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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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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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时竟也没人反对?”知秋觉得有些惊异,虽然太子背景不强,人又不怎么争气,并不如其他几个皇子受器重,但两派人还是看防得很紧的,哪里轮得到龚放说得算? 
  “倒奇怪了,真没呢!估计现在是你父亲的位置太诱人,人都光盯着中书省了。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建议什么?右丞的人选?” 
  “你倒觉得谁合适?现在是多少个名字都送上来,反倒没有谁,让朕有非他莫属的感觉。” 
  知秋专心看这棋盘,笑着说:“皇上明知道知秋是叶家人,既然有了立场,又如何客观?” 
  “朕就是想了解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知秋执子不言,洪煜却知道,这便是他有话要说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听那悠悠然的声音,缓缓地说: 
  “这可不就是皇上等待多时,削弱朋党的机会吗?不管皇上提了谁作右丞,哪怕他不是两派中的人,不过几年,要么归了哪头,要么自成一派,到时候的局面,跟今天又有什么不同?” 
  “哦?说下去。” 
  “六部事务,向来跟中书省汇报,再由中书省定夺,哪些提交给皇上。这体制简直就是朋党的温床,皇上要破除这些旧习,便要撤了所谓中书省,把六部的权利,都抓在自己的手里。” 
  撤除中书省兹事体大,平常人也不会想到这一层,洪煜不禁为知秋壮志感到惊叹,为怕知秋骄傲,他压住心头慨叹,轻描淡写地,又带一股宠爱地: 
  “你倒真是敢说!” 
  “瞎说有什么敢不敢的?”知秋这才放了棋子,“说错了,皇上不骂我就成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得开罪多少人呐!跟别人说话,可要加小心。” 
  “臣知道了!除了皇上,哪还有人把知秋的话当成事儿的?自不会有别人问我。” 
  “那是他们不懂,你这天资,若生在皇家,便是帝位的不二人选了!” 
  知秋听到这儿,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有旁人在,臣又得起身磕头,说不敢有此居心的言词谢罪。皇上又何苦用这话来为难知秋?” 
  “朕哪舍得问难你?”洪煜凝视这对面这清爽干净,年轻地毫无瑕疵的面孔,“朕是欣赏你的想法,那,军权一事,你又怎么看?” 
  “兵部早被五军都督府架空,而五军都督府虽然各司其职,却是牵制多于合作,当前南方形势险峻,更不容许众多分歧……要把军权集中,又得考虑成熟集中到谁的手里……” 
  “你心中有人选?” 
  知秋轻轻皱着眉,似乎想起谁,那一瞬间,他脸上并无任何嫌隙,相反,沉静中,象是想到什么,淡然地笑了出来。洪煜知道他脑袋里的那个名字,心里顿升起一股酸涩,又似见了日头的烟雾般,褪散了。 
  “臣心里想的,跟皇上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

  13。5

  “臣心里想的,跟皇上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即使不闭目,眼前景物也会在想起大哥的时候,黯淡无光,知秋忽然地,觉得一阵厌烦,“不说也罢!”
  有些事,不去主动介入,不表示自己就是石头般无动于衷。龚放与知秋虽说不上交恶,却也谈不上融洽,不过是读书人的含蓄和矜持,让两人彼此礼貌地生疏着。但知秋心里清楚,龚放并不满自己在东宫安插亲信,如今他终于不必再与自己周旋,必有动作,撤除旧人。他若立马撤了那些人,知秋倒不至于如此忧心忡忡。相反,他却按兵不动,若不是过分自信,便是对自己不屑,而这两种态度,都让知秋无法释然。
  不出几日功夫,知秋便与太子狭路相逢。那天,他刚从洪煜书房中出来,走到僻静的一处,两边沉默宫墙夹道立着,有那么一刹那,知秋顿生出那种,好似天地尽头就在着夹道的宫墙之中,惘然无措的感叹。
  太子的身影就象鬼魅般,突地出现在他面前。收拾散乱情绪,知秋弯腰问候,却惹来太子鼻间一阵嗤笑。
  “怎么几日不见,叶大人规矩倒是忘得差不多,这礼行得真是敷衍。”
  知秋心中叹气,太子的脾气他了解,人小鬼大,恶毒刁钻起来,全不让年长者。唯独掀了袍子,跪地垂受问安:
  “臣叶知秋参见太子殿下!”
  撇撇嘴,太子掩饰不住心中得意。此刻站在台阶上的他,居高临下,说话声音不大,但叫人寒心:
  “我并不喜欢新来的木头疙瘩,可只要能让你叶大人心上不爽,便觉得无比痛快!”
  “太子殿下多心,臣心中未有芥蒂。”
  “哦?不是吧?你难道不知自己现在是后宫闲人,这里可是是非多,人心黑呢!” 地上又冷又硬,而太子也没有让他马上起身的意思,倒是蹲下身,凑近他的耳边道:“叶大人,失了东宫,成天圈在你的小院子里,怎么会舒服吧?这可有点糟糕,掌握不了我,可怎么帮你那还包着尿戒子的小外甥夺储君之位?”
  知秋便明白,太子敢公然说出这话,周围必是有人盯梢,确认没有隔墙有耳。可,他这么大费周章地,究竟为了什么?难道是孩童心性,为求一时口头痛快?
  抬眼,忽对上太子奇怪的目光,那是全不带孩童气息的,诡异的,怨恨眼光。十几岁的孩子,不该这么绝望,这么愤怒……如此想着,知秋不禁叹气。却突然给太子捉住领子,扯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
  “不准用这种看丧家之犬的眼光看我!不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看……”突兀地停了,忿忿撒了受,只剩一双喷火的眸子,“我恨你的姓氏,我恨你!”
  说完,气愤地甩手走了。角落里果然有奴才现了身,小跑着跟上他们的主子,转眼便没了踪影。远处想起一声炮仗,农历年又要到了,千门万户,怎就这一片宫门,连个天真的孩子也容不下?非得蛇蝎心地才活得下来?
  知秋再见到叶文治,却是农历年以后了。过节回去看望母亲的时候,大哥不在,都说他近日是忙得很。因以往他常年在外征战,知秋倒是习惯了这种分离,只是这次,彼此心中都有嫌隙,便总觉得是个心结在。
  文治这日回到府中,门房执事便禀报,说三公子来了。三九天一过,天气转暖,季节的变化格外明显。可文治看见知秋站在屋子外面还是情不自禁地担心: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到屋里去等?”
  “暖和多了,不冷,你看冰都化了。”
  知秋本来还有些迟疑,要如何跟大哥破冰和好,却不想,这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因为大哥,就象从小认识的大哥一样,并不会真的跟自己生气。想着,袍子已经披在他肩膀上了。
  “打春的天是伤人不伤水,你病刚好,走,进去!”
  “早就好啦!”知秋苦笑不得,“就你一人还以为我仍旧病着。谁让你躲这我?”
  “谁躲你了?”文治见不动弹,跟他站在屋檐下; 白天虽长了些,可依旧黑得早,东边星星都出来了,“听说皇上赏了你处宅子,住得舒心么?”
  “不怎么过去住,”知秋不隐瞒,“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这短短一句话,不知交代了多少,文治早就心里有数。他这段时间对知秋避而不见,并不是在赌气,而是他强烈地感觉到,知秋再也不是个独处山上的孩子,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隐瞒他越来越不容易。若将来他自己发现这秘密,恐怕是永生不会原谅自己……也许与他说过以后,他会知难而退也不一定。
  “大哥,你是不是有话与我说?”知秋抬头看着他,尽管大哥向来总是心事重重,可今天这般,着实象是有话跟自己说,却不知如何启齿。以他的人脉,自己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两日。
  有时候花费日夜想要做个决定仍是不易,却会因为一个眼神,一种神态,会因为知秋轻轻那么瞅他一下,便瞬间不一样了,话一出口,便再无动摇的可能:
  “你跟我来一下。”
  书房里的暗室,知秋早前发现过,这此再走进来,并不觉得十分惊讶。
  “我知道你进来过,”文治一边点了墙上的灯烛,一边说,“所以,我把重要的东西,藏了。”
  烛光缓缓地燃起来,墙上比那次多了一幅画,知秋的眼,紧紧盯着画面上的人,昏暗光线里,楞住了。

  14。1

  “上官翩舟,你的亲生父亲,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他是前朝皇帝的血脉。他在后宫长大,身世跟谜一样。我从十四岁做他伴读,到十六岁,父亲遭太子排挤罢黜,那两年多的时间,都与公子相处。他为人极其良善,又聪颖渊博,很得皇上宠爱。可当时皇上已经病弱昏庸,朝廷上都由太子主持。太子对公子不善,常加以刁难欺侮。我看不过去,得罪了太子,才连累父亲惨遭罢黜。” 
  知秋对文治甚是了解,即使话说地婉转简约,又有避重就轻的嫌疑,知秋心中有数,自然是将那隐晦拖带过的细节,解读个清清楚楚。 
  “那时洪家势力已经很大,全家人回到老家不久,洪家大举进攻,半年不到,京城便丢了,我趁乱回到京城,希望能打听到公子的消息,却听说太子南逃,带走了他,我于是朝南追了去。” 
  “太子虽失了半个天下,势力依旧不容小觊,对公子看管竟是比以前在京城还要严苛,与囚禁并无两异。我费了很多功夫才见到他,迫不及待想带他走,他却不肯。说太子已经丧心病狂,若发现他不见,势必大军追赶搜捕,不知又得连累多少无辜……那时候你母亲已有了身孕,而且太子并不知情,情势紧急,为了保留住他最后一点骨血,我只能带你母亲先离开。待我将你母亲安排妥当,不死心,再回去……他已经遭太子毒手。” 
  沧桑岁月多少年,每当想那一幕,心还是被揪着,疼得不依不饶。 
  “母亲也有了身孕,跟你母亲差不到月余,却因为年纪大,临盆的时候难产,生了两天,大夫说孩子是保不住了。你母亲对公子情深意重,也知你今后的难为,便吃了催生的药,生下你以后,要我掉包。” 
  知秋胸膛中仍是起伏,却也渐渐能自持,他不傻,知道这秘密保持多年,必是牺牲了多少条人命。而自己的亲娘,又怎会留在人世?他也猜测出,大哥只跟自己说出三成不到事实,只是旁支零碎的细节,自己也能拼凑个八九不离十。多年来的种种悬念,并不是自己捕风捉影,父亲的凝重,隔离的生活……还有大哥几乎从一而终对自己的溺爱宠幸,原来件件都事出有因。 
  不管辗转蜿蜒多少思绪,百转千回的多少忧虑,到最后也只剩一句茫茫叹息:“大哥想让我这么做?” 
  文治没立刻开口,知秋对皇上的轻易,他不可能熟视无睹。而自己的想法,知秋水晶心肝,并不用自己说,也心知肚明。他感受到知秋的犹豫不决,不想将这一切重担压在他身上,坚决地说: 
  “离开京城,善后的事交给我,你远远地躲开,不能再跟皇上有纠缠了!” 
  知秋愁眉不展地盯着文治一会儿,脑袋里大概寻思,含糊地说: 
  “留我住一晚,让我好好想一想。” 
  灯烛孤寂,夜半时分,传来隐约的梆子报时声。叶知秋一动不动坐在灯下,如同雕塑,只那一双黝黑的眼睛,偶尔眼波流转,透露着身体里的翻江倒海。善后?哪有那么容易。大哥依旧是大哥,想自己远远逃了,不管后果多么严重,他一人肩扛……可是,他扛得下吗?而自己,能让他去扛吗? 
  另一盏灯下,也坐着夜不能寐的人。往事一经翻启,便不会轻易弥合,如飘渺烟火,随便寻个空隙,袅袅地便钻进心里了。 
  第一次见到上官翩舟,他正醉着,散躺在院子中的软榻上,身后的石榴花,熏然暖风里,开得没心没肺。十四岁的叶文治束手无策地站在他几步之外,宫里四处都是奴才走来走去,唯独这里清静,半天也没人来打扰,连那轻微的呼吸,竟也能听个清楚。 
  因为临行前父亲再三嘱咐,虽然翩舟公子为人随和平易,却终究是宫中的主子,与其相处,要格外小心,切不能逾越为人臣子的本分。因此文治等了半天,动也不敢动,只支着耳朵,半点声音也没错过。 
  过了好一阵,送自己过来的太监也不曾回来察看,文治也不觉得周围会有人盯着自己,而那似睡非睡的人,看上去那么宁静无害。好奇心如同小钩子,钩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他的脸倏然一热。心中暂时不太能分辨清楚,面前这人是男还是女。象是闯了女眷的寓所,文治面红耳赤地,顿时只想退出去。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那人的眼里忽然流了一行泪,顺着因醉酒显得嫣红的脸颊,蜿蜒地淌下来。淡淡的,泪痕渐渐干涸……眼睛终于睁开,叶文治被钉在原地,再不能移动。 
  父亲私下里与人细细的私语,慢慢浮现出来。前两年宫里流传出的男生女相,“迷惑”皇上的“妖孽”,原来就是他!那时候风波闹得很大,后宫的妃嫔因此触怒了皇上,惨遭一片腥风血雨。父亲当时正值皇上信任当中,才秘密送了自己,做公子伴读。而“翩舟公子”的真实身份,明显被刻意隐瞒,这在之后越发险恶的宫廷生活中,越来越明显。 
  公子好静,平日里读书习字,练剑打坐,都由文治陪着。他喜欢喝点小酒,酒量却不好,一喝就醉,醉了也不缠人,睡觉而已。只是很多时候,文治不太确定,公子是真醉了,还是他实在想醉,酒不成全,便假装而已。 
  晨昏轮转,朝朝暮暮,日子过得还算顺畅,只除了太子来的时候。太子比公子还要年长五六岁,比文治是要大上十岁不止了。每次他来,都那么不屑一顾地让文治退下去。 
  父亲叮嘱过他,不能得罪太子,年少的文治开始还忍得住,直到一次,无意撞见太子对公子强加的暴行,他呆住了。象是点燃了什么,爆发了什么,那一刻,他全不害怕,冲了上去。 
  文治的回忆,在这一刻嘎然而止。这么多年过去,那一幕,他依旧无法面对,无法释怀。而这些沉郁,他不想知秋知道。知秋只要记得,他的父亲聪颖敏锐,为人谦和温柔就好。至于公子的其他种种,便独藏自己心中吧! 
  早朝回来,因心事重重,倒忘了疲惫,问迎接出来的随从三公子是否起身。 
  “三公子倒象没睡过。在书房等您呢!” 
  文治一推开书房的门,迎面吹来干冷的风。窗竟是没关,一室风起,知秋站在风口,浑然不觉得冷,听见门声,转身迎上他的目光,并不象长夜未寐,相反双眸清澈,似乎做了坚定抉择。

  14。2

  暗室的门悄悄地关闭个严实,随着灯火亮起来,知秋坦荡的一句话,让文治暗自吃了一惊。 
  “朝中已经有人洞察到了吧?”知秋的眼神在烛火中黑得让人捉摸不定,见文治沉默不语,又轻轻询问,“是太子的人?难不成……是龚放亲自出的面?” 
  叶文治没想到知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这蛛丝马迹的点滴串联起来,转而又庆幸自己及时与他说了,否则被他洞悉这其中的秘密,也不过是早晚而已。他心痛着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忽然间被逼迫着长大,又隐隐觉得,也许这样的知秋,更加能够保护自己,他也能稍微放心。 
  “龚放找人暗示了娘娘,随后也辗转与我谈过,这事不必明说,唯彼此心照不宣。他也是想用这一点,拉拢叶家的人扶持太子。” 
  “姐姐怎么想?” 
  “龚放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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