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个子不高,有点像南方小孩儿,水水嫩嫩的,说话的时候会腼腆的笑笑,隐约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不知怎么的,陈涛看他笑就觉得很熟悉,皱眉想了半天,陈涛才恍然,眼前的沈宁,让他想起了初中时候的鹿小雨。尽管他们五官完全不同,但感觉,很像。
“我叫张豪,八九年的,初中毕业,一直在网吧做网管,我觉得我很适合这份工作。”第三个小孩儿明显入社会很久了,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反而有点点疲惫和沧桑。也许是看到了一点过去自己的影子,高高瘦瘦的张豪让陈涛看着很顺眼。
张豪之后的小孩九零年出生,再之后的九一年,然后再之后的就越来越小,陈涛怀疑他们是故意按年龄排的队列。太小的孩子陈涛不敢用,一个是没经验,二是容易招事儿,别回头再让家长找来,他可受不起。结果陈涛正想着呢,后续的孩子们就用实际行动坚定了陈涛的想法。
“喂,不是工资面议吗,你到底能给我们多少工资?”五号小孩儿问得理直气壮。
“我不上夜班,包夜不做。”四号小孩儿规矩还不少。
“呃,老板,我想问一下,周六周日可以请假么,家里那边有一些其他安排。”七号小孩儿倒是很有礼貌,可惜问的问题让陈涛吐血。
“我说孩子们,别东张西望了,就是你你你还有你,看见那门了么?”陈涛笑得很慈祥。
“嗯。”四个孩子齐刷刷的点头。
“那麻烦你们从外面把它给我带上。”陈涛边说边感慨自己这两年脾气真是好太多了,要搁两年前,自己肯定直接动手把人丢出去。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傅天伟、沈宁和张豪。三个人表情都很平静,但仔细看,张豪的眼神里是无所谓,而沈宁和傅天伟的眼神里却有着丝丝紧张。
陈涛站起来,也算对未来准员工们的重视:“那个,我们这个网吧还在起步阶段,未来一定会成为这一区甚至全市最大型的网吧之一,我们的目标是连锁经营。所以……”
“老板,”张豪轻轻打断陈涛,有理有力有节的开口,“我们都相信这里的未来无限美好,并且我们都愿意成为实现这一梦想的先锋队排头兵,那么,现在能和我们说说军饷么?”
陈涛看着张豪,第一感觉是这孩子口才不错,第二点想到将来可以让他成为技术性管理人才,很奇怪,陈涛一点想要发怒的感觉都没有,而且还越看张豪越顺眼,然后连带的觉得人家小孩儿的话也是越听越顺耳。看看人家,都不说工资,军饷,多幽默!
——陈涛同学的事例证明,人类总会莫名的崇拜拥有自己没有的那种才能的人。
“我们店才刚起步,正是艰苦阶段,所以……”
“老板。”
“咳,我这不正要说呢嘛,急啥。月薪一千,嗯,一千。”陈涛希望白范能原谅自己擅自把工资上调一百块。
“……”
满室沉默,还有黑线无数。
陈涛见状不妙,立刻补充:“有外地的吗,那个包住,包住。”
“真的?”傅天伟和沈宁不约而同的瞪大眼睛。
“……当然。”陈涛应着头皮点头,同时在脑袋里盘算再从网吧营业场地的哪块隔离出个小型员工宿舍。
“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张豪?”陈涛还是比较关心这个,下意识的,他就觉得这孩子长了一张技术骨干的脸。
“没有,一千就一千吧,”张豪浅浅的扯扯嘴角,“不过我自己有地儿,不用你包住。”
“那好,既然待遇都没问题,那么签一下合同,然后我们实习一个月,实习期间工资八百,实习合格就OK了。”陈涛又擅自把实习工资涨了两百,同时再度感慨了一下,白范还姓什么白啊,那家伙就该姓黑。那心比周扒皮都黑。
录取张豪,是因为按照陈涛看人的眼光,这孩子错不了。录取傅天伟,是因为陈涛觉得这孩子踏实听话好管理,而且一看就是肯吃苦的样子。至于录取沈宁,是因为他是这群人里面唯一上过高中的,陈涛总觉得,读书的多少和一个人的素质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关系。
那么,录取沈宁就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陈涛不敢肯定。
三个小孩儿实习期表现各异,但总体都还不算太糟。傅天伟技术少得可怜,但好在好学并且热情,俨然一个合格跑堂;沈宁技术基础尚可,有待增强,但为人温和,和客人关系良好;张豪技术没得说,但总让顾客有种不是来上网而是来计算机培训班的感觉,稍不留神操作失误还会挨批评。
一个月观察下来,陈涛和白范一起拍板,通通留下了。有了新的兵马,网吧终于显现出有条不紊的趋势。陈涛和白范也终于有了一点点老板的感觉,偶尔还可以午后小憩一下,在休息室里泡泡茶,聊聊天。
“我总觉得美好的未来已经在向我招手,”某天午后小憩时,白范拿出张地图铺在休息室的床上,用筷子在上面指指点点貌似还挺潇洒,“你看看我们下一个根据地在哪儿选址啊。”
陈涛特想一筷子飞死他:“你这个根据地还没扎根稳当呢,怎么的,想当游击队?”
“哥哥,保守是成功的大忌,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白范鼻子都扬上天了。
陈涛倒进床里,拿胳膊垫着脑袋,望着天花板出神。
“喂,想什么呢?”白范也坐过来。
“怎么样才能从银行贷出钱来。”陈涛若有所思。
“然后呢,你想逃跑?恶性贷款?”
“我说你能着点调不,”陈涛受不了的白他一眼,“不贷款你用啥开分店?”
“那就把眼下这个网吧抵押了呗。”白范理所当然道。
陈涛不语,就那么看着白范,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去给对方一个爱的拥抱。白范这才后知后觉:“靠,你他妈就等我这句话呢吧!”
陈涛笑笑,点起一支烟。你看,变狡猾其实很容易。
白范以前是不抽烟的,后来和陈涛混得久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也成了烟民。于是此刻,两人就在小小的休息室里面对面地慢性自杀。
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陈涛说了声进,门口就探出个小脑袋,只见沈宁一脸焦急:“哥,有个客人要打人!”
不知道叫哥是不是沈宁的习惯,反正从上班第一天开始,他就管陈涛叫哥,管白范叫白哥。每次听他叫自己,陈涛就想起鹿小雨叫沈盟来,不知怎么就觉得心痒痒的,那感觉很微妙。
“要打谁?”白范闻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张豪哥。”沈宁赶紧回答。
白范转头对着陈涛灿烂的笑:“我要是客人,也想揍他。”
陈涛乐出了声,起身拍拍白范肩膀:“不是只有你享受到了咱技术骨干的别致待遇。呵呵,走吧。”
大厅里,远远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嚷嚷:“你这是什么态度!顾客是上帝!你就是这么对待上帝的!”
然后,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淡淡的说:“上帝从来不去黄|色网站,也不会感染稀奇古怪的木马病毒,我承认防火墙本身是有一定局限性的,杀毒软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但如果你看到桌面上的警示语,或者你的兴趣爱好不那么庸俗无聊,那么您光顾我店一百次也不会遇到黑屏。”
“你他妈——”客人拿起手边的烟灰缸就要砸。
陈涛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来,然后哥俩好似的紧紧搂住客人肩膀:“走,咱一块去外面看看上帝。”语毕,不由分说的把人半强迫的揽了出去。
至于后来这位贵客如何了,我们都不得而知。反正陈涛从这件事上明白了一个道理,照看游戏厅和照看网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陈涛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网吧早就恢复了平静。沈宁在耐心的给客人叫外卖,张豪暂时无事就靠在角落里发呆。
白范正在吧台玩游戏,见陈涛回来,赶紧奉上矿泉水一杯:“大哥辛苦了,你就是人民卫士。”
“一边去。”陈涛笑着给了白范一下,也进了吧台,然后随意的看着眼前的一派欣欣向荣。
“喂,我怎么越开越觉得张豪和你特像?”白范压低声音,说得煞有其事。
陈涛若有所思:“呃,我也有点感觉……”
“对吧对吧,都很欠揍。”
“白、范——”
“行了行了,开个玩笑嘛,”白范咧嘴坏笑了半天,然后收敛起笑容,正色看着陈涛,“不过说真的,我觉得沈宁那孩子不错。”
陈涛看了白范半天,颇为语重心长:“恭喜你加入同志阵营。”
“啥玩意乱七八糟的,”白范险些内伤,“我是说你,要找……也该找个这样的……”
“靠,你现在是不逮谁瞧着都像同性恋啊。”陈涛拿着根烟,左转右旋的把玩着。
“前两天晚上下班儿,我看见他在胡同口和人亲嘴来着。”
陈涛手轻轻抖了一下,香烟落到了桌上:“你看清了么,男的?”
“废话,不然我能鼓动你残害祖国幼苗么。”白范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呵,这世界他妈的快大同了。”
“喂……”
“白范。”陈涛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嗯?”
“你到底瞧不上鹿小雨什么地方?”
“……”
白范皱眉苦思冥想了很久,才问:“那你到底瞧上了他什么地方?”
陈涛似笑非笑:“佛曰,不可说。”
“切,你压根说不出来吧。”白范撇撇嘴,离开吧台巡视去了。
陈涛望着白范的背影,有些出神。然后,缓缓的眨了两下眼睛。
好容易熬到了夏末,鹿小雨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觉得自己已经距离变态色魔的境界不远了。天天他巴不得把自己洗干净放陈涛嘴边,他就需要陈涛张一下嘴,真的就一下,什么后续工作都不用他来,结果倒好,人家大灰狼还偏偏就不吃肉了。
鹿小雨这个郁闷啊。从开春就这样,如今此状态已经持续了快半年。可看着陈涛恨不得一天七十二小时的拼命劲头,鹿小雨又觉得自己挺没劲的。就算做不成|人家奋斗大道的助推器,也别成为拦路机啊。鹿小雨,不想招人烦。
夏末秋初的天气是热得最厉害的,也是最伤人的,所以电视台很人性化的休起了高温假。虽然只有两三天,但加上周六周日,也算舒坦。休假的前两天鹿小雨几乎是睡过去的,果真应了那句夏日炎炎好睡眠。到了周六的时候,他忽然突发奇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不就我,我就向山走去。
于是,午后一点,鹿小雨凭着零零碎碎的记忆终于摸索到了陈涛的网吧。要不是牌子还是开业那块,鹿小雨真的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刚开业那阵子他总来,后来和大米饭吵得多了,他就几乎不过来了。没想到,短短一年,这里已经变得让他不再认识。
门面宽敞多了,窗户亮堂多了,客流凶猛多了,层次上升多了。原来鸟枪换炮真是只是一眨眼的事,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陈涛已经带着他的事业跑得老远了。
鹿小雨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一会见了陈涛怎么说呢,说我想你了所以来探班?那还不如杀了他。说我顺路过来看看,咳,也太假了。说……靠,鹿小雨有点懊恼,小爷我大驾光临还需要什么理由,我高兴,我乐意!爱谁谁!
总算找回老佛爷感觉的鹿小雨,轻轻动了动手腕,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竞技状态。然后推门进了网吧。刚一推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清凉空气弄了一激灵。外面天气太热,以至于鹿小雨有点不适应网吧内过强的空调冷气。
“啧,电费这么贵,也不知道省着点。”鹿小雨一边扑棱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念叨。同时还不忘四周环顾,搜寻陈涛的踪影。可看了半天,除了吧台里那个一百辈子不见他也不会思念的大米饭之外,就是几个从没见过的小孩儿穿梭在座椅之间。
鹿小雨悄悄猫起身,避开大米饭发呆的视线范围,轻轻踱到大厅一角,找到个看着比较清闲的网管,低声问:“你好,请问陈涛在么?”
打从鹿小雨一进门,张豪就注意到他了。在网吧干的时间长了,哪些是来上网哪些是来找人,张豪扫一眼就分辨得出。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但也许是这个人的感觉和以往的客人通通不一样,所以张豪多看了几眼。格格不入,张豪只能这么形容门口那个人和这里的关系。这和网吧的规模档次无关,哪怕有一天这里成了全市首屈一指的高档网络连锁,他仍然会这么认为。
总觉得,游乐场更适合他呢。张豪被自己不着调的想法逗笑了,浅浅的扯起嘴角。然后,他看见那个人像做贼似的悄悄往自己的方向走。那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穿越的是地雷区。接着,那个人停在了自己面前,再然后,他问,陈涛在么。
张豪觉得这是他进入这间网吧以来,遇见的最有意思的事情。张豪知道自己是个无趣的人,所以他总期盼着某一天,生活能噗的一声掉点乐趣下来。而如今,够意思的上帝如他所愿了。也许这是巨大波澜前的一个小浪花,也许只是一个没有丝毫后续的小小波纹,不过他无所谓,海啸和浪花都比平静的死水强。
“呃……知道不知道都没关系,咱能来点反应不?”鹿小雨可怜兮兮的皱眉。虽然张豪的思维正在大脑内的高速公路上驰骋,可他的表情在鹿小雨看来,除了木讷没有第二种归类。
正当鹿小雨郁闷而张豪元神出游的时候,沈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轻轻抬头指向里面:“正在里面休息,可能睡着了……”
“哦,谢谢。”鹿小雨对沈宁轻轻点点头,然后绕过视频区要往里面走。全副注意力都是陈涛的鹿小雨,没有感觉到后背那道复杂的探寻目光。
沈宁看着鹿小雨的背影,张豪有趣的看着沈宁。生活永远比小说精彩,这是当张豪看见白范猛然犀利起来的目光之后,唯一的感慨。
“等一下,你干嘛?”白范从刚刚就开始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那感觉就好像懒散的气场呼啦啦的散开,然后刮进一阵呛人的薄荷风。结果等他回过神儿来,果然看见了不速之客。于是他立刻纠正比喻,不是薄荷,是风油精。
“我找陈涛。”鹿小雨有点郁闷,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避过去。有时候他也奇怪,怎么一看大米饭就不顺眼,那气儿就不顺,反之,大米饭亦然。明明他俩也没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最后,鹿小雨只能把这归咎于孽缘。
“他刚进去休息,你等会儿吧。起码让他睡个好觉。”白范这话句子主干绝对没毛病,但那些个助词副词和语气拼起来,就有了那么点别扭。
鹿小雨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话是暗指陈涛搁家里休息不好。再延伸,那肯定是自己闹腾呗。于是鹿小雨语气从不怎么友善变成了不友善:“敢情你是为他好,我就是折腾他了。要不是这破网吧,他能一天到晚累那样吗?”
邢捕头说得好,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事业。
“什么叫破网吧!合着陈涛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拼着,就落这么个评价。”白范从一开始看见鹿小雨,就觉得陈涛为他这么奔命不值,而现在,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
“大米饭,我今天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我……”
“你叫我啥?”
“……”鹿小雨有一瞬间的怔忪,咳,怎么办,一不小心把绰号喊出来了。
那厢鹿小雨不知所措,这厢白范几乎抓狂。他,一个不算英俊但也称得上潇洒不算睿智但也称得上机灵不算风度翩翩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