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陆风毅,已致仕。
那应该称呼为陆大人,在下黎永,永嘉人氏。
那离这里不远。
快马三天就到。
大人,……
我比你年长,在下不才,如果公子不弃,称呼我为兄可好?
好好,陆兄。
据说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可我不这样认为。这些年来,我看过的人很多,人情世故也明白不少,足可以判断出他的性情禀性。他少年时曾背剑独游五湖,这份胆量就不是一般仕子拥有的。如果他很平庸,徐肃也不会如此看重他了。
我们聊的很投机,可他一句关于任上的话也没有,看来他的警惕性很高。我的假话也不少,但即使这样的情况下,我依然可以感觉出他待人的真诚。
黎弟,我有一个很好的老师,为人正直但不迂腐,文章更是出类拔萃,等有时间让他给你的文章点拨一下,此次有望金榜题名。
真的吗?那太好了。那位老先生有你这样的学生足可以告慰平生。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和他是同门,可徐肃对待我们的态度完全不同。
可我这句话使他瞬时有些痛苦的感觉。
怎么了?
我的语气很轻。
没什么。
他冲我一笑,可这样的笑容让人心碎。
我们又说了好多别的什么,一直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可他的表情在我的心中已经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他和徐肃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中午的时候就分了手,他告诉了我他住的地方,是在驿站,我告诉我以后会去找他。
第三次相遇果真是缘分了。当天晚上,我听完曲子回家的时候,由于轿子有些闷,我让他们先走,自己走回去,这些天,周桥全是暗中保护我,他没有露面。
这时在街上刚好看见陆风毅从对面走了过来。相请不如偶遇,他邀我驿站吃茶,我没有推辞。
驿站只有他和他的二十个亲兵住着,很清净。此次述职不能去了吏部就回去,子蹊想见他,可由于这些天没有大朝,所以他必须在这里等。
我端着他泡好的香茶,看着这里。
真是雅致,让我想起了一句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虽然这里不是蜀山,也没有雨,可此情此景让人回味。
黎弟,多读些正经书,将来出将入相才是正事,现在国家正是危难之际,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哦?陆兄怎么说话和老先生一样了。陆兄,看你的右手有茧,想必是用剑用的。那练剑好不好?
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要是我当年的文章可以写的好一些,也不至于如此艰难,……,不说这些了。
他的话中隐约透露出一种艰辛和无奈。是呀,像他这样的人,如此的年轻,如此浅的资历,即使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以伸展,他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遭遇了多少磨难,可想而知。
明天我要去看望老师,你去吗?
我想,也该去了,怎么也得在他觐见子蹊之前和徐肃见一面。
去,也请老先生点拨一下我的文章嘛。请问他是谁呀。
是徐肃,徐文长。
啊,那可是内阁学士,位及人臣,有这样的老师,陆兄前程似锦。
我夸张的说了一些。
没有你想的那样的简单,即使这样也有小人当道,无法伸展。我和你一见如故,平时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
徐相刚正清廉,自然小人要畏惧三分。不过行的正,不怕的。徐相品格无可挑剔。
老师确实是我最敬佩的人。
不,……,是我的错,……
他又一次出现了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
这次我一定要问出来,因为他的样子是那样的悔恨痛苦。我到他的身前。他一下拉住了我的手,很用力,我的左手没有愈合的伤重新出现了错骨的现象,那种钻心的疼痛让我叫了一声,他马上注意到了。他也是习武之人,捧起我的手仔细看,是错骨了。
对不起,我,……,对不起,……
没事,这是旧伤。
可他的悔恨并没有减少。
我给你接好。可能会疼,你忍一下。
他把我搂在胸前。
准备好了吗?
没事,不是第一次了。
我安抚他,他好象已经紧张的不行了。
啪的一声,是关节接合的声音,我却疼的有些麻木了。饶是这样,冷汗也如雨一样流了下来。
断了吗?我用虚弱的声音问他。
没有。好些了吗?
好,没事了,可又得休息很多天。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刚才你的表情很痛苦。
他在想,看要不要说。我一直看着他,半晌,他像在自言自语。
是我的错,让老师做了翰林最不耻的事情。为了新州的军饷,他老一世清誉尽毁。新州已经三个月没有军饷了,军士几乎兵变。我呈上来的折子都无音信。所以老师不得以才给权相周离送了礼,希望他念在也是老师门生的情分上可以帮一帮。现在,听说户部的银子已经拨了下来,可老师已经再也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这全是我的错,是我无能,……
难以言语的震惊,那个披风和那串珍珠对于徐肃来讲竟然意味着这些。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也不说的,可你的笑是那样的温柔,即使温柔的让人心痛,……
我这是怎么了,你可是男孩子呀。
他看着我,此时他的眼睛是一种流光溢彩的明亮。
他是我一直仰慕的师兄,从徐肃告诉我他独身闯天下的时候,我就很羡慕他,我希望可以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陆兄,做我的哥哥可好?
明天早些来,我给你换药,我这里有治伤的药。
他避开我的问题,我想了想,其实这样也好,明天他知道了我其实就是破坏徐肃名声的那个小人,我们之间还不一定成什么样的对立情景。那样的局面更难收拾。
好,我答应了。
我们这样平静的关系只有今晚,只是现在。因为这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我对凤玉说了两句,让她找一个小童明天一早到陆风毅那里说我不去了。然后让周桥给我上了药,没有让凤玉看见。
他冷着脸看着我,下手却很温柔。
周桥,你以后的娘子很幸福。
怎么?
其实你是一个细心的人,虽然长的有些平淡,看不清楚眉眼,可还算不错。
多谢大人。
不谢,不谢。
次日清晨,我开始收拾。早一些也许今天碰不到陆风毅。找了一件袖子很大的衣服穿上,自从我伤了后每天都是这样的打扮。
凤玉帮我梳洗,伤自然瞒不了,惹来一顿唠叨。
总算收拾好了,吃过了早饭就走了。
在徐肃的府邸前递上名刺,徐府的总管开中门出来迎接。
大人,我家老爷已经在中厅等您了。现在有客,所以没有亲自出大门来迎接。
有客,那我方便吗?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老爷一直等着您呢。
说着就到了正厅,徐肃坐在正座,旁边还有一人,是苏袖。
徐相,苏公公好。
我笑着进去。
苏袖和徐肃一看是我都站了起来。
周大人,别来无恙。
好,好。
周大人,杂家既然见到了你,就得依旨意做事情,请大人把左手让杂家看看。
苏公公,就转告郑王,我好的差不多了可好。那些太医什么也不让吃,说让伤好的快一些,可再这样下去,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大人,王命在身,这个恕难从命。
好吧。我只有把左手给他看,新伤加旧伤,左手在今天已经不能看了。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尖细难听。
昨天不小心扭了。
大人,这咱家必须如实告诉郑王,请您一会也快快回府,等候旨意。
好。
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周相,徐相,告辞。说完匆匆走了。
徐相,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周大人坐。
徐相,我开门见山。陆风毅我已经见到了,人的确不错,可我想知道的是,新州的军饷户部已经拨出了半个月了,新州好象还是没有收到。
陆风毅一会来,我也想问一问。
他也很着急。
这个,……,我就不见他了,苏公公也让我快些回去。既然陆风毅是您的学生,那有些话也好说一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请徐相问清楚。一百万两军饷,整个新州的防护还有说句不中听的话,徐相您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万万注意。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好像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管家来说,陆风毅已经到了。
那太好了,叫他进来吧。周相,这事至关重大,也请您见一见陆风毅,什么话当面问清楚也好。
我想了想,反正怎么着也是要见到他的,索性就今天。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好,徐相好像也有事问我,也请直言。
是,这样,周大人,……
老师,老师。陆风毅走进来就直接和徐肃说话,老师我正在找人,一会儿就走。
徐肃用一种宠溺孩子的目光看着他,那样的目光其实他原先也这样看过我,不过已经是六年前了。
找什么人?
前几天刚认识的一个仕子,我把他的手扭伤了,现在却不知去向,……
徐肃突然看着我,站了起来,满脸的凄惨,这时陆风毅也发现不对了,他回头一看,我正在那里喝茶,当然,只用一只手。喝茶讲究是左手端托,右手提着盖儿,压住茶碗中的茶叶,可我现在只有把盖儿放在桌子上,单手拿着托,小心的喝。
你,……陆风毅看着我,你来做什么?
周大人。
徐肃已经知道了。
您,……,陆风毅无心之过,要是这样的话会毁了他的。
徐肃到我的面前,躬身失礼。
老师,您这是做什么呀?周大人,他不是黎永吗?陆风毅问徐肃,可徐肃没有管他。
我不禁叹了口气,徐肃当真这样看轻我,我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吗?可一想到子蹊杀了那些人,先王药哑的那个人,那些人只不过出言不谨慎或者无意伤了我,可陆风毅差点亲手扭断了我的手,也难怪他会这样的担心了。
我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可我也不想多生事端,徐相放心,我不会计较,也不会告诉郑王的。
其实方才苏袖那一番作为,很明白的告诉了徐肃,子蹊很看重我的伤,要是让子蹊知道这次是陆风毅做的,那依着子蹊的性子不定出什么事。
我走到徐肃的面前,扶起他。
这位是陆风毅大人,当真是少年英俊,一表人才。上次郑王还对我说徐相您教导有方,陆大人如此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让我们这些人都感觉到时光如梭,老了呀。
在他们的面前,徐肃已经不把我看成是他的学生,所以只有用和徐肃同辈人的口气说话,现在气氛怪异到尴尬,明明他们一个是我的老师,一个是我的师兄,可现在我却要对陆风毅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话。
哪里,哪里。风毅,这位就是内阁首相周离,周大人。
他看着我,那双凤目中有一种被背叛的仇恨,可他也对我恭身施礼,这时,我感觉到的也只是无奈。如果我不是周离,也许我骗了他,他会原谅我,可我是周离,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像昨夜那种平静了。
下官参见大人。
风毅,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如此,坐。既然你过来了,我就问个清楚。你出来之前,新州的军饷还没有到吗?
一到正事,他也严肃了起来,那张俊脸没有半分表情。
没有,新州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户部的钱早就拨了,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到?
周相,下官刚才想问您,您确定已经拨了吗?徐肃问我。
苏袖传的旨,他回复的确是拨了,已经上路。
那,会不会丢了?陆风毅突然说了一句。
不可能,官银被劫下面不敢瞒的。
我嘴里这样讲,可心中却有一个更恐怖的想法,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没有救了。……
周相,下官去一趟书房,把这事所有的文书拿过来,您先安坐。徐肃说完就走了。
我由于想到了什么,心里有些烦躁,随手拿起茶碗想喝水,却没有拿住,茶碗摔掉了地上,碎了。
而这时,风毅拉起我,把我抱离了那堆碎片。
怎么,不生气了?
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轻轻放我在另一旁的椅子上。
风毅,我不是故意戏耍你,可我一定要在徐相正式介绍之前见你一面,因为我想知道真实。
真实?
我要看看你的人,是否是私自贪污的人。不怕告诉你,郑王已经起了疑心,户部已经前后拨了一百万两,而你依然上书要军饷,这样任谁也会起疑心的。
贪污?你可知道,现在前方的战士已经饿了多久了,朝廷的军饷迟迟不来,兵变一触即发。为了酬一些钱,新州的一些官员已经卖了自己家中值钱的东西,甚至,甚至是……
可这些杯水车薪,我们已经支撑不住了。
怎会如此?
老师送你的珍珠和披风作价四千两,那是老师自己出的钱,而我们已经到了这一步,竟然还被你们这些人说成是贪污。身居相位,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百官,面对天下黎民。
看他说的神情激动,我只有长叹一声,事到如今,无力回天。
他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抬起头看着我。
你竟然是这样的,和我原来想的完全不一样。我还想着让老师指导你的功课,你听到这些的时候一定感觉到好笑,笑我的愚蠢。
六年前,你已经是状元了,而今你才是真正的位及人臣。连郑王也要顾及你。
名震京华的你,位高权重的你把我只是当作是一个玩笑吧。
没有,真的没有。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一直很羡慕你,那个时候听老师讲你的事情的时候我就已经很羡慕你了,我一直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兄长。可我知道,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老师早就把我赶出了师门,我们也不再是师兄弟。
我也是王命在身。
他看着我。我们终究错过了。
做朋友也不行吗?
可我不想做你的兄长或是朋友。
抱歉伤了你。
他捧起我的手,轻轻拂过我受伤的地方。
很疼的吧。如果早认识你,情形也许会不同,可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相,作为内阁首相,为天下,为百姓多担待一些,也许你看的很透,可百姓还是在苦海中,身逢乱世,生不如死。
风毅是第二个这样和我说话的人,而那个人曾经因为看清楚现实过于恐惧而毁灭了自己。他和我太像了,就像镜子中我和影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暧昧,因为我们都不曾爱上自己的影子。我尽量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他是自己选择这样的路,可现实不是,他死于后宫的阴谋。我为了报复那个毒死他的女人,选用了对付那个女人最狠毒的方法,就是毒死了她的儿子。
我从来不曾认识事情的真相,任何真相都是残酷的。就像我从来不曾用什么目标来活着,因为那对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尽管如此,我仍然会尽一切力量让自己快乐,因为,这就是生活。
可战争还是会来,迟早都一样。把思路拉回了现实,我看着风毅。
在我有生之年我会尽力阻止的。
那以后呢?同为芸芸众生,何故厚此薄彼。也许毁灭过后就是真正的清明河山。
也许不是呢?
这永远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我们都没有回答它的能力。其实我们从刚开始就已经错过了。我做的事情他认为很残酷,可他做的事情我认为很愚蠢,可我知道的是,我们都没有能力来力挽狂澜,世界有着自己的规律和法则。
徐肃拿来了一些调查的关于前方的战况和军饷的情况。我没有想到的是战争的局势已经到了如此状态。
为什么不上报?我边看边说。
这些是兵部压下来的。
好,我会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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