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这正气有什么用处?就是能镇得住邪祟,难道还能镇得住小人?看林大姑娘那脾气。亏得还是个姑娘。要是个爷们,哪能在官场上混得开?”
“你们也不想想,当初大姑爷可是一科探花呢。如今做官做了二十年了,还在外头飘着。也没能进阁……不是早就摆明了的?”
“说是正气,正气有什么用?天下有几个读书的官儿不收钱的?”
“倒不是这样说,林家还是有钱,若是没钱,只怕也就没得一身正气了……”
黛玉的耳朵敏锐得很,加上有个义愤填膺的雪雁——她还当张淮的定论能扭转贾府里黛玉的名声呢——这些私语她倒是知道了大半。
可是,初初从宁府里回来时,黛玉就已经猜到了这话风的转向了,故此倒是不觉得惊异。
——贾家下人的心思、嘴脸。她看到多久了?
倒是有一件事。让她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贾母说了她父亲给银子的事,加上她出资资生堂,至少贾家的人目前是知道了,林家不是没钱……
而且,虽然大部分的贾家家仆依然懵懂无知。就算是晓得贾家惹了些麻烦,但在平静的日子过了几日后,也就当危机解除了。然而,终究还是有些贾家的家仆真正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如那一次帮着她传话的孙嬷嬷,事后显然回过味来,不管何时都对她毕恭毕敬。
黛玉前生甚至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同时,黛玉至少知道,不管那张淮是什么目的,他的论调,她真该感谢。
只是,就在黛玉一边感谢张淮,一边等着父兄的回信时,她却不知,在天津卫之南,她感谢着的张淮干了些什么事。
&
天津卫之南。
大楚朝的驿站经过百年的建设,虽还不是栉比蔓延,却也有了相当数量。且此时四周安靖,并无战事,是以驿站不但不用忙着转运兵粮,反而很有些清闲无事。
不过,这清闲无事,也单指“本职”。
洪文乃是专走这顺天到应天一线的驿卒,自由顺天府派马供其驱使,撇开年节时,在顺天、应天顶天了都不过休个一二日,剩余时候都奔波在这路上。
幸运或不幸的是,他又不是管军务或密奏的,倒也不用日夜奔驰,也不用与人接力,算好路程,倒是每日里都能在驿站里免费吃住。
这一日过了天津卫,遇见第一个驿站时,天色已晚,洪文便舒了口气。
驿站因在官道之侧,且离着天津卫不远,倒还显得簇新。洪文也是老客了,一进驿站,才下马就喊,“叶小子可在!?你洪大哥来了!”
他喊得倒也有用处,不过这么一声,一个一身灰扑扑的短打,年纪不超过二十的少年就从院子里满院车马中一辆车子后转了出来,热情迎上,“哎呦洪大哥,就算着你该来了!今儿你这包裹看着有些分量啊!?”
一边说,又忙一边赶着过来,帮忙往下卸。
洪文忙推开他,“别别,你这一身脏,莫污了我这些信。”
姓叶的小伙子倒诧异,“哎,洪大哥,不要我帮忙,你喊我作甚?再说了,除了邸报,你这儿还有什么金贵信不成?”
洪文道,“你这小子还是做事儿的时间短。如今年节刚过,听闻这陆路初通,那些不肯派家丁的官儿,往南边的信可都在这包袱里呢。还等到了应天才得松快。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小子就弄得一身脏?”
洪文原也不是没力气,只是奔波了一日,不免疲累。
见那小伙子不能帮忙,还是自己拎了那半人大的包裹,自往里走。
小伙子忙在一边解释,“这不是才帮着卸了货了么?也是个赶路的,若不是带得货多了,又没赶到天津卫。只怕还不肯住这儿呢。”因和洪文熟,他小声加了一句。“他们给钱也大方。”
洪文笑道,“听你这话,倒像是改行做店小二了。”
小伙子瞅着四下无官,也笑道,“洪大哥你说,可不就是这样!?你看这儿,不活生生就是客栈嘛!”
洪文眼见得大门就在眼前。倒不敢乱说。只斜觑了他一眼。
看出他意思,小伙子笑道,“洪大哥莫担心,哪有这时候上京的官儿?这还天寒地冻着呢。就是富家公子。如今也不到这儿的。”
洪文听见,笑声都大了两分,“既如此,东西不要你拿了,快去说,给我准备上几碟小菜,一份热酒……再准备一桶热热的水。”
虽笑得豪爽,但也是洪文心知这驿站有利可图,故此才这么说。
需知大楚太祖出身不高。很是怜悯那些辛苦跑腿的吏卒。设置驿站时,给驿卒们预留的分例却算是丰厚。
相比之下,官员俸禄都显得低了,且太祖又极恨贪官,立法极严。大楚初立国时,甚至都有“当官的不如跑腿的”之言。
如今局势虽已不同,但洪文乃是子承父业,常年干这一行,分寸还是把握得好的。
等那小伙子高高兴兴的去了,洪文自拎了包裹进了驿站厅中。对眼前宛若客栈、酒家的摆设却是半点儿也不奇怪。
不过,或者留宿的都是自知赶不到天津卫的,想来也才进驿站不久,这驿厅里倒是三三两两的聚着不少人。
洪文虽赶着跑腿的行当,性子却还谨慎,找空位时,已经将四周打量了一番。
拿着驿劵住进驿站的,果然大半是商人,洪文久走南北,早把商人的习性认得真真的了,单扫过商人的坐姿就看得出来。
想来都是贪驿站住得便宜,又有兵卒守卫。
这驿厅里如今就大半是商人及他们雇的手下、护卫。
唯有几个例外。
一个是单独坐在驿厅里,抚着长髯看书,大有“往来无白丁”架势的中年人,穿得颇有些古旧单薄,且不过是极寻常的棉布料子,洪文也见过这样的人,猜想这多半是在官家坐席的不第儒生。
他还有个书童,年纪不过二十许,脚下放这个书篓,站在中年人身后,见洪文进来,还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木愣愣的。
洪文见他站着,他先生身前桌上又不过一个壶,一碟花生,一碟青菜,倒是暗地里叹了声可怜。
还有一个例外,则是坐在驿厅角落里自斟自饮的书生。这书生穿得倒是比那中年先生好,却也不见富贵。且洪文虽看不清他五官神情,却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满是没落孤寂之感。
当下洪文也就不再在意。
如今他包裹里虽没什么公文,但若是出了什么事,他这驿卒也一样干到头了。
但至少这驿厅里,看着没什么能挑事儿的。
洪文放了心,也就没想着到房间里去吃用,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不多时,就有人奉上了酒菜,连驿臣也走了过来,问洪文顺天府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洪文随口说了几句。
倒是恰好,这驿厅里竟似乎没有一个一样南下的,俱是要北上的。他一开口,倒是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拉了过来,洪文心里得意,虽有心克制,还是多喝了两口,声音也大起来。
“这京里最近也不算有什么大事……不过,有个姓施的千户,领着两百来号人,说是要追拿近日里都知道的那个钦犯韩奇,将荣国公府的一间庄子围了……你说为何?他家亲戚是在太仆寺的,多喝了两杯,竟误让那马料里掺了什么毒草,疯马冲撞了荣国府的车轿,很是被教训了一通……这姓施的也无能,都将庄子围了,大半夜的,愣是被里面正住着的千金姑娘给吓退了……”
ps: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过去了,接下来的这个星期没有什么推荐,不过效颦继续努力的双更……
感谢dkrat、胭脂鸠两位同学的平安符,感谢同学的粉红票,还有在在角色嘉年华里为黛玉投票的所有亲~
第一百零三章 家信风波(二更)()
是夜,驿站。
一个纤长的身影轻巧的从二楼一间客房的窗户翻出,手上拎着一个半人大的包裹,依然无声无息、动作灵巧,倒似乎手中之物轻若无物一般。
他似乎早瞅准了驿站里有限的那几个兵丁的巡察路线,又似乎全不在乎暴露行踪,大喇喇的跳到了屋顶,飞快的越过了几个房间,从另一间客房的窗户里钻了进去。
“游先生。”他进了屋,就小声道,“倒是差不多不用药了,那家伙睡得和死猪一样。”
在屋里点着油灯等着的,正是之前那个在洪文眼里仿佛一身酸腐的中年教书先生。
这教书先生皱了皱眉,身上哪还有半点书生气?倒是一脸的懒散、无聊。而这个翻窗进来的,自然就是那个“可怜”的书童了。
“你没用药?”
“自然用了。大少爷吩咐的事,我哪敢那么不小心。只是怕他明日不能及时醒来。”
游先生皱眉摇头道,“即多喝了两杯,却是无妨。”
一边又看他手上那个大包裹,“你怎么整个儿都拿来了?”
“书童”笑道,“怕他明日里起来验看,还是小心些。”一边说,一边将包裹放在榻上,解开打量了一番。
最上面的匣子里装着五日一出的邸报,“书童”看也没看的扔到了一边,只在剩下的信里一封封的找了起来。
一边还感叹道,“也亏得是走了驿站,若是遣人去送,还要多费一番手脚。”
游先生袖手旁观,继续皱眉,“那一个寄居的姑娘家,哪可能自己遣人去送。哎。同尘,就是这封。”
同尘一震,忙拿稳了差点儿放到一边去的书信,仔细一瞧,果然见上面的收信人写着“林墨玉”三字。
而寄信人则仅仅只有一个“林”字。
他之前差点儿忽略过去,倒不是不知道林墨玉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信封上的几个字……
游先生也是一挑眉。轻啧一声。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兴味之色,“虽不是上佳,但若是出自女子之手,能把柳体写出‘柳骨’来。也是十分难得了。”
同尘也摇头,“难怪我差点儿忽略了过去,只看这字体,倒下意识的就以为是男子所书了。是了,这里面还有个小信封。”
这会儿他也掂量出了其他不对。
“她养兄更好收信吧。”游先生不以为意,“既如此,拆开来吧。若不看原文,我如何知道该写些什么?”
同尘点点头,就准备拆信。
他们却是都没有注意到。在外面的屋檐上。正攀着一个人。
换回了一身黑色劲装的崖松抬头望了望不甚明亮的弯月,略作思索——少主让我保证信送正主,倒没让我保证信封无损,是吧?弄明白那张淮的命令,是不是也比较重要?
崖松是个挺能自主的道兵。
如此思量一番。他继续一动不动,呼吸悠长,只若有似无。
在屋内,信封已经被小心裁开。
那游先生先拿了那封给林墨玉的信展开,倒是再次轻咦一声。
同尘奇怪,“又怎么了?”
游先生摇头道,“形尚有缺,神已完备,有二王魏晋之风。我虽能仿,但若入行家之眼,只怕有些疏漏。”
同尘有些不可思议,“写信的该是个八岁的小姑娘!”
游先生倒是不以为意,“八岁的小姑娘,该有一身正气么?再说了,大公子只怕是隐去了‘气运’一词没说吧。”
同尘被噎了一下,还是道,“那游先生,这事儿你做还是不做?”
游先生继续不以为意道,“虽我那么说,但到底是小姑娘家。若是心情不宁,写字不同以往也是该的。”
同尘恍然,“是了,我都差点忘了问了,游先生,这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同尘到底没凑上去看。
游先生道,“说僧道多事,有天命、气运之言,让人不堪其扰。又说思念父亲,让他尽快接她回家一趟。想来和他父亲写得也差不多……倒是没和她养兄客气。”
同尘想想,“要是这样的说法,反其道而行之,该写些什么?大公子的评判让她很高兴?”
“再看看另一封……”游先生这么说,就要去裁那稍小一点的信封。
谁知一阵疾风掠过,游先生只觉双腕一麻,两个信封并信纸都落进了忽然出现的另一个人手里。
同尘“腾”的一声站起,正要发难,忽地在摇曳的火光中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吃了一惊,“甲子!”随即他双眉深皱,看了崖松一眼,“你……”
“我想你总不会觉得,有个累赘在一边时,能是我的对手。”
崖松慢条斯理的说,一边折好了信,连着信封一起放到了怀里。
“倒也奇了,我还当张淮会要你截信,谁知到你竟然带上了游晨……倒是让我轻松不少。”
同尘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且,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因崖松的气质已和当初一起训练时差距太大的缘故,同尘也就把之前的事情都给联系起来了。
他的脸色一黑,“你是之前那个书生!”
“是啊。”崖松虽一身黑衣劲装,却笑得气质温和,而他的语气,则甚是得意,“我原赶在了你们前面,还担心你认出我来,特地找了个偏僻角落装落魄,看来演得不错,竟真演出几分书卷气来了……你不过扫我两眼,就忽略了。”
同尘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当他看到崖松的小半个侧脸时,其实是有过一种熟悉感的。只是崖松的气质和以往迥异,他愣是很快就忽略了那种熟悉感!
而且目前崖松的表现,或者说他的转变,也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倒是那游先生十分镇定。
他看了崖松两眼,就再次袖手对同尘道,“看来大公子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传闻什么的不谈。只看同尘的态度,游晨就看了出来,同尘对“甲子”甚为忌惮,并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对手。
当然……张家的那批道兵,似乎就是以天干地支来编号的。既然是“甲子”,自然就是同批之首。
“游先生果然有眼力。”崖松也不客气,依然笑得很是温和。
游晨想想自己见过的。张淮身边的几个道兵。包括同尘在内,不由暗地里摇头——张淮身边的道兵,依然还是道兵。
但张滦身边的……
显然已经有所不同!
游晨虽不通武艺,但他有那样的感觉——这样的。可能会更厉害些。
游晨伸出那双有些粗糙,但确实没多少力道的双手按住了同尘的肩膀,忽地问道,“虽我们已不能完成任务,但有阁下出手,想来大公子那边也能有所得。”
崖松似乎出了下神。
随即,他再次笑着点头,“少主总不会连这个都没想到。”
这句话,再次换来游晨莫测一眼。但崖松没再放在心上。
&
将包裹放回它原本所在的位置。崖松再次飘身出房。他没有立刻去休息,反而坐到了驿站院子里的一棵梧桐上,确认同尘和游晨的动静。
他并不能肯定,这两位会不会一路跟随。
不过,身为道兵。辛苦点儿才是常态。
想想梧桐和栴檀两个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不知道到底在奉命做什么,崖松早就觉得自己的事情太轻松了。
不管是梧桐还是栴檀,这两个人的神秘任务,都让他想到张家所说的“清源妙道真君”的神职,他也能肯定,自家少主在布什么局。
也正因为如此,崖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独木不成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