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青玉两个的闺房都早早的打扫干净、收拾妥当,两人喜欢的菜蔬也早早的在厨房备好。却是全和黛玉前生记忆里回扬州时的那副慌乱不堪的模样大为不同。
那时候,都知道林家这份产业难以保住,便是忠心耿耿之人,又怎能不心慌?
黛玉前后对比一番,心中不免感慨。只是,这样的感慨又是实在无人述说——就是青玉宝玉两个都如她所料,见过那百二回本。难道就能知道她当年回家时。那种惶然无所依,绝路无处逃的心境么?
又想着那张滦之信。她全不知此人是何时见了她,又看出她身上异常的。从写信时间来看,她猜是那次疯马案的时候……可那又不重要。
若是那样的异常为人所知。黛玉想得到,自己初时那种“父亲能活便能得安然”的心思是肯定要落空!
种种思绪之下,黛玉觉得自己回到家中的喜悦就淡了很多。
虽吃了熟悉的扬州菜,家中所制菜肴也比驿站中不知精致多少,黛玉却有几分食之无味起来。
幸而,在晚膳过后,因天色尚早,黛玉听见父亲遣人呼唤。她这才松了口气,留了紫鹃继续熟悉扬州的事务,自己却领了朱鹭,一路到了父亲的书房,又自己一人进去。
青玉没被喊来,墨玉却已经先在这里了,就站在父亲的书桌前。且他们的父亲也站着,并未端坐。
黛玉一见便已明白,只怕在她来之前,墨玉已经和父亲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她只当不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林如海倒先叹了一声,才道,“当初你母亲还说过我,女孩儿家以四书启蒙未必是好事。我原先不以为然。等这两年我见玉儿你的家信,从不说‘贞静贤淑’等字,心中倒有些悔意……谁知如今的事情出来,却又不见得是错了。”
林如海的话,听着倒似乎有些胡乱、颠倒。
但是黛玉听见,眼睛却是慢慢的亮了。她早就知道,就算是她真有“所在之处,则疾病难生、痼疾易治”的能力,她的父亲也不会去利用这样的能力。
可要是这样的能力也能被人看出……
到底解决的办法在哪里?
黛玉已经想到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说。倒是不料,她还不曾吭声,她的父亲竟似乎已经有了那样的意思!
只是到底不敢十分肯定,黛玉也只能按捺心思,就那么无言的等着。
果然,林如海很快问了一声,“如今这世上除了四书,还有女四书,玉儿你对那女四书是怎么看的?”
黛玉想想。
这会儿,她没有像当初驳迎春那样说话,而是反问了自己的父亲一句,“男不言内,女不言外——然内外何分?”
黛玉这么一反问,林如海一时竟不能答。
这句问话,当然不是黛玉学有所惑。在求教五经。
单论“圣人之言”,说到女子的话实在是太少。
而能作为女子行为准则的话,就更少。
孔孟二圣,孔子几乎什么也没说。而孟子呢?一句“授受不亲”,一点“为妇之道”,也就基本没有了。
要说和女四书一脉相承的,主要还是《礼记》。女四书更多是对三礼的发挥。然而,三礼中固然有些注解是“无争议”的,但那些注解,其实并不能合于现实。
故此,林如海不是不知道可以怎么答,却不愿那么答。
黛玉呢?
她固然信奉圣人之言。但有贾母的教导、前生的经历,她对很多东西的理解,本就不可能和男子一般。而这句话,大概就是“不同之处”的核心。
到底什么是内,什么是外?
如果对这一点理解不同于世上通常的见解,那么,《女四书》在她的眼里,自然就失了根基,没了立锥之地。
见林如海不答,黛玉又继续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义二字,可为外事?”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黛玉极为大胆的还加了一句,“父若不仁,夫若不义,女则何解?”
林如海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叹息一声。
墨玉站在一边。倒是从之前的事情里抽出思绪来。露出激赏之色——如果说“仁义”二字是针对“人”来说的,那么。对女子的某些要求、束缚,和孔孟之说就无疑形成了悖论!
难道能说女子就不要守“仁义”二字了吗?
“妹妹这话真是驳尽天下女子妄言。”墨玉先这么赞了一句,随即又有些坏心的道。“‘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何解?”
这就不是女四书也不是五经,而是孟子了。
黛玉一本正经道,“权也。”
墨玉大笑。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一句“权也”,黛玉果然是自圆其说了。仁义二字,置于“礼”之上,很简单的道理。但是墨玉知道,在这个年代,能看透这个道理的,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只怕也没有几个。
而见他兄妹如此,林如海也只能摇了摇头。
一来欣慰于他们兄妹相契,二来却有些无奈,“清之你也莫笑。你妹妹若真按这说法行事,按如今这世道,只怕闺誉就没了,与自污何异?”
墨玉不屑道,“不说其他,范文正助资再嫁,二程亦再嫁其侄、甥二女,何曾如今日一般?‘授受不亲’竟做‘不可见’解,‘从一而终’也成金科玉律,真可谓矫枉过正了……总之,若要守了这个才有闺誉,闺誉又有何用?不过问心无愧即可。若是有人在意……反正日后妹妹招婿时,也不要那等俗物。”
如今墨玉也是脱胎换骨了,但凡要发表什么言论,都很自觉地从“圣人之言”以及历史里找论据。
且有些事,也确实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才知道的。比如说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二程自个儿将自己的侄媳、外甥女给再嫁的史实。
而他这么明白的说出嫁娶之类的话来,这一次,黛玉却没有装羞涩。而林如海呢?他也只是有些无奈的看了墨玉一眼。
他知道,墨玉已经明白了这番对话的本质,这是想解除他的忧虑。
可这孩子将“不要俗物”的话说得那样轻巧,这不摆明了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是的,这番貌似有些奇怪的对话,是林如海在告诉黛玉要怎么做,而黛玉显然也在之前就想到了这点。
“先天气运”或者还不需要那么警惕,那个“疾病不生”的能力,放在现在这个环境,却是大大糟糕。不说现在身体情况很不妙的皇帝,就是太孙,或者别的什么权贵,难道不会觊觎?
更别说,黛玉是可以预见的美人。
父女两个都不觉得防范未然会太杞人忧天。
而他们想到的对策,则都是“自污”。而且,不能是随随便便的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而只能是“不合世情”,仅仅是“不合世情”,却要有理有据。
可是这么一来,又肯定会影响到黛玉的婚事。
林如海可以赞同黛玉不按“现今的闺范”行事,却肯定要担心她的婚事。便是墨玉那么说了,也不可能真的放下担忧,当下只是挥手道,“不过是那么一说。如今你们仍在孝期,有些事情还不用着急,若能有旁论,却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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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内容其实写得很痛苦啊。不过,黛玉是古代的女孩子,四书启蒙,世情影响。有些观念是肯定不可能和现代等同的。后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放到她的身上,有些东西她不容易接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前生隐秘(二更)()
旁论?
听父亲这么一说,黛玉倒是有些怪异——难道是如“正气”一般的旁论?可是,不说龙虎山张氏的权威,就不是权威,也怕人有侥幸之心……
这么想来,黛玉都快要觉得自己的这个能力是个祸害了。
可是,想到这是宝玉求来,又怎么都升不起这样的心思。
当下只好暗叹一声,暂时置之不理。且这时说了自己的事,她又想起之前见到的墨玉的情态来。
是什么事情,让墨玉一回家就掩饰不住自己的……黛玉想了想,发现自己还是很难说清墨玉当时的表情到底应该怎么形容。
似乎有点儿“不可思议”、“不可置信”?但肯定还有别的。
“对了爹爹。”黛玉笑起,也转移话题,“想来外祖母肯定遣人来给您送了信。且算日子,琏二哥将那叆叇送上的时间,肯定在太孙遇刺之前。也不知事情怎样了?”
林如海虽奇于黛玉问起此事,但还是回道,“原本那琏哥儿就捐了个同知的官儿在身上,只是无有实职。如今却是选进工部做主事去了——倒是你二舅的老路。”
黛玉心知,那叆叇必然为太孙所喜,故此并不意外。
虽同知是正五品,主事才是正六品,但捐官和实官却是天壤之别。
不过,黛玉的本意可不在这贾琏身上,不过拿他做个引子罢了,就又道,“当初哥哥和妹妹还问我呢。不知父亲为何将这到手的功劳送了出去。女儿虽有些想头,却不好妄言。如今倒想向父亲求证一番。”
黛玉换了称呼,语气也十分的郑重起来。
不过,昔日里没得到答案而有些耿耿于怀的墨玉。此时却毫无期待之意,反而是脸上一抽。
黛玉用余光瞥见,心里倒有些伤感——果然还是那件事。只是,父亲有了儿子,如今身子又好,这事情若我不提,只怕却是再不会和女儿商量啦!
林如海却没想到女儿的心思,他略皱了皱眉,还坐了下去。但到底点头道,“你问吧。”
对这个女儿,林如海到底是纵容的。
黛玉这会儿却抿了抿唇,这才道,“女儿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缘故——父亲若献上叆叇,皇上必然高兴。父亲之所以不那么做,是不是因为,父亲想做一件,无论如何皇上都不会再喜欢父亲的事?”
虽之前多多少少有了些预感。但墨玉还是将一双眼睛失态的瞪得老大!
林如海则比他还要震惊!
毕竟,墨玉已经有所领教。林如海却不曾领教过黛玉的这一面。
可是,虽在位置上僵硬了好一会儿,林如海到底还是慢慢反应过来了。
这时候,他倒是回想起了前事。
他这个女儿,之前可就在他面前自解四书了。
那又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应该有的见解吗?
“天性颖慧,超出常人”。
和其他人家的女孩儿相比,林如海当然早知道自家女儿是超常的颖慧。但颖慧到这种程度……
想到那信上的评判,一时间。林如海的心中倒是千思万虑。不知该如何去想,才是对的。
还是墨玉在边上。又先问了一句,“大妹妹,那你能不能想到。父亲想做的是什么事?”
虽已经说到那样的地步,可黛玉知道,若是接着说,到底太过,便低头不语了。
也是……那样的事,若不是前生亲手帮父亲眷了密折,听了父亲咳血般的细细分析,她又哪里能够想到?
一个韩奇,一个张滦张清源,一个宝玉,再加上别事,比之前生的此时,京城中三方的斗争更为激烈。太孙“提早遇刺”,就是明证。
那么,她的父亲更早的察觉到朝堂的变化,更早的做出结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墨玉看了黛玉两眼,也不能确定黛玉是不是有所猜测。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或者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哪怕是自信如墨玉,也忍不住的想要寻求其他可以知情的人的意见。
于是他干脆不问林如海,自己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父亲想要和几位大人一起,共上密折,请皇上禅位太孙!”
黛玉捏着帕子的拳头骤然一紧——果然!
就理论上来说,这是目前解决皇帝与太孙的困局的最好办法——
想要保住皇帝的身体健康很难,但要气到他却很容易。固然太孙可以代为听政、监国,但只要皇帝病倒在床榻上,一个孝字压下来,太孙就难有大作为,反而是忠顺等人,更好兴风作浪,证明太孙的无能……
更何况,有些事情,终究是“监国”不能做,只有皇帝能做的。
且久病床前无孝子,若皇帝的病症拖得久些,谁能肯定太孙的心思会如何?
再来,若是等到皇帝过世,太孙再行继位,新老交替时最易动荡,且皇帝薨逝时继任皇帝的礼制限制也十分要紧,以太孙的年纪和势力,更难平定朝局!
相对的,若是皇帝能够禅位,太孙的帝位就是最名正言顺的。他的命令也是。而太上皇的身体状况于国家的重要性,远不是皇帝可比。
若能将年轻皇帝的健康身体和老皇帝的经验智慧结合,定然能在接下来的“平叛”中,将动荡保持在最低的限度!
然而,固然是这样利国利民又利君的主意,皇帝能轻易接受吗?
现在的皇帝已经在帝位上坐了二十余年,可有几个皇帝能觉得那个位置做够了的?现在的太孙又会感激吗?感激老臣的扶持?
如果说前生的黛玉还会有所幻想,但这一生,却绝不会这样。
她清楚的记得前生的那一年——也就是原本的“明年”发生的事。
那一年。她听到父亲病重,在贾琏的护持下归来。林家的内宅已乱,他的父亲惦念不已的,一个是她。二是他的抱负功业。哪怕他的手,已经几乎写不出端正的字。
也许,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当知道太孙遇刺等一些事,她的父亲将一切教给她,许她帮忙。他只有一点没有说,但她知道,她的父亲,希望在她身故之后,新皇帝能看在那份密折的份上。对她稍加照看。
可是,结果呢?
他的父亲没有等到禅让大典,等到的是皇帝同意他因病告退的致仕辞章。通常会给予信臣、重臣的,面子上的挽留都完全没有。
于是扬州官场人人皆知,她的父亲见弃于帝皇。
——若非如此,贾琏有再大的本事,处置起林家产业来也不会那么容易。
本就缠绵病榻的她的父亲于是更是一病不起,这才肯定的告诉她,林家的家业再保不住,让她不要惦念。
后来。她的父亲去世,她不再过问林家产业,只说自己身无分文,寄居贾府。
此后数年,可又等到了来自于帝皇的半丝照看?
禅让大典倒是举行了,弘治帝登基,可是,密折一事却全无人知。人都只说,是祖慈孙孝、不恋栈权势的佳话……
低着头。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黛玉几乎把手中的帕子给纠结成团。
她能想得到为何弘治帝为何全无眷顾——只因在这位新帝的眼里,她的父亲这样得皇帝信任的老臣催皇帝禅让。乃是不忠!
过了好半晌,黛玉才忽然开口道,“为何是上密折。而不是奏折、面圣?”
墨玉盯着她,很是诧异——这姑娘关注错重点了吧?林如海也惊诧。或者说他就没从之前黛玉的话中回神。
墨玉居然向黛玉直言,林如海也一样惊诧。
黛玉已经收敛了脸上的复杂,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的道,“父亲既然也知必然不得皇上欢心,何不宁为韩忠献?”
墨玉稍怔,随即,神情变得意味深长。黛玉这番言论,若以她的年纪看,简直可以说已经到了“近于妖”的地步,但撇开年纪的问题,得说这话很有道理啊!
相三朝,立二帝,韩琦到神宗时,已有功高震主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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