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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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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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秋脸色青白,胸口起伏,他拧身站开一些,强压心头之气,说了句:“太子自重!”话音刚落,太子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知秋的膝窝处,一阵火辣辣,接着双腿一软,“扑通”地跪在地上,因没防备,膝盖狠狠磕在地上,疼得知秋浑身一抖。
  太子蹲下身,目露凶光:“我又没悖逆君臣伦常,没在龙床上翻云覆雨,没跟亲兄弟不明不白,倒用你这个贱坯子教训我?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让你知道,别以为平日里一副清高假正经,我就不知道你骨子里的龌鹾!”
  知秋只觉周身阴冷昏沉,眼前黑洞洞,无论多么用力地去看,去分辨,都是乌漆漆一团。直到有人扶住了他的手,传来唐顺儿熟悉的声音:“大人,起来吧,殿下走了。”知秋想借着唐顺儿的掺扶站起身,可腿没听使唤,倒是唐顺儿力气还够大,一低身,就把他给拎起来,“真是,他每次出现,大人都遭罪。”
  知秋刚被送回房间,叶文治就从外面匆匆赶回来,脸上惊惶未定,见知秋没有大碍,才稍稍放了心:“他又来胡闹什么?”说着,接过唐顺儿递来的药膏,轻手轻脚地擦上膝后的鞭痕,看来太子用了大力气,这会儿肿起有两指宽。
  “小孩子闹脾气……”
  “小孩子?他可不小了。”
  知秋见唐顺儿下去,屋里没别人,被太子羞辱时的委屈又再翻涌上来,心口疼得快要炸来,又见大哥此刻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他身上的伤,顿时酸楚泛滥,忍了忍,还是问出来:
  “大哥,你可是跟皇上说了什么?”
  文治的双手,瞬间停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正面回答,将话题绕到知秋的伤口上,要他好生休息,勿碰水,又吩咐外头的人找药酒。知秋不是死缠滥打问到底的人,既然大哥不肯说,他大概猜到原委。朝廷上的风言风语,便是因为大哥与皇上的交谈,漏传出去的!这事更坚定了文治将知秋放在身边的决心。如此情况,若在外地,后果无法收拾,如今,他只相信自己。于是,送知秋走的事,再没提过。
  宫里,元宵节的灯刚撤,换了平常宫里常挂的宫灯,此时,天黑下来,正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洪煜晚膳时候,留了洪汐一起吃。众多皇子公主里,洪汐是最聪明乖巧,善解人意的。就象此时吃饭,他会替洪煜夹菜,这是其他皇子公主都不敢的。
  “你过年回去探望婆婆,看见小舅舅没有?”
  “当然看见了!还是小舅舅最疼洪汐呢!”
  “哦?为什么这么说?”洪煜侧头看着孩子天真得纯水样的眼眸。
  “别人跟洪汐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只有小舅舅不会。”
  “规矩是要学,那是帮你修性情,识体统,切不可偷懒。你小舅舅,自己规矩还没学好,又怎么教你?”洪煜说着,想起一幕幕关于知秋的往事,不知不觉地笑了,“不过,他倒是真疼你!以后,你要是想他了,就跟父皇说,父皇准你出宫探望他!”
  “谢父皇,”孩童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圆圆的眼睛笑得弯了,“可是,小舅舅为什么不在宫里住了呢?”
  洪煜楞了,不知如何回答,可洪汐专著地盯着他看,似乎一定要等到他的答案,只得敷衍说道,“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你的小舅舅。”
  “为什么?”歪着头,带着不解,“洪汐觉得小舅舅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更快乐呢!”
  “怎这么说?”洪煜连忙追问。
  “因为小舅舅以前在宫里的时候,笑得比现在多多了!”
  洪煜便觉得无端飞来的大棰,狠狠砸在胸口,敲出好大好深的洞,他努力不去想象,现在的知秋的样子。缅怀和回忆,都不能将他从无边无际的想念中拯救出来。忽然,一口气喘不出,放下筷子,侧身咳嗽起来。
  春如谢红,匆匆便没了踪影,还没怎么留神,仲夏来临,白日里热得淋漓,让人难以消受。只有如此刻傍晚时分,太阳下了山,才渐渐透了些凉气儿。知秋不耐热,热得狠了,气也不顺,整个人萎靡不振。
  这大半年来,他虽深入简出,过着半闭关的日子,可知秋依旧对周围细微的变化,敏感地观察着。他总怀疑,大哥一定是做了什么牵制了龚放,不然,撤中书省以后,六部尚书重新任命时,不可能由叶家操纵,二哥更堂而皇之地掌管了兵部大权。
  这日午睡,无端梦见洪煜,影绰绰的,象是有口难言,在他面前沉默地站了大半天。醒来便觉得心里堵得很难受,知秋犹豫踌躇了一个下午,终于耐不住,找来唐顺儿,要他进宫帮忙打听打听。
  “可是,大人,要出叶府就很难,更何况,我没了宫牌,护卫不会让我进了!”
  “天黑以后,混出府不难。入宫?”知秋想了想,转身在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把小匕首,“这是皇上赏的,上面有御玺之印,守宫门的护卫会让你进。进宫以后,你去找于海,向他打听皇上的事情。”
  唐顺儿二话没说,天黑以后就出门了,回来已经是后半夜,浑身又是泥又是土,原来跳墙进来,还摔了跤。知秋一直没睡,忙问他打听到什么。唐顺儿也顾不得擦脸,说话的音调却是变了:
  “大人,我说了,您可别着急上火。”
  知秋一颗心顿时安静,“怎,怎么?”
  “万岁爷,病了。”

  17。2

  唐顺儿喝了口水,喘大半天,才继续讲下去:“于海说,从开春时身体就不好,又分外忙碌,没得闲,越发重了,端午以后有两天竟不能下地。已经有几天没上过朝,对外面说是西藏高僧入京,万岁爷跟大师静修几日。”
  知秋原本便知道,撤了中书省,六部杂务都直接由皇上一人打理,负担定是要增加,以皇上的脾气,政务的事,极少得过且过。累坏了身体,知秋倒也没有过度惊讶。他本来建议撤中书省,增设两院大学士,作为辅佐和参考,但想是这事来的匆忙,还没来的急商榷人选吧?
  “皇上现在情形么样?”
  唐顺儿面露难色,唯喏着:“奴才不知道如何说。”
  宫里做过事情的奴才,都知祸从口出,尤其涉及到主子生死康健的事情,在没得到上面认可之前,是不敢乱说的。于海能跟唐顺儿说,也是因为看到知秋信物,明白他现在是知秋亲信,才没隐瞒。不过以知秋对于海的了解,恐怕跟唐顺儿带回的消息,不过是十之五六,若想了解得透彻,还得他亲自进宫才行。
  “你但说无妨。”知秋安抚他,唐顺儿进宫一趟,总能看到什么。
  “万岁爷的寝宫看守很严,据说前几日龚大人求见,都没准!”说到这里,唐顺儿似乎想到什么,急忙跟知秋说,“大人,奴才这次回宫,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将军的,万一将军追问,可怎么办?”
  “若大哥亲自问你,你承认便是。”
  “那,那……将军还能留唐顺儿吗?”
  知秋拍拍他的肩膀,“若没你在身边儿,我就真跟囚犯差不多,大哥是不会送你走的。信我吧!” 
  有了知秋的肯定,唐顺儿心安了,下去洗漱休息,知秋却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刚才唐顺儿说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温着,忽然有些摸不出周围情势的底细。这几次洪汐来见他,时不时提皇上如何如何,童言无忌,知秋在洪煜身边多年,也没见他对那个皇子如此上心。太子来闹的那次,恐怕也是因为洪汐争了宠,因此迁怒自己。如此行径,龚放不可能不防,他为什么按兵不动?
  而且,皇上武人体格,又逢壮年,向来身康体健。若是小恙,就没有宫里窝藏着,不让外人得知的道理。他心中转瞬不知转了多少弯,越想越没底,难不成……大哥开始动手了?那,皇上这一病……知秋想到此,遍身恶寒,激抖不停。不会,事情不至于此,大哥不会如此决绝,自断后路!
  竟夜不眠,天亮后也无心打坐,白日里茶饭不思,坐立难安,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就算大哥节制了龚放,保不了过几年不会有别的知情人跳出来坏事,既然身世的秘密几乎无法隐瞒,那最彻底的办法,就是除掉能让叶家灭门的人,洪煜!换上叶家的人做皇帝,才能保证叶氏无后顾之忧!
  知秋又怕有人察觉到自己失常,整日也没见人。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径直到文治的书房等候。掌灯时分,文治才回来,听说知秋在等他,立刻就朝书房来了。一进门,就看见知秋面色青白,坐在灯下走神。他向来沉得住气,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倒真是不多,文治顿时便猜出缘由。
  知秋见他走进来,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勉强抿嘴苦笑:“是我叫唐顺儿进宫打听的,大哥不要怪他吧!”
  文治见他强颜欢笑,眼里苦涩,竟像是整个人没了魂,不禁心疼,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不该这么瞒着他。于是,指了指暗室的门,“跟我进来。”他说。
  暗室的门渐渐关上,火折子点亮墙上的灯,文治怕知秋的眼睛暂不适应,看不清,小心地拉住他的手,引导着他往下走。短短两步,忽生恍如隔世之感。知秋小时候,是经常牵着他的手的,那时攥在手里,是小小的一只,如今,再把他看作公子的孩子,是越发困难了。
  “皇上的病,是怎么回事?”知秋开门见山地问。

  17.3

  文治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不语片刻,继而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地问:“若说与我无关,你信大哥不信?”知秋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似乎给了文治莫大的安慰,深深吸了口气,仔细想了想这事要从何说起。
  “皇上的病,端午说是甚为严重,那之后,消息把守得很紧,也不知道如今情况如何。皇上这几年对禁军的大权抓得很紧,韩家出事以后,他大规模扩充禁军和京畿防卫。太医院也被勒令封口,端午以后,再没有可靠消息传出来。”
  “大哥觉得,皇上的病,是真是假?”
  “不好说。”文治并没真心想隐瞒,只是他得来的情报,可能只会让知秋为难和担忧,“皇上现在谁都不见,很可能是在怀疑什么。照我看,象是给人动了手脚。”
  知秋眼神深邃,陷入专著思考当中,太子虽为人张狂,但在假皇上之手除去叶家之前,是不会轻易行动,而且,太子未必就有万全把握,皇上若出事,一定能传位给他。不管怎么从哪头算,他之前的设想都是最说得通的。可是叶家势力,盘根错节,大哥既然说与他无关,那又能是谁?
  “会不会是,她?”
  就算知秋没有说出名字,文治也清楚他指的是叶逢春,“如果是她,她也不会轻易让人查处底细。后宫朝廷,耳目众多,各卫其主,有多少事能查个水落石出?就拿整蛊一事,查来查去,不也是揪出韩家背了黑锅?”
  知秋也隐约觉得整蛊一是事八成和姐姐有关,可就如同大哥说的,人前人后,没一个说真话的,尔虞我诈,杯弓蛇影,谁都象,谁又都不象,哪里还有什么黑白是非?姐姐若干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也是料定皇上周围, 哄哄闹闹的一群,都不人不鬼,没心没肺,又凭什么会怀疑到她身上?
  “她目的何在?”知秋说完就觉得自己问得蠢,心里却是惊的波澜汹涌,话出口时难掩颤抖,“她会不会,置皇上于死地?”
  文治抬眼看着知秋,面前的一双黑眸,深的模糊了焦点,就跟两片缠绵夜色,黑得无边无际,里面的悲愁哀伤,皆因黑暗湮没了:“她要做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知秋如堕冰窟,万丈深寒,难脱难逃。他非愚人,不消片刻,已经把局势揣摸出大概。以姐姐的为人,她是不会甘愿做自己身世的牺牲品,也不会坐以待毙,如今若真是她出手,必定不会给皇上留活路……此事牵系叶家千百口人的性命,牵系着洪汐的命运,大哥又如何能为了自己,出面阻止?况且,似乎只有洪汐继承大统,才是他唯一的活路……然而,命运与他开了个多么大的玩笑,为什么到头来,却要用他的死,换得自己的生?
  叶文治看得出来,知秋不过是在强作镇静,面上血色褪了个干净,紧咬牙关极力忍耐,半句话也不说。他倾身将知秋的肩膀握在手里,略微用力,语重心长,又难掩无奈:“知秋,这次大哥帮不了你!你便闭上眼,封了耳,也不要着人去打听,就当这一切,都不知情,不管发生什么,大哥会保你万全,好不好?”
  知秋目露仓皇,嘴唇抖动着,欲言又止。文治在他背后,温柔地拍了拍:“有什么话说?别憋在肚子里。”
  明知不可能,知秋还是问出口:“大哥,你,你,能保他万全吗?”
  沉默便是回答,知秋顿觉云雾散去,正临深渊,身后也是退无可退,不知为何,竟突然笑了,“知秋又犯傻了,以后会按大哥说的去做便是,”说着,他显露出一股慌张,似乎手足无措,在周围胡乱摸了一气,才站起身,“我,我回房间了!”
  文治刚要起身,与他一同回去,却见知秋似乎急于离去,跌跌撞撞地摸上了楼梯,竟逃也似地匆匆离开了。文治收回迈出的脚步,失落地坐回去。他了解知秋现在的处境和挣扎,因为了解,更加觉得心疼,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将他保护到完好无损,却不知世事求之不得,偏偏事与愿违,越想好好护着他,越是将他推得远,越是让他苦得深。

  17。4

  一晃数日,叶知秋生活上的习惯丝毫未变,早起打坐,日间看书写字,偶尔兴致来时,不管外头打雷下雨,也要持剑在院子当中舞一圈。可唐顺儿是眼瞅着主子就跟被风干一样,枯萎了,瘦得吓人。而且本来话就不多的他,那日从外院回来以后,竟是整日整日也不跟周围的人说上两句。
  唐顺儿小心翼翼侍候了好几天,也不敢过问。这天才刚用过早饭的功夫,知秋本来在书房里头写字,唐顺儿在门口屋檐下荫凉处候着,正听见知秋在里头喊他,连忙推门进去问有什么吩咐。
  “你去给我找点酒喝?”知秋直瞅着他,眼睛里似乎还带着笑。
  “可,可是,大人这还没到晌呢!”哪有大早晨喝酒的道理?可后半句唐顺儿没敢说。
  “又没说现在喝,你去给我寻就是!”知秋见唐顺儿听了他的,转身要出门,又急忙补充说,“别去厨房找那种喝不下肚的劣等酒,去找冯先生,他那里总会有过得去的存货。”
  知秋嘴里的冯先生,是叶文治的门客,从唐顺儿进了叶府,也知道冯先生近年得了将军的重用,在府里管着大大小小的不少事情。听知秋这么吩咐,忙不迭地往前院跑去了。就跟知秋跟他说的一样,冯先生听过他的请求,转眼功夫,从里屋走出来,就递给他一小坛。
  “叫三公子悠着点喝,这是塞外送来的异酒,醇香,但醉人!”
  酒送到,知秋就把唐顺儿遣了出去。但唐顺儿不放心,躲在一丛丁香后面,偷着看坐在窗下的知秋左手拿书,右手持酒,一口接一口地喝。 他知道知秋的酒量一般,正急的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的功夫,知秋头一歪,伏在案上,动也不动了。
  酒量虽差,但酒品很好,不哭不闹,唐顺儿打算背他回房,刚翻过他的身,偏偏看见两行泪,沿着玉样光滑的脸颊,缓缓地淌了下来。唐顺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原先无乱如何也不答应他进宫打听消息就好了!
  知秋醉了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身子越来越沉,魂魄越来越轻……渐渐地,两者便剥离了,各走各的。最好能把心也踢到一边,那剩下的肉体,就真的是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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