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的本意,无论如何,都该想办法再约风劲节见一面,谁知据昌隆的掌柜说,这位大东家的商号遍布全国,这一次也只是偶尔巡视到这里来,当天和傅汉卿见过面,又去和本地最有名的某个美人厮混了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大名府,至于他的下一站是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而据狄九自己派人查探,那风劲节的确已经不在大名府,且行踪暂时不能探清,狄九也就只得暂且放下这好奇之心了。只是急急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把专门负责调查天下消息的金翅大鹏王假公济私,以公事为名泄尽私愤的骂了好大一通,指责他自称调查出了傅汉卿从出生以来的一切事,却连风劲节这个重要人物都忽略掉了。
把信写好,动用修罗教最隐秘的手段传出去后,他就只需要等着暴跳如雷的大鹏王调动一切手段,把风劲节的所有情报全部探明,然后传送给他了。
至于有关小楼的事,他与狄一却都有默契,就算此事应当通报诸王,也绝不能写诸于信纸之上,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了,就算是最隐秘的暗号,最安全的通讯手段,他们都不能放心。
恐怕只有等此次巡视结束,回到总坛之时,再确定是否告诉其他诸王。
把信传出去之后,狄九又独坐了一会儿,把有关昌隆的资料拿起放下若干次,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站起身直接找傅汉卿去了。
第十二章 至重酷刑
来到傅汉卿的房间,颇为难得的,居然碰上大教主的清醒时间,虽然这清醒的程度还有待商榷。
就算傅汉卿非常喜欢睡懒觉,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全睡觉,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他还是会有几段比较短暂的清醒时间的。
不过,他清醒的时候,不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就是在花园里,闭着眼睛晒太阳,基本上是连话都懒得说一句的。甚至,从房间到园子里,这么短的几步路,他都会可耻的让人抬他出去,自己连脚也不用迈一步。
而最近几天,他清醒的时间,呈倍数增长,每天的睡眠时间,居然不再超过八个时辰了。
在正常人来看,睡这么久,已经过于夸张,可是对傅汉卿来说,显然觉得自己睡眠不足,整个人都似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憔悴起来了。焉焉得再没半点精神,当然,就算是以前,他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精神。
狄九见他未睡,站在他床边半天,看他两眼还是直直的望着上方床帐,全无半点反应,只得忍了怒气,叫了他第三四声“教主。”虽说嘴里喊的是尊称,可那语气,又阴又狠又杀气四溢。
傅汉卿总算被惊动了,慢悠悠把没有焦距的目光收回来,望向狄九,因为距离极近,狄九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眼中满布的血丝。
狄九并没有什么同情心皱起了眉头,至于吗,每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醒着便是吃吃喝喝发发呆,至于这么一副好像被虐待了的样子吗?
好在傅汉卿本人并无受委屈小媳妇敢怒不敢言的神态,虽然憔悴无力,神情始终是平和的。甚至可以说他并没有把狄九真正放在眼里。因为他的眼睛虽然望着狄九,眼神却是发直的,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空茫茫一片,声音也平板得很:“什么事?”
狄九本来有满腔的话想问,此时,却忽然间意态阑珊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本地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动身离开大名府,离开赵国。往下一处分堂去。”
简单的交代完一句话,他又迅速沉默下来,直愣愣盯着傅汉卿。
傅汉卿除了淡淡嗯一声,再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即不问下一个目标是哪里,更不问为什么这么着急,当然,指望他站起来,喊几声,“啊,我还想和朋友再聚聚。”这种事更是绝无可能了。
见他听了和没听差不多,一副继续发呆,神游物外的样子,狄九忍着气哼一声,转头出去了。
傅汉卿终于慢慢的回了神,摸摸脑袋,四下望望,勉强集中精神回想了一下狄九的话,这个,他需要准备什么吗?一直以来,他不是只要有吃有喝,跟着大家上路就行了吗?
他难得辛苦的开动脑筋,想了想,发现的确没什么需要自己贡献力气去准备的。便即刻抛开一切,继续发呆去了。
狄九行出房间未几步,便听得身后那淡淡的声音:“你来是有很多话想问他的吧,为什么不问?”
狄九回头,淡然看了狄一一眼,这护卫当得果然自在,动则离开要保护的对象,到处找人聊天:“问了得到的答案也不过就是我不知道,或我知道但不能告诉你,我又何必再费力气多问?”
狄一淡淡道:“你也该收敛一些了,若不是这些日子你逼得他太紧,他也不会这样整天有气无力的。”
这些日子,傅汉卿的睡眠时间和睡眠质量直线下降,狄九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自从上次他乘傅汉卿睡觉的时候,套出了“小楼”二字,此后几日之间,他就时不时的搞点偷袭,动则故技重施的再次到沉睡的傅汉卿耳边去施展天魔音。
但是傅汉卿虽然懒,到底不蠢,上次他没有防备,让人套出自己出身小楼的秘密,心中也极害怕,这种事再继续发生。他唯恐自己在睡眠中全无防备的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万一触动了小楼中央电脑的底线,那么,包括狄九在内,所以在场可能听到的人,都将会被立刻摧毁。
这事情太严重了,傅汉卿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自他有意识以来,无限漫长的岁月中,这是他第一次,不能安然入眠。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始终在心中脑中绷着一根弦,只要有人一在耳边问及和小楼相关之事,就会立刻清醒过来。
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不能睡的安宁,整个睡眠过程中,心里始终惦着一件事,这种感觉,有此经历的人,都会觉得非常痛苦的。
然而普通人就算有什么烦恼,有什么牵念,只要咬牙熬过难关去了,自然还可以心安理得,呼呼大睡。
可是,傅汉卿却极之痛苦,因为他不但不能全心享受睡眠的舒畅快乐,连睡觉都要时时防备,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种防备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有没有可能,这一生一世,都要在这辛苦的防备中度过,有没有可能,这一生一世,他在不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这样的折磨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人就显得憔悴多了,就连睡眠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狄九和狄一都清楚傅汉卿是因为什么而没有精神,但他们都不会真正明白,此事对傅汉卿来说是多么严重,多么可怕的折磨。
狄九和狄一都是铁血训练中长大的人,时时刻刻在困境和危局中挣扎着求存,现在要让他们忘记一切,安安心心睡一个好觉,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自己都再也无法做到了。
任何时刻都保持警醒,即使是在睡眠中,只要四周的空气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他们都能立刻醒来。这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为他们自己完全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问题,所以,他们永远不明白傅汉卿的痛苦。
傅汉卿是一个纯粹的懒人,天下兴亡在他心中可能不及一枕香梦更重要。在旧有世界,无数人的期待,无数人的催促,无数人的大义,无数的道理,也不能让他放弃自己懒散的生活。
在他看来,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就这么懒懒散散,浑浑噩噩,快快活活的一梦而尽。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叹气,怎么为他不值,他却只愿躺在星海间,看看满天星辰,断断续续,一梦三百年。
像他这样的人,让他无法再全心全意的睡个好觉,无法再享受香甜的美梦,这就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折磨。
身历七世,他就算被人一边严刑拷打,也能安然入梦,他就算伤痕累累,垂垂待死的关在囚笼之中,也能高高兴兴继续做梦。
而如今玉榻软枕,衣食不愁,却无法安心睡个好觉,即使是睡梦中,脑子都是紧绷着的,时不时就会被那可恶的问题惊醒过来。这对他来说,已胜过了人世间所有的残忍刑法,恐怖手段。
然而,可怕的不只是如今处境之惨。而是,这悲惨的处境不知可有尽头。不知哪一天才会改变。
如果只是他自己的私事,自己的秘密,他断不会如此辛苦的保密,如果此事的后果只和他自己有关,哪怕是立刻死掉,哪怕是被记过,被扣分,被处罚,他也不会太在意,但事情关系到别人的性命,他却不敢任性了。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去害死任何人。所以他只得继续辛苦的,默然无声,不为世人所知,部位任何人所了解的支持着,忍耐着。
他的憔悴清瘦是如此明显,只是他依旧从没有对狄九有过任何不满和仇恨的表示。无论是在表面上,还是在内心里,都是如此。
在他看来,喜欢睡觉,不爱想事,是自己的爱好,而有好奇心,是除自己之外,其他所有正常人的天性。狄九想要更多的探问小楼的真相,实在不算什么大错,相比以前历世所遇过的很多人,他既没骂自己,也没打自己,更没有用刑伤人,或使用其他凌辱的手段,狄九的为人已经挺不错的了。
虽然,照傅汉卿自己的本意来说,他可能情愿让人绑起来用最可怕的刑罚来对待,也远胜过现在这样,连觉也无法好好睡一回。
再难受,再不舒服,再痛苦,他对外界的一切反应始终是淡淡的,从不曾试图以教主的权威或本身的力量去压服狄九不来窥测,对狄九的问题,要求,只要不触及底线,能答的一定答,可以做到的,他也一定做。
尽管他的神色看起来越来越恍惚,气色越来越苍白,眉宇间的倦意和疲惫越来越浓重。
尽管这个红尘人世间,没有人能明白,他一直以来忍受的是什么。即使是正在被他以至大的忍耐和努力来保护的人,也依旧不明白,也依旧只是在尽力筹划着,如何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他在算计他的时候,他在竭尽全力的保护他。
而一直被他保护的时候,他依旧努力的算计着他。
即使,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第十三章 远行戴国
狄九办事极是雷厉风行,刚强决断。开始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到后来心念即动,只是随口一句吩咐,第二天便要动身。
段天成等人,依例或是说人情套路的挽留之词,或是讲想请公子多指点几日的客套话,说出两三句,便被狄九冷冰泵一顿训斥。
我等身负神教大事,岂可为这小小一处分坛所滞。处处都要旁人指点你如何行动,你这个坛主怎么当的?
这样一番话骂下来,说的段天成汗如雨下。
狄九复又敛了怒容,徐徐劝慰他几句,只称知他为难之处,神教亦不会忘他开拓之功。将来神教重光,必要重用人才,若望他日有所成就,今朝的磨练,更加必不可少。
如此这般,或威或恩,或责或抚,自是将段天成收拾的服服帖帖。
后来又将这一地分坛的骨干人物,陆续接见,同他们置酒相别,倾心相谈,或激励,或指点,或轻责,或宽慰,自是将他冷肃威严却也恩德兼施的形象刻在每一个人心中去了。
可怜段天成只有小半天的时间准备,手下重将又全被他召去,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不知怎样才能把这个送行,办的浩大威风,更为这沿路行程的舒适安排而颇费心力。
狄九接见完诸人之后,又派人传话给他,称不必纠集众人前来送行,而上路的排场,也不需要铺排,只需提供快马便可。
上头的人话虽如此说,下面的人,可不敢照着安排。谁知到顶头上司,是不是故意客气。假装简朴呢,真照了你的意思办,你脸上笑嘻嘻,嘴里夸听话,没准心里恨不得杀人。
这上下相处之道,本来就是极有学问,极之深奥的。
所以,可怜的段天成,是一宿没睡,连带着大名府分坛的若干人,谁也没能睡个安稳觉,紧急动员,把这个送行安排,路途准备,都做了一简朴,一盛大,两手方案。到时候就看狄公子喜欢哪一样了。
第二天,自段天成以下,一干人等,全都因睡眠不足而睁着满是血丝的眼,整齐的列队恭敬相送。
狄九何尝不知道这帮子人一夜的辛苦,却也只当现在看他们神情才恍然大悟,似责实赞的数落众人几句,说的一干人等个个精神振奋。自以为在狄公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加下定决心,将来要好好干,好好表现,以便接受狄公子的提拔。
至于是远行的准备。狄九还是选择快马轻骑,以求达到最佳速度。
这个决定,自是又得到下属们的一致称赞,什么狄公子心系神教啊,狄公子为了公事不肯爱惜自身啊。等等等。
当然,如果狄九选择的是盛大的仪式。奢华的车架,他们也能编出什么公子威严庄重之类的词令来大表恭维。
唯一对这种出行方式有意见的人是他们的教主大人。
傅汉卿两眼迷茫茫看着外头那一大排的高头大马,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没找着自己来时的舒服华丽大马车,便愕然问:“怎么没有马车。”
他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在马车上可以睡大觉,而在马背上……他则只能不断刷新因为打瞌睡而坠马的纪录而已。
不过可惜的是,教主的人在手下面前毫无威望可言,其实在一众人眼中,他和狄九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教主,完全是有待商榷的问题。
所以,基本上,没有任何人在听到他的意见后,会有什么替教主效力的行动。最终他的话只换来狄九冷冰冰一眼瞪过来:“本教分坛遍及数国,相隔岂止万里,你一路上,坐着马车,慢慢悠悠的行走,你是打算用十年还是二十年来完成这次巡视?”
虽说他的私心是有些故意针对傅汉卿,但话却还是极有道理的,所以傅汉卿一点也不觉得丢面子的点点头,心悦诚服,傻话也不说的就地一个上马了。
教主既然都上了马,其他人当然也就不能再耽搁了,再一次制止了段天成领着众人跟着一路相送的打算,狄九等一干人也都纷纷上马。
这一次,除了原本从总坛出来的一干人等,还有齐皓与他们同行,因为,他们下一站要去的,就是齐皓所在的戴国。
段天成等人接了死命令,不能跟着相送,只好站在原地,以恭敬的姿态,目送一行人快马轻骑的远去。然后亲眼看到一个人影,直挺挺从马上栽下来。
这个,教主的人不是厉害到,这么几步路也能打瞌睡打到坠马吧。
大家颇为惊疑的交换了一下目光,再一次在心里无比坚定的确信,那家伙,肯定不会是教主,绝对不可能是教主。
狄九领了一行人,日夜兼程,快马如飞的赶路,不到人困马乏,绝不停下歇息。这样的赶路法,极之伤身耗力,好在一行众人,多有上乘武功护身,倒还是可以支持的。
大家只道狄九关心神教之事,一心只想快些赶到戴国,不但没有人有不满之词,甚至还满心敬佩,深深为狄公子以身作则,带头吃苦的伟大情操感动。
齐皓作为神教的老臣子,对新教主本来有着无限的美好期待,看着狄九的这般表现,暗中更觉无限欣慰。
只要傅汉卿,齐皓还是坚定不移的把他归类为教主替身。且为这个替身过于不像话不尽职而暗中颇有些郁闷。却不知道,狄九这番举措,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想整治傅汉卿。
狄九知道傅汉卿是个懒散嗜睡之人,自是不肯备下豪华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