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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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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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般低悬在城市上头的大炮硝烟所污染,难道那弥漫着忍冬和蔷微花的浓烈香味
的温暖中午会这样可怖,让炮弹呼啸着闯入市区,像世界末日的雷声轰然爆炸,
把居民和动物活活地炸得粉碎吗?这是非常不真实的啊!
  以前那种安安静静、昏昏沉沉的午睡现在没有了,因为尽管作战的喧嚣声有
时也平息一会,但桃树街仍整天嘈杂不堪,时而炮车和救护车隆隆驶过,伤兵从
战壕里蹒跚而出,时而有的连队从市区一头的壕沟里奉命急忙跑到另一头去,防
守那里受到严重的威胁的堡垒;时而通讯兵在大街上拼命奔跑赶到司令部去,仿
佛南部联盟的命运就系在他们身上似的。
  炎热的晚上有时会稍稍安静一些,但这种安静也是不正常的。如果说那是沉
寂,就未免太沉寂了仿佛雨蛙、蝈蝈儿和瞌睡的模仿鸟都吓得不敢在通常的
夏夜合唱中出声了。这寂静有时也被最后防线中的哒哒的毛瑟枪声所打破。
  到了半夜,往往在灯火熄灭、媚兰已经睡熟、全城也一片寂静的时候,思嘉
还清醒地躺在床上,听见前面大门上铁闩的哗啦声和前屋轻轻的叩门声。
  常常,一些面貌模糊不清的士兵站在黑暗的走廊上,好几个人同时从黑暗中
对她说话,有时那些黑影中会传来一个文雅的声音:请原谅我打扰你了。太太,
能不能让我和我的马喝点水呢?有时是一个带粗重喉音的山民口音,有时是南方
草原地区的鼻音;偶尔也有滨海地方那种平静而缓慢的声调,它使思嘉想起了母
亲的声音。
  俺这里有伴儿,小姐,俺本想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可是他好像再也走不动了,
你让他进来好吗?”
  “太太,俺真的什么都能吃,你要是能给,俺倒是很想吃玉米饼呢。“太太,
请原谅我太冒失了,可是能不能让我在走廊上过一夜?我看到这蔷薇花,闻
到忍冬的香味,就好像到了家里,所以我大胆不,这些夜晚不是真的!它们
是一场恶梦,那些士兵是恶梦的组成部分,那些看不见身子或面貌的士兵,他们
只是些疲倦的声音在炎热的夜雾里对她说话罢了。打水,给吃的,把枕头摆在走
廊上,包扎伤口,扶着垂死者的头,不,所有这些都不可能是她真正做过的事!
  有一次,七月下旬的一个深夜,是亨利叔叔来叩门了。亨利叔叔的雨伞手提
包都没有了,他那肥胖的肚皮也没有了。他那张又红又胖的脸现在松驰地下垂着,
像牛头犬喉下的垂肉似的。他那头长长的白发已经脏得难以形容。他几乎是光着
脚,满身虱子,一副挨饿的模样,不过他那暴躁的脾气却一点没有改变。
  尽管他说过:连我这种人也背着枪上前线了,这是一场愚蠢的战争,但是
姑娘们的印象中,亨利叔叔还是很乐意这样做的。因为战争需要他,犹如需要青
年人一样,而他也在做一个青年人的工作。此外,他告诉思嘉,他还赶得上青年
人,可这一点,他高兴地说,却是梅里韦瑟爷爷所办不到的。
  梅里韦瑟爷爷的腰痛病厉害得很,队长想叫他退伍,但他自己不愿意走。他
坦白地说他情愿挨队长的训斥,也不要儿媳妇来过分细心的照料,絮絮叨叨地叫
他戒掉嚼烟草的习惯和天天洗胡子。
  亨利叔叔这次的来访为时很短,因为他只有四小时假,而且从围城到这里来
回就得花费一半的时间。
  姑娘们,往后我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们了,他在媚兰卧室里一
坐下就这样宣布,一面把那双打了泡的脚放在思嘉端来的一盆凉水里,心情享受
似地搓着。我们团明天早晨就要开走了。“到哪儿去?媚兰吃惊地问他,赶忙
抓住他的胳臂。
  别用手碰我,亨利叔叔厌烦地说。我身上满是虱子,战争要是没有虱子和
痢疾,就简直成了野外旅行了。我到哪儿去?这个嘛,人家也没告诉我,不过我
倒是猜得着的。我们要往南开,到琼斯博罗去,明天早晨走,除非我完全错了。
“唔,干吗到琼斯博罗去呢?“因为那里要打仗呀,小姐。北方佬如果有可能,
是要去抢那铁路的。要是他们果真抢走了,那就再会了,亚特兰大!“唔,你看
他们会抢得着吗?亨利叔叔?“呸,姑娘们!不会的!他们怎么可能呢?有我在
那儿,亨利叔叔朝那两张惊惶的脸孔咧嘴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那将是一
场恶战,姑娘们。我们不能不打赢它。你们知道,当然喽,北方佬已经占领所有
的铁路,只剩下到梅肯去的那一条了,不过这还不是他们所得到的一切呢。也许
你们还不清楚,他们的确还占领了每一条公路,每一条赶车和骑马的小道,除了
克藺诺公路以外。亚特兰大好比在一个口袋里,这口袋的两根拉绳就在琼斯博罗。
要是北方佬能占领那里的铁路,他们就会把绳子拉紧,把我们抓住,像抓袋子里
的老鼠一样。所以我们不想让他们去占那条铁路。。。。。。我可能要离开一个时候了,
姑娘们。我这次来就是向你们大家告别的,并且看看思嘉是不是还跟你在一起,
媚兰。“当然喽,她跟我在一起,媚兰亲昵地说。你不用替我们担心,亨利叔
叔,自己要多保重。亨利叔叔把两只脚在地毯上擦干,然后哼哼着穿上那双破鞋。
  我要走了,他说。我还得走五英里路呢。思嘉,你给我弄点吃的东西带上。
有什么带什么。他吻了吻媚兰,便下楼到厨房去了,思嘉正在厨房里用餐巾包一
个玉米卷子和几只苹果。
  亨利叔叔,难道难道真的这样严重了吗?“严重?我的天,真的!不
要再糊涂了。我们已退到最后一条壕沟了。“你看他们会打到塔拉去吗?“怎
么亨利叔叔对于这种在大难当头时只顾个人私事的妇女的想法,感到很恼火。
但接着看见她那惊慌苦恼的表情,也就心软了。
  当然,他们不会到那里去。北方佬要的只是铁路。塔拉离铁路有五英里,不
过小姐,你这个人的见识也实在太短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今天晚
上我跑这许多路到这里来,并不是要向你们告别。我是给媚兰送坏消息来的。可
是我刚要开口又觉得不能告诉她,因此我才下楼对你说,让你去处理好了。“艾
希礼不是难道你听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我守着壕沟,半个身子埋在
烂泥里,怎么能听到关于艾希礼的消息呢?老先生不耐烦地反问她。不,这是
关于他父亲的。约翰·威尔克斯死了。思嘉手里捧着那份还没包好的午餐,顿时
颓然坐下。
  我是来告诉媚兰的可是开不了口。你得替我办这件事,并且把这些给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沉重的金表,表中吊着几颗印章,还有一幅早已去世威尔克
斯太太的小小肖像和一对粗大的袖扣。思嘉一见她曾经从约翰·威尔克斯手里见
过上千次的那只金表,便完全明白艾希礼的父亲真的死了。她吓得叫不出声也说
不出话来。亨利叔叔一时坐立不安,接连假咳了几声,但不敢看她,生怕被她脸
上的泪水弄得更加难受。
  他是个勇敢的人,思嘉。把这话告诉媚兰。叫她给他的几个女儿写封信去。
他一生都是个好军人。一发炮弹打中了他,正落在他和他的马身上。马受了重伤
后来是我把它宰了,可怜的畜生。那是一匹很好小母马。你最好也写封信给
塔尔顿太太,告诉她这件事。她非常珍爱这骑马。好了,亲爱的,不要太伤心了。
对于一个老头子来说,只要做了一个青年人应当做的事,死了不也很值得吗?
“啊,他根本就不该上前线去。他是不应该死的!他本来可以活下去看着他的孙
子长大,然后平平安安地终老。啊,他干吗要去呀?他本来不主张分裂,憎恨战
争,而且“我们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可这有什么用呢?亨利叔叔粗暴地
擤了擤鼻子。
  你以为像我这把年纪还乐意去充当北方佬的枪靶子吗?
  可是这年月一个上等人没有什么旁的选择呀。分手时亲亲我吧,孩子,不要
为我担心,我会闯过这场战争平安归来的。思嘉吻了吻他,听见他走下台阶到了
黑暗的院子里,接着是前面大门上哗啦一响的门闩声。她凝望着手里的纪念物,
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跑上楼告诉媚兰去了。
  到七月末,传来了不受欢迎的消息,那就是像亨利叔叔预言过的,北方佬又
走了个弯子向琼斯博罗打去了。他们切断了城南四英里处的铁路线,但很快被联
盟军骑兵击退;工程队在火热的太阳下赶忙修复了那条铁路。
  思嘉焦急得快要疯了。她怀着恐慌的心情接连等待了三天,这才收到杰拉尔
德的一封信,于是放下心来。敌军并没有打到塔拉。他们听到交战的声音,但是
没看见北方佬。
  杰拉尔德的信中谈到北方佬怎样被联盟军从铁路上击退时充满了吹嘘和大话,
仿佛是他自己单枪骑马立下了这赫赫战功似的。他用整整三页纸描写部队的英勇,
末了才简单地提了一笔说卡琳生病了。据奥哈拉太太说是得了伤寒,但并不严重,
所以思嘉不必为她担心,而且即使铁路已安全通车,思嘉现在也不用回家了。奥
哈拉太太很高兴,觉得思嘉和韦德没有在围城开始时回去是完全正确的。她说思
嘉必须到教堂里去作些祈祷,为了卡琳早日康复。
  思嘉对母亲的这一吩咐感到十分内疚,因为她已经好几个月不上教堂去了。
要是在以前,她会把这种疏忽看成莫大的罪过,可是现在,不进教堂就好像并不
那么有罪了。不过她还是按照母亲的意愿走进自己房里,跪在地上匆匆念了一遍
《玫瑰经》。她站起来时,倒并不觉得像过去念完经以后那样心里舒服一些。近
来,她已感到上帝并不是在照顾她和南部联盟,尽管成百万的祈祷者每天都在祈
求他的恩惠。
  那天夜里她坐在前廊上,把杰拉尔德的信揣在怀里,这样她可以随时摸摸它,
觉得塔拉和母亲就在身边似的。客厅窗台上的灯将零碎的金黄的光影投射在黑暗
的挂满藤蔓的走廊上。攀缘的黄蔷薇和忍冬纠缠一起,在她四周构成一道芳香四
溢的围墙。夜静极了。从日落以来连哒哒的步枪声也没有听到过,世界好像离人
们很远了。思嘉一个人坐在椅子里前后摇晃着,因读了来自塔拉的信而苦恼不堪,
很希望有个人,无论什么人,能跟她在一起。可是梅里韦瑟太太在医院里值夜班,
米德太太在家里款待从前线回来的费尔,媚兰又早已睡着了。连一个偶尔来访的
客人也是不会有的。那些平常来访的人都已无影无踪,到上个星期,因为凡是能
走路的人都进了战壕,或者到琼斯博罗附近的乡下追逐北方佬去了。
  她往常并不是这样孤独的,而且她也不喜欢这样。因她一个人待着就是得思
考,而这些日子思考并不是怎么愉快的事。和别人一样,她已经养成回想往事和
死人的习惯了。
  今晚亚特兰大这样安静,她能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了塔拉静穆的田野,生
活一点也没有改变,看来也不会改变。不过她知道那个地区的生活是决不会跟从
前一样的。她想起塔尔顿家四兄弟,那对红头发的孪生兄弟和汤姆与博伊德,不
由得一阵悲怆把她的喉咙给哽住了。怎么,斯图或布伦特不是有一个可能做她的
丈夫吗?可如今,当战争过后她回到塔拉去住时,却再也听不见他们在林荫道上
一路跑来时那狂热的呼唤声了。还有雷福德·卡尔弗特那个最会跳舞的小伙子,
他也再不会挑选她当舞伴了。至于芒罗家的一群和小个子乔·方丹,以及
“啊,艾希礼!她两手捧着头啜泣起来。我永远也无法承认你已经没了啊!这
时她听见前面大门哗啦一声响了,便连忙抬起头来,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模糊的眼
睛。她站起身来一看,原来是瑞德·巴特勒,手里拿着那顶宽边巴拿马帽,从人
行道上走过来了。自从他那次在五点镇突然跳下马来以后,她一直没有碰见过他。
当时她就表示过,她再也不想同他见面了。可是她现在却非常高兴有个人来跟她
谈谈,来把她的注意力从艾希礼身上引开,于是她赶紧将心头的记忆搁到一边去
了。瑞德显然已忘记了那桩尴尬事,或者是装做忘记了,你看他在顶上一级台阶
上她的脚边坐下来,绝口不提他俩之间过去的争论。
  原来你没逃到梅肯去呀!我听说皮蒂小姐已撤退了,所以,当然喽,以为你
也走了。刚才看见你屋子里有灯光,便特地进来想打听一下。你干吗还留在这里
呢?“给媚兰作伴嘛,你想,她嗯,她眼下没法去逃难呢。“嘿,她从灯
光底下看见他皱起眉头。你这是告诉我威尔克斯太太不在这里?我可从来没听说
有这种傻事。在她目前的情况下,留在这里可相当危险啊!思嘉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作声,因为关于媚兰的处境,她是不能跟一个男人谈论的。使她感到难为情的
还有,瑞德居然知道那对媚兰是危险的事呢。一个单身汉会懂得这种事情,总有
点不体面啊!
  你一点不考虑我也可能出事,这未免太不仗义了吧,她酸溜溜地说。
  他乐得眼睛里闪闪发光了。
  我会随时保护你不受北方佬欺侮的。
  “我还不清楚这算不算一句恭维话。她用怀疑的口气说。
  当然不算,他答道:你什么时候才不到男人们最随便的表白中去寻找什么
恭维呢?“等我躺到了灵床上才行,她微笑着回答,心想常常有男人来恭维她
呢,即使瑞德从没有这样做过。
  虚荣心,虚荣心,他说。至少,你在这一点上是坦白的。他打开他的烟
盒,拈出一支黑雪茄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划亮一根火柴。他靠在一根柱子上,
双手抱膝,静静地吸烟。思嘉又在躺椅里摇晃起来。黑暗的夜雾浓密而温暖。他
们周围一片静悄悄,平息在蔷薇和忍冬密丛中的模仿鸟从睡梦中醒过来,小心而
流利地唱了几声。接着,仿佛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它又沉默了。
  这时,瑞德突然从走廊的黑影中笑出声来,低声而柔和地笑着。
  所以你就跟威尔克斯太太留下来了!这可是我从没碰到过的最奇怪的局面!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思嘉不安地回答,立即引起了警惕。
  “没有吗?这样一来你就不易客观地看问题了。过去一些时候以来,我的印
象是你很难容忍威尔克斯太太。你认为她又傻气又愚蠢,同时她的爱国思想也使
你感到厌烦。你很少放过机会不趁势说两句挖苦话,因此我自然会觉得十分奇怪,
怎么你居然会做这种无私的事,会在这炮声震天的形势下陪着她留下来了。你究
竟为什么这样做啊?说吧。“因为她是查理的妹妹嘛而且对我也像姐妹一样,
思嘉用尽可能庄重的口气回答,尽管她脸上已在发烧了。
  你是说因为她是艾希礼的遗孀吧。
  思嘉连忙站起来,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
  你上次对我那样放肆,我本来已准备饶恕你,可现在再也不行了。今天要不
是我正感十分苦闷,我本来是决不会让你踏上这走廊来的。而且“请坐下来,
消消气吧,他的口气有点变了。他伸出手拉着她的胳臂,把她拖回椅子上。你
为什么苦闷呢?“唔,我今天收到一封从塔拉来的信,北方佬离我家很近了,我
的小妹妹又得了伤寒,所以所以即使我现在能够如愿地回去,妈妈也不
会同意的,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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