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简单地说:我要跟你结婚。思嘉听到结婚这个字眼,便猛地从幻想中
回到现实里来。她刚才正在梦想结婚,梦想着艾希礼呢,如今只好用一种很难掩
盖得住的懊恼神色望着查尔斯发怔了。怎么恰好在今天,她苦恼得几乎要发狂的
时候,这个像牛犊似的傻瓜偏偏要来把自己的感情强加于人呢?思嘉注视着那双
祈求的褐色的眼睛,可是看不出一个羞怯男孩的初恋的美,看不出那种对于一个
已经实现的理想的的祟拜之情,或者像火焰般烧透他整个身心的那种狂喜和亲切
的感觉。思嘉已经见惯了向她求婚的男子,一些比查尔斯·汉密尔顿诱人得多的
男子,他们也比他灵巧得多,决不会在一次野晏上当她心中有更得要的事情在考
虑时提出这种问题的。她只看到一个20岁的、红得像胡萝卜,有点傻里傻气的
男孩子。她但愿自己能够告诉他,说他显得多么傻气。不过,母亲教导她在这种
场合应当说的那些话自然而然溜到了嘴边,于是她出于长期养成的习惯,把眼睛
默默地向下望,然后低声说:汉密尔顿先生,我明白了你的好意,要我做你的妻
子,这使我感到荣幸,不过这来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呢。这是一种干
净利落手法,既可以安抚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又可以继续向他垂钓,所以查尔斯
便高高兴兴地游上来了,他还经为这钓饵很新鲜,自己又是第一个来咬的呢。
我会永远等待!除非你完全拿定了主意,我是不会强求的。请你说我可以抱
这种希望吧!奥哈拉小姐。“唔!思嘉漫不经心地应着,那双尖利的眼睛继续
盯住艾希礼,他仍在望着媚兰微笑。没有参加关于战争的议论。要是查尔斯这个
在一味央求她的傻瓜能安静一会儿,说不定她能听清楚他们的话呢。她必须听清
楚。究竟媚兰说了些什么,才使他眼睛里流露出那么趣味盎然的神色来呀?
查尔斯的话把她正在聚精会神地谛听着的声音搅和了。
唔,别响!她轻轻说,连看也不看他,在他手下拧了一下。
查尔斯吓了一跳,先是觉得惭愧,因思嘉的斥责而满脸通红,接着看到思嘉
的眼睛紧盯在他妹妹身上,便微笑了。思嘉恐怕别有人会听见他的话。她自然觉
得不好意思,有点害羞,更担心的是可能人在偷听。倒是查尔斯心中涌起了一种
从未体验过的男性刚强感,因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让一个女孩感到难为情呢。他
心头的震憾的令人陶醉的。他改变了自己的表情,显出一副自以为毫不介意的样
子,同时故意在思嘉手上拧了一下作为回报,表示他是个堂堂的男子汉,懂得而
且接受她的责备了。
她甚至没有发觉他在拧她,因为这时她能清楚地听见作为媚兰主要迷人之处
的那个嫡滴滴的声音了:我恐怕难以同意你对于萨克雷先生作品的意见。他是个
愤世嫉俗的人。我想他不是狄更斯先生那样的绅士。思嘉这样想,对一个男人说
这种话有多傻呀!她心里顿感轻松,几乎要格格笑起来。原来,她不过是个女学
生罢了,可谁都知道男人们是怎样看待女学究的。。。。。。。要使男人感兴趣并抓住
他的兴趣,最好的办法是拿他做谈话的中心,然后渐渐把话题引到你身上来,并
且保持下去。如果媚兰原来是这么说的:你多么了不起呀或者你怎么会想起这
样的事情来呢?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它他就小脑袋瓜都要炸了!那么思嘉就会有理
由感到恐惧。但是她呢,面对脚边的一个男人,自己却像在教堂里似的一本正要
地谈起来了。这时思嘉的前景已显得更加明朗,事实上已明朗得叫她回过头来,
用纯粹出于喜悦的心情向查尔斯嫣然一笑,查尔斯以为这是她的爱情明证,便乐
得忘乎所以地将她的扇子夺过来使劲挥打,以致把她的头发都扇得凌乱不堪了。
你可没有发表意见支持我们呀,艾希礼。吉姆·塔尔顿从那群叫嚷的男人
中回过头来说。这时艾希礼只得表示歉意,并且站起身来。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
漂亮的人了!思嘉注意到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多么优雅,他那金色的头发和髭
须阳光下多么辉丽,便在心中暗暗赞美。接着,甚至那些年长些的人也要安静下
来听他的意见了。
先生们,怎么,如果佐治亚要打,我就跟它一起去。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
进军营呢?他说着,一双灰眼睛睁得大大的,平时含着几分朦胧欲睡的神色已经
在思嘉从未见过的强烈表情中消失了。但是,跟上帝一样,我希望北方佬将让我
们获得和气,不至于发生战争这时从方丹家和塔尔顿家的小伙子们中爆发出
一阵嘈杂的声音,他便微笑着举起手来继续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们是被欺
骗了,受侮辱了,但是如果我们处在北方佬的地位,是他们要脱离联邦,那我们
会怎么办呢?大概也是一样吧。我们也是不会答应的。“他又来了,思嘉想。
总是设身处地替人家的说话。据她看来,任何一次辩论中都只能有一方是对的。
有时候艾希礼简直就不可理解。
世界上的苦难大多是由战争引起的。我们还是不要头脑太热,还是不要打起
来的好。等到战争一结束,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思嘉听了嗤之以鼻。
艾希礼幸而在勇气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否则便麻烦了。她这样想过,艾
希礼周围已爆发出一起表示强烈抗议和愤慨的大声叫嚷了。
这时在凉亭里,那位来自耶特维尔的聋老头儿也在大声向英迪亚发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们在说什么?“战争!英迪亚用手拢住他的耳
背大声喊道。
战争,是吗?他边嚷边摸索身边的手杖,同时从椅子里挺身站起来,显示
出已多年没有过的那股劲头。我要告诉他们战争是什么样的,我打过呢。原来
麦克雷先生很少有机会那种为妇女们所不允许的方式来谈战争呢。
他急忙踉跄着走向人群,一路上挥着手杖叫嚷着;因为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便很快无可争辩地把讲坛占领了。
听我说。你们这班火爆性子的哥儿们,你们别想打仗吧。
我打过,也很清楚,我先是参加了塞米诺尔战争,后来又当大傻瓜参加墨西
哥战争。你们全都不明白战争是怎么回事。你们以为那是骑着一匹漂亮的马驹子,
让姑娘们向你抛掷鲜花,然后作为英雄凯旋回家吧。噢,不是这样。不,先生,
那是挨饿,是因为睡在湿地下而出疹子,得肺炎。要不是疹子和肺炎,就是拉痢
疾。是的,先生,这便是战争对待人类肠胃的办法痢疾之类小姐太太们
听得有点脸红了。麦克雷先生让人们记起一个更为粗野的时代,像方丹奶奶和她
的令人难为情地大声打的嗝儿那样,而那个时代是人人都想忘掉了。
快去把你爷爷拉过来,这位老先生的一个闺女轻轻对站在旁边的小女孩说。
接着她又向周围那些局促不安的夫妇们低声嘟囔:我说呢,他就是一天比一天不
行了。你们相信吗,今天早晨他还跟玛丽说她才16岁呢'来吧,姑娘。。。。。。
'这以后声音便成了耳语听不清了,这时那位小孙女正溜出去,想把麦克雷先生
拉回到树荫下去坐下。
姑娘们兴奋地微笑着,男人们在热烈地争论,所有的人都在树下乱转,他们
中间只有一个人显得很平静,那就是瑞德·巴特勒。思嘉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他
靠着大树站在那儿,双手插在裤兜里。因为威尔克斯离开了他,他便独自站着,
眼看大家谈得越来越热火,也不发一言。他那两片红红的嘴唇在修剪得很短的黑
髭须底下往下弯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闪烁着取乐和轻蔑的光芒这种轻蔑就
像是在听小孩子争吵似的。多么令人不快的微笑呀,思嘉心想。他静静地听着,
直到斯图尔特·塔尔顿抖着满头红发、瞪着一双火爆眼睛又一次重申:怎么,我
们只消一个月就能干掉他们!绅士们总是会战胜暴徒的。一个月喏,一个战
役先生们,瑞德·巴特勒用一种查尔斯顿人的死板而慢悠悠的声调说,仍
然靠大树站在那儿,两手照旧插在裤兜里,让我说一句好吗?他的态度也像他
的眼睛那样流露着轻蔑的神情,这种轻蔑带有过分客气的味道,这就使那些先生
们自己的态度显得滑稽可笑了。
人群向他转过身来,并且给他以一个局外人总该受到的礼遇。
你们有没有人想过,先生们,在梅森一狄克林线以南没有一家大炮工厂?有
没有想过,在南方,铸铁厂那么少?或者木材厂、棉纺厂和制革厂?你们是否想
过我们连一艘战舰也没有,而北方佬能够在一星期之内把我们的港口封锁起来,
使我们无法把棉花远销到国外去?不过当然啦先生们是想到了这些情况
的。“怎么,他把这些小伙子们都看成傻瓜了!思嘉大恶地想道,气得脸都红
了。
显然,当时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只她一个,因为有好几个男孩子已翘起下
巴,显得很不服气。约翰·威尔克斯看似无意但却迅速地回到了发言人旁边的位
置上,仿佛是想向所有在场的人着重指出这个人是他的座上客,并且提醒他们这
里还有女宾呢。
我们大多数南方人的麻烦是,我们既没有多到外面去走走,也没有从旅行中
汲取足够的知识。好在,当然喽,诸位先生都是惯于旅游的。不过,你们看到了
些什么呢?欧洲、纽约和费城,当然女士们还到过萨拉托加。(他向凉亭里的那
一群微微鞠躬)你们看见旅馆、博物馆、舞会和赌常然后你们回来,相信世界上
再没有像南部这样好地方了。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仿佛知道所有在场的人都
明白他不再住在查尔斯顿的理由,但即使明白了他也毫不在乎。我见过许多你们
没有见过的东西。成千上万为了吃的和几个美元而乐意替北方佬打仗的外国移民
、工人、铸铁厂、造船厂、铁矿和煤矿一切我们所没有的东西。怎么,我们
有的只是棉花、奴隶和傲慢。他们会在一个月内把我们干掉。接着是一个紧张的
片刻,全场沉默。瑞德·巴特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精美的亚麻布手绢,悠闲
自在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不祥的低语声,同时从凉亭里
传来了像刚刚被惊忧的一窝蜂发出的那种嗡嗡声。思嘉虽然感到那股愤怒的热血
仍在自己脸上发胀,可是她心里却有某种无名的意识引起她思索,她觉得这个人
所说的话毕竟是有道理,听起来就像是常识那样。不是吗,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
工厂,也不曾认识一个见过工厂的人呢。然而,尽管这是事实,可他到底不是个
宜于发表这种谈话的上等人,何况是在谁都高高兴兴的聚会上呢。
斯图尔特·塔尔顿蹙着眉头走上前来,后面紧跟着布伦特。当然,塔尔顿家
这对孪生兄弟是颇有礼貌的,尽管自己实在被激怒了。他们也不想在一次大野宴
上闹起来,女士们也全都一样,她们兴奋而愉快,因为很少看见这样争吵的场面。
她们通常只能从一个三传手那里听到这种事呢。
先生,斯图尔特气冲冲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瑞德用客气而略带嘲笑
的眼光瞧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答道,像拿破仑你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吧?像拿
破仑有一次说的,'上帝站在最强的军队一边!'接着他向约翰·威尔克斯转过身
去,用客气而真诚的态度说:你答应过让我看看你的藏书室,先生。能不能允许
我现在就去看看?我怕我必须在下午早一点的时候回琼斯博罗去,那边有点小事
要办。他又转过身来面对人群,喀嚓一声并扰脚跟,像个舞蹈师那样鞠了一躬,
这一躬对于一个像他这样气宇轩昂的人来说显得很是得体,同时又相当卤莽,像
迎面抽了一鞭子似的。
然后他同约翰·威尔克斯横过草地,那黑发蓬松的头昂然高举,一路上发出
的令人不舒服的笑声随风飘回来,落到餐桌周围的人群里。
人群像吓了一跳似的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再一次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凉
亭里的英迪亚从座位上疲惫地站起身来,向怒气冲冲的斯图尔特走去。思嘉听不
见她说些什么,但是从她仰望斯图尔特面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像是良心谴责的
意味。媚兰正是用这种表示自己属于对方的眼光看艾希礼的,只不过斯图尔特没
有发觉就是了。所以说,英迪亚真的在爱他呢。思嘉这时想起,如果在去年那次
政治讲演会上她没有跟斯图尔特那么露骨地调情,说不定他早已同英迪亚结婚了
呢。不过这点内疚很快就同另一种欣慰的想法一起逝去了要是一个姑娘们保
不住她们的男人,那也不能怪她呀!
斯图尔特终于低头向英迪亚笑了笑,但这不是情愿的,接着又点了点头。英
迪亚刚才也许是在求他不要去跟巴特勒先生找麻烦吧。这时客人们站起来,一面
抖落衣襟上的碎屑,树下又是一阵愉快的骚动。太太们在呼唤保姆和孩子,把他
们召集在一起,准备告辞了,同时一群群的姑娘陆续离开,一路谈笑着进屋去,
到楼上卧室里去闲聊,并趁机午睡一会儿。
除了塔尔顿夫人,所有的太太小姐都出了后院,把橡树树荫和凉亭让给了男
人。塔尔顿夫人是被杰拉尔德、卡尔弗特先生和其他有关的人留下来过夜,要求
她在卖给军营马匹的问题上给一个明确的回答。
艾希礼漫步向思嘉和查尔斯坐的地方走过来,脸上挂着一缕沉思而快乐的微
笑。
这家伙也太狂妄了,不是吗?他望着巴特勒的背影说。
他那神气活像个博尔乔家的人呢!
思嘉连忙寻思,可是想不起这个县里,或者亚特兰大,或者萨凡纳有这样一
个姓氏的家族。
他是他们的本家吗?我不知道这家人呀。他们又是谁呢?查尔斯脸上露出
一种古怪的神色,一种怀疑与羞愧之心同爱情在激烈地斗争着。但是他一经明白,
作为一位姑娘只要她可爱、温柔、美丽就够了,不需要有良好的教育本牵制她的
迷人之处,这时爱情便在他内心的斗争中占了上风,于是他迅速答道:博尔乔家
是意大利人呢。“啊,原来是外国人,思嘉显得有点扫兴了。
她给了艾希礼一个最美的微笑,可不知为什么他这时没有注意她。他正看着
查尔斯,脸上流露出理解和一丝怜悯的神情。
思嘉站在楼梯顶上,倚着栏杆留心看着下面的穿堂。穿堂里已经没有人了。
楼上卧室里传来无休止的低声细语,时起时落,中间插入一阵阵尖利的笑声,以
及唔,你没有,真的!和那么他怎么说呢?这样简短的语句。在门间大卧室
里的床上和睡椅上,姑娘们正休息,她们把衣裳脱掉了,胸衣解开了,头发披散
在背上。午睡本是南方的一种习惯,在那种从清早开始到晚上舞会结束的全天性
集会中,尤其是必不可少的。开头半小时姑娘们总是闲谈说笑,然后仆人进来把
百叶窗关上,于是在温暖的半明半暗中谈话渐渐变为低语,最后归于沉寂,只剩
下柔和而有规律的呼吸声了。
思嘉确信媚兰已经跟霍妮和赫蒂·塔尔顿上床躺下了,这才溜进楼上的穿堂,
动身下楼去。她从楼梯拐角处的一个窗口看见那群男人坐在凉亭里端着高脚杯喝
酒,知道他们是要一直坐到下午很晚时才散的。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可是艾
希礼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