正如她前夜所言。技工一道,她知道的东西极为稀少。要说兴趣,其实也没多少。只是一来,她觉得墨玉的理论似乎除了新奇之外,还有些难言的古怪。二来,也是青玉的表现让她有些不快。
若那新式胭脂、叆叇等物。都是青玉他们来处有的——这似乎很说得过去——那么,便是墨玉不知青玉知道,宝玉总该知道。
可是,他们自顾自的商议、行事,却是全把青玉给排除在外了。
可见这宝玉平日里与姐妹们相处得再是亲熟都好。根本上还是与真正的宝玉迥异,看不起女子。
当然。若青玉本来就无心,黛玉也不会多问。可她早察觉到,青玉也有想要做些事的愿望。她心思并不敏锐,头脑也不够灵活,莫说朝堂的事,只怕就是内宅的争斗,若是太过复杂了,只怕她也应付不来。
但她的数算却是还算出色。若能有所成,想来也就不至于变成那等只知道内宅争斗的女子了……
那样的女子,才真是无趣又可厌。
慢慢思量着,马车却是行到了目的地。听见墨玉在外面招呼,黛玉这才再次带起了帽子,下了车。这却是一条小巷,四周并无人迹。
黛玉不由得有些奇怪,“哥哥该不会因为我要来,赶了人吧?”
墨玉摇头,“当然不是。只是这作坊本就是个两进的院子,又在僻静之处罢了,也好管理。妹妹进吧。”
这会儿,墨玉也没了前一个晚上听黛玉说要来时的惊诧,已经相当平静,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了。
于是,黛玉反而奇怪了起来,喊了无奈的紫鹃和朱鹮一声,迈步进了作坊,一边还对她们道,“你们也瞧见了,父亲那样,哥哥这样。我们林家终究与贾家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与其成天见的劝我,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帮我呢。”
紫鹃和朱鹮对视了一眼。
这两丫鬟也相处了些时候,颇有些默契了。在紫鹃的注视下,朱鹮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当初夫人在的时候,林家的规矩可真不是这样的啊!
可惜她们这段时间也真是领教得够了,不得不承认,黛玉的话或者有些道理——
虽黛玉年纪小小,可一旦定了心思,真不是她们拧得动的!
但是……
不过,就是有些不知道该对黛玉“突如其来”的“叛逆”做什么反应的两个丫鬟,在进了门后,也很快就被引开了主意。
这是一间杂乱的院子,到处堆满了各种让人不明白的东西,有木制的、铜制的,还有些让人看不明白是什么金属制作的。
不少匠人穿着粗布衣服在院子里劳作,有些人拿些锯齿状的东西在组合,有些人在拿着类似的东西打磨,还有人拿着树枝在地面上比比划划。
那凌乱的模样,看得有了些准备的黛玉都忍不住住了脚步。
不说旁的,地面上的各种碎屑就太多了。以黛玉喜洁的脾性,哪怕是经过了那一路驿站的洗礼,也有种下不去步子的感觉。
墨玉看见,不由得轻笑一声。
而听见脚步声和笑声,也有那么几个人抬起了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有那么一两个站了起来行礼,剩下的却是重新低下了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以黛玉的身份,也就是前生的最后受过这样的冷落,都不由有些发怔。
几个丫鬟就更别说了。
可惜,宝玉不发话,黛玉不发话,她们也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丫鬟,又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却是都继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还是墨玉先笑道。“妹妹莫怪。这些匠人却都不是我们家的奴仆。且我和宝玉两个不过说些想法,若想要以实证之,却要他们劳心又劳力。就像是妹妹写诗做赋,倘若有人频频打扰,只怕妹妹也要思路难顺吧?是以,我们早让他们不用多礼,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这样的比较,让跟在宝玉身后的珍珠略略皱眉。不过她的城府放在丫鬟中也还是深的,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紫鹃和朱鹮却知道。黛玉多半不会为此生气。
果然,黛玉略想了想,只是道。“我做诗时。一般倒不愿多费时推敲词句。”
除此之外,她显然没什么怪罪的意思,只是略略有些困惑——这困惑,又只是显在她目前藏在帽纱下的脸蛋上,此时并无人能够看见。
墨玉就没有。
对黛玉的态度,他点了点头。而想到黛玉常常附在家信上的小诗。又不由苦笑——若说文采风流,这妹妹当真是天纵之姿。
“妹妹请进。”墨玉伸手做引。
有黛玉前面的话打底,墨玉倒是对黛玉如今的这一行越发的诚恳起来。
黛玉却再次看了看脚底。
但她平生除了宝玉的事情之外,倒真是少有犹豫难决的时候,虽心中不适。但还是很快就撇开了目光,跟上了哥哥的脚步。
一时间。她穿过了忙乱的、凌乱的,完全让她摸不着头脑的院子,进了这工坊的房子里。
“其实这儿很多东西,都是在铁匠铺子里精制好了才拿来的。那铺子也是我们家的,只是炎热无比,又闷气,这天气,就不用妹妹你去了。便是我自己也是少去的。”墨玉还在一边介绍。
而走进正房也就是工坊内部之后,又显然是另一种场景。
和外面相比,这里十分整洁,却又全不同一般人家的布置,到处都拜访着或高或矮,大小不一的木桌、石桌,用以盛放物品。
依然有些黛玉全看不明白的古怪东西,但都很精细,打磨得十分光滑,或零散放置,或组装在一起。同时,又能看到沙漏、滴漏等物。
于黛玉而言,实在是有些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不知所以。
其他人也多半如此。
不过,那小道士衍远,却比他人少了几分探究和惊讶,多了许多的好奇。此时他哪还有半点羞涩之态?只转着脑袋在房里东张西望。
这时候,宝玉从桌面上拿起一物笑问,“林妹妹可知这是什么?”
黛玉想想,笑道,“是苏魏公制的枢轮么?”
宝玉颇有些惊讶。
墨玉笑道,“大妹妹今日里要来,就是临时抱佛脚,也肯定会找些擒纵器的书籍来看的。”
黛玉看了他一眼,点头承认,“我到父亲那儿找了一本《新仪象法要》,就是看得不大明白。不过略略记了几幅图罢了。”
墨玉就也笑问,“那妹妹看着这枢轮,有何感想?”
黛玉再想了想,才略蹙眉道,“棱角分明了些,又似乎单调了些。”
墨玉不以为意——一个在文采上有黛玉这样的天纵之才的人,若在技术、工业方面还能有强大的天赋,可就太令人吃惊了。
黛玉的看法,分明只是儒家的美学观。
——或者,这也是儒家轻视技工的原因之一?似乎也不见得……
“那么,妹妹以为如今的计时器如何?”
黛玉奇怪道,“若说这些滴漏等物,总不切实。若是日晷、苏魏公的水运仪象台等物,都是极佳的计时器具,只是难免受时、地所限。所以哥哥你们才要制作简便些的计时器?”
——可惜,看来她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天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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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据说有个“赞”这样的东西,可是效颦我不管是订自己的文还是看别人的文,怎么从没找到在哪里点赞?有知道的同学能告诉我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同面目(二更)()
黛玉自己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
眼前的这些东西,她固然看不明白,但其实本质上,她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弄明白。她只是猜想,就和叆叇一样,有些东西能起到“实用”之外的作用。
——隐约的,看到墨玉现在的态度,黛玉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不能确认。
草草看过墨玉和宝玉让人仿制的枢轮等物,黛玉又一言不发的跟着墨玉走进了更里面的房间。这间屋子里,就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一个模样。
有一个类似于日晷的圆盘——并非石制,而是木制。显然也不用放在阳光下——圆盘边缘一样刻着十二个时辰,时辰间又另有基本等距的刻痕。
没有立起的或者靠下的晷针,倒有三支覆在圆盘面上、长短不一的细针。
圆盘由木框支撑着,立在桌面上。木框内又有个连着木杆的圆球,在那里摆来摆去,发出单调的声响。
不同的东西,外表上几乎都是一个模样,不同之处只在于细针覆盖的位置不同罢了。不过,最长的那根细针,基本都覆盖在当前的时辰位置上。
哪怕是最大的一个也不过是黛玉的半人高,最小的一个,不过比人脑略高上一些。
虽这些东西制作简陋,看来也毫无美感,但便是黛玉一眼见到,也能猜到它的基本用途。
而除了东西之外,还有几个人在那里拿着纸笔。也不知道在记录什么。更有一个精神的少年站在窗口处张望。
外面什么树木也瞧不见,显然是特意空开来的。可以想见,外面必然放着一个日晷。
这些人见墨玉一行人进来,却是一个个都忙行礼。
黛玉看着颇有些惊奇,“若是能计时准确,倒真是便利得很。想来也无需看日影的。可这下面的东西怎么就会动呢?”
墨玉笑道,“下面的这个叫做钟摆。后面还不曾盖紧,妹妹你看看就知道了……若说计时准确。已经差不多了。如今已经是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黛玉听见,再次看他一眼,略略蹙眉,由墨玉领着到桌子后面去看了看。
一直跟在后头的衍远,这时候竟也跟了过来。
从后面却能看见,大大小小的精细齿轮连在一起转动。也不知是这个带动了钟摆的转动,还是钟摆带动了这些齿轮的转动。
见黛玉盯着这些东西出神,一边的宝玉忙道,“林妹妹不要总看。只怕要头晕。”
黛玉抿抿唇,尚未说话,却忽然听见后面的衍远开口道。“真了不起!我在武当山上。也曾见他们做过日晷,为此整日里量来量去的。还有指南车。只是这样的东西用来驱动指南车倒还不算稀奇,竟还能计时的?”
宝玉正要答言,墨玉却已经笑道,“阿照,你过来说。”
那站在窗边张望外面的少年忙过来。行礼,却又笑道,“大爷让小的说什么?这活计,不是大爷从西域人那儿学来的么?”
黛玉本自沉思,闻得此言。不由得大为奇怪,“什么西域学来的?”
那少年忙道。“禀姑娘,大爷在学院时,曾碰见西域来的人,说起域外之事。据说那人来自极西的地方,据大楚有万里之遥,先穿过了一个疆域还大过大楚的国家,方才到了我国呢。那儿颇有些别出心裁的奇巧之物,据说有照得人纤毫毕现的镜子一类,让人用着很是方便。这‘座钟’也是,正是那边有人专研的,大爷就学了来——说蛮夷能用的轻便之物,没有我泱泱大朝反制不出来,又用不到的道理。”
虽这少年口齿伶俐,但倒是没几个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纷纷都被他说的话给吸引了。
那衍远更是把之前的羞涩不知道给抛到了哪里去,忙追问道,“疆域还大过大楚的国家,却是什么国家?”
墨玉貌似漫不禁心的道,“说是叫什么萨菲帝国吧。想来也是那人吹嘘,倒不见得是实言。不过,他说的有些话倒是挺有趣的,那镜子我也看了,精细之处全非铜镜可比,可惜不曾讨到手。”
衍远皱起秀气的眉毛,盯着墨玉看。
黛玉想了想,却忽地问,“西域人我也知道一二。想来不是蒙古一类。也不知那儿是否如大楚一般教化?”
哪怕黛玉平日里除了像个女子,也很像个正统的文人,但听黛玉一下子就这么问,墨玉和宝玉依然觉得奇怪。
但墨玉还是答道,“文字也不通,教化如何能通?我听说,他们也有自己拜的‘圣人’,有和我们不同的文字、经典、朝纲、法典。这倒不像全是假话。前些年,往朝里朝贡的,不也有什么‘日落国’?却不是我大楚藩属。”
……可墨玉的说法完全不一样。
前生,黛玉年长之后,也曾读过不少杂记游记,如《诸藩志》,里面就记载了许多的奇闻轶事,“大国小国”也有不少。
但在言语叙述之中,却无一不是以记叙蛮荒国度的口吻。
“有些奇巧之物,倒是常事……”黛玉摇摇头。
她知道自家哥哥的性子严谨,不会信口开河。既然那么说了,想来就是得到了实证——如经典、朝纲、法典这些东西,显然也不是能胡编乱造的。
而一个国家若是这些东西都具备了,可就不是一般的番邦、蛮夷能比了!
只是,到底是见闻所限。黛玉虽想到了这些,却只是顿时觉得,自己的见识实在是不够。而没想到墨玉那些话的深意所在。
倒是在另一头,她对青玉、宝玉、迎春等人的来历有了些猜测。
不过……料想终归是因为通灵宝玉而来。如今也是大楚人士了。这么想着,黛玉就道,“哥哥之前说得很有道理。若是番邦里能有人做出这样的东西,大楚泱泱之国,难道竟不能制了么?”
虽这么说,且也确实有所得,但黛玉因看不懂,到底有几分意兴阑珊。便抬脚就要往外走。
宝玉忙拦住。“林妹妹等等!正事儿还没说呢。你们看这座钟,长得可是十分难看?原也怨不得妹妹不愿多看。但我们本来想着,要在这钟的外面套个壳子,单留下透明的水玉来露出这盘和针……可这外壳的图案,可就要找妹妹你们帮忙了。连着珍珠,也是为这个叫来的。”
除了黛玉之外,紫鹃和朱鹮本也看得无趣。且那样多的男子在附近,也让她们很有些不自在。
直到听得此言,她们才往那单调粗陋之物瞧了过去。珍珠听见提到自己。就更是在意。若说紫鹃和朱鹮不过是提起了两分兴趣,珍珠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事儿做好的。
只因在宝玉房中,她虽然也受纵容。宝玉待她。却与晴雯并无不同。晴雯有贾母在后面做保,她又有什么?再大得几岁,若是不能在宝玉这里奠定地位,只怕就要被送出去了。
她现在不由得有些暗暗庆幸。
她们又不曾学过什么琴棋书画,不过就是会自己绘些绣样。那些绣样未必不能当做这座钟外壳的图案。
可要说这个,晴雯其实比她强上不少——就是贾母。身边多少善绣的?有时候还会让晴雯做她身上的东西呢。
幸亏晴雯是个死心眼的,自以为有了贾母护着,竟不知道还要另抓机会。
不过,虽在心里定了主意,珍珠却没有立时说什么。只是将那“座钟”好好打量了一番,心里描绘。
自然。这也是等着黛玉说话。
黛玉对宝玉的要求,却稍稍一怔。可这次她显然和珍珠想到了一块去,“若说画样子,我可没什么天分。总不能让我这几个丫鬟把平日里绣花的样子拿出来?”
宝玉笑道,“这个也不强求,妹妹总是想想就是了。还有林二妹妹。”
黛玉再瞅她一眼,不由略略蹙眉——她也就罢了。青玉那边,这总不会是给青玉的补偿吧?
不过,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我去问问青玉。”
墨玉倒是素知,黛玉在诗词上有所长,又用心,也就更有矜傲之心,易有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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