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也不知道该是难过,还是欣喜,却到底又睁开眼问,“谁在熬药?”
朱?此时已找了细线来编绳,听了这话,朱鹭忙回道,“是柳嬷嬷带着雪雁。”
才开了方子,便能熬药,自然是因为林家常备了不少药材。这点黛玉并不奇怪,“让她们先别熬了,朱鹭你去小厨房给我找些点心来。”
听了这话,朱?的手立时顿住,稳重些的朱鹭也有些呆了。
她们服侍黛玉这几年,就只有她们劝黛玉多吃些东西的时候——前些日子尤其如此——还从没见过黛玉自己开口要吃的!
等回过神来,朱鹭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喜悦,忙忙的应了,转身就走,却也失去了几分稳重的常态。
黛玉轻叹一声。
这两个大丫鬟是她母亲调/教出来放在她身边的,自小照顾她,精心又忠诚。正因如此,她才不肯耽搁了她们的前程。到京城的外祖家,到底都是没见过的亲戚、难知根底的下人……
见着朱鹭离开,黛玉又不免环目四顾,与那帐子相同,房中的鲜艳装饰虽是俱已收起,那留下的家具的样式、纹路却依然是那样的熟悉。这些东西,常年留在她心底。
这里只是父亲的官邸,并非林宅。但那时候,有多少次,她都想着回到这个地方?
黛玉心中酸楚,终究闭上了眼。到了这会儿,她到底有空整理起发生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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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她应该是死了的。
都说“没,吾宁也”,谁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然而,却没去地狱见那传说中的阎王判官,称量一下善恶,走一遭奈何桥。
那时候她只觉得身子骤然一轻,折磨她的病痛就不见了踪影,而她也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
那地方一片雾气,唯有她在的一小片地方,不但没有雾气,反而还有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以及几本书。
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加上好看书的性子,干脆就坐了下来,看那几本书。
那书的名字,叫做《红楼梦》,正是近代流行起来的小说话本。单论作者笔力,也不知比她以往看的要高明多少。更重要的是……
虽后四十回变得荒谬起来,但至少那前八十回,却委实是记载了她的人生,还有荣宁二府许多人的事迹。
一些与她所知不符的事,还有一些她不知道、不知真假的事……
那时她看了,又是伤怀,又是感慨,却也十分茫然,一时不知世事真假,不知真实虚幻,就有那庄严的声音回荡起来,她一个恍神间,就到了此处。
仿佛回到了母亲去世不久的时候,身边有曾经十分熟悉的人,却又多了全然不同的人和事。
现在想想,什么是“因念而生”?
什么是“因念而乱”?
荣宁二府的事,为何会被记在一本书上?为什么有真有假,后面又都错了?
改命。
是了,改命。
可若要改成书上那样,她也不该有兄弟姐妹——哪怕是过继的、庶出的。
还有这块玉。
对金石一道,朱鹭朱?都不够精通。黛玉知道她们没看出来,可她不会看错——这块玉,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
羊脂玉已经是顶级的好玉,可这块玉的质地明显又上了一层,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灵性来……又或者是因为图案变得不同了?
黛玉的记忆里,长大了的她也是把这玉佩看得很重的。对这玉佩极熟。她能肯定,玉佩原本的雕工虽已经极好,和现在比起来却还差了一大截——
鱼鳞没有这么细致,鱼身没有那么灵动鲜活,荷叶荷花更是求得神似,不像现在,连花瓣上的纹路也纤毫毕现!
现在这玉佩给人的灵透感,如果非要她说,她只能找到一个与之相似的物件——
通灵宝玉。
只是通灵宝玉的灵性,看来还要胜过一筹,是人人一见就知是异宝奇珍的层次。
‘尔本非应命之人’。
——宝玉,宝玉,是你让我有了这番奇缘么?你该是通灵宝玉之主,若你本来才是应命之人,你现在又怎样了?
那时候,看着宝玉哀哀哭泣却无力反抗母亲的样子,黛玉不是不失望的。
她从没指望过他去走经济仕途、高官显贵,也没指望过他能做她的庇护伞,她求的,只是他一心待她。可当她陷入最艰险的局面时,他连扶持她也做不到,她心里怎能没有一点埋怨?
可看他明白过来以后,悲切着想要成长起来的模样,这番怨,终究又深不起来。
想着现在这番境遇,就更是百感交集。
即恨不得赶紧见了宝玉,看他如何,又不愿再去那个风刀霜剑严相逼、污浊满地的荣国府。
这边黛玉还未想出个头绪,那朱?已是手极巧的将绳子编好了,便喊了黛玉将玉佩串上。黛玉自己带上,压衣服里了。
就这么一会儿,朱鹭也自捧了几盒精致的点心进来,摆在屏风外面的小桌子上,有些忐忑的进来问了一声。
黛玉先天气弱,做母亲的贾氏生怕将身上的病气过给了她,又知道女儿早慧,便早早的令黛玉分院别居。虽离正房不远,却又特设了小厨房,一来方便黛玉病时不用出门用膳,二来也方便给黛玉用饮食调养。
故此黛玉卧房只用屏风隔开,外面便摆了桌椅,小厨房里也随时备着几样点心,方便黛玉取用。
只是以往这些点心都是朱鹭等丫鬟劝着黛玉食用的,黛玉还多半不吃,只让她们吃。朱鹭这会儿还怕黛玉改了主意。
但黛玉此时却委实是觉得腹中肠鸣,这是她从不曾尝过的滋味,却自然而然的懂得。
她也不知自己是激动还是如何,尽力维持着神情的平稳,让朱?帮着理了理衣裳,见尚且齐整,便走了出去,取了点心吃起来。
吃了两块,雪雁就回来了。
她和朱鹭朱?一般打扮,也随着主人家的热孝。但因着年纪尚小的缘故,神情却活泼许多,她大约也得了消息,见着黛玉吃点心也不觉得是什么出奇的事。
只是喜着说了声“姑娘大好了”,便忍不住八卦起外面的事情来,“姑娘,二姑娘那儿仿佛出岔子了呢。”
黛玉的胃口不怎么好,加上教养的缘故,吃东西细嚼慢咽,也向来是“食不言”的。
但就算印象单薄,这也是个“新鲜”的庶妹,林家难得的人口,黛玉便放下了筷子,蹙眉问,“出了什么岔子?”
朱鹭瞪了雪雁一眼。
雪雁却没朱?和她的默契,浑然不觉的道,“二姑娘只怕比姑娘醒得还早些。只不知为什么,似乎忘了不少事,瞅着和以前大不相同,竟直问大爷是谁。韩嬷嬷说,只怕是惊了魂,中了邪,被老爷骂了一顿……石太医却说二姑娘身子还好,不过小小受了惊吓……可若只是那样,怎会连大爷也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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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新文。和原著相比,当然是东施效颦。但效颦也想效得好看些,所以写得很认真。也就比较慢。虽有些存稿,可码起来很慢,细节总要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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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兄妹相见()
说到后面,雪雁倒是自顾自的感慨起来。
黛玉对此也并不稀奇。
雪雁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自那贾雨村做了她的座师,原本跟着她启蒙的朱鹭朱?却没跟着上学。伴读的是年纪小几岁的雪雁雪鹳。而被当做她身边管事丫鬟培养的、接朱鹭班的,乃是雪鹳而非雪雁。
只是雪鹳原是被拐的女孩子,家人找上门来要赎回,林家就放了人。因贾氏的身体缘故,又没找着合适的新丫鬟,雪雁要学的东西才忽然多起来。只是时间还不长,雪雁的孩气依然甚重。
黛玉对此素来是放纵的。
在她原本的记忆里……或者说在“前生”,王嬷嬷告老之后,她身边的“旧人”,也就只有雪雁了。
前生,在她身亡之前,她是还了雪雁卖身契的。但雪雁不肯走。黛玉也心知,即使拜托了宝玉,她多半也走不出贾家的大门。那时候的贾家已是风雨飘摇,绝不会任由“逼死孤女”的名声流传出去。
想到这个,黛玉瞅着雪雁这模样,倒是颇有些放松、怀念。
而朱鹭和朱?两个有志一同死瞪着雪雁的模样,看着也颇为有趣。
不过,黛玉当然也不会放过重点。
虽说她不清楚,为什么她印象单薄的庶妹会有那样的表现,但还有另一个问题是很明显的。
等雪雁自顾自说完了,黛玉也就放下点心,再喝了一口温水,慢条斯理道,“你又去串门了?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雪雁忙道,“哪能这时候去串门!是漪澜院的小媛告诉我的。”
漪澜院是巡盐御史官邸里另一个妾室所居的宅院,除了育有林青玉的越姨娘,另外三位姨娘都住在那儿。
黛玉虽不记得那小媛是何许人也,但这点却偏偏还是记得的,当下就蹙了眉,“……朱鹭,你去和李姨娘说,家事即拜托了她和越姨娘,那就把人看紧些,别到处说事。馥香院的事情,怎么转眼就有鼻子有眼的转了几个弯,传到我这儿来了?”
雪雁眨眨眼,小小的吐了下舌,忙转到朱?身后去了。
在朱鹭面前一向觉得自己太跳脱的朱?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朝她摇了摇头。
朱鹭却是有些惊诧。
她是看着黛玉长大的,素知黛玉早慧、聪明。她和朱?两个伴着黛玉启蒙,虽要大上九、十岁,可黛玉小小年纪都能背四书了,她们两个也不过就是认了千余字!
可黛玉便是这样聪明,也到底是年纪幼小、身体怯弱,且又多分了许多心思在读书上,在内宅事物上便没空好好学——贾氏原也不愿她小小年纪就学那些东西。
这中间还有一个缘故,这林家数代单传,且又不蓄养家生子,人事可谓简单。贾氏一来,早收拾得妥妥当当。这些年并不曾出过差错。也不用黛玉小小年纪就耗费心神。
故此,不管再怎么聪慧,不用心、不曾学,有些事情自然也是不该通晓的。
可黛玉方才这番话,还有她说话时,那小小的身子展现出来的气势和用稚气的声音表达的态度……却分明透出了对内宅事务的敏锐与老练!
有那么一瞬间,朱鹭简直觉得看到了林夫人贾氏复生。
不过,朱鹭到底是忠心的朱鹭,虽然和林家的其他丫鬟一样签的不是死契——这是林家的家风,贾氏也不能改变——但并非死契才能保证丫鬟的忠诚的。
她诧异了一会儿,便自然而然的想着,或者是母亲去世后,黛玉终于开始在这方面动脑筋了。
也许就和读书一样,对黛玉来说,这些事情其实一点也不难?
这么一想,朱鹭也就抛开了疑惑,但在领命之后,还是笑着替两位姨娘说了两句,“两位姨娘不过是和夫人学了两月,如何能和夫人相比?出些岔子也是难免。有姑娘盯着,料来也出不了大错。”
也是。
黛玉自然也相信,若是能力足够,便只是为了女儿着想,越姨娘也不会任由那些话到处乱传。
终究是能力不足之故。
黛玉也知朱鹭是不希望她这时候和姨娘们起冲突,就点头挥手让她去了,随即便自顾自托腮沉思起来。连朱?雪雁两个轻手轻脚收拾餐盘的举动也全没在意。
到底是回到了原本极为熟悉的环境。
哪怕多出了一点儿意外,围绕在身边的,依然是可信的、熟悉的人事。而且也正是这些意外,让她有千万件想要弄清楚的事,一时间连先思虑哪个都拿不准。
所以黛玉并没有细想,原本六岁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的,不自觉地就带出了日后的经验。而此时的沉思,也是接了之前的事——
若那是前生,那么,前生的这时候,她应该是病卧在床。后来身子好了些,便被父亲送去了京城。终究没管这些事。如今想来,竟是半点印象也无。
那时候她懂得的事情也实在不多。
林府人口简单,风气也和贾府大为不同,虽曾因功封侯,林家终究是诗礼之家。多半是守的古礼——不以人为奴,不以人为畜。
用人不签死契且多用投靠文书、下人不可轻贱、出门不可乘轿……
她跟父亲跟得多,这些东西早随着四书的启蒙,刻进了骨头里。如贾府那样的人家,虽知道与家中大为不同,她忐忑小心而去,仍没想到人事那般复杂。
等到吃了些小亏,又有外祖母在暗地里教导,这才慢慢的学了起来。
后来等到父亲病重,回到扬州之时,林家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小丫头少了,内宅多半是些惯用的媳妇嬷嬷。几个姨娘并无子嗣,没有什么好争的,照料父亲也是精心。
想来料理林家这般的人家终究不难,两位姨娘也慢慢学起来了。至少,父亲病重并不是内宅不安所致。但要说照料父亲等事,几位姨娘进门最多不过是十一二年的功夫,这些事情又沾不了手,想来却是精细不起来。
不过,这会儿有了继子,越姨娘又有了女儿,一切都已经不同。
若这是转世,说是要改命,这情形看来是有些好处。但改命一事,有那么容易么?又能改成什么样儿呢?
其实,也不一定要什么兄弟姐妹,只要父亲能活得长久些,她的命运就能大不相同。
哪像前生,奉上了林家数代积累的万贯家财,还要被贾府诸人说什么全靠贾家养活!
她虽不在乎钱财,但那等议论,却委实令人苦闷。而那样的苦楚,莫说旁人,便连亲近如宝玉、贴身如紫鹃,都要到她临终之时,方才知晓。
且就是到了那时,她的手中也还有许多余钱可用。
只是她一介病弱孤女,失了庇护,手中有钱又有何用?
黛玉正思量间,朱鹭却是回来了。且还是领着林父林如海和林家继子林墨玉一起来的。
黛玉听见外面的声音,便忙站起来,收拾了心情。只是,当看到“久违”的父亲,黛玉却又有些怔肿了。
自小被父亲带大,也明了父亲为她筹谋的苦心。黛玉和父亲的感情,比和母亲的感情还要深厚许多。只是她从京城回扬州的时候,她的父亲已是憔悴不堪,消瘦难言。
但现在看来……
虽比记忆中的父亲头发要花白不少,人也憔悴不少,却终究比之后来要好上不知多少!
今昔对比,又仿佛真幻难辨。
黛玉的眼睛几乎立刻就红了。待得行礼时喊的那声“爹爹”,都带了几分哽咽。
见女儿这般,林如海的眼眶也有些红。但他忙克制了见到女儿时莫名升起的感触,上前扶了黛玉道,“你母亲虽走了,你为人女儿的,自是伤心。可也别伤痛过度了,否则叫你母亲在地下怎么安心!且石太医说你身子已经养好了,这是值得欢喜之事才是,正能告慰你母亲。”
黛玉听父亲言辞恳切,也忙勉力收了悲意,“……正是这样。”
她与父亲的意思自然不同。但父亲的话确实是让有些茫然的她反应过来——是啊,不论能改成怎样,难道还能改得比前生还糟糕不成?
自古艰难唯一死。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当初二舅母暗里翻了脸,她明知是个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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