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冠以“正气”之名后,自己也常被贾府中人冠以“酸腐”之名的黛玉说起这个词来真是毫不客气,语气还很刻薄。
一时间,青玉和宝玉都不由得侧目。
更何况,青玉说得那句话,在后世简直可以说是人人皆知,视为当然,他们也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有哪里不对啊!
再说了,目前的话题,就这么转到了那里去,真的没问题吗?
倒是墨玉咳了一声,忽地念道,“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
黛玉点头,认真叮嘱道,“就是这个道理。我不知竟有那样的戏,哥哥小心莫被那样的戏移了心性。”
宝玉眼神游移的咳了声,犹疑道,“左传?”
墨玉笑道,“原来你还是看过儒家经典的……青玉你也要记得,臣子又不是奴才,哪有君要臣死就非死不可的道理?大妹妹说‘酸腐’,还说得太客气了些。非得是那些数典忘祖、自甘下贱的奴才, 才能说那样的话呢。”
墨玉说得更不客气。
青玉不自禁的缩了缩,心知一不小心又给代入错了,就再不敢说话。
——想来那话又是清朝宣扬扭曲的?
青玉也不是全不知道的。墨玉说得那“数典忘祖、自甘下贱”一词,肯定是说的清朝的所有文人。她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要是这墨玉穿越到了清朝去,会怎么做?
这时候,她忽地听见,黛玉仿佛自言自语般的重复道,“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
青玉顿觉奇怪。
墨玉也奇怪了,“妹妹的意思是?”
黛玉蹙起眉,依然叹道,“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利之也。”
不过,念完这一句,她却没有再念下去,却也没回墨玉之前的话,反笑道,“哥哥也莫要沮丧。如今的事,对我们来说倒未必是坏事。只怕如今是天下的目光都汇聚京城,也没人来管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了。之后的路途,多半平静。”
顿了顿,黛玉又道,“虽是太孙若败,我们都要成覆巢之卵,但如外祖母,如父亲,难道眼光竟不如我们不成?又怎么会让两家轻易倾覆?肯定会有所作为的。”
墨玉倒是一怔。
是啊,那贾家的太君不谈,他的养父可不会是那等只知道一味忠君的愚昧之辈。往日里他把他带在身边,言语中透露的东西是什么?
秦始皇焚书坑儒,以立皇权。
所以千百年来,儒臣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制衡皇权!即使是各种制衡都不能成功,他的养父也觉不可能说轻易的说为忠君而死。
可是,现在他在远在京城千里之遥的扬州,他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墨玉的脑袋不由得飞快的运转起来。
他想起了被推出去的叆叇,想起了临行时那个要尽可能打听皇帝身体状况的叮嘱……还有,刚才黛玉感叹般的那两句话……
不知为何,墨玉觉得,自己能想到的东西,似乎不大美妙。虽然这么一想之后,他几乎是能肯定了,他的养父对目前的局势早有打算。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逢之惊()
接下来的旅途果然平静无波。
和之前相比,哪怕是云家的普通标师,也更注意各方的消息。但他们得到的情报,听来并不糟糕。
据说太孙遇刺后,皇帝几天没有升朝,甚至一度有过昏迷的状况。但是,太医院院判李深维护了他的“神医”之名,据说他数次为皇帝针灸,成功的让皇帝从昏迷中清醒。
并且,李深让皇帝每天都能接见一两个大臣,以让世人确认,皇帝依然有清醒的思维。
一时间,太医院判的名声大噪。
而在同时,宝玉担心的“一场大败”,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消息。倒是鞑靼目前的情况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据说自从十三年前,鞑靼的大汗亲征失败还受伤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几个王子正忙着争夺王位,其实无力南下。
又据说,这次的刺杀有可能是更北边的瓦刺的陷害——中原人也分不清鞑靼瓦刺的差别。
不过,这些都是民间流言,一时间却也难以断定,是由什么人推动的。
总之,在中秋之前,林家兄妹并宝玉一行人赶回了扬州。久未见到女儿,林如海显然十分高兴激动,本是个勤于做事的人,因提早得到了消息,却是事先就请好了假,亲自迎到了城外。
父女相见,激动自不必多言。
黛玉见父亲虽有些清瘦;却相当精神,其丰神气度更是比她这辈子之前离开扬州时还要好些,远非前生记忆中可比,就更是欢喜。
如今黛玉也摸到了几分玉佩的“脾性”,对别人的外伤基本没有效果,除非是她自己身上的。且如秦氏那样自己不想活的,或者是如贾母那样正在自然老去的,都没有什么效果。
但要说普通的疾病。便是她自己没心思,但凡碰见了,那玉佩只要先前吸了些草木之气或者药力一类,多半也会给些动静。
如今她就是集中了精神去催促玉佩,那玉佩也不过从父亲身上吸走了一丝半缕的病气,黛玉如何不喜?
料想这终究是香火有继。又不用担忧女儿的缘故,黛玉就对墨玉多了几分感激。
此后叙过些日常闲话。林如海又见过了宝玉和一路护送的鸿雁标行,便自邀了宝玉到官邸去住,就是鸿雁标行的人,竟也已为他们定好了客栈。
云家的人早在路上就知道了,这林家在扬州做盐政,竟是没有为自家置房产的,一家人只住在官衙中,听了这样的安排,倒是诧异。一一谢过,这才先去了。
墨玉和宝玉与他们处得还好,又都不免说起“相互往来”、“共游扬州”等语。
黛玉和青玉也自然和云萝别过。
只是,因到家、父亲身体尚好等事而心情激荡的黛玉却是没有想到,不过才按礼别过,刚和青玉上了马车。自家骑马出城的父亲居然也就跟了上来。
且之前相见时难掩的激动,此时竟也完全收敛。
一在马车里坐稳,林如海就很是郑重的问女儿,“玉儿,你把你在京城里碰见那些僧道的事情都再说一遍。”
黛玉倒是诧异起来。
一来,她觉着自己的信里已经写得十分清楚明白。
二来,她父亲的郑重其事。倒还在她的预料之上。可是,只要不被妖化,神化固然很不好,却也不是全不能处理吧?
连着青玉都被林如海的态度小小的吓了一跳。
和贾家的那几位不同,林如海做了几十年的官,常年掌着实权,身上着实有几分威仪。不露出来也就罢了,旁人只能看到他一身书香、气质儒雅。但他一旦郑重起来,却是颇有几分慑人。
青玉的记忆里本就和父亲相处得少,也少得父亲的疼爱,就全不能习惯,竟是不免往黛玉的方向靠了靠。
她想想看,她前生却也是没见过什么官的。
何况那时候的官儿,好歹还要披一张“公仆”的外衣呢。可不敢明目张胆的宣扬什么不同阶级、等级之类的话。
倒是黛玉虽然惊诧,但也只是诧异于林如海的急切罢了。
故此,她便说起了自己对秦氏身世的疑惑(只是到底说不出口自己从俩俩那里知道的真相),又说起前面遇见两位和尚,后面遇见张家张玄阳的事情来。
因父亲的态度,她说得又比之前写信时详细了些。
谁知她一说完,林如海就问道,“即如此,这张玄阳的弟弟,一个叫做张滦的人,你是否见过?”
黛玉一愣。
这个名字,她当然不是全没印象。当初在净居寺慧远被叫走的情形,她至今也还记得。而“张清源”这个名字,就更是久闻大名了。
在太孙遇刺一桩事上,这两个名字合二为一,固然解开了她心头的一些疑问,却也给了她更多的疑惑。
但即使如此,她可从没想过,会一回到扬州,就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女儿倒是知道这个人……”黛玉在这点上没想着隐瞒父亲,故此,倒是有条有理的将对这个名字的印象说了出来。
“……要说见过,却实在没有。女儿和妹妹两个自到了京城外祖家,不过就跟着出门两次,哪能见得许多外男?”
说到最后,黛玉有意活跃气氛,倒是撒起娇来。
如今宝玉不再,大约也唯有在贾母和父亲的面前,黛玉会自如的撒娇了。
林如海倒有些无奈。
但见了青玉对黛玉真心亲近的模样,又不免对大女儿赞许。
这一年多的时间,黛玉的家信是经常收到,小女儿的家信却是许久一封。大女儿的家信总是情真意挚,些许琐事也写得有趣,而小女儿的家信,却有种例行公事的感觉。连对亲母的依赖都看不出几分。
不过和她走前相比,如今的青玉看着还是好了不少。
可见做嫡姐的做了好榜样。
林如海其实也不认为,自家女儿会随便去见外男——其实。见见外男也没有什么,问题是如今还在母孝的时候!
不过……
林如海就叹了声,“我倒不是疑心你见了他。只是,你不知,你哥哥不过刚走,为父的就收了封信。这张滦张清源与我们家素无来往。但这样的信却是……”
一边说,林如海就把随身的信给拿了出来。交予黛玉。
显见得这封信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
可在把信交给黛玉的同时,林如海却又将青玉拉了开来,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不要影响黛玉。
黛玉更是稀奇,也不再管马车的摇晃,忙打开信来看。
也亏得扬州四周的官道平整,马车不算颠簸,黛玉倒也不用太过伤眼。
只是不知为何,当看见信上是一手难掩锋锐之气的柳体。她竟有一种奇怪之感,总觉得有什么事或者不对。
但等她看到信上的内容,就顾不上考虑字体的问题了。倒不是这信上的语句不通,实在是内容太令人惊骇!
在这信上,说了她“天生有大气运”,故此天性颖慧超出常人。更不等同于普通幼女。
这倒也罢了。
说她有大气运的人也不只这一个。
重要的是,这张滦随即说道,“天生有大气运者,必然天赋异能。若单论令爱,令爱自小饱读诗书,不为名利蒙蔽,心地纯净。料其天赋之能已然苏醒……令爱为草木之身,若天赋其能,想来她所在之处,则疾病难生,痼疾易治。”
黛玉没法不为之惊骇!
这次回来,黛玉其实已经想定了——自家父亲,难道能事事瞒着?重生到六岁之事,因这世上的事情已经有太多不同,她自己也有许多弄不明白的地方,故此不大好说。但那治病的能力,既然有了些头绪,自然该告诉父亲。
可她实在是没有想到,那些道士竟然连这个也看得出来,还先告诉了她父亲!
黛玉不由惊骇,又有些恼怒,但她不及细想,又往下看。
张滦的信中说到,这世上虽已到万法没落之时,但终究不曾彻底泯灭。依然有不少拥有法力的异人。
就是那等浅薄的,如黛玉这般的异常,只要见了,也能察觉不对。
若是法力深厚些的,便是连黛玉的“天赋异能”也能看得出来。
而黛玉之前见到的张淮,是天师的继承人,未来可掌天下道门,便是天赋高明之辈。必然能看出黛玉的异常,就是见一次看不出全部,多见两次也能明白。
“……令爱之能,若为天下所知,则后事难料。便世人不知详细,但闻其气运,又将如何?在下已离张门,当为令爱固守此秘。然木秀于林,才难自弃,大人不可不早作打算。”
这封信到此结尾,并没有再详细分析下去。
看语气之恳切,这不像是一封警告信,但至少是在告诫。而告诫的内容,只要有人见了,又哪能不心惊动魄?
黛玉见了,就久久说不出话。
还是林如海将信封抽走,又仔细叠好,妥善放回怀中,这才问黛玉,“为父也不问其他,只问你,这信上所说,可是真实?”
黛玉虽早有了打算,听见父亲这么问,却也还是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倒是过了半晌,她才点头,实言道,“母亲去世后,女儿已经有了些感觉。可要说确认,却是最近的事……”
林如海听了,就忙摇手道,“罢了,这个之后再说。就没有这事,玉儿你的将来,为父也要重新打算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林家内议()
林如海本当这过继来的儿子争气,又肯照顾妹妹,自己就是去得早了些,两个女儿也用不着担心了。
谁知道,这口气才松了这么一年多些的时间,就又重新提了起来!
他几乎可以肯定,黛玉的这个“天赋异能”倘若被太孙或者皇帝所知,黛玉会是什么结果!
相比之下,那张滦还算是好的。
林如海虽在扬州,这“清源妙道真君转世”一事,也有所耳闻。他知道,便是这张滦信口胡诌,只怕太孙和皇帝也未必不当真。而若是这事情他已经说了,至少女儿没法像如今这样回来。
当然,林如海对张滦的这封信也不是全信。
撇开对女儿的询问外,因担心女儿自己也弄不明白情况——毕竟信中所说,并不是黛玉要主动去做些什么。若说个相反的例子——那女魃过处天下大旱,何尝是女魃自己愿意的?是以,林如海还有另外的打算。只是黛玉自己都那么说了,有些事情也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而黛玉自然也见着了自己父亲那难掩担忧的模样。
可这样的事不比寻常,哪怕平日里,只要她想说话,就素来都伶牙俐齿,放到现在,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青玉,她对那“张滦”却是没多少印象。被父亲这么一拉,又糊里糊涂的看着平日里素来镇定的黛玉看信时数变的脸色,不由得十分莫名。
听父亲和黛玉的对话,似乎也不像是说黛玉私见外男一类。不由得左看右看一番,又认真的想了想,才忍不住的问道,“姐姐。到底是什么信?”
一边又对林如海道,“父亲可不用担心。不说旁的,哥哥和姐姐都那么聪明,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呢?”
林如海见青玉算是“恢复”了小女儿应有的模样,心下欣慰,也缕须道,“倒也确实不是什么不能解决之事。不过,在扬州这段时间,玉儿你们就别去寺庙之类的地方了。”
黛玉点头。
青玉却笑道。“姐姐才不喜欢去寺庙呢,她又不拜神佛的。有时候我听姐姐说话,都怀疑她是哥哥还是姐姐。”
听见这话,林如海的心中一动。
他笑道,“你姐姐原自小就没读过女诫之类,你们母亲当初可还说过我。”
说起这个,林如海又不免露出两分缅怀之色来。但此后他就自己转开了话题,又问了些路上的事,还有在顺天府的事。
黛玉和青玉两个就捡着有趣的说了。
一路上再无别事。
等到了官宅,后院中依然是李姨娘和越姨娘管事。许是因为林如海已经早早的把青玉的嫁妆给定了。又更倚重李姨娘些,两位姨娘管事倒还管得颇有条理。
黛玉和青玉两个的闺房都早早的打扫干净、收拾妥当,两人喜欢的菜蔬也早早的在厨房备好。却是全和黛玉前生记忆里回扬州时的那副慌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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