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醉了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身子越来越沉,魂魄越来越轻……渐渐地,两者便剥离了,各走各的。最好能把心也踢到一边,那剩下的肉体,就真的是无忧无虑了,知秋昏昏沉沉地想。
大热天醉酒,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屋子里就算敞着窗,也依旧觉得闷热,知秋似乎睡了一会儿,醒来看见窗口的天光亮得耀眼,周身就跟着了火一样,烧得他喘不过气。这几年,也喝醉过几次,怎么这次醉得如此难受?他扯着衣服,想透透风,耳边传来唐顺儿的哀求:
“大人,别脱,要着凉的!”
“着,着什么凉?凉一点才好!”他确信自己是笑着的,而且是笑得没心没肺,蹬开了盖在身上的凉被,继续用不听使唤的手,试图扯去身上的衣服。正在这时候,身体被强壮有力的手臂镇压住。唐顺儿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唐,唐,顺儿,你松手!你给我松手!”
“看什么!还不下去打些水来?”
叶文治看着衣衫被汗浸透的知秋,也感到头疼。知秋体性寒凉,即使三伏天,也少有这么流汗的时候。如今看他如此狼狈,有苦难言,连酒醉时,也都紧紧闭着的嘴巴和心房……文治从开始就知道这不会一条好走的路,可若随心所欲半途放弃,将来真相大白的一天,谁又能来守护知秋的安全?
他最初猜到逢春的这步险棋,也觉得太过冒险。可静下心来仔细想,这确实是叶家唯一的生机。文治利用龚放至孝的弱点,秘密软禁了他的母亲,依靠这一点,才暂时让龚放不能轻举妄动。可如果不是皇上缠绵病榻,无心管理朝上事务,这样的牵扯变故,早被皇上洞悉也不一定。
知秋对皇上的心,文治又怎能不了解?若此事只关他的生死,恐怕是早已奋不顾身飞奔到皇上身边。只是此事牵扯太多人命,知秋的性子,也不容许因为一己私欲,让抚养自己长大的叶家承担灭门的风险。所以那夜倾谈之后,他把自己孤单的一颗心,狠狠埋葬,任凭里头如何支离破碎,知秋表面依旧作出若无其事,云淡风清的神态……每次看他努力地集中精神,却因为窗外一丝细微的风,而不自觉地失神的时候,文治便觉得自己离他,是渐渐远了。
接到唐顺儿递过来,清水投洗过的汗巾,文治对他说:“去拿套干爽的衣服,再去弄些醒酒汤来,这里我照顾就好!”
待唐顺儿把准备好的换洗衣服放在床边,转身又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文治和知秋两人,顿时安静得如同午夜梦回时,飘缈弥漫过来的遥远岁月。文治凑上去,小心解开知秋的衣衫……不论多么艰难,大哥会陪你走过这一段。他几乎是为了鼓励自己那么想着,只要坚持过去,日后光阴会帮你遗忘。
那天以后,知秋依旧日日纵酒,开始还会挑剔,府里上下得了文治的吩咐,不敢给他找,慢慢从厨房或下人那里弄来的便宜货也不嫌弃,再不行,就遣唐顺儿偷偷混出府去买。最后,文治也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去。直到中秋将近,宫里突然一道圣旨传来,皇上召知秋即日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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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耽美闲情那里看见有同学发贴质疑;这里顺便也贴一下那里的回贴:
不知道这里有这样的疑问;上来解释一下好了。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因为最近个人很多烦心的事;所以也没心情出好好说明。
并没有投稿。是先前出过我一本书的小编在MSN问过我;我手里还有多少?我说;我手里完全没有存货;都是写点贴点。她就说那以后写的就不要贴了;我们想看看要不要出书。
跟我比较熟的人有的知道;我今年比较倒霉;身体上出了点烦心的事;所以几乎没写什么东西;在连载的也就而已。也并没说一定会出版。现在不贴;主要是我自己写够了……其实也就是比较常见的那种坑而已;跟出版关系不大。
写作是一种需要状态和体力都配合的事;而这两样我现在都没有……所以;追坑的同学们;对不起了。我基本上不愿意留坑;自己也会觉得不得劲儿。有机会一定会填完;网上也一定会贴出全文。
还是很高兴;有人这么喜欢;会因为看不到结局感到愤怒。我一直觉得追看这个的人比较少……看来大家果然在潜水呀!还是要谢谢大家捧场啦^^说不定这次有了动力;呼啦啦地就把剩下的三两万字一鼓作气填完了呢!
也谢谢表示理解的同学们。我不是为了出书而写的作者;我反复强调过;大家有时间回个贴;讨论一下……这种网上的支持对我更有意义。如果你们真那么喜欢;买本书表示支持;我就真得感激涕零了;哈哈!
圣诞节要到了;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
☆☆☆晓渠于2006…12…03 04:15:52留言☆☆☆
17。5
洪煜寝宫果然防守严密,叶知秋到时,出来等候的是冯世渊。近两年,洪煜对他格外器重,宫城乃至京师防卫的大权,都交在他手里。知秋与他不陌生,此人稍嫌木讷,对洪煜却忠心不二,言听计从。他引导知秋走进侧门内,询问身上是否带有利器。冯世渊为人直接,不是通融转圜之人。知秋心知,并不生气,反觉几分安慰,直接让他搜身。
冯世渊果然不客气,说道:“皇上安危为重,多有得罪,叶大人包涵。”
知秋淡笑摇头,表示不介意。其实,这几年,冯世渊平步青云,官衔早在知秋之上,只是在他面前,依旧是不变的一副谦恭模样,已属难得。越过冯世渊的肩膀,知秋看见吴越满匆忙走出来,躬身站在门口,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内室异常安静,似乎连袅袅上升的香火都能要发出声来。知秋的心,在他自己细碎的脚步声里,狂跳不停。洪煜半倚坐在龙榻之上,远远看去,瞧不出细致情况,已经觉得与先前不同。洪煜白日里极少在床上休息,直斥那是懒惰,如今,朗朗白日,若非撑不住, 不会寝宫里形单影只。知秋上前几步,隔着距离,跪在吴越满亲自搬上来的蒲团上:
“臣叶知秋,恭请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一片静寂,没有回音。片刻之后,吴越满可能得到他的示意,在知秋耳边轻声说:“万岁爷让您过去呐!”
知秋没起身,跪着一步步挪过去。这时才听见洪煜跟身边人低声吩咐:“让冯世渊在外头守着。你们都下去吧!”
旁人退了,诺大宫殿,更加显得空旷,知秋低头跪着,没敢抬头。他在洪煜面前向来并不拘谨,规矩上,洪煜对他也不曾强求,即使偶尔失礼,却不曾真正责罚过。此刻不敢抬头直视,全是因为心里的担忧和焦虑。
“今天怎这么守规矩?”洪煜声音衰弱无力,“起来,坐朕身边儿。”
知秋起身,顺着洪煜邀请的手,在他身边坐下,就见洪煜伸手过来,慢慢地托起他的下巴,两双眼眸终于又再重逢。那颗狂跳的心,这会儿总算平静下来,胸腔里顿时空荡荡。洪煜看起来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糟糕,只是眼里透露出一股极端的疲惫,好似强撑着精神。
“还以为你大哥能把你照顾得哪般好,却瘦成这模样?”洪煜说着,捉起知秋一只手,“年纪轻轻,现在正是贴秋膘的时候,你倒是怎么回事,嗯?”
知秋一时难以启齿,黑眸全神贯注盯着洪煜看,相思之情难掩难遮:“皇上精神好,既然已能上朝,可见身体已无大碍。”
洪煜那么苍凉一笑,“上朝那点气力,都是拿药在顶……如今气色,也是药撑出来给人看的!”
知秋脸色变得煞白,握在手里的枯瘦手指,情不自禁抖起来,嘴角颤了颤,勉强扯出一丝笑,“人食五谷杂粮,都有不舒坦的时候,皇上体格好,很快就能恢复。”
洪煜面色难得如此祥和,听他说话,轻笑点头,然后稍作停顿,才继续说道:
“前日不小心睡过去,醒来就是三天后,连梦都没做,睡得那叫一个好。”此话听来,难掩英雄气短,悲怆之情,倾然而至,“朕说过不再干扰你的生活,若非不得已,又怎会食言?”
说到这里,似乎无力继续,喘了好半天,刚才还觉得勉强过得去的气色,顿时灰败非常,吓得知秋手足无措,想去喊人,却给洪煜突然伸来的手,紧紧抓住:
“没事,一时死不了。”
“皇上……”知秋闻言胆颤心寒,突感难以支撑。
洪煜却不以为忤,缓了缓,再说:“万一哪天,朕一睡不醒,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趁今天精神尚好,见你一见,有几件事要嘱咐你!你,你要牢记在心。”
“皇上……”知秋慌乱地,目光中带着祈求,“不吉利的事不能瞎说!”
“你怎么也跟那些俗人一般见识?”洪煜如此说,目中却带笑意,接过知秋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眼神冷淡下来,“朕向来自侍身康体健,从未考虑过身后之事,这大半年折腾下来,太医院也无能为力……这就是所谓天意。朕那天长睡中醒来,不禁后怕,若朕就这般没有交代地走了,剩下乱糟糟的一片,可要如何是好?”
洪煜说到这里,虽然知秋没有打断,却自己停顿下来,目光柔和地落在知秋的光洁雪白的额头上,手觉得无力,还是抬起来,慢慢地抚摸上去,接触是冰冰的光滑。他许久没这么看着知秋了,有时候夜里一觉醒来,总觉得他就躺在自己身边,摸过去却总是空空的。这么想着,双手捧住知秋的脸,朝胸前一搂,便将日思夜想的人捧在胸口,知秋今日也是温顺得很,让洪煜顿觉无限宽慰。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好似怕知秋听不懂,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朕,这段时间,很是想你,有时候想的,连骨头都跟着疼!”说着,少说情话的洪煜笑了一下,“太子为人睚眦必报,将来若主江山,必定使尽手段欺负你。你这人又不懂做作,弄得你大哥的人,对你也不和善。朕跟你相处的几年,没给你什么正式官职,朝廷上下,除了你大哥,连个贴心的人也没有……不明不白地跟朕多年,也不懂开口要求,你是连你姐姐半点智慧也不曾继承到啊!”
知秋不说话,洪煜觉得自己的心口,湿了。他极少见知秋哭,这人虽偶而任性,倒也镇定得很,少有哭闹的时候。他伸出手,揩去无声流淌的眼泪,心想,知秋大概猜到自己要交待他的事,之前或许还不确定自己的病况,今日知秋便是会意,才这般哭泣。
在知秋背后温柔安抚,也知两人时日无多,有些话,即便难以出口,也是要说。洪煜向角落里的冯世渊确定无人偷听,才对怀里的人低声嘱咐:
“不管朕将帝位传给谁,一番争夺必不可免,你深入简出,凡人问你,便说调养身体,切不要身陷纷争。你大哥身边卧虎藏龙,并不都如文治对你那般真心,你要时时小心,不能轻信他人。还有,你姐姐,华贵妃,你要多加堤防,他日她若得势,未必待你好。洪汐那孩子如今是喜欢你喜欢的紧,可他毕竟年幼,谁又能预知将来?”
知秋泪痕未干,惊异中抬头目视洪煜:“皇上的意思……”
“嘘,”洪煜施手势要他噤声,“朕确有此意。钦任顾命大臣也写在遗诏之中。你,你……”洪煜说到此处,胸口如被大石所堵,气不通顺,没命地咳嗽起来。
知秋跪在床上,边为其顺气,边强行忍耐住身体里的气血翻滚,喉咙口一股咸腥,生生咽了下去。折腾好一会儿,洪煜消停了,连忙抓紧时间:“朕赐你一道密旨,只要还是洪家天下,无论将来君主为谁,都不可为难你。”说着从袖中抽出圣旨,放在知秋手中,“此物珍贵,切要小心保存!皇宫现在暗箭难防,你再不要轻易入宫,知秋,今日一别,你要好自为之,朕,再不见你了!”
18。1
冯世渊与知秋出了寝宫,此人眼目虽略显红肿,但已收敛得外人难以察觉。他这几年目睹知秋境遇变化,犹叹自古帝王身边,风起云涌,何人能独善其身?旷阔宫道,他亲自送知秋出宫,自会有叶家人在宫外等候,正当四下无人,知秋忽然回身问他:
“我若有书信呈递给皇上,冯大人可否有渠道确保安全?”
冯世渊明白他的意思,承诺道:“公子可叫人直接找我,冯某不会怠慢。”
知秋躬身道谢,再抬身时天旋地转,顿时难以自持,连忙抓住面前冯世渊扶着他的手臂,体内气血澎湃,再也无法控制,一口血喷将出来。眼前漆黑,双耳失聪,最后隐约感到有人捞起他的身体,便陷入一片混沌。
知秋醒来,已在自己卧房,伺候的人见状,忙不迭出门报信,一会工夫文治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地问:“醒了?”他点了点头算是应答,继而,不知为何,笑着,扯着沙哑的喉咙说:“我饿了。”文治吩咐下人去准备,明白他这笑无非是为了安慰自己,他在床边坐下,将知秋的手握在手里,没说话。吃过东西,脸上稍微有了血色,知秋忽然说:“大哥,以后知秋不会让你再操心了。”
洪煜寝宫,入夜只上平日一半的灯。冯世渊在他床前,两人说话声细碎低迷,外人难以探听。知秋吐血的事,冯世渊没和洪煜说,既然他在皇上面前死命撑着,肯定也不想皇上为他担心,于是才隐瞒下来。不料,洪煜对知秋的脾气似乎早就摸透,嘱咐他说:
“派个御医过去看看,这人长大,能藏心思了。在朕面前的平静怕都是装的,回去大病一场是难免。”
冯世渊不禁愣住,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臣这就去办。”
“朕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洪煜说到这里没继续,冯世渊会意地凑耳朵上去,洪煜才慢慢地说,“朕,不想留她了。”
冯世渊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哪个。
这日下午,知秋已能下地,坐在床前读书,心里又在打算,正走着神,唐顺儿进来了,把药碗放在他面前时,小声对他说:“影子来了。”知秋挑眉示意,他知道一个地方,影子既来,就一定会造访。自那日病着回来,大哥已经不怎么限制他出入,今日天气难得的好,出门并不难。他仰头喝了药,收拾一下,没带唐顺儿,独个儿出去了。
影子果然在,见到知秋似有惊讶,刚要跪下请安,被知秋拦住:“免了吧!知秋今日有事相求。”
“不敢,公子有事吩咐就是!”
“此事非同小可,吩咐怕是不行。”知秋似有备而来,“我,不似大哥对你有恩,也不似姐姐对你有情。可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影子心里已有数,连忙阻止:“公子莫要为难于我,这事影子可万死,绝不会背叛。”
“我求的不是解药。”知秋黑眸闪烁,深不可测。
“公子你……”
“没错,”知秋点了点头,“我要的是,毒药。”
影子“扑通”跪在地:“万万不可!”
知秋低头看他,脸上柔和如雨后新晴,他转身,负手迎风而立,娓娓道来:“我知道,我娘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边。她明明知道那样会死,依旧义无反顾,为父亲死,是她的心愿。影子,你可知我为何想到在这里找你?”这里是他当年和姐姐下棋的亭子,他一生中,只有那个短暂的春天,得以借对弈和姐姐相处。“我能了解你对她用情之深,也希望你知我心,助我完成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