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避百毒呢,你带着我才放心。”傅汉卿乐呵呵的说。
狄九脸色铁青:“你,你拿天魔珠混在石头堆里打弹子,而且还差点被扫掉,你……”他深吸了口气“瑶光他们要知道,能活活撕了你。”
傅汉卿笑得没心没肺:“他们不是都不知道吗?”
狄九为止气结,一手把天魔珠递还他:“这是教主信物,唯教主可佩,我不能拿,其他人也不会同意我拿的。”
傅汉卿笑嘻嘻接过来,笑嘻嘻亲手塞到狄九怀里:“其他人不知道,自然就没法反对了。”
其他人不知道?
狄九目光一扫,满房间的人,方叔,凌霄,芙烟,一个个眼睛瞪得有铜铃大。
这就叫其他人不知道啊?
这么严重的事,传出去那还得了。
傅汉卿顺着他的目光一一望过去,笑道:“你们都不会说出去的吧?”
方伯一阵风般溜走:“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凌霄目不斜视的走出去:“说什么?没什么事发生啊。”
芙烟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跑到房外,大声说:“今天的天气好好啊。”
傅汉卿笑望狄九:“你看,大家都很能守密的。”
狄九为之绝倒,很想告诉他,最能守密的是死人。不过,看到那张笑得很白痴的脸,他还是决定不白费力气了。
傅汉卿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乐滋滋凑到他面前,睁着很纯洁的眼睛望着他:“这个,芙烟说,今晚天气很好,那个,你明天就要走了,这个……”
“你就别这个那个了。”狄九忍了笑,一把将他扯进怀里,二人身体一齐失去重心的倒向床上。
傅汉卿叫:“房门没关……”
狄九眼也不瞄一下,顺手一袖拂去,房门砰然关闭,关住了一室温柔。
那一夜,星月极美,那一夜,晚风极柔,那一夜,教主居所前后三重院落里。所有的闲人都悄悄避去,唯恐惊扰了如许情怀。
那一夜,激|情过后。狄九抱着怀里似睡非睡的傅汉卿轻轻问:“阿汉,这一生,你有什么很重要的愿望吗?”
“有啊。”傅汉卿轻轻答“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星海里睡觉,倦了就睡,醒了就看看星星,看的累了再睡。”
狄九愣了愣才苦笑出声,多么典型的懒猪式愿望啊。
“可是,现在啊……”傅汉卿伸手,环在他的腰上,低低的笑:“现在,我希望,我看着星星睡觉的时候,身边能有你。”
狄九莫名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伸手抚过傅汉卿的头发,然后细细抚过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面庞。
傅汉卿微微缩了缩身子,又缩进他的怀抱里,又把头贴在他的心口处,又不安的拉了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心口上。
狄九低笑,这个家伙,多少年下来,还是这么怕冷,这么不安生。要睡觉,总要缩进别人怀里。也不管人家舒不舒服。
傅汉卿只管听他的心跳,清晰地,有力的,带着生命的心跳声。
每个人都是有心的吧,每个人的心都有着血肉,每个人的心,都是温暖和柔软的吧,所以……也许……
他沉沉将睡,却又恍惚不安。
他的手在胸前寻找,在左胸心口处,找到了狄九的手,牢牢按着他的手,牢牢与他的手指交缠,于是,便安宁了。
所以……也许……
我的心若交到这样的手里,他会珍视的吧?他会呵护的吧,他不会松手扔开,不会让它粉碎的吧?
狄九,我其实很怕痛的,所以,千万不要让我太痛啊。
他低低说:“狄九,你要待我好一些。”
那声音那么低,那么轻微,即使是狄九也要略略定神,才能勉强忆起,刚才听到的是什么。
他愕然低头,怀中的人已然沉睡。
整个人蜷缩如母体中的婴儿,只是固执的缩在他怀里,固执的强拉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
他说的是什么,那样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听过。
他怔怔望着傅汉卿,一直一直,不肯移动目光,不肯眨一下眼睛。过了很久,很久,听到傅汉卿轻轻又喊:“狄九,我很怕痛,别让我痛。”
那样婴儿般的睡姿,那样充满不安企图保护自己的姿态,那样的睡梦中无法安然的呼唤。
狄九沉默良久,然后俯身,在傅汉卿的耳边轻轻说:“阿汉,等我回来,我会送你一份礼物的。”
睡梦里的傅汉卿,没有听到狄九的诺言。
那一夜,傅汉卿一直睡得不安定,他一直断断续续反反复复说着,我很怕痛,待我好一些这样的话。
那一夜,狄九一直没有睡,他一直安静的听着。
他记起来了。在那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和傅汉卿才刚刚开始时,傅汉卿总是这样,用那很清澈很期待的目光望着他,无端端的说起,你要好好待我的话,总是这样。
然而,这些年过下来,傅汉卿已经很久很久不提这种没头没尾的话题了,怎么忽然又说起来了。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抱着傅汉卿,守护着他,直到第一缕晨光划破天际,直到喧闹之声渐渐遥遥传来,直到窗外有人催促起行,直到傅汉卿睁开迷迷糊糊的眼,他才微微一笑。
在傅汉卿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狄九的笑容。
一夜不眠,一夜紧拥,一夜不曾变换一次姿势,而他,只是微笑,伸手轻轻点点傅汉卿的鼻子:“该起床了,懒猪。”
起了个大早的某懒猪快手快脚的梳洗了,坚持给狄九送行。他同诸王一起,把狄九送出总坛。
狄九翻身上了马,却又向傅汉卿招招手,等他走得近了,方才自马上弯腰,把昨天夜晚,傅汉卿没有听到的那句话,很大声的在他耳边讲了一遍。
“我会带着给你的礼物回来。”
然后,他没有再等傅汉卿的回应,也没再多看他的表情,就策马而去。
傅汉卿站在那里,远远望着那玄衣高冠的身影,在万里黄沙之间,渐渐变得遥不可及。
狄九,其实,你安安全全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安安全全,快快乐乐,一直在我身边……
我只是希望,以后无数个望着星星睡觉的夜晚,我的身边,会有你。
狄九,回来的时候,你能把这样的礼物带给我吗?
第八十八章 顾忌重重
狄九的人影再也看不到了,傅汉卿还呆站了一会子,才闷闷不乐的往回走。
“不就是有段日子不能见吗,何必这样垂头丧气。”旁人早就不耐烦的散了,独有瑶光喜欢欣赏傅汉卿失意的样子,偏要一个人跟在旁边。
傅汉卿懒洋洋看也不看她一眼:“如果不是你们不许我们一起去,我就不用这样了。”
“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们不让你随便出去,不是为了怕你吃亏吗?”瑶光满面带笑。
傅汉卿郁闷的说:“有狄九在,他不会让我吃亏的。”
“我们就是怕有他在。”瑶光冷笑一声“这么多年过来了,你怎么还和当年一样,一点儿也没变,还那么天真,那样轻信,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防备过他一回?”
傅汉卿驻足回首“防备?为什么?”
瑶光叹息:“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你的情义吗?你从来没有想过,当你他做你的情人,也许只是想借你的手,抓紧一切权利?”
傅汉卿微笑:“他和我的关系是一回事,他是修罗教的天王是另一回事,有多少人不喜欢权利,又有多少人不想拥有权利,何况他的才华也配得上他手中的权利,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这两件事扯到一起。”
瑶光蹙眉:“当年他本来只是个空头天王,是你的一句话,才让他可以通过你而拥有权利,但这么多年下来,他的羽翼已丰,势力已固,他的地位已不再需要依赖你的信任了,你可知道下头有多少教众对他狂热的崇拜和忠诚。”
傅汉卿摸摸鼻子,笑道:“你还老告诉我,教众对我也很崇拜,很忠心。”
瑶光冷哼一声:“教众的确崇拜教主,对那个让他们过好日子的教主很忠心。但这位教主离得太远,高的就在云端上。他们崇拜的是那坐在教主宝座上的人,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们分辨不了,也不会在意。可是,大家崇拜的,却是叫做狄九的天王,如果有一天,换了另一个人成为天王,绝不会得到如他一般的拥戴。”
事实确如瑶光所言。傅汉卿太懒散,太喜欢自在适意的生活,权谋手段,人心掌控,这些正常上位者该注意的事,他却根本懒得费心思。教众们固然对教主极为拥戴,但他们拥戴的,其实不过是教主这个符号所代表的人罢了。对傅汉卿本人,他们完全不了解,也没有感觉。
可狄九却不同,多少年来,教务都是他亲力亲为,各方难关,都是他一手处理,各处困局,皆为他一力突破。他的神威,他的能力,他的谋略,他的武功,他的知人善任,他的诸般举措,无不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相比远在天边的教主,那个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带着他们走出难关困境,带着他们,开拓盛大事业,挺身而出,以天人之威击败所有正道高手挑衅,解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可以亲切的与他们交谈,可以深刻的感受他们的疾苦,可以真切的了解他们的心意,可以简拔人才,可以识得英雄,这样的人怎么不在心中深深扎下根。
这些年来,狄九在教内所拥有的威望,羽翼,心腹,实力,皆在日益增长,现在的他,已经越来越不受诸王羁绊了。
然而傅汉卿听来,却只是一笑:“这有什么不对吗?他为神教做事,不就是你们希望的吗?做得好,得到大家的认可,这不是应该的吗?如果连这都算是罪名,那还有什么人肯出头来做事呢?”
瑶光气结:“你啊,真不怕哪天他志得意满,就像狄一那样,把你利用完就扔啊。”
傅汉卿皱了眉头:“第一,他的得志和与我之间的情义没有关系,他能得志,是他的努力,他的才华,我并没有帮到他什么,相反,是他帮助我摆脱了许多我不擅长的琐事,帮助修罗教一步步更上层楼。第二,狄一没有把我利用完就扔,他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诽谤他们。”
瑶光哼了一声:“狄一没有利用你?他本来口口声声要当你的影卫,可是在你的地位稳固,可以保护他不再受我们谋算了,他就找个借口一去不回头,估计你的死活他早就不在意了。”
傅汉卿不悦的道:“狄一一开始的确是希望借助我来摆脱你们的牵制。但这也不是罪过,谁也不欠谁的,凭什么无端端要为别人卖一世的命。更何况,他是真的在帮我助我关心我。他在我身边陪了我六年了。因为你们总是阻挠,不愿意让我离开总坛,六年的时间里,最起码有五年,他是陪我一起被困在总坛的。六年了,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朋友,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只能一直守在我身旁,你们从来不觉得,对影卫这种无时无刻,不得远离主人的要求,太过残忍,太过没有人性吗?”
他的声音里渐渐有了不平之意:“他是我的朋友,我虽然迟钝也会尝试去关心他,我知道他很压抑,很寂寞,我知道,很多时候,他一个人看着天空的眼神,都很孤单。是我赶他走的,我受了教规的限制,也不想和你们冲突,当然,我自己也很懒散,所以留在总坛就留在总坛吧,我要他代替我看看这大好河山,看看世上所有的美景,看看所有有趣的事,然后回来告诉我。他没有抛弃我,是我想要我的朋友,可以自由,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他定定望着瑶光:“我希望你记得,也希望萧伤能记得,狄一是我的朋友,我不愿听到任何关于他的坏话,我不喜欢有人监视他,有人算计他,还有狄九,他不止是我极亲近之人,也是你们的伙伴,你们都是神教的弟子。你们都在努力让神教变得更好,请你们也最少给他一点尊重,不要这样肆意非议他。不要这样无端猜疑他,还有萧伤的风信子……最好别老在狄九身边转,这世上就没有别的事好打探了吗?”
瑶光难得见他发脾气,愣了一会儿,方哑然失笑:“你永远都只会为别人而生气吗?怕只怕,旁人待你之心,未必如你待人那般诚。狄一原说,四下走走看看,常回来看望你,起初两三个月回来一次,可两三次之后,就不见踪影了,到现在都大半年了,也没见他回来。至于狄九,每次出门,他若真有心与你同行,你以为,光凭我们,可以拦得住吗?”
傅汉卿摇摇头:“狄一最近没有回来,可信不是早回来了吗?他遇上了个极好的女子,也许会发生极美好的故事,你为什么不能为他高兴,却要处处挑刺,狄九出门确实不喜欢带上我。他最讨厌同人打架的时候,我在旁边拉后腿。他自己早就坦坦然承认过,用不着你们来再强调,以后别再说他们坏话了,我不想同你们发脾气。”
他再没兴趣多说一句,转身便走。
摇头轻轻叹息:“你就这样相信他,一丝一毫也不怀疑他吗?”
傅汉卿也叹口气,再次停下脚步:“你们就这样怀疑他,一丝一毫也不肯相信他吗?”
瑶光苦笑:“怎么可能,若不相信他,他不可能手握实权,坐大到现在这种地步,只是,我们是不可能完全相信一个人的,防备一切背叛,是我们的本能。”
傅汉卿回眸望她:“可是,人的生命这样短促,美好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猜忌防备呢?眼前的每一点幸福,都要怀疑,每一丝快乐,都不能纯粹去感受,手中拥有的任何一点,都要去再三思虑,这样的生活,哪里还有乐趣。你们懂得那么多怀疑和猜忌,为什么从来不肯多学一点点信任和亲近,如果自己的伙伴还不可信任,如果一起并肩携手发展神教的人,也要诸多提防,你们的生命到底还有没有快乐?你们的事业,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瑶光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叹道:“我们不是你,傅汉卿,阿汉……我们不是你,我们永远不能变成你,也正是因为你一直都不肯变,所以我们对你,才总是不放心,阿汉……”她凝视他“你也许很聪明,但在这个人世间,你却一定会吃亏,留在总坛,留在我们所能保护的范围内,我们才能安心。”
傅汉卿也同样凝望她,轻轻问:“瑶光,如果我变了,你们真的可以放心吗?如果我处处精明,我时时猜忌,我和你们每一个人都一样,你们可以放心吗?”
瑶光默然不能答。
自然不能放心。
泯然众人矣的傅汉卿,同所有人一样的阿汉,谁能放心呢。
只有这个懒散的,平和的,只肯信人,从不疑人的笨家伙,坐在教主的位置上,所有人才能真正心无旁骛的倾力为神教做一些事。
否则,他们就必须留着太多太多的心力来防备彼此了。
她怅怅立了一会儿,方才叹道:“也许你是对的,我同你说这些话,真是枉做小人。”
傅汉卿见她认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头才道:“也不全是啊,你和我说明白了,我才知道,你们为什么总对狄九有意见,你们为什么总反对我们在一起……”
瑶光忽得一笑:“怎么,你一直以为,我们手段用尽的阻挠你们,只是因为对他不信任?”
傅汉卿一怔:“不是这样吗?”
瑶光低笑:“也可以这么说,我们确是对他不信任,所以才要出尽百宝的破坏你们,但其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