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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在他眼里,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代明君。当年如果你愿意,这皇位就应该是你的。“赵宝成说着咳嗽了几声。
“如今你把属于你的东西拿了回去,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呵呵……”
赵廷灏沉默不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赵宝成。
“皇叔,你……为了一个男人,倾尽了这个天下!”原本一副沉静模样的赵宝成,语气忽然癫狂起来,“可惜啊可惜,别人梦寐以求的王座,在你心目中竟比不过宋越的一个指头!”
赵宝成剧烈地咳嗽起来,赵廷灏见状便上前扶住他即将软倒在地上的身体。
两人距离拉近之后,赵廷灏发现赵宝成的嘴角,已经溢满了黑色的血液。
“子瑛,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服毒了?”
赵廷灏看着这个侄儿长大,如父如兄,一直以来亦尽心辅佐朝政。
如果不是王伯宜从中作梗,为了权力二字拿宋越来开刀的话,他和这亲侄儿之间,又怎会走到这个地步!
说赵廷灏一点都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赵廷灏单膝跪地,将中毒已深的赵宝成抱在怀里。
“子瑛,你明知道我并非有心与你争位,你何苦将自己逼入死地……”
虚弱地靠在赵廷灏胸前,赵宝成深吸了几口气,空气中,都是赵廷灏的味道。
赵宝成口中又呕出黑血。
他嘴角扯出一道满足却又冰冷的弧线:“皇叔志不在这天下……子瑛也原以为自己有了这天下……便足矣……到……到头来……我却是……却是最穷困之人……”
“子瑛!解药在哪?”
赵廷灏急急地擦去赵宝成呕出的鲜血吼道。
“皇叔,你莫心软……呵呵……”
赵宝成此时已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我这天下……还给你……又……又何妨……只是……我怕……怕你……忘记我……”
赵宝成的身体抽搐起来,赵廷灏花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压制住。
“我给你天下……却要把……把你……最心爱的人……带……带走……了……”
赵宝成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
“赵廷灏……恨我吧……”
赵宝成耗尽所有的力气抬起了手指,之后,便重重垂下。
他的眼睛是阖上的,他没有死不瞑目。
在赵廷灏的怀里死去,他心愿足矣。
赵廷灏在看到赵宝成指出宋越所在的方位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扔下赵宝成,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赵宝成其实还有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也不愿意说出口。
“赵廷灏……恨我吧……”
“恨我……才能让你记住我……”
在密道岔口,赵宝成所指示的方向,有一平台。
平台上铺着宫内搬下来的华帘锦被。
四个角上,甚至还装了宫灯。
虽然里面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但平台上躺着的人,胸膛可以看到微微的起伏。
但此时的赵廷灏,哪里看得到这点细微的动静。
赵廷灏在离宋越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想起赵宝成临终时说出的话。
他害怕,害怕努力到最后,仍然挣脱不了宿命的蛛网的纠缠。
他害怕看到的宋越,和赵宝成一样口吐黑血。
或者是,直接看到宋越的尸体。
赵廷灏宁可时间就停滞在这里,他宁愿一厢情愿地认为宋越还活着,而不愿看到所谓的现实。
反倒是跟在赵廷灏身后的上官云往前靠了去。
发现宋越还有呼吸的也是他。
在上官云告诉赵廷灏宋越还活着的时候,赵廷灏瞬时感觉膝盖都软了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往宋越跑去。
在靠着宋越很近的案头,赵廷灏颤抖地伸出手。
将宋越额上的几缕乱发往两边拨去。
他握着宋越的手,将脸埋进这已经瘦得见骨的手中。
竟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昏睡中的宋越似乎被这种悲恸感染到,微微动了动手指。
赵廷灏惊喜不已,握着宋越的手凑到他跟前,轻声叫唤着宋越的名字。
宋越艰难地睁开眼睛,虽然听到声响,但眼前一片黑暗。
“灏……王……”
听到宋越的声音,赵廷灏更是激动不已。
上官云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厚着脸皮,充当一回打鸳鸯的棒子,在一边尴尬地提醒道,应该尽快将宋越带出着晦暗的密道去。
赵廷灏这才反应过来,但却一点也没有不自然的感觉。
他将宋越抱起,往密道出口走去。
在经过赵宝成尸体身边的时候,赵廷灏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身后的上官云说道:“以皇族最高葬仪准备子瑛的后事,遗体移入皇陵,追封齐德圣武大帝。”
“是!”看到赵廷灏恢复正常,上官云兴奋异常。
作为心腹,赵廷灏的治世之才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充分展露,待赵廷灏登基为帝,太平盛世的理想也不会再遥远。
在赵廷灏怀里的宋越,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因为虚弱,也未曾吐出一言,他只是静静地待着。
在准备出密道的时候,赵廷灏让上官云撕出一条布巾来。
上官云不解。
赵廷灏解释道:“宋越长时间在黑暗的室内待着,外头的强光会让他眼睛受不了。”
上官云顿时红了脸。
想不到堂堂霸气不羁的灏王,竟也有这样体贴入微的时候。
看来真是天下一物降一物啊!
好在这密道昏暗,灏王看不到他别扭的表情,否则真是丢脸丢大了。
此时已经清醒不少的宋越却轻轻地说了句话。
“灏王,不用费心了,宋越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任何事物了。”
赵廷灏闻言大惊,知道宋越身体定是有了大问题,赶快将宋越带出了密道。
到了光线充足的地方,赵廷灏这才清楚地看到宋越的情况。
宋越因破殇大法的后遗症,内功尽失,再加上牢狱之灾,早就清瘦不少。
但他此刻的脸色,比那日在法场上,苍白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昔日那双清灵飞扬的双瞳,今日漆黑如旧,但已经失去了焦距。
最让人惊讶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宋越的双眉之间,竟多了一点鲜红的朱砂印记。
赵廷灏抬起颤抖的手,抚上宋越的眉间。
“你……这……是什么……”
此时的宋越已被移至皇帝的后宫,周遭的一切早被打点好,御医也被弄来了好几个,都在旁边侯着。
“这……是赤朱……”宋越淡淡笑道。
“什么是赤朱,什么,是什么!”赵廷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发疯似的将宋越搂进怀里。
难得宋越这次没有抵抗,或许是无力抵抗,或许是不想抵抗。
一旁的御医在上官云凌厉的眼神下颤巍巍地上前跪着解释道。
“赤朱乃苗疆奇毒,是一种慢性毒药。中这种毒要持续下药七七四十九天,每天的用毒配制和剂量都不同……”
“别他妈废话!”赵廷灏怒吼道,“我只要知道这毒怎么解!”
那御医本就对这逼宫篡位的灏王恐惧不已,再被他这么一吼,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回……回灏王……此毒……只……只有下毒之人……才知道怎么解……我们……我们不知道毒的配法……实在是……”
“饭桶!一群饭桶!”赵廷灏盛怒之下便要迁怒于这些御医。
“不要怪他们……”
宋越的声音在此刻微微地响起。
就像一泓清水,将赵廷灏被怒火狂烧的心哗地一下给浇凉了。
赵廷灏这才稍微安静下来。
“这赤朱毒……最明显的标记……就是被下毒的人……眉间会浮现出朱砂印记……毒越深……朱砂的颜色……便越深……”
赵廷灏看了一眼宋越眉间朱砂的颜色,眼眶一酸。
那鲜红欲滴的颜色,就像已经将宋越的生命吸进去了一般。
“不会的,我会救你的,我会的。”
宋越的手被赵廷灏紧紧握着。
“没用的……今天……已经是……第四十九天了……早在……几个时辰之前……我已经被喂……喂下……最后一颗药了……”
赵廷灏将宋越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他们……为了折磨你……让你……看着……看着我死……”
宋越微凉的皮肤上,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过。
“你……夺了……赵宝成的位……功过是非……要等后人盖棺定论……我……我只想你……在这九五至尊之位上……能造福百姓……我……”
赵廷灏摇头道:“我要这九五至尊做什么,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好,我……”
宋越清咳两声;“灏王……莫说傻话……宋越何德何能……让你挂心……莫让宋越这一将死之人……误了你日后的清名……我……”
宋越的手脚也开始痉挛起来,身体巨大的痛楚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
赵廷灏心神俱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越受苦。
其实赵廷灏心里也知道,宋越是撑不下去了。
但宋越又是如此自私,将死之前,还要把这社稷天下托付于他,而对他的感情,没有任何的回应。
赵廷灏将阵阵内力输进宋越体内,希望能缓解他的疼痛。
赵廷灏疯狂地亲吻着宋越的脸,一遍一遍地叫着宋越的名字。
宋越心里何尝又好过。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又怎能不知赵廷灏对他的情义。
只是,他在此刻若是给了赵廷灏回应,岂不是就要绝了他一生的爱恋?
还不如……
还不如,置之死地,而能后生呢……
宋越的意识已经越来越飘渺游离,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到。
于是,他伸出手去,摸到了赵廷灏的脸。
是啊,这是灏王的脸。
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这是灏王。
但,他嘴里却故意叫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清漓……”
这一声轻轻的叫唤之后,那双失去血色的手,缓缓地滑落。
宋越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挂在赵廷灏的手臂上。
宋越临终最后喊出的名字,就像在赵廷灏心里,插上了无数把尖刀。
在那一瞬间,赵廷灏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
“不……宋越……宋越……”
赵廷灏抚着宋越的脸,“你怎么能……怎么能……那么残忍……我……”
“不——宋越——宋越!!!!”
就算你不爱我,就算你永远不会接受我,我也不会强求,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这样的呐喊,一遍遍地在赵廷灏心里发出。
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声音,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
守候在一旁的上官云见情形不对,早已将闲杂人等清除出去。
赵廷灏抱着宋越的身体,就这样静静跪着。
两个时辰过去之后,上官云待不住了,他往赵廷灏身边走去。
在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赵廷灏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别过来。”
上官云心中一紧,他担心灏王就这么随宋将军去了,那这天下,要怎么办。
“灏王,请节哀。”
赵廷灏嗤笑道:“生无所爱,死又何哀……”
这份情,他满满当当地给了宋越,但在最后,确如那东逝降水,换来一片虚无。
这天下,本就因你而在。
事到如今,你还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为你实现天下大同,百姓富庶,社稷安康的心愿?
你太自私了,宋越你太自私了。
灏王左手托着宋越的身体,右手运功举起,便想往自己天灵盖上打去。
上官云见状大惊,上前死命扯住赵廷灏的右手。
“灏王三思!”
赵廷灏此时哪里听得下劝,运功就将上官云震飞。
正在他想再次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殿外却传来阵阵呼喊声。
那是宋越苦心培养的铁甲军的战士们。
许多士兵浴血奋战,知道赵宝成与王伯宜自裁,灏王救出宋越后,都自发聚在中庭,等候宋越的消息。
更有许多没有攻入禁宫,而是留守外围的士兵,在局势大定之后,也堵在城墙之下,希望能见到宋越一面。
但等了几个时辰,也未见禁宫传出消息,心急之下便一齐呼喊其宋越之名来。
那阵阵传来的铁甲军的呼喊,仿若宋越的灵魂,萦绕在赵廷灏身边。
那是宋越用生命守卫的军队。
那一声声叫唤,就像宋越口中发出的劝阻之词。
“你,竟狠心到,连让我随你去都不可以吗?”
宋越的身体还有淡淡的体温。
赵廷灏将脸贴到宋越胸膛上。
确实是没有了彰显生命的心跳。
“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赵廷灏泣不成声。
上官云不忍目睹,只能退出殿外,静静守候。
原以为接下来这几天,都不会再看到灏王的身影。
但谁知片刻之后,他身后的门咂然打开。
上官云惊奇回首,竟看到身披明黄龙袍的赵廷灏,抱着青丝散乱,一身素白的宋越走了出来。
赵廷灏步伐缓慢、沉稳,脸上已不复刚才的哀伤神情。
宫内候着的士兵,看到赵廷灏走出,更看到了赵廷灏手中抱着的人的脸。
不知是为了表示对宋越的哀思,或者是对赵廷灏所展现的王者风范的折服,士兵们纷纷脱掉头盔,弃剑下跪。
更有甚者,痛哭流涕。
但士兵们均主动让道,让赵廷灏往城门走去。
城外依旧传来阵阵呼喊声。
赵廷灏提气飞跃,带着宋越来到宫门之最高处。
向前看去,落日一片恢弘。
晚霞的血色,映红了天边。
光红的颜色映在宋越脸上,给他无端增添了一丝血气。
那一瞬间,宋越似乎又活了过来似的。
嘴角总是含着云淡风清的微笑。
赵廷灏只是抱着他,任远处袭来的风吹拂着,鼓舞着。
两人的长发散乱,随风纠缠在一起,不分不离。
长袍翻飞,在城墙后,投下了长长的身影。
城下的士兵们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全部跪倒在地。
赵廷灏仰望这浩瀚苍穹。
这天下,已经匍匐在他的脚下。
但他的意义,却已经在自己的手中结束。
宋越,我终是为你,覆了这天下!
可这又如何!
又如何!
赵廷灏仰天长啸一声。
气势冲破云天,直上万里。
仿佛要给远去的宋越回应似的。
不知不觉间,脚下那片呼喊的声音,已经从宋越的名字,变成了吾皇万岁。
一个月后,新帝赵廷灏登基,改国号景德,后世史称景德帝,开始了天朝中兴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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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廷灏登基之后,天朝局势逐渐稳固。
呼尔赤与新帝缔结条约之后,如愿拿到了幽云十六州的土地。
匈奴十万大军开始回撤。
匈奴军中亦有将领进言称应该抓住这次天朝改朝换代、局势不稳的机会,大举入侵中原,实现大一统的局面。
但思虑再三,呼尔赤仍决定班师回朝。
其中症结颇多
首先以赵廷灏雷厉风行的手段,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已经稳住局面,登基为帝,就可知此人能力非凡,与赵宝成这等昏庸之辈不可比拟。朝野上下虽有不服灏王之人,但多数官员都对他的行事手段有了深刻的体会,不敢公然造次。
还有就是赵廷灏的血缘正统,手中又持有先帝的罢黜遗诏,出师有名。赵宝成理亏在先,失势后又灰丧自裁,颇有咎由自取之感,民间对此也没有太大反感,所以民心未失。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通过此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