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是“问题多多”。可是,也正是在“问题多多”中才会显示出人才,也即人的能力。
那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中国的人际关系、世态,和中国人的心眼与才干都
达到了空前复杂及多变的程度,让一些还来不及接受新事物的人目不暇给,眼花缭乱。
所以,我觉得搞创作的人跟踪乡镇企业必定会有所收获。而且,那本身也是感受新
鲜事物的机会。我在写洪山“八五一”厂的文章中有这样的话:“至今,对社会主义是
不是有优越性以及它的优越性究竟表现在哪里,好像还有或明或暗的争议。可是我想,
尽管这种制度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和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任何社会制度体现出什么
样的社会现象最终总要取决于人。在适当的人手上,甚至一种社会缺陷都会产生积极的
效果。”改革开放促使新人辈出并迅速成长,而又是这批新人首先感受到我们制度中尚
存在的缺陷,所以说也是他们站在改革的最前列。在某种情况下,他们甚至能化腐朽为
神奇,充分体现出“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哲学观点。
这本集子中的文章还告诉我们,像中卫铁合金厂厂长林晓方这类乡镇企业的领导,
正由于他们是“泥腿子”出身,刚刚告别土地,所以他们似乎天生地就具有勤与俭的特
性。同时,由于认识到自己的弱点,对文化知识的提高更有着很强烈的紧迫感。这种品
质,我想不仅会激励一般的工厂干部,也会使长期坐办公室的机关干部受到振奋。
对我们搞文学的人来说,现在很长时期不提“受教育”这种话了。是的,这种话总
令人联想到“文革”而让人感到呕心。但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人其实是经常不断地在受
着教育的。去一个新鲜的地方,到诸如中卫铁合金厂这样的企业进行采访,和林晓方这
样的乡镇企业家谈话,也应该说是一次“受教育”。我相信,参加创作这本集子的所有
宁夏作家,不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去之后与去之前必然不同,在思想认识上都有一
定的提高。
这里我要趁这本书出版的机会谈谈我这样的一个观点。现在,有许多人认为给企业
工厂写报告文学其实是“广告文学”,以为是文学界的“堕落”,“圈子”以外的人嗤
之以鼻,“圈子”里的人不屑动笔。我以为这是一种不能接受新事物的心理反映。文学
家去给企业工厂写报告文学,替一些卓有成就的企业家厂长“树碑立传”,和经济界中
的乡镇企业的兴起一样,也应看作是文学界中的一个新现象。在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引
入竞争机制以后,工厂企业的知名度就成了工厂企业生命力的一部分;哪个工厂企业知
名度高,哪个厂家的活力便强。很多人不知道,“广告”不仅刺激买方市场而且会刺激
卖方市场,也就是说不仅会争取顾客而且会使厂家进一步提高产品质量;“广告”不仅
仅是单向性的而是双向性的。所以它对国民经济的发展可以说功莫大焉。西方世界每年
用在广告上的钱达数百亿美元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一种玩噱头的无谓消耗。试想,
“广告”就有这样大的作用,那么报告文学呢?找相信,如中卫铁合金厂这样的厂家,
林晓方这样的厂长,作家给他们写了报告文学后,他们只会更加努力奋进,而不会躺在
这几篇作品上睡觉。荣誉,对绝大多数人起的毕竟是激奋作用。要不,国家就不会每年
树立这么多劳模、开那么多次庆功会了。
我们经常号召作家要与现实生活紧密结合,要到工农中间去,那对报告文学就不能
另眼相看。相反,还应该大大鼓励才对。我以为,现在只有报告文学是与现实生活联系
得最密切、最能直接反映现实、社会效果最为明显的文学体裁。我之非常乐意给这本集
子作序,部分原因也出于此。我希望宁夏作家协会今后仍不断地组织本地作家到工厂农
村去,写出更多的这类作品来。
至于说到“树碑立传”的问题,那更是“文革”余孽了。那时中国人似乎只有一个
人有资格立传,却忘记了“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这句常挂在嘴边的老话。想想,我
们的先人有何等气魄。中国的二十四史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人物传记构成的宏篇巨制。
我们的祖先不但为好人立传也为坏人立传,因为他们理解坏人在某种程度上也创造了历
史。何况,在今天,所谓的新时代不过是新人创造的,为这些新人立传有什么可回避的
呢?而且,现在的一篇报告文学又不是这些人的盖棺论定。
美国的汽车大王尼柯卡,石油大王哈默等人,都是请作家给他们写的传记。他们的
传记不但风行西方,中国想向之学习的也大有人在。从激励人,令人感奋这个角度讲,
活动在我们身边的新人当然会更为直接些。所以我还在盼望着有更多的这类人物的传记
出现呢。
仅以此文感谢宁夏的作家们、编辑们和企业家们。
…
边缘小品 好个诗情画意
——程大利《那片蓝天那方土》序
尽管失去了“轰动效应”,但小说在文坛上一直是排头兵,诗歌也喧闹过一阵,而
散文多年来都不景气,从来也没有“轰动”过。“五四”以后出现的散文大家如朱自清、
俞平伯、冰心等等似乎后继无人。近年的散文,要么出于小说家或学者的闲笔,要么是
初学作文者的练手,极少见精彩的作品。写散文需要有闲情,又要有雅意;文虽散而气
一贯,散漫的语言要用气拢起来,方能有神。小说可以以情节取巧,诗歌能靠灵感的瞬
间迸发打动读者。散文虽不能说要求句句出采,至少你这一篇中要有自己的神韵。小说
家和学者的散文因其“闲”,故而动手之前即神不聚;至于初学作文者,他的神还没炼
出来,文章自然惨不忍睹。这种体裁其实很难写,常常出力不讨好,所以专门从事散文
写作的人,现在好像已绝无仅有。
但是,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不是从文学家和学问家的角度,而是从一个画家的角
度切入这种体裁,倒也能给人以新意,所谓斜切正入者是也。大利是一位美术家,在国
画上已有较高造诣,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展出,并曾在全国美展获奖。他在贫瘠的土地
上过过贫寒的生活。而贫瘠和贫寒,自古以来似乎就是哺育中国文人的养料。用现在好
听一点的话说,那就是自小出身于人民群众并贴近生活了。以后他从事绘画,而且是从
事着眼于写意的国画。我一直认为国画这种绘画形式最能引人进入深远的意境。它要求
画家的眼光脱离开具象的外表形象而根据自己的素养提炼出外部世界内在的气与神。这
种艺术形式不仅集中地表现了中国人观察世界的方法而且表现了中国人认识世界的思维
方式(如果从戏剧这种形式看,它还是中国人的自我表现方式)。绘画之余,他也写点
文章,现在已经集成了一本散文集。
拜读了他若干篇散文,我才有了上面那点感想。的确,要想挽回散文的颓势,看来
必须从文学的边缘艺术形式上迂回过来。其实,文学的核心,文学的精髓,并不是小说,
不是散文,更不是杂文,而是诗。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如果他首先不是一个诗人,那么他
写任何其它文学体裁都不会写好。现在要命的是,许多搞小说、写散文的中青年都不是
诗人,甚至缺乏诗的素养。而诗人写散文,又选取的是他不能入诗的题材,比如政论、
时事感想、治学心得等等,因为他原本就不着意于搞自己拿手的项目,所以这类文章的
烟火气特浓却诗意全无了。诗歌创作,“全在意境融彻,出音声之外”(朱承爵《存余
堂诗话》),以收“水中之月,镜中之像”(严羽《沧浪诗话》)的美感效应。请注意,
古人指出的这种诗的元素,完全与绘画相通。既然诗人把能入诗的写了诗,只把边角料
划拉到散文里,那只好把散文这个领域让给画家了。
我还不能说大利的散文已经写得很精彩,但至少他把一个充溢着光与色的世界引入
到文字里来。用画家的眼光观照现实,自比文学家所写的有另一番别致的风味。常言道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作为画家的大利所写的散文,诗意还是比较浓郁的。我想这
也可能不是他有意为之,因为从宇里行间还看不出刻意雕琢的痕迹,有些语句甚至还缺
少润饰。然而,我以为可贵的也正在于此。我认为,一个作家画画,就应该时刻不失他
文学家的本分,要以一个文学家入画,那么他的画即使比专业画家相去甚远,即自有某
些高于画家之处或有别于画家之画的特点;同样,一个画家作文,也应该时刻运用自己
画家的眼光。大利之文正合此道。
我想,这本集子,是会给有意于散文创作的人一些启示的。
…
边缘小品 老实人的老实文学
——南台《女人和小镇》序
南台是个老实人。
当我接到他的信,要我为他的小说集写一篇序的时候,我眼前就出现了他木讷的样
子:个子很高,头发已经花白了;他似乎话不多;有话,口头表达能力也好像不怎么强。
信中,他居然还说不知应该怎样请人写序,表示冒昧,仿佛作者必须与写序者有密切关
系,或是应给写序者送点什么礼品似的。
南台和我的确没有什么密切关系,平素来往很少。他是宁夏作家协会的会员,我永
居这个协会的主席,有时在会上见见面,如此而已。他要我写序,并没有提着什么东西
来,而且还是在我已经认为自己不配给人写序和给人写序已经写烦了的时候。但我还是
欣然从命,心甘情愿为他尚不知能否出版的小说集写点文字。
这主要是因为,恰巧在接到他的信的同时,我正在看他发表在《当代》一九九○年
第四期上的一部中篇——《离婚》。在被“新潮”和“魔幻”的小说搞得昏头昏脑的时
候,读他的小说未尝不是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不过我得先赶紧声明,我并不反对“新潮”
和“魔幻”。要不,我也不会被它们搞得昏头昏脑。我只是说一种质朴的、传统的、
“土气”的、直白的小说,永远是读者和文学的需要。小说有各式各样的写法,今后还
会创造出更多的写法。但是像南台这样的小说,总是小说最基本的式样。
读他的小说不费劲,就和与老实人打交道一样,叫你放心并且安心。除了《离婚》,
我偶然还读过几篇,在我们宁夏的刊物上,大致都是这样的印象。我看仅凭这一点,就
值得去读。有人说,现在老实人不多。究竟多不多,我没调查,没有发言权。但我总希
望能和老实人交朋友,碰到老实人,自己也就老实了。读书,当然也喜欢读老实的书。
不管是“新潮”的、“魔幻”的或是质朴的、传统的,只要真正是襟怀坦荡、直抒胸臆
的作品,读起来自然会受益匪浅。不过,凭经验,有些用质朴的、传统的写法写的小说,
也能使人受害。这在“文革”中和“文革”之前已有教训,不提。
我觉得,南台的可贵之处,是除了他行文的老实之处,内容也老老实实。不像有的
作品那样,装出一副老实的面孔叫你入圈套。所谓内容的老实,大有讲究。它必须是在
质朴的、传统的形式之中注入新的生命力的。注意,是“生命”力!这生命当然是他自
己的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于是,他的小说中处处就有他自己的视点和角度。因而也就
有了一种批判的锋芒。看似传统,其实是反传统了。那些用传统的形式写传统的作品,
之所以叫人上当,就在于内容里根本没有他自己,完全是他继承来的东西。看似不越雷
池半步,实际上会让你一下子掉进泥淖里去。
序不能写得多,点到为止。我只能说,如果说现在老实人不多的话,那么老实的作
品同样的也少见。可是,南台的这本书,倒属于老实的作品。希望读者能够受益。
1990。3。5。
…
边缘小品 给海容的一封信
——《海容小说集》代序
海容同志:
很高兴你的小说终于得以结集出版。庄稼总算收到场上广。而农民一年总有一次麦
秋,你却是多年辛苦耕耘的结果,所以更值得祝贺。
你叫我就你的作品发表些意见。我以为对你作品更有发言权的应该是高嵩同志,我
是通过他才认识你和你的小说的。在他的介绍中,我最欣赏的是这样一句话:“他像婴
儿、像醉汉,若无其事地晃进了现实冲突。”后来我参加了对你和其他几位宁夏业余作
者的讨论会,读了你几篇作品,果然和他的印象相同。但我以为你是一个清醒的醉汉,
不过是借酒装疯而已。我们的文学界以及整个社会,当然主要需要清醒的人,但在某一
刻,清醒者却常常以醉汉的面目出现,所谓“难得胡涂”是也(我在许多人家里或办公
室的墙上看到过板桥老人的这条横幅,可是主人很可能其实就是个胡涂人)。
好了,我不准备多谈你作品的社会功能和你已经取得的成就。能够出书,并且在宁
夏文学界已被承认和重视,就足以说明这方面的问题。
在讨论你和其他几位作者的讨论会上,我曾作了一次本没想发言的发言。我明明知
道可能会有人误解,可是“说实话的冲动”总是按捺不住。固然有因为本不准备说而致
使说得不清楚的缘故,也有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原因。在会后,好像就有人说我是在提倡
大家都去“参禅”,而我不过试图提醒人是不是可以用另外一种观照生活和观照生命的
方式而已。如果我面对的是一群宗教徒,我就会请他们试一试用辩证唯物卞义和历史唯
物主义来观照生活和生命了。
从小说艺术的没落,不由得使我想到整个人类智慧的退化。这不是我们中国一国的
问题。在世界范围内,苏联的小说家,哪怕是得过诺贝尔奖的也好,至今没有出现超过
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家;美国历史短,且不去说他;英国当代的作者,我还
没有看见一位比狄更斯和萨克雷更有才华,作品更具有经典性的;法国也同样,几位诺
贝尔奖的获奖者的作品都不会比巴尔扎克、斯汤达、雨果、左拉、莫泊桑流传得久远;
就拿童话来说吧,你举得出来有一个当代作家达到了(不说越过)安徒生或格林兄弟的
水平么?我们自己,不举大家都熟悉的《红楼梦》,就看短篇,有一篇在艺术上赶得上
《在酒楼上》,在人物塑造上比阿Q更具有典型性的么?
而近代和当代,却是讨论创作方法和创作思想最多最激烈最“富有成果”的时代。
“我们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臭虫”。
小说虽然是雕虫小技,其实却是和一切艺术形式和科学一样是人类智慧的表现。你
读到的所有小说中使你拍案的地方,并不是高技巧的发挥,而是智慧的闪耀。也许有人
会说小说尽管不怎么行,可是人类在科学上不是取得了空前的进展吗。表面看起来似乎
如此,但人类用科学手段来自我毁灭也是空前的。你“像醉汉一样,若无其事地晃进了
现实冲突”倒真无所谓,整个人类都在非常聪明地愚蠢着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