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一时无言。
三皇子或者说忠顺那边是螳螂,而向礼荆却是黄雀,太孙则还在黄雀之后。
元春知道,太孙正因为如此,才打算按兵不动的。宝玉到底还太小了。这件事既然已经牵扯了数方的力量。太孙并不介意牺牲贾家。换取更大的战果!
况且。就算是事情闹到最差的地步,保住贾家的一部分,也不算太难。或者还可以让宝玉更加死心塌地……
元春原本打算趁着这段缓冲时间做点什么的。可还没等她动手。向礼荆那边的布置就出了差错,三皇子或忠顺那边的手脚提前被发现了。
更何况,原本被儿媳孙媳瞒得死死的贾母,还因此发现了宁府的那些烂事。
在太孙看来,这是宝玉的“气运”所致!
结果事情就那么莫名其妙的被扭转了。今天的一切,更似乎是证明了宝玉的“天命”。
但元春知道,不能让太孙心里的这种印象加深下去,哪怕这或者不大容易做到。
她挥了挥手,让抱琴之外的宫女们都站远了,或者直接退了出去。
“殿下。花圃一事,宝玉的运气是好了些。可这本来也有殿下的安排。就没有今天的事,也不会有大碍才是。可那边的事……”
元春露出了羞于启齿的神情,“殿下,妾身的家人实在是……”
太孙忍不住皱眉。
其实,若不是注意到了贾宝玉,使人调查贾家,他们也不会知道秦氏和贾珍的丑事。那秦氏……说到底也是皇室血脉!
据他的调查,这秦氏早与贾珍有不轨之事。说得难听点儿,别说她原本是请愿的,就是不情愿,难道就不知道把自己的丑事给遮掩一点?
如今因贾宝玉关注着贾府的人,还有几个不知道?
哪怕已经不是最开始知道的时候,太孙对此事依然难掩心中怒火。
“邪祟是个好主意。”太孙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刚知道这事就布置好了相关事宜,贾母此举可谓老辣。
但接下来的事情依然重要。
“要你说,忠顺那边本来是怎么打算的?”
元春早等着这句话了,当下低眉顺眼的道,“要妾身说的话,他们自是想把事情翻出来的。可宁荣虽同气连枝,却终究不是一家。以圣上的仁慈,未必愿意过于牵连。是以,他们该是想在资生堂出事时再发作。若是如了他们的愿,用有毒的胭脂害了几位达官贵人,妾身家里就再没有任何翻身之地了。”
这些,太孙早该知道了。
可元春之前根本就不敢就此事发表什么明确的意见,此时也必须要补上。
“可如今方家花圃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他们若是再按照原计划行动,顶多只能毁掉宁国府。此外,妾身觉着,到了这一步,不管是忠顺王府还是三皇子指使,既然他们动用的是佛门净宗的力量,现在就不可避免的已经有所分歧。”
太孙的眼神闪动。
张滦下帖子逼开慧远,在他这么做的同时,已经派了人来通知他。虽不是请示,却也算得上是坦诚。
是以,在到元春这儿以前,他已经听属官们分析了不少。
元春一开始的说法并不新鲜,但她最后说的这一点,却是他之前没听到过的。
“怎么说?”
“他们的所求不同,殿下。”元春平静的侃侃而谈,“张家说,清源妙道真君在天庭时掌管的是降妖除魔、沙场征伐。为何?若说道卷、杂记所载,并无这样一致的说法。且要说张家现掌的正一教教义,素来讲究清静无为、柔弱不争、长生久视,要说术法神通,不过是制作符箓罢了……和掌沙场征伐的清源妙道真君有何关联?妾身再敢问殿下。张家如今可有要改变教义的打算?”
太孙的脸色有点黑了下去。
他之前对这些教义之类的东西,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但也并非一无所知。且这些事是极易知道的,元春没有必要骗他。那么,听元春这么一说……
他原本觉得。张家那样宣扬,是为了配合张清源的行动。
但现在想想,不过是舍不得张清源的天生异象而已。万一他败了,张家完全可以借着教义的差别,和张清源划清关系!
也是……
张家怎么可能轻易站队?
和孔家类似,他们只要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向成功者投诚就可以了。以张家在道门的地位,只要之前不偏帮败者偏帮得太厉害,成功者多半也只能捏鼻子认了,顶多就是在张家重新挑选“真人”。
张家何必冒险?
“圆光寺、净土宗也是一般的。”元春依然平静的说。“他们之所以要对付宝玉。不过是因为宝玉有可能成为他们融合禅宗的绊脚石罢了。一旦失败。最首要的,还是保住自身的传承。但于忠顺或三皇子来说,事情的轻重却是截然不同。他们却是不会在乎净土宗的名声、传承。”
因为这些宗派,固然会争夺当权者的欢心,却绝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给轻易压上!他们肯付出的程度相当难说。
“你的意思是,忠顺那边,到了这地步,更是会想把宁国公府的事情闹大,并且扯上贾宝玉。但他们也只能靠所谓的‘高僧’了?偏偏,按你所说,那些和尚可未必肯舍了名声去帮他们。都已经暴露了那药,自然是撇开关系为上?”
元春静静的听太孙说完了。
听完之后。也平平静静的回了一句话,“殿下,贾府应该也没有证据说是圆光寺下药。现在握有圆光寺、智远把柄的,只怕不是忠顺。”
太孙的脸色,这下真的沉了下去。
——不错,现在肯定握着把柄的,未必是忠顺,而是方家花圃幕后的人,忠烈亲王庶长子向礼荆!
他名义上的得力助手,从来都不敢确认其忠心的助手!
再想想,秦氏也和忠烈有关……向礼荆完全有可能借此逼迫贾府重新站队。和忠顺相比的话……
太孙的眼神,顿时变得暗沉而又复杂难辨。
“很好,元春,你果然是孤的好帮手。”
听见这声“孤”,元春的心中一跳。她知道太孙生气了,甚至也知道太孙为什么生气。可想到侍寝时这位太孙对自己的所为,元春就怎么也没法做出他想要得到的姿态。
“妾身只是想尽力帮到殿下罢了。”元春站起身来,屈身一礼,力持着平静,平稳的答道。
“……你是你祖母养大的吧?”
元春低下头,“是。”
“贾老太君不愧是一时巾帼。若不是她,宁荣二公也不能在先帝御前竭心尽力而无后顾之忧。”
虽是称赞,但元春听不出其中有任何欣赏之意。
“太孙盛赞。”
“罢了。”太孙向礼瞻站了起来,“我过两日再来。”
这么说完,太孙毫不留恋的转身。元春垂下眼帘,再次一礼,“恭送殿下。”
太孙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快步离开。
——很好,很好。本以为终于能看到这女人的祈求之态,本以为她必然要求。但是……真不愧是祖母养大的!不过是拐弯抹角的这么一番话,就已经让我无法拒绝,只能插手宁国府之事!
离开元春院子的太孙捏住了拳头,脸色颇有些阴沉。
不能说他在元春那里毫无所得,但他没办法产生任何欣慰的意思。
因为元春始终冷静自持的态度,因为她那种始终如一的……仿佛任何事情都在掌握之中,任何事情都能想到办法处理的自信!
之前的六年,元春是东宫的女史。
太孙虽不敢让她处理他书房的文书,可他中寻书时,却早已经将她看到了眼里。
端庄美貌,知书达理。虽不是他素来喜欢的妃妾类型,可这样的女人,会更想看到她臣服的姿态。
因贾宝玉而提拔贾元春,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可除去侍寝时以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失态、祈求的模样。
作为太孙,他很不喜欢她这样子。
虽然他很清楚,贾元春是明白美貌不可倚仗,才想凭借才智在他的身边得到位置。
而这算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空有美貌才艺的女人,于他来说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不过比书、棋等物更轻松些。
一个有足够智谋的女人,至少在短时间,他是不可能抛开的,还肯定会给予足够的地位。
哪怕……
即使是有祖制,这样的女人留在后宫,也迟早是个令人忌惮的危害。
第七十三章 迎春决意()
净居寺。
因贾母没带着姑娘们去听经,贾母和净居寺方丈或者其他人的交流情形,黛玉自然也就和其他人一样不得而知。
不过,在得到了俩俩的通风报信之后,黛玉已经知道,因为那两盆花的药效提前失效,资生堂的困境已经不再是重点了。
重点是宁国府的“邪祟”能不能成功的被定义为“邪祟”?
黛玉不知道贾母是什么时候知道秦氏的事情的——想来若不是她或者宝玉主动去查,他们也一样会被王夫人等人死死瞒住——但到净居寺来上香,却肯定是想要一箭双雕。
而那更重要的一只雕,似乎不是她应该知道、能够插手的。
这让黛玉更加明白闺阁女儿的限制。她再聪明、再有主意,但凡她是个闺阁女儿家,大家就默认,许多事情她不该知道,不该去管。
在她前生的时候,秦氏死时的风光大葬也很是说明问题,她的外祖母又满心指望她帮助宝玉,可即使是那样,贾母也没告诉她秦氏的事……
黛玉也不知为何,倒像是前生时的病犯了一般,在想到这些限制的时候,她就觉得很是胸闷。
觉得无所事事时,连平日里喜欢的经史也看不下去。偏又惦记着俩俩的话,也不愿意跟着青玉她们去逛净居寺的园子,只说不大舒服,留在了房里,最终,干脆在朱鹮瞪得老大的眼睛注视下,拿起一本《灵宝经》看了起来。
她还是在听了熙凤和惜春的讨论之后。才带着思量的让紫鹃的兄长去买了些道藏回来。
不过,这买来的道经道卷里多半是道士修炼之法,黛玉对“天地同寿”、“清静无为”之类的事情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只觉得还不如绣花有趣。就是按捺了性子。竟也没看多少。
此时也不过是觉得,拿本书在手上,多多少少也定点心神罢了。
一时紫鹃回来,告诉黛玉,贾母王夫人她们在方丈那边用斋饭,让姑娘们自己用膳。又说会有小沙弥送来。黛玉对此不觉奇怪,只问,“青玉她们都还没回来?”
紫鹃点头,“二姑娘也就和三姑娘出去了。贾二姑娘和四姑娘、薛姑娘本来就都在房里呢。”
因有两个“二姑娘”,若两人都要说起时。紫鹃反在迎春的前面加上姓氏。她的位置还是摆得很正的。在黛玉的面前。就只当自己是林家的丫鬟。
“惜春想来也没心思。”
黛玉轻叹一声。
秦氏这人,她也在贾母那儿见过两次。虽貌美窈窕,犹在熙凤之上。但比之她年轻的婆婆尤氏,看起来还要稳重两分。言谈又大方得体。她也不过知道她身世有些奇特,又哪里想得到她能做出那样的事?
但终究不熟。
贾家的命运如今也与她没真切的关联,是以也不过是感慨罢了。
惜春若是知道了秦氏“病倒”的前因后果,又该怎么想?
黛玉正想着是不是再去看看惜春,迎春却独自一人进门来了,且进门就笑,“妹妹在看书?说不得我要扰妹妹一回了。”
黛玉顿觉奇怪。
不为别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迎春的身上。感到真正的亲近。何况,迎春还分明在进门后,不是那么隐蔽的,好好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态度太奇怪,黛玉差点都要以为迎春又换人了。
“二姐姐找我做什么?”肚里奇怪,黛玉依然放下书卷,从桌边站起来迎接。
因黛玉看书的习惯良好,书放下时就已经掩好。迎春一眼看见卷名,不可避免的和朱鹮紫鹃一样瞪了下眼——在寺庙里看道经,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迎春很快就微微摇头,将目光转回了黛玉身上,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两张纸来,“我是来请妹妹参详一番资生堂的事情的。”
这更奇怪了。
黛玉早注意到了迎春对资生堂的独占心理。就是资生堂出了麻烦,迎春其实也更希望自己解决。就是自己难以解决,也更乐意求助于贾母。
她自己早就对出资资生堂有了几分后悔,虽看出了迎春的小心思,却也没有计较过什么。谁知道,迎春的态度……忽然就来了个大转弯!
不过,想想之前的事,黛玉很快就略有所悟。
“二姐姐想让我参详些什么?”虽不怎么过问资生堂的事,此时黛玉却没有做任何推脱。
迎春的眼光扫过了紫鹃朱鹮。
黛玉略想了想,再次驱赶起了自己的侍女,“你们先到外面站着去吧。”
待紫鹃和朱鹮出去了,迎春才在桌边坐下了。虽说没有茶,她也不在意。一边将手中的那两张纸放在了桌上,向黛玉的方向推了推,迎春一边郑重其事的道,“我也就不说那些虚的了。前几天我就在准备这些,如今列出来的,就是我那柔肤水等物从制作到售出可能出问题的所有环节……这些事,祖母本来是打算交给太孙那边,让太孙那边帮忙的吧?可那成干股,至今也没有送出去。那么林妹妹,你觉得,祖母能不能把这些环节都看好?”
黛玉已经扫了几眼。
迎春列出来的、可能出问题的环节,足足有四十几个。不得不说,这比她之前以为的要多不少。
——她对胭脂的制作还是不够了解。何况,迎春似乎为了保住秘方,将制作过程分割成了许多环节。
“只怕不能。”黛玉叹息一声。
迎春立刻追问道,“因为那边的‘邪祟’?”
黛玉看她一眼,默默点头。其实就是不说那邪祟。这么多个地方可能出问题的话,贾母也不见得能全看顾得过来。她毕竟年老,已经失了“势”。
“林妹妹,你和我们不同。”
迎春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词句道,“早听说在家时,妹妹是被当做男孩儿养的。想来比我们见多识广。”
黛玉微微一笑,倒没谦虚什么——
迎春明明觉得那是贾母偏心的“功劳”,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好听罢了。
“祖母、太太她们是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姑娘们的。”迎春继续道,“所以我竟是只能问林妹妹你了——如今,外面的局势是不是十分艰险?太孙的位置,是不是不太稳当?”
明明还有宝玉可以问的。
黛玉再次在心底轻嘲了一句。
她算是明白迎春的真正来意了,只怕有八成是为了试探她!可她这边的试探也一样不算足够呢。
且她也已经显得够多了。
“太孙终究是太孙。如今不是太祖的时候了。那时候诸藩王各掌兵权。如今呢?你看忠顺、忠烈的亲王封号。就和今儿的东安郡王一般。不以国号分封。不为藩王。没有实在兵权,难道还能再来一次靖难之役?”黛玉首先否决了“太孙地位不稳”的说法,就是用词有点儿……
诛心。
黛玉并不担心这个。虽她并不信任迎春。可这种密谈一般的言谈根本不能作为任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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