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神狰狞地死盯着他,努力挤了一句话道:「你……们莫高兴得……太早……霁雪门主……卫青涟已到了……他会……杀了你们的……」
林墨汐眼光一寒,手腕往前一送,剑尖直透入那人的咽喉。顺手拔了出来扔出车窗外,回头一看,却见到凤致眉头微蹙,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毫不关心。
「凤三也会怕那卫青涟?」
凤致缓缓摇头:「卫青涟,不一样。」
见林墨汐脸上溅了血点,伸袖替他拭去,道:「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伸手把他圈在怀里,道,「我叫了你不要动真气的,以免残余的毒性发作。」
林墨汐撇了嘴道:「自然,有人坐在一旁看好戏。」忽然身子一震,人已软软倒在凤致怀里。原来凤致趁他不察,已点了他睡|穴。
凤致扬起声音,叫道:「舒朗。」
舒朗自马车前跳下来,掀了车帘,躬身道:「宫主有何吩咐?」
凤致道:「把墨汐安置好,然后回来找我。别让他卷入仙剑门中的事了。」
舒朗忙垂首答应,又道:「如今仙剑门跟霁雪门的人必然都等在那里了,宫主一人前去……」
凤致淡淡道:「我要先去给桐姑上香。你安顿好了墨汐,就立即来寻我。」
何孟远带了一群仙剑门弟子,在山下迎候。见到一行人如飞而来。当前一人,一身白衣如雪,正是霁雪门门主卫青涟。他虽然年纪已不轻,但五官仍然挺拔俊美,年轻时必定更是个出众的美男子。
何孟远拱手为礼道:「卫门主,来得好快。」
卫青涟笑道:「为了灭那凤三,还能不快?」
众人施展轻功来到仙剑门后山,片刻功夫就把那小小的院子围了给水泄不通。
那园中断壁颓垣,野草闲花,显然是未曾修葺,荒废多年;只中央一个小小的黄土坯却清理得十分干净,插在一旁的青色石碑颜色长新。
正是凤桐与林寒轩合葬之地。
碑旁立了三个人。
左边那个大约二十八九,面上神情淡漠,倒似庙里的泥塑;右边的一身蓝衣,高挑俊朗,手里却托了一具木棺,诡异非常。
中间的人一身玄衣,正在为那小小的坟茔上香,背对着众人。
从后望去,只觉得他身材削瘦,长长发丝一直垂到腰下,白皙的手捏着暗红的香,慢慢低身把它插在坟前。
有了方才递上去的名刺,大家都知道这三人是谁,众人一阵骚动,仙剑门弟子更是群情激荡,却无人敢真的上前去。那三人也不理他们,径自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不曾看见围拢过来的两派高手。
嘈杂声越来越大,三大长老并未妄动,卫青涟却一使眼色,一个霁雪门的弟子大了胆子喊道,「凤三你充什么龟儿子,还不……」
话音未落,右半张脸一凉,他伸手一抹,竟是满手的鲜血。
他大叫一声,卫青涟却横了他一眼,道,「鬼嚎什么?皮肉之伤罢了。」一手掷过去半瓶金创药,又朝蓝衫人道,「舒朗舒舵主,霁雪门记下了。」
舒朗闻言笑了笑,眉目中却是得意。
受了伤又被门主骂,那弟子眼看舒朗指尖还滴着血,自然明白刚才是他戏弄自己。一知道没事,又要开骂,却看那个玄衣人缓缓回过身,看了自己一眼。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噎了回去,只觉得那人目光闪了闪,自己已是寒了个透心凉。
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形貌。
他发如墨,面似雪,两道眉像是在雪白宣纸上挑出墨迹。一眼看向那霁雪门的弟子,目光流转间,众人却都觉得他也望了一望自己,心头就猛的一跳。
园中一时鸦雀无声。
他缓缓出声,不大的声音,仿佛锥子刺了刺每个人的耳朵。
「凝碧宫凤致,此次为江州贺家命案而来。」
他微微点头,舒朗手一扬,他原本托着的棺木就向园中飞去,轰然一声,棺木落于地上,他飞身一纵,立在棺木上,慢慢转身,环视一周,神采飞扬。
见众人都朝他看过来,舒朗高声道,「贺家命案,死三十二人,伤三人。伤者贺广、贺明、贺宁、贺庞:贺广中两剑,伤在肋下、左腹;贺明中一剑,伤在右胸;贺宁中三剑,伤在右腿、右肋、左臂。所有死者都是切断咽喉,一剑毙命,不过被大火灼烧,尸骨无存。」
他话音刚落,众人已是一片哗然。
贺家死者尸体已成焦炭,所谓的一剑毙命,也都是从贺家幸存者那里听过来的,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就算逃出来的那些人,也不可能说的这么详细。
卫青涟嘿嘿一笑,道,「凝碧宫倒是知道得仔细。」
这话分明另有所指,仙剑门几个长老也是抚须皱眉。
舒朗叱道,「卫青涟你胡说什么!」一看立在一旁的凤致,又勉强把怒火压了下来,接着道,「贺家一把大火,烧得什么都没了,灭口之人以为毁了所有证据,却没想到一个计划被他所杀的人,却逃了出来,虽然救治不及,却还是给我们公子找到了。」
他一提气,人像陀螺一样旋向空中,那棺木的盖子竟粘在他脚上,棺材被一揭而开。
棺中躺着一人,天气炎热却没有腐烂,容貌未损,正是遍寻不着的贺家之主贺天龄。
舒朗一点贺天龄喉上的伤口,道,「你们看仔细了。虽然被伤之人中的是凝碧宫的兵刃,可再看这死者喉上的刃口,却分明比凝碧宫兵刃长上一寸。」
卫青涟与长老们上来察看,眼见果然如此。
红发长老正要说话,却被卫青涟止住,他一扒那伤口,示意仙剑门长老仔细来看。不等长老门看完,卫青涟阴阴而笑,「凝碧宫果然是好手段。」
舒朗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卫青涟道,「不知舒舵主仔细看过这伤口没有,这伤处外宽内窄,入骨处内比外伤细上一寸。分明是被人用较细的兵刃所杀,又在原来的剑口上被用较宽的兵刃补上一剑。凝碧宫兵器管制严格,剑失人亡,刃口花纹独特,武林中自成一家,绝不可能仿冒。我们只要再查一查贺天龄的致命的伤处就是了,舒舵主你说是不是?」
舒朗冷汗涔涔而下。
卫青涟哈哈大笑,「凤三凤三,我到要看你怎么说。」
凤致转眼看他,卫青涟的笑声不由自主止了下来。
良久,他却开口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此情可忆,往事难追,卫门主,该想开的时候,就该想开些。」
卫青涟退了两步,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你说什么?」
凤致摇摇头,不再理他,对仙剑门长老道,「寂寂山春,荒山古木,各位长老可曾听过?」
长老们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白发长老上前道,「凤三公子难道是说……」
凤致不答,径自道,「萧总管。」
萧总管恭敬向凤致施礼,回身轻描淡写拍出一掌,击在园中一棵繁茂的大树上。
一瞬间,舒朗脸上也露出了同样奇怪的表情,卫青涟却是不明所以,其他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掌拍过,萧总管衣袖一扫,带出一阵轻风。
微风抚过,参天大树竟随风而倒,枝叶繁盛,众人未免被压伤,纷纷避走。在场武功较高者却是动也未动,直盯着那树断裂之处。青绿的一圈树皮中,树干内竟然已经全部黄萎,干枯易折,因此风过即断。
黄发长老慢慢吐了口气,目露恐惧,「寂寂山春,荒山古木——枯心掌。有生之年,我竟还能再见到枯心掌。」
卫青涟毕竟也是识货之人,脸色一青,道,「枯心掌?难道他是……」
萧总管仍是眉目平静。
似乎舒朗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萧总管……萧……你是萧离?」
「萧离」一出,众人哄然。
十年前江湖上最棘手的魔头便是萧离,枯心掌下无活口,人人谈之变色。却不知为何,又突然消失。任谁也没想到会在此地再见枯心掌,再见这个人。
萧离不动声色,只拣自己要说的讲,「卫掌门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用凝碧宫之剑杀了贺家三十二人,又伤四人;再用宽些的剑刺了死者的伤口,放火烧掉尸体,再有意放走贺天龄,故布疑阵,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嫁祸凝碧宫。他却没想到,三十二人皆死,毫无挣扎痕迹,每人都是一剑致命,就是再高的剑法,也断然不会高到如此地步。只有先用出掌姿势不易被人看出的枯心掌,一掌毙命,才会有如此的效果。你们若是不信,把他们的心肝剖开来看,一定是血脉尽碎。」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那人为何也会此功,不过他虽然练成,也没有我这等功力,只要仔细查看,还是能辨认的。」
说完躬身退到在凤致身后。
卫青涟与众长老默然无语,舒朗面色惨白。
凤致望向他们,目光中有丝怜悯,负手向门外走去。
他过处,人群自动散开,眼看就要步出门外。
忽听有人大喝道,「这三人是凝碧宫妖人,不能放他们走!」
萧总管回头一看,果然是卫青涟。
凤致却不转身,抬首望着蓝澈无云的天空,缓声道,「卫门主,你说你能拦得住我吗?」
他的声音慢却有力,轻却掷地有声,砸得卫青涟心上一颤。他看着凤致,那样清高的姿态却是他最恨的,强压了压心中的莫名的恐惧,他冷笑道,「凤三啊凤三,你未免太托大了,只带两人便想在仙剑门来去自如,你以为仙剑门是什么地方?让你捉走了门主,还能再任你欺负吗?」
这话算是把仙剑门也扯了进来,果然见三长老脸上满是尴尬之色,人群又开始骚动。
卫青涟阴森森笑了,「你恐怕也已经想到了,这场仙剑门之乱,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
他声音蓦地一高,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诛凤。」
□
这二字用内力吐出,尖利的声音在群山间破锋而出,回荡在周围郁郁苍苍的环形山坡上。声音掠过处,一面面代表着霁雪门的白色旗帜从翠色屏障中钻出来。
一面、两面,进而是一片山坡;一片、两片,进而是全部山峰。白旗在林间飘舞,如同突然降下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山谷。
山风猎猎,凛冽的尖啸着掠过林间,刮在旗帜上,劈劈啪啪的作响,回荡在山谷间,群山呜咽。
谷地的人们为此气势所制,骚乱顿停。
卫青涟走到场中央,哈哈大笑,「凤三,你再怎么厉害也是一个人,这些人,就是用堆的也能把你活埋了,今天就该是你的死期了,还不快些束手就擒?」
原来一切都是他早已准备好的。
「是吗?」凤致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对萧离道,「萧总管,你降吗?」
萧离道,「公子说笑了。」
凤致又问,「舒舵主,你降吗?」
舒朗脸色仍有些发白,却立即跟了过来,立在凤致身旁,「我倒想要卫门主教教我这『降』字怎么写。」
凤致一笑,如春暖花开,「卫青涟,看来……这恐怕都是你的痴心妄想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看着漫山白旌,沉声念道,「清风有信,秋叶无边,碧凝四海,凤舞九天。」
沉沉的声音像闷雷在众人耳边滚过,愈往远处愈是宏亮,说到「凤舞九天」众人耳边一炸,一朵巨大的烟华从萧离手中腾起,在山谷上方爆开,化做白烟,竟缓缓组成一个「凤」字。
凤致肃目敛眉,山风吹着他的衣袍,瘦长的身体立在群山之中。
「凤致在此,凝碧宫弟子听令!」
一线黑色从山脊上流下,迅速延伸,分成两股,再是三股。分出的黑线又分叉,越分越多,纵横交叉,粗细却始终未变。那黑色动得看似凌乱,却实则有序,不一会儿就像叶脉一样,将那些白色网在其中,切断了它们之间的联系。漫山白旗就如进了网的大蟒,挣扎动弹不得。
再看山中,黑白相错,仿佛是一局刚刚下完的棋局。
以群山为盘,以众人做子,经此一战,卫青涟惨败。
凤致仍然没有回头,问他道,「卫门主,现在你该知道,若我凝碧宫真有对各位不利之心,今天会是怎样。如今,你还要留下我吗?」
凤致提步往外走去,那群仙剑门跟霁雪门的弟子先是迟疑,逐渐自发地散开,形成了一条通道。凤致唇上微微泛起一个笑意,半侧过头,目光对上了卫青涟的眼光。
卫青涟本来脸色发白,此时已然发青。凤致笑道:「卫门主,场面上的狠话,我就替你说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凤致在凝碧宫恭候卫门主大驾。」
他飒然一笑,带着萧总管和舒朗离开,卫青涟气得直发抖,一个霁雪门弟子却悄悄附在他耳边道,「门主,林公子到了,他说他时间不多,请您赶快过去。」
凤致一行人顺利出了仙剑门,凤致对萧总管道,「你去招回那些弟子,把他们带回宫,记住,要悄悄的。」
萧离点头退下。
他人一离开,凤致面上随即显出了疲累之色,身体微微一个摇晃,被舒朗稳稳扶住。
「公子!」舒朗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凤致勉强朝他笑笑,「不要紧,只是最近有些累。」
舒朗扶他来到一棵大树下,脱下外衫铺在地上让他坐下,又回去将两人行踪痕迹掩去,才又回来。凤致一身玄衣,闭目陷在树底的阴影中,照出脸上隐隐的黑气,脸色白得有些发青,憔悴异常。
舒朗心中惊疑不定,又是心痛,仿佛是明白凤致为何会如此,又仿佛不太明白。今日之事,他已经露了太多痕迹,可凤致却对他似无任何怀疑,仍是十分信任。
歇了歇,凤致慢慢张开眼睛,那双眸子灿若晨星,容貌之好却在其次了。
他看着舒朗游移的目光,了然的笑了,「舒舵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舒朗吓得跪在他身旁,「就是借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这么想。公子惊才绝艳,江湖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赞得过了。」凤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若是处在我这个位置,很多人能做得比我好,只是他们没有这样的际遇罢了。」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沉默一阵,又说,「我知道你们的忠心,不过腹诽总是有的,怕都是觉得我太软弱,没有一统江湖的雄心吧。」
舒朗哪里敢动,跪在地上,额上一滴滴的冷汗。
「你别怕,我没有生气。」凤致有些纵容的笑着,「你不是最怕我生气?」
这分明是那日舒朗对林墨汐说过的话。
舒朗只觉得喉咙发干,竟连一个辩解的字也说不出来。
凤致扶着树干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舒朗,「小朗,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最好的。那时候我身体弱,如果是打架,你总是帮着我的。后来姑姑一死,宫中无主,我被选出来继位,刚开始的那几年,你也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时常是寸步不离的,对不对?」
舒朗的手紧紧的抠在地上。
凤致又道,「那时候我还小,宫中有人欺我年幼,是你们几个人帮我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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