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店在一家四星级饭店的三楼。〃——徐姐,好久不见了!〃小黎格外高兴地打着招呼。砌茶、让座,其他店员也上来招呼,徐姐徐姐地声声叫着。久违了,那份亲切的感觉。小黎的新店又有一排冲阳的大玻璃,店面依旧亮堂。新店比过去的店要讲究,更多了些时尚的味道。洗发的姑娘们竟仿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同样的轻言细语,同样的亲切周到,同样的分寸感极好,来到她们中间,你就尽管放松自己,把自己交给她们,由她们细心地打理吧。在这群姑娘里,仍旧有明玉,她跟着小黎一起过来。或许是她的样板,也或许是小黎的要求,姑娘们很敬业,每一个步骤都讲究到位,除了做活和客人小声聊点家常之外,再没有一句别的闲话。
过去的一些老顾客又跟着小黎过来了,小黎还是那身打扮。小黎的店从来都是小黎一人剪发,他曾请过别的师傅,但是没多久就走了。或许小黎的氛围有很强的排他性,除他之外,客人仿佛也不认其他的师傅,所以开店至今,小黎一天也没有歇过,他也皮实,就一直坚持着。
虽然没有交流过,相信客人们会有一个共识,小黎这里除了活细,更多的还是他和姑娘们共同营造的氛围让客人舒服。这氛围里有老北京似的厚道和本份,也有老北京似的体面与分寸,他们真的拿客人当客人,永远客客气气,有违客人心愿的任何事情他们一点都不做。
小黎的客人大都是有产阶级,大小差异而已。现在,他的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整天客人不断。
像这种开在宾馆里的店,靠的就是人脉和信誉,小黎仿佛深知自己的长处,就把这种长处发挥到了极致。
因为太远,我现在去的时候其实不多了,但特别想舒服熨帖一下的时候,我还是会绕过大半个北京城赶到那里去。现在我常在那里见到外国客人,小黎说,这些外国客人也大都是回头客,而且回头的外国客人越来越多。
如果小黎再请不到别的发型师,他的生意就注定做不大了。我有时想,除了小黎累点,客人还是很熨帖的,所以小黎永远不愁生意,而就小黎的性格来说,一生守着这样一店,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可以借此谋求一份长久平安的日子,而活着能平安不就很好了么?!
火车上的女人
很久没坐火车了。前天去外省的一个县级市,火车最便捷。记得以前,坐火车就意味着出远门,自己的心思是坐得越久越好。我曾经在卧铺车厢的床铺上写日记,一路从长沙写到北京。不知为什么有那么多写的。
现在当然没有那样的雅兴。夜间上车,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已经不太方便,所剩的就是看人,运气好找个有趣的人聊天,旅途就还算不错。
返程的时候果然遇到一个有趣的人,一个女人。
我是半路上车,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车上了。那组卧铺的六个床位,包括她四人已在,我和先生半道插进去。我发现我的床位上已经躺了一个老太太,那女人立刻说:换换行吗?其实女人的床位就是下铺,老太太睡的是她的铺位,只是老太太把具体位置睡错了,睡到了我的下铺上。当然可以换啦,何必让老太太再起身呢。女人也跟着换,把随身行李放到了老太太头顶的中铺。
女人不时替老人盖着被子,看她对老人的体贴劲儿,以为是一家人。听完几句闲聊又发现不是。老人和儿子旅行,女人独自一人,他们是同一个县的,都到北京看儿子。也许共同的目的让他们彼此接近,或者山东农村人朴实,或者因为女人尊老爱幼,总之他们很热乎。
老太太的儿子让我猜女人的年龄,显然他是知道的。我说大约四十五岁上下,女人伸出手指头:五十二了。语气里有点得意。农村女人显年轻的不多,看她的气质似乎不像在地里干活的,就问她是做什么的,女人回答是家庭妇女。我说不像。
女人好像很乐意我猜她的身份。在我猜的当口,她两手抄在袖筒里,一条腿不经意地抖着,面带微笑。我说,凭感觉应该是搞管理的,她说不是,她就是家庭妇女。老太太的儿子闷不过便插句嘴:原来在机关,现在自己当老板了。女人赶紧用手势打断他,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不知她为何愿意告诉那位同乡,而让我这个城里人费劲的猜。或许她已经多次在城里人面前玩过这种游戏,城里人多半猜不到她的家妇身份,猜不到就会让她很高兴。后来她一直坚持她是家庭妇女,即便是自己做着生意,也是家庭妇女。
接着她告诉我,她的儿子已经在北京工作,去年替儿子买了一套房,还有车,儿子准备结婚了,儿媳是个博士生,两个人都非常优秀。
第75节:另一种自我表述
她说十九岁的女儿现在家里跟着她做生意,我问女儿找对象了吗?她说没有。我问想找什么样的女婿,她说一定是公务员。女人做生意,男人当公务员多好。现在的公务员都是考的,能考出来就很优秀,只有优秀的人才是我女儿需要的。女儿会听你的吗?我问。当然,这么好的建议为什么不听呢?我先生就是公务员,已经有榜样了。
女人矜持地说着她的状况,语气干练干净,配合着她的手势,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给人的感觉,这是个很能耐的完全不像农村女人的农村女人。她目标明确,思路清晰,相信世上的事情只要努力。〃只要努力,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她说。女人显然很成功,有钱,有体面的丈夫,有争气的儿女。〃北京我常来,〃女人强调说。
对一个农村女人而言,女人的所有当然值得别人羡慕,她显然也意识到了,所以她乐意让城里人猜她的状况,猜不着的时候才是她最高兴的。
女人似乎刻意想在城里人面前保持一点优势,比如她绝不问你是谁(强调这点跟我的身份无关,她并不熟悉我的屏幕形象),你做什么的,你的状况如何,她以回避来表示对城里人没有兴趣,尽管这种回避多少有些刻意。我觉得她的心态很好玩,坐在车厢的暗影里只管将她仔细观察。
无论如何,能把自己的事做成,能把儿女教育成才,女人自然是很不简单的,也是值得赞赏的。我想。
火车应该五点半到北京,我打算睡到五点起床。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大声地说话,以为时间到了,就揉开睡眼想起。只听见女人说,我的手机没了,已经找了好一阵。老太太和儿子也坐在她身边,脸上一副着急的样子。我一看表,才刚四点。
睡意全无,我和先生不得不起来。女人用没商量的口气对我先生说:用你的手机拨一个号码。她接过手机,匆忙地拨了一通。〃你们看,没有声音。〃原来她拨的是她自己手机的号码。到这时,她确信她的手机果真彻底地丢了。
大家不甘心,又帮她床上床下地再找了一通,还是没有。丢手机好像是个太普遍的经历,谁没丢过呢?我以为除了沮丧,这事大概就这样过去了。自己认倒霉呗。可是,女人继续不甘心,又径直把我的手机拿去,再拨了一通,还是没有声音。这时,仿佛隐忍了很久,女人终于开始说话:唉,如果不是和你娘换铺位,手机也不会丢。她对那男人说。
女人把手机放在手提包里,挂在铺位的行李钩上,那钩子离床头有些距离,贼很顺手。女人这么一说,老太太和儿子顷刻坐不住。
老太太又把床铺翻了一遍,满脸歉意,直说对不起;男人也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会儿含糊着说:要不,回去我买一个手机赔你?娘俩真像欠了女人什么似的,惶惶不安。
女人又看了一眼我先生:他的呼噜那么大,我把头换到那边去了,要不也丢不了。我先生一脸茫然,问我:我打呼噜了?我说有点,不太大。
事情到这会儿,已经变成〃手机事件〃了,仿佛谁都脱不了干系,谁都像欠了她的。因为她如此觉得,所以她对每个人说话都没有商量,完全是命令似的。〃你,再拨一遍试试。〃她对我说。
我对她不再有任何兴趣,只冷眼旁观,心想,她还能如何呢?等着她收场吧。
凭什么她的手机丢了就要闹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凭什么她的手机丢了就可以对所有人无礼?先前的那点矜持呢?先前的那点胸怀天下的大气呢?
其实,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仍禁不住替她惋惜:有钱,有争气的儿女,都不足以弥补她此时的举止失当。有了钱,觉得可以在城里人,尤其是大城市人面前挺起腰杆,可以骄傲,可以自我作无限大的膨胀。好,没有关系,城里人原本就不算什么,眼光完全可以再远大一些。问题是,富裕的目的是什么,富裕可以换来得意,但自尊呢?自尊也是可以靠富裕换来的吗?是靠在城里人面前挺直腰杆甚至粗鲁无礼换来的吗?什么时候,走出经济困顿甚至发达起来的中国农民,才能在心理上也走出困顿,找到一种与财富相匹配的坦然和自信呢?我知道,这条路还很长,随着城乡差距的进一步拉大,这条路会走得进一步艰难。作为群体,中国农民的弱势地位,使他们不该受到苛求,但作为个体,每一个试图自尊起来的农民,应该有认识自己、修炼自己的自觉,否则总会在丢了一个手机之后,露出尴尬。
事实是,财富无法使人高贵。
火车到站的时候,女人又向我的先生命令道:给我用一下手机。她要给接他的儿子打电话。我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补一句:麻烦你了,太感谢了。
还好,她终于还有礼貌。
博客——另一种的自我表述
以上是我短暂的博客生涯的部分成果。把这些文字拾掇到一起,才发现其实它们还是些文章。也许只有个别篇章,大概比较接近博客的本意。我是开始〃博〃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窜到别人的博客那里参观了一下。最直接的感觉是,人家在记日记,我在写文章;人家是私密的,我是公开的。比如许多大小明星的博客里,经常是这样的内容:今天化妆时吹了脸,疼;晚上敷了面膜,爽。或:今天化妆师打底时说,你脸上新长了一颗痘。我猜也许是昨晚喝得有点大,发出来了。然后后面就有跟帖,讨论怎么化妆、要不要喝酒。也有fans为偶像争论,这个说长痘也无损于偶像的美丽,那个便说本来就不怎么样,再长了痘还如何看得!
当然,既然人多,自然就形形色色,其中还是徐静蕾的博客最有特色,那种既非日记,也非文章,即显得私密,又分明公开的感觉,使她的博客有了一种客厅或俱乐部似的氛围,那些在现实世界里绝无可能登堂入室的fans们,可以在虚拟空间里,成为徐静蕾的座上宾,而老徐则从容而诚恳地和大家交谈、聊天。老徐的博客稳居排行榜首,是有道理的。不过在我看来,经营这样一个博客,所花费的精力和耐心,和当好一个沙龙的女主人差不太多,而我于此,一向低能,也没有耐心,所以我的博客,很难成为温馨的客厅,大概还是BBS的路数,我贴一个主帖上去,后面是网友跟帖。
第76节:后记
仔细回顾自己贴在博客上的文章,大部分也还是私人话题,比如写母亲、写儿子,应该还是属于博客的标准话题范畴。不同的是,也许因为过于看重文字的缘故,即使是私人话题,落到文字上时,也就郑重起来,显得不那么随意,而正宗博客的风格应该是漫不经心,散散淡淡的,而我要混成那样,大约还需假以时日,认真操练才是。
我正在鼓励身边的更多朋友也来博客,原因是博客不糟踏好东西。我们这圈子里的都给自己找理由,理由是太忙,好多想法都瞬间即逝。我说,有了博客你就记得住了,有了博客就会发现其实自己没那么忙。忙也是瞎忙。
不管乱七八糟写了什么,讲究和不讲究的,全部看下来,就发现那是另一种完整的自我表述。我的意思是看单篇不觉得,把朝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表述的意思齐聚拢来,就是另一个自己。自己亲手写的,想藏都藏不住。
尽管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表述自己,但我确实不想糟好东西,不糟踏的结果就成了自我表述,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关系。
有人说玩博客上瘾。如果认真分析起来,博客的最大魅力,大约还是它的私密与公开之间骑墙的边缘状态。国内最早的博〃客〃,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木子美,她把性爱日记在网上公开的做法,虽然还不是标准的博客形式,却已经先得了博客的精髓。关于她的动机我不敢妄测,但把她的〃粉丝〃们都归入窥淫癖,倒显得不太客观。如果木子美的确是个性爱狂,那么她把〃做〃的经验公开,然后招来无数人的观看、议论,显然已成百倍放大了她的快感;对于她的〃粉丝〃而言,她的极端化的个人体验,也把众人的体验引领到了他们自己所无法抵达的乐境。这是一个标准的分享过程,而且因为所分享的体验不那么〃健康〃,因此总是有一种聚众偷尝禁果的额外快感。
其实,分享正是博客的本意和魅力所在。今天的世界被称作〃地球村〃,听起来何其小,但对于个人而言,这个〃村〃又何其旷大,如果不借助电视、网络等电子媒体,任何一个〃村民〃都无法领略这个村庄之一角,那么这个〃地球村〃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再者,如果一个人不把自己的经验拿出来,借助网络与更多人的分享,那么你的经验、你的快乐、你的思考,也只能被极其有限的人们所了解。对于一个渴望扩散其影响的人来说,又是一个多么难以接受的状况。
其实在过去传统的人际社会中,人们也有着同样分享的需求。一次俨然的沙龙聚会,传递的很可能就是些可有可无的信息,但沙龙的真正意义,在于每个来宾都可以在这个封闭的场合,了解、巡视那个本来就有限的世界,并以自己的到场,来宣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沙龙主人则可以借助这么一个俨然的场合,实现和体味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否则那些人再闲暇再无聊,大概也不会那么乐此不疲、津津乐道。
或许,在今天这个无限大的世界里,无论做客还是做东,博客都是一个最好的虚拟沙龙。在这样理解的基础上,再看博客在私密与公开之间骑墙的暧昧,就变得很好理解。博主打开的是自己私密的一角,这个角落在成为准公共空间的同时,也成为博主自己同广大世界联系的秘密通道,点击率越高,越证明博主和世界之间的联系通道越畅。
所以在很多时候,在博客上〃博〃人气,就成了一场有趣的竞赛。郑渊洁说他博客上瘾,一天要博六七个小意思上去,把正经的大意思都耽误了——误了出版社的约稿。这个老顽童近来不断在媒体上露面,表达他对自己已经取得的成绩有多么的满意。但从他如此热衷博客来看,他不断跑马圈地、影响他人的愿望还远没有满足。我儿子是他的忠实读者,看过他的博客,才知道迷住别人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希望郑顽童乐此不疲地耍下去。
既如此,写完书,我要认真打理自己的博客,有朋友表示过他(她)会时常搬把椅子在那儿等我,还有每天都上我那儿转一圈儿的朋友。至少,作为为人之道,我也要对得起朋友们的殷殷之心。
后记
终于写完了,两个半月的夜以继日。中途有几次,我想到了放弃,不仅因为累,更因为自己对自己的沮丧和没有想到的失望。执笔的勇气之举,终于让我意识到,不管用何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