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帘不为所动地扫了他一眼:“你的真身是饕餮吧?”
刚倒进嘴里的一满碟蟹粉狮子头险些没把九鸣给噎死,咳嗽著咽下圆滚滚的肉团,九鸣道:“谁说?!我只不过是一只很普通很普通,喜欢吃东西的妖怪而已!我瞧你才是木怪呢!不,说不定是石妖!”说著把豆腐推到他面前,“吃吧!郫邑的蟹黄豆腐味道不错!凡间的食物虽然用处不大,但好歹能恢复点体力!”
其实上古异兽都希望能修仙得道,若多食人间烟火,入了五谷轮回道,反而有碍修为,故此就一般而言,都不择食凡间食物,就算偶有需求,也会选择仙山灵岳,甚至天界凌霄之上的果品灵食。可偏偏眼前这只红发妖怪颠覆寻常,非但择凡间烟火之食,看那模样还非常地道。
见那盘豆腐,黄澄的是蟹黄,雪白的是豆腐,嫩绿的是青豆,调以羹汤,食材滑溜润泽,只这麽看去已叫人食指大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大清早东奔西跑把这些东西弄来,不过想也该花了不少功夫。
飞帘看了半晌,终於非常赏脸地伸手拿起筷子夹上一块豆腐,送入嘴里。
九鸣得意得笑问:“好吃吧?说说看,是什麽滋味?”
飞帘咽下豆腐,抬目看他,脸上一片死寂。
“咸。”
“啊?!”九鸣连忙勺了一勺倒入嘴里,味道不错嘛,蟹黄鲜美,豆腐滑溜……怎麽到他嘴里就是一个“咸”字呢?
抱著希望再问问:“难道没有其他味道了?”
“有。”
“哦!是什麽?”
“黄豆味。”
“……”
好吧,算他无聊,居然企图让这只妖怪吃出滋味。不过见飞帘仍旧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起豆腐送入嘴中,姑不念他喜不喜欢吧,反正吃就对了。
边想著边抓起一把寸骨丢入嘴里咬得咯吱作响,托腮问那飞帘:“我说飞帘,你到底会不会笑?”
飞帘点头。
“笑一个来看看!”
“笑不出来。”
“啧──”九鸣歪著头,想想也是,没能完成任务,回去也不好给应帝交待,实在没有什麽可笑的,不过他并不罢休,“那你什麽时候会笑?”
“得胜之日。”
九鸣咽下嚼烂的骨碎:“那就有得等哪!我说飞帘,打个商量,得胜之日你得等我在场了才笑可好?”
“为什麽?”
九鸣笑得古怪:“你别管,反正到时候你若不让我看到,回来你得专门给我笑一个!”
飞帘考虑了一下,点头:“我尽量。”
於是接下来的几天,飞帘留在客栈养伤,而九鸣一有空闲便四出张罗各地美食,往往是飞个一整天才好不容易把东西带回来。
所幸飞帘并非凡人,一天下来就算不吃也无所谓,而对於他带回来的人间夥食,他还算赏脸,多会陪九鸣一同享用。
然後第七天,飞帘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九鸣便提议回去灵山河谷看一下,飞帘也是赞同。
看他的手又抬起来,九鸣对被揪著翅膀钻土的法术实在是敬谢不敏,本能地跳开两丈,摆手道:“你伤势刚痊,不宜行土遁法术吧?还是我带你飞一程如何?”
见飞帘点头,他才松了口气,背上张开翅膀,却见其中一翅无力低垂。
“你的翅膀怎麽了?”
九鸣满不在乎:“之前被那家夥的法术刮了一下,稍微碎了点骨头。”那支黑膜蝠翅倒垂不起,看上去支都支不起来的状况,显然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可红发的妖怪咧嘴一笑:“别担心,翅膀还有三支,保准飞得又快又稳!”
灰白的眼珠在刹那间变得有些变幻的深邃,然很快隐去。
二妖再次来到灵山河谷深处,曾经绿草遍野的山谷如今一地焦灰,土地干涸呈龟裂纹,看上去就像被数百只旱魃肆虐过,再下数十天的瓢泼大雨都无法让这里半寸土地恢复生机。
九鸣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赤红飞扬的头发,之前逃遁间一时不小心倾全力丢下去的旱息似乎太过厉害,不要说小小一个山谷,便是整片邑地都能大旱三年。
荒野之中,原来长出元婴莲的地方只剩下三片枯得快碎掉的碎荷叶。
“被拿走了。”九鸣失望地弹了一指枯荷,荷叶瞬即变成黄灰凋零一地。上古妖物尸身化出的元婴莲本就千年难得,更何况是兵主蚩尤所化,如今旁落,就算九鸣脑筋如何灵活,一时也想不到对策。
“回去了。”十日之期已近,既无所获,自然要回去复命。
九鸣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尘,忽然注意到之前被他踢起叉在壁上的蚩尤角骨,这块骨头高高插在壁上,反而未被尸媪所累跌落深谷,不由高兴起来,飞过去将此物从岩上拔下,抗在肩上,招呼飞帘:“走了走了!”边走还边嘟囔,“老实说我还真没见过应帝生气的模样,说不定这回能瞧到!呵呵……”
第七章 为遇强敌踏重霄,夕霞赤兆滴血
可惜他想错了。
应帝并未如他预料那般大发雷霆,反而好像将此事全然忘记一般,更对他带回来的蚩尤骨一点兴致都没有。需知这万年难得一觅的元婴莲非对妖怪而言,无疑是再获重生的一次机会,毕竟谁人也无法预料在千年岁月里会有什么变数,只要元神不灭,有了这元婴莲,便可再塑身躯。
如此神物,应帝却似并未放在眼中,反而听到那个从飞帘、九鸣手中夺去元婴莲,重创两妖的神人时,来了兴趣。
待他细细问过飞帘和九鸣后,金瞳深邃如彤,两指轻触唇边小小地摩擦,邪魅的气息中隐隐透着一丝不常见的兴致。便连跟随他多年的黑虬将军也不由暗地吃惊,之前便是战场获胜,亦未曾见过应帝露出半分欣喜神色,甚至偶尔,还会在他拂袖转身而去的瞬间,察觉到一丝了无意兴的意味。
末了,侧过头来,问那黑虬将军:“你觉得如何?”
黑虬将军皱眉深思,后曰:“这仙人法力如此高强,将来想必会是一大强敌。”
应帝斜靠在长椅扶手上,托腮而笑:“却不知要踩上第几重云霄才能遇到?”视线扫过,本已卷上的布阵图无风自动,滚展桌上,手一拂,图上多处要地骤然像火香燎到般现出点点焦黑,“你们可别让我等得太久了。”
同在帐中的姚诸浑身升起一阵冷意,只觉得应帝背后的影子仿佛不可预测的鬼魅,随时将帐内众妖吞噬干净。
黑虬将军依旧一脸冷凝,拱手应下:“谨尊帝君吩咐!”
他身旁的九鸣那头赤红的头发当即兴致飞扬,凑过黑虬将军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说黑虬,跟你打个商量,咱俩换换,我去打前锋,你在后面压阵好不?”
黑虬将军适才见他回禀任务失败时的模样极是颓废,还说得两人鲜血淋淋的凄惨,可这下活跃得像喝了两百桶鸡血,不由错愕:“你不是伤了翅膀吗?”
“没事,也就断了一支而已,不还有三支吗?”
黑虬将军皱眉,只是知道九鸣一向不按牌理,也不计较,摇头道:“不可胡来。帝君早有差遣,你的脑筋比我灵活,最适合迂回战场施行逆袭。”
九鸣显然不是他三言两语轻易能够打发的:“你不觉得总是做同一样的事非常无聊吗?咱俩换换,说不定我更适合当前锋啊!”
别看这位黑虬将军如山稳重,战场上所向披靡,可嘴巴却是拙得很,怎么说得过这只诡辩多多的妖怪,一下子便没了话说。
却闻座上的帝君幽幽笑道:“九鸣,若是觉得无聊,你就跟飞帘换换吧!”
九鸣当即像被踩到尾巴整个跳起,甩手摇头:“帝君误会,我并非无聊,只是效力帝君座下,自然是要披坚执锐,身先士卒……”他瞥了一眼飞帘,见他并无表情,心想他那营兵如今全是负责后勤伙食之类的杂务,要去了只怕连战场都不用上了,岂非更加无趣?
“那么,你可还需换吗?”
“不、不用了!”
九鸣当即像颗被霜打过茄子,瘪了,那要死不活地模样看得黑虬将军暗地好笑,心想也就只有帝君手段能将这个爱闹的妖怪给震住,不然他在军中早不知要闹出多少麻烦。
四将出了营帐,黑虬将军便和颜与飞帘、九鸣说道:“既然回来,就赶快把自己的兵各自领回去吧!”他有些头疼地呵笑,“两营的妖兵都跟自家主子一般,各走极端,碰到一块真是难于相容。”他们去了那几日,偶有小范围的征战他也试着调度飞帘、九鸣帐下的妖兵出阵,奈何一方严守军纪不肯变通,另一方则我行我素自作主张,实在让他大为头疼,末了都不敢差遣,只由得他们去了。
此时正巧姚诸将军出来,闻言嗤笑:“想不到黑虬将军也有能力不足之处,本将军还以为阁下是无所不能!早知不行,便该有所自觉吧?莫要仗着与帝君同族之谊,阻了大事!”言中显而易见的挑衅,甚至暗示黑虬乃是因为与应帝同族而得以晋升为将之意。
黑虬却不将这些话放在心里,并不反驳。
姚诸一向善妒,对黑虬不过是名前锋却拥有将军头衔早是不满,此前又见应帝将大半军力托付于他,更显恩宠,反观自己,在应帝眼中并无什么分量,所举之提议又时常被驳,反而黑虬偶尔所提之议就总能受帝君看重,心中更是针对这个黑脸丑面的大汉。
却不知黑虬寡言,便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口舌笨拙,一般说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来,上位者,自然喜欢听像他这般一句真知灼见,好过那些阿谀奉承遮掩过的大堆废话。
姚诸见然黑虬并不搭话,他也没法找茬,遂又转过头来瞥了飞帘一眼,阴阳怪气地哼道:“看来名不副实的妖怪不在少数,帝君这次还真是所托非人!什么无名神人,只怕是找不到的托词吧?哼哼,连个花瓣都找不到,若是早派我去,定能将那元婴莲手到拿来!!”
可惜他挑衅的对象一个不善言辞,一个是根本不说话,就像往无底深滩扔石头,任你扔再大一块,还是无声无息。
黑虬也不理他,对九鸣、飞帘说道:“你们身上有伤,早些回去养着,看帝君的意思……”他眺望远处艳红晚霞,整片天空的颜色深得发沉,仿佛虽是会滴下血般。
飞帘点头,适才军帐中他虽无说过一句话语,但他却早已明了。
黑虬会心一笑:“帝君,一定不负众位所望。”言罢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再看那姚诸自找无趣,冷哼一声亦走了。
剩下飞帘、九鸣两妖,便见九鸣登时没了形象,手臂撂在飞帘肩膀,像软了一身的骨头,整个人放肆地搭靠在飞帘身上。面上笑容肆无忌惮,然而盯着姚诸背影的眼神却透出阴森:“我说飞帘,你不觉得这家伙越来越无趣了吗?”
飞帘不语。
“以前还懂得下些高明的绊子,现在就只剩下耍嘴皮子的功夫。再来几回,若黑虬不肯动他,我可要忍不住了……”
飞帘却道:“不可。”
想不到飞帘会加以阻止,九鸣侧头去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惜仍旧无法从灰白眼珠中看出一点情绪。
“那是为何?”
“此妖能掌水力,颇为有用。”
四将之中,黑虬将军乃是雷火双属,飞帘则是土属,至于九鸣,他是上古异兽,跳脱五行相属,并不在列中。
九鸣闻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反正这家伙看上去一点都不美味,说不定吃下去也闹肚子。”眼中危光深邃,“希望他能识相一点,别把我给唠叨烦了……”
不过刹那,适才阴魅颜色转眼即逝,只闻朗声清脆:“对了,我把蚩尤角给扛了回来,帝君不要,你要不要?不要我可丢了。”
飞帘终于挑眉,须知蚩尤族部众勇猛剽悍,生性善战,擅长角牴,兵主蚩尤一双锐角更是坚胜铜铁。此妖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然他还是非常老实地告诉他:“可做成兵器。”
九鸣恍然大悟:“那你想做成什么?剑吗?”
飞帘不由摸了摸肩膀处尚未完全愈合的神兵伤口,似乎在估量若以蚩尤骨成剑,是否能抵御那神人手中透明如冰却锋利削铁的神兵利器。
末了,摇头:“不。我不善兵刃。”
“这样啊……那没办法了,要不把它做成‘牛角’?!”他所说的“牛角”,乃是一种乐器,取材黄牛或水牛犄角,将角尖锯平,锯口中心钻一细孔,与角内腔相通,圆孔上端扩孔并呈钝角状,模样与号嘴相似。
飞帘闻言,平衡的眼角不着痕迹地一下抽搐。
想那蚩尤角何其珍贵,岂能与寻常牛角相比,九鸣却打算将之做成全无实用价值的乐器,岂不叫那些觊觎蚩尤骨的妖怪吐血?!
然那红发的妖怪没有半点自觉,还非常得意地哈哈大笑,为自己想到的主意击掌自乐:“古有黄帝以夔牛皮作鼓,如今我以蚩尤角吹音!哈哈!有趣!哈哈……”
肩膀忽然一沉,原来是身旁的木脸妖怪按住了他。
“做成弓吧。”
“你用?”
“你用。”
“为什么?”
“适合。”
九鸣歪着头看了飞帘半晌,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把那双灰白清淡的眼珠子染出一抹赤红颜色,让这个看上去跟僵尸一般的妖怪变得生动起来。
心中一动,忍不住咧嘴笑了:“好!就照你说的做!”
第八章 拓木角弓薄银弦,待约东海钓蛟龙
便过了十来日,九鸣献宝似地拿来了一张弓。
此弓约半人长,如弦月弯转,多层白木叠合成体,弓臂内侧以薄角片镶贴,那角片似象牙玉白,与弓身混然一体。再看那弦,仿似银丝,阳光下若隐若现极为透明。白玉色的弓身意外地朴素,不见雕纹,也没有贴上沙鱼皮做装饰,或是装饰两侧的角。
飞帘身边有几位副将,其中也有识货的妖怪,一看便知此物非凡,只看那制弓的木,天下通体色白犹如玉象牙的且能为弓材者,便只有生於九鬼海的妖柘树……此等宝物可说神仙难求,九鬼海常年浊浪排空,更有九只海底巨妖守护,欲得妖柘的妖怪年年不少,可都是有去无回,听说连天上的神仙也望而却步。
至於那贴入木身的角片,虽似白玉,却更是莫名散发强大的妖气,也不知是什麽妖物的角炼化而成。还有那一根银弦,弓弦之材或是以蚕丝糅成或是动物韧筋,但这银色的弦似丝非丝,似筋非筋,透明柔韧,仿若隐形,更是不知何等材料。
飞帘不为所动,翻看一遍,然後问:“何以为弦?”
九鸣一听,顿时塌掉脸色:“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我试过好几种筋材,都不能拉上百石之力……现在只好以九尾蛇筋暂代了。”
几名将领听了不由一阵毛骨悚然。九尾蛇乃巨体异蛇,体有鳞甲,腰下九尾,行时如铁碰撞之声。若他们没有记错,军中倒还真有一条九尾蛇妖,好像,就在九鸣帐下任副官之职……众妖面面相觑,忍不住同时往後退了半步,都想著要离这只红色妖怪远一些,免得被他看中了自己身上的角啊,筋啊什麽的……
红发的妖怪笑面嘻嘻,无法想象就是他刚刚把自己的副将给宰了抽筋做弓弦。
漂亮得红色眼珠子咕噜一转,过去搭上飞帘的肩膀,商量道:“我说飞帘,听说龙筋作弦就很不错!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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