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容情,赶上前,又是一扫脚棍,只听扑的一声,韩通跌倒在地。
匡胤丢开棍棒,伸手按住,举起拳头,照脸而打。郑恩见匡胤把韩通打倒在地,叫道:“二哥,你莫便放他,待乐
子也来帮你。”遂把手故意一松,把韩天禄放走了去,自己跑到跟前,脱下一只鞋儿,望着韩通没头没脸乱打。韩通挨
痛不过,哀声叫道:“赵公子,求你容情,如今职掌元帅,比不得在大名府与野鸡林的故事,求你留些体面。”
说话的,我且问你,韩通职专元戎,手下兵将甚多,难道元帅被人痛打,一个也不上前来救护的么?看官有所未知,
常言道:“当差的官面上看气,行船的看风势使篷。”若是韩通今日见了匡胤,破口大骂,喝令上前,这些军士自然要
来帮助,各要见功。今见自家元帅满口哀求,只要留些体面,就知道他是韩通的上风了。况且匡胤打扮一如行伍中人,
相貌非凡,又是东京口语,知他是甚来历?打得好,只讨个平安;打得不好,弄出大祸来,韩通不肯认帐,翻转面皮道
:“奴才,谁叫你们动手?”轻则捆打,重则砍头,如何了得?况又胜负已定,纵使大胆上前,又恐投鼠忌器,既不能
把行凶之人捉获请功,反使自家元帅误被伤了性命。所以能管不如能推,大家不敢上前动手。
不说韩通受打。再说晋王柴荣奉旨调养姑母,代理监军。这日府中无事,即命应役人等摆驾往元帅府探望。将至帅
府,正值韩天禄得空逃脱,见了那边王驾到来,迎上前去。那些打执事的人员,认得是韩公子,不好拦阻。韩天禄跪在
轿前口称:“冤枉。”柴荣听得有人叫冤,分付住轿。天禄口称:“千岁,臣韩天禄。父亲韩通,官居元帅。今日来了
两个游棍,将臣父毒打,命在须臾。望千岁做主,剪除凶恶,救臣父微命。”说罢,只顾磕头。柴荣听诉,不觉怒发,
分付御林军:“速去把恶棍拿来,待孤家亲审。”御林军不敢怠慢,拿了绳索,拥至跟前,将匡胤、郑恩围住。早见一
个军士踅到郑恩背后夹领衣抓住,往怀中一拖,指望按倒了好绑缚,不想蜻蜒撼石柱一般,动也不动。郑恩正在拿了鞋
儿把韩通打得高兴,只觉得领头儿紧紧的有人揪住,拗过头来一看,见是一个人抓住了他要绑,心中大怒,骂声:“驴
球入的,谁敢来拿乐子?”提起大拳,望御林军只一拳,不端不正,却好打在脑上,只听那军士唔的一声,将身躯倒了
下来。有分教:金石愈坚,仇雠顿释。正是:
莫把亲疏分美恶,只将恩怨决从违。
毕竟那个军士性命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百铃关盟友谈心 监军府元帅赔礼
词曰:
蜉蝣寄迹似虚花,渺富厚,薄笼纱。轩冕巍峨,装点贵人家。记得初逢坡土下,曾几日,历金阶。雁行携手已堪夸,
漫多嗟,夕阳斜。聊把穷通,得失等泥沙。愿笃金兰相培植,深臭味,胜荣华。
右调《江神子》
话说郑恩正把韩通打得高兴,忽见军士把他抓住了要绑,心头火发,骂声:“驴球入的,韩通的帮手么?谁敢拿着
乐子?”话未说完,早把拳头送过,照那御林军的脑袋只一下,不觉打倒在地,喷浆流血。众军大喊道:“不好了,这
黑汉力大凶狠,打坏人了!”遂一齐上前动手。郑恩见众人都来,也不惧怕,发开了两个拳头往四下乱打,口里骂道:
“驴球入的,你们都上前来,叫你一个个都死。”众军士见拿他不住,只得四面围住,不敢近身,一齐乱嚷道:“黑大
汉少要蛮强,我等奉的是王爷令旨,只因有人告你行凶,打坏了韩元帅,故此前来拿你。你今不服拘唤,反把御林军打
伤,王爷知道,只怕你的性命就难保了。”郑恩生成粗鲁,只晓卖香油的本事,一葫芦半斤,两葫芦一斤,怎知国家的
王法,官长的规模?开言骂道:“甚么的黄爷黑爷,叫那驴球入的来,待乐子问他。”这里正在相闹,那边匡胤又不来
问,只道这些人是韩通手下的兵丁,见郑恩将其打倒,倒也欢喜。及至听得军士说是王爷的御林军,方才暗自思忖:
“闻得禅州来了一位柴殿下,莫非就是他的军校不成?况是人多势众,放了他罢。”遂把手一松,韩通得空爬起身来,
往人丛里一钻,飞跑的去了。郑恩看见,便叫:“二哥,这韩通驴球入的跑了去了。”
匡胤道:“三弟,罢了,他如今比不得前番了,手下现掌着十万兵马,还有将佐甚多,他的权重,俺们势孤,你又
把他御林军打坏,这祸不小。趁今人少,我们走罢;若再迟延,韩通调了人马来,我们寡不敌众,设或被他拿住,却不
弱了走闯之名?”
郑恩道:“二哥说得有理。”
二人正要举步,却好柴荣的轿子已到,御林军两边排开。柴荣轿内看见是匡胤,心下已是欢喜,即忙分付住轿,缓
步出来,伸手扯住了匡胤,叫一声:“二弟,因甚在此粗鲁?”匡胤回头一看,见是柴荣,慌忙见礼。满面堆笑,说道
:“小弟闻说禅州来了一位王子,不想就是兄长,今日幸遇,诚天遣也。望恕小弟不恭之罪。”
那郑恩见了柴荣这般威赫,便大叫道:“柴大哥久违了。你只会推车贩伞,怎么倒做了王子呢?哈哈,乐子快活哩。”
匡胤连忙止住道:“三弟,莫要多言。”郑恩道:“二哥,柴大哥做了王子,乐子就是王弟了,怎不叫咱快活?”那柴
荣想着前日之情,抛弃不顾,今日相见,虽然怪在心头,却又不好说出。遂分付左右备马过来,且对匡胤道:“请贤弟
到愚兄衙内,叙谈久阔之情。”郑恩见柴荣不理他,便扯住了袍子,说道:“大哥,你且慢去。韩通的小驴球入的,把
乐子的一尾鲜鱼抢了去,大哥与咱讨了来,乐子要喝酒的。”柴荣一肚子没好气,不便发泄出来,又听他说话,一时未
知其情,只说道:“三弟原来还是这等要吃鲜鱼,愚兄的衙内怕道没有?”说罢,上轿先行。匡胤取了神煞棍棒,复了
鸾带,系在腰中,郑恩取了酸枣棍,各自上马,同了柴荣王驾而行。
那韩天禄满望随驾到来,拿贼申冤,方才了愿;谁知柴荣下轿,执着手,口口声声叫是“二弟”,那里还敢上前分
辩?抽身回去。那些军士只是暗暗念佛,说:“够了,方才若是动手,这会儿膀子上早套了索子了。看那打倒的这名军
士,横卧在地,到了此时,那里去讲论?”只得不顾死活,抬起来往外就走。那韩通虽又吃这大亏,见仇人是柴王好友,
明知白被他打,这仇断难复的了;不但不能复仇,兼且要去赔礼。但是骤然去认个不是,心中又觉不服;欲待不去,恐
他倚仗王子势头,寻非论是,又觉难当,况手下兵将见了,成何体面?踌躇半晌,无计可施,只得要去走一遭。忙退进
帅府,洗了脸,换了冠带,分付手下备马伺候,往监军府去。手下人答应了,整备不提。
只说那禄哥躲在一边,远远地看见柴荣相会光景,又备了马,叫二人同去,不知其故,谅着定有好处,必无疏虞,
回转身,跑回家中报信去了。
当时弟兄三人到了府前,进的门来,赵、郑二人下了马,走上大堂,柴荣也下了轿,三人携手进了书房,重新叙礼,
各各坐下。先是匡胤开言说道:“兄长,小弟自从木铃关分别以来,终日思兄。无由得见。前日在兴隆庄遇见了三弟,
作伴奔驰,寻访兄长,不想今日重逢,弟之愿毕矣。未知兄长别后以来,怎能荣显至此?
诚为可喜。“柴荣道:”二弟,愚兄自拜盟以来,极承贤弟周恤,不意中道分途,天各一方。虽然三弟为伴,无奈
不听愚言,自行粗鲁,因此过关遗失了贤弟所赠之银。至沁州下寓,不幸感患重病,危在须臾,幸该不死,暂至轻安。
指望身体好了,便要发货收银,访寻贤弟;谁料三弟预将货物发卖,饱供酒食之欢,花费罄尽。愚兄说了几句,他就使
性骂詈,不别而行,抛弃愚兄在饭店之中,所剩一身,难以调养,异乡病客,举目无亲,闪得我无依无靠,卧床待毙。
“说到此处,不觉纷纷下泪,气满填胸,登时发晕。匡胤大惊,慌忙叫唤,半晌方醒。复又说道:”我病得好苦!欲归
故里,手里无钱;再欲经营,谁肯提拔?因而情急无聊,只得投奔姑丈,权且安身。承他相待如亲生无二,故能得至于
今。只因汉主无道,欲害藩臣,激变了姑爹,兵至京都,逼去幼主,承袭为君。因姑母尚在禅州,旨命愚兄,委署监军,
兼迎后驾。不期得遇二位贤弟,足遂平生之愿矣。“
那柴荣告诉了这席说话,把个郑恩坐立不安,望着匡胤道:“二哥,你是公道人,与乐子评这一评。那时乐子在前
拽绊,大哥在后推车,被那驴球入的盗了银子去,倒任乐了不会照管。他病在店里,乐子费了些须儿银子,又道乐子吃
尽了本钱,乐子若不吃,早已饿死了,怎的能活到今日?二哥,你是公道的人,还是乐子差了甚么?”匡胤道:“三弟,
虽你用去钱财,无甚大过。但大哥是长,况又病在店中,你该勤心服侍,保养安全,才是为弟之道;怎么说了你几句,
你就抛他在店,自弃前程?你情理有亏,就算你不是了。”郑恩道:“二哥说得果是,乐子不是,也就罢了。但大哥有
病,乐子去请医生看他,又替他煎药服侍,送水递汤,这些事情,难道也是乐子不是么?好的不说,竟把那不好的说起。
乐子想着他的心里,如今做了王子,我们患难朋友,都用不着了。二哥,你自在此,乐子便去了。”说罢,怒气冲冲,
往外就走。柴荣慌忙扯住道:“三弟,你委实还是这等,愚兄今日喜得相逢,不过诉诉昔日之情,你便这般发怒。常言
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难道为了这些个事,就要绝交不成?可记得黄土坡前,原说’有官同做,有马同骑
‘。
誓言还在,那有半途变心之理?便是神明也不佑。三弟不可造次,还当忍耐。“郑恩听罢,方才说道:”既大哥如
此留着,乐子便不去了。“柴荣大喜,即令设宴接风,兄弟三人开怀欢饮。席间,柴荣又说道:”贤弟,自今愚兄叨居
王爵,奉旨迎接国母,不期姑母抱病未痊,因此尚未进京。贤弟亦可在此盘桓,候姑母病愈,一同朝京,愚兄当在驾前
保举贤弟才能,不愁不富贵也。“匡胤称谢。
正说话间,忽报韩元帅求见。郑恩听了韩通来见,就说道:“那驴球入的来寻着乐子么?待乐子再去打他。”说罢,
往外要走。柴荣道:“贤弟,这使不得,韩通乃是封疆大臣,你身无职分,论礼打他不得。望贤弟看愚兄之面,有甚前
情,但当消释,切不可因他来赔礼服罪,再行粗鲁。”匡胤道:“韩通这厮,昔日在大名府横行无状,被小弟打了一遍。
后来在平阳镇私抽王税,欺压人民,偶意相逢,又被小弟打了一遍。如今在此,既居显职,不改初心,所以小弟方才又
打了他一遍。
似这样的人,打他亦不为过,兄长反为劝阻,却是何故?“柴荣道:”贤弟,你有所未知。韩通虽多过失,奈是开
疆展土之臣,身冒锋镝,屡建功劳,上所亲爱。贤弟再若辱他,朝廷知道,岂不转怪于愚兄?他今礼下于人,已是悔过,
贤弟何必苛求,过于责备耶?“匡胤即时省悟道:”既大哥相劝,小弟自当曲从。“正是:
岂曰多相辱,惟恐他不服。
彼既知过矣,用是当和睦。
当下柴荣分付传话官,请韩元帅进府相见。韩通见请,即往里面来,行过大堂,进了二堂,相近书房,左右报知柴
荣,柴荣即忙离坐相迎。韩通见匡胤、郑恩身也不动,心下敢怒而不敢言,望着柴荣深深一拱,口称:“千岁,臣韩通
昏昧,不知赵公子是千岁故交,一时失礼,故而到此请罪,望千岁鼎力。”柴荣满面堆笑道:“元帅不必过谦,这赵、
郑二位,是孤结义之友,为人仁德,极有义气。今日相见,都属朋侪,日后同为一殿之臣,彼此多有补益。虽曾屡有小
忿,孤当解和,请过来见礼。”韩通听说,举眼看时,只见郑恩坐在上面,睁圆虎眼,紧皱神眉,还狠狠的嗔着。欲待
不与他赔礼,倘郑恩粗鲁起来,在柴荣面前不好认真,未免再失了体面。无可奈何,只得向前见了匡胤,打一拱说道:
“公子,我韩通一时无礼,冒犯虎威,望乞海涵宽宥。”匡胤见他以礼相待,即忙离座,还礼答道:“韩元帅,那已往
之事,不必再提。但愿自今以后,改过自新,我等决不相轻。”韩通道:“小将承教了。”遂又走至郑恩面前,叫声:
“郑兄,小弟方才多有得罪,乞望宽容。”
郑恩幼年不学,那晓礼文,兼之言语又是不懂,只把那雌雄眼睁着,身也不欠,开言说道:“你今既来赔罪,乐子
便不打你了。”说罢,总不理他。韩通羞得满面通红。柴荣见郑恩言语粗俗,觉得没趣,连忙在旁赔话,曲为粉饰。韩
通斜视郑恩,嘴脸不好,出言又硬,不敢久坐,急忙告辞道:“千岁,今日是三六九的大操,臣还要去操演人马,不及
久陪了。”柴荣也知道他的意思,况有军务重事,不好强留,即时送出。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说韩通辞去下操。且说柴荣走进书房,兄弟三人重新叙饮,彼此各诉心事,共话离情,久阔重逢,开怀畅饮,直
饮到:
滴漏铜壶三鼓,席前月影移西。
果然夜景清凉,欣喜安寝抵足。
次日天明,三人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膳。柴荣道:“二位贤弟,今喜姑母病将痊可,愚兄即欲回至禅州。贤弟
亦可同行,去见一见,明日进京,好在皇上驾前保奏。”郑恩道:“大哥,你的姑母是乐子的什么人?”柴荣道:“贤
弟,我与你既为异性骨肉,我的姑母就是你的姑母了。”郑恩道:“既大哥的姑母就是乐子的姑母,这一去见了他,乐
子也叫姑娘哩。”柴荣道:“贤弟,只是你今到了禅州,见我姑母,还该敛迹,不要像我们兄弟相处,乐子长,乐子短,
有这许多粗俗,总宜小心才好。”郑恩道:“咱不称乐子,该称什么?”柴荣道:“不必多说,只听愚兄称什么,贤弟
照依相称,定然无误。”郑恩道:“是了,是了,乐子依你便了。”
当时计议已定。过了一宵。
次日,柴荣分付执役人员,安排銮驾执事,整备轿马。弟兄三人出了书房,上大堂来。郑恩见了一乘大轿,两匹骏
马,都在月台下,即叫道:“大哥,这大轿再弄一个与咱。”柴荣道:“敢是贤弟不喜乘马,要坐轿么?”郑恩道:
“乐子那里耐得性儿坐这闷轿?只为二嫂子要坐,故此要你再弄一个。”柴荣道:“贤弟,你的二嫂今在何处?”匡胤
见郑恩说了出来,不好隐瞒,只得把“在大名府充军之时,相识的韩素梅极是贤能,小弟因而交纳,后因军满回家,分
离两载,今在百铃关重会,同居几日”的话,说了一遍。柴荣分付手下人备了一乘小轿,去接韩素梅。先打发人到禅州,
整理住宅。然后兄弟三人,乘轿坐马,出了百铃关,往禅州而来。
看看将到,只隔着一条大清河界,赶日色未下,进了禅州城。那手下人已端整了王朴的空离后面一所花园,极其宽
大,更是幽雅。柴荣下轿,送进了花园,叫声:“贤弟,今日天已晚了,请自安歇,愚兄不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