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光滑而充满青春。他的双肩浑厚坚实,双手修长而优雅。他就像个穿着运动鞋、蓝色牛仔和T恤、浑身上下满是油彩的少年在工作室里跳跃。他站在她面前仿佛一个焦急的孩子似的,向她讨要合同。
“合同在饭店呢,”她让他放心地说,说话的语气突然好像母亲一样。他即将成为她签约的画家,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护他。“在走之前,我会把合同留下的,或者让人送给你。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利安姆。我从来不会那样做,”她轻轻地说道。她的嗓音很平和,他的激动也感染了她。他说这是他一生中有决定意义的时刻。她不这么认为,但很高兴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推出崭露头角的画家时让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感受。她能够给他们机会。她一直都很喜欢做生意的这一方面,可以和像他一样的年轻画家一起工作。尽管塞维尔说得对,他并不那么年轻,但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他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很孩子气。他只比她小九岁,但做起事来像十四岁的孩子,看起来就像二十四五岁,而不是三十九岁的人。在她眼里,他并不比塞维尔大,这让她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母爱。“你要把合同给夫人看吗?”工作室里面乱七八糟的,显然他不住在这里,而且也没有塞维尔提及的妻子和三个孩子的迹象。她想他们住在别的地方,他的衣服在这儿扔得到处都是,油彩斑驳的。显然,是他的工作服。她只能揣测他们一家人还有更整洁、更干净的地方住着。
“她在佛蒙特,”利安姆抱歉地说。“我签过之后会给她寄一份的。她肯定不敢相信的,”他说,瞅瞅塞维尔,又看看他母亲。
利安姆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葡萄酒,三个人都很开心。萨莎只是呷了一口,而利安姆一会儿就喝了一半下去。他飘飘然了。他是她真正的发现。这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塞维尔加入到她的事业中来。他和她一样对艺术天才独具慧眼。这是他们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但是塞维尔想呆在伦敦成为艺术家,而不是在纽约或巴黎成为交易商。或许将来可以在伦敦开一家画廊。这么多年第一次,她有了扩张的念头。不过,要塞维尔承担起重任还为时过早。可能得在将来。他刚过二十五岁。然而她当年也只是一年以后,二十六岁的时候,在父亲的监护下入了行。“可以请你们俩出去吃饭吗?”利安姆抱着希望问道。“我想庆祝一下。”他兴奋得要爆炸似的,真的快要爆炸了。
“我很乐意,但是……”塞维尔调皮地说,萨莎知道他的意思。上帝不允许和艺术家共进晚餐,而且他母亲又会盘问他的爱情生活。他显然还不到做生意的阶段。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在大都市艺术博物馆工作,而且有了两个孩子。塞维尔要赶上来还有很长的路。
萨莎犹豫了一会儿。她原来打算和塞维尔共进晚餐的,并不知道他还有其他的安排。不过这就是她儿子的风格。她转向了利安姆。“我请你出去吃饭吧,利安姆。现在我是你的交易商了,你不用请我。我们会互相了解的,”她和善地说。他发现了在开始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其中蕴含的羞怯和稳重让他喜不自禁。萨莎的一切都显得可靠而坚实,他喜欢她。起初,他挺害怕她。但透过她冷冷的职业化的外表,他感到她是个温柔的人儿。她的名声吓住了他,但她的个性却没有。
她不知道他是否有西服。她的多数艺术家都没有。利安姆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实际上,他比一些人看上去更糟糕,虽然他长得挺漂亮。他很帅气,是个相貌非常惹人注目的男人。
“太好了。我可以在吃饭的时候签合同,”他带着他那晃了很多人眼的笑容说。
“你得先看看再说,”她批评他说。“你得确定合同让你感觉良好。不要还没看一下或给律师瞧瞧就签。”
“我愿意卖身给你为奴,或者,如果你要就把左边的睾丸给你,”他赤裸裸地说,说得萨莎直眨眼。不过她已经习惯自己的艺术家们这样说话了。
“实际上,没有必要这么做,”萨莎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的,合同上没有睾丸之说。你可以把两个都留着。我肯定你夫人会放心了。”他冲她笑笑但没有回应。她看着他就会想起漂亮的小男孩。他很耐看。虽然他有着孩子般的外貌和表现,但是个极有才华的人。“你想到哪里用餐?”她原先想和塞维尔去亨利酒吧的,不过她儿子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他有合适的衣着,也知道该怎样举手投足。她不知道利安姆会不会表现好一点,也不知道他除了身上穿的还有没有更好的衣服。毕竟,他还是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只是倘若她介入的话,没多久他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她觉得他会在纽约并最终在巴黎引起轰动。利安姆是她真正的发现,是那种才华横溢可以创作出伟大作品的具有商业价值的不可多得的人。
“我要去装扮一下然后请你出去以示感谢,”他谦恭地说,这让她心头一动。
“怎么装扮?”她像母亲似的打量着他。他诱发了她体内母亲的感觉。他的一切都让人觉得他是个男孩而不是个男人。她马上想的就是保护他,帮助他。想到将要和他一起工作,推动他走上事业的正途,她就激动不已。他是她的重大发现。这个时刻不仅对他很重要,对萨莎也很重要。
“我有一套西服和两件好衬衫。一件是干净的。我想我用另一件给汽车上蜡了。”他怯生生地看着她,她笑了起来。他身上有种无法阻挡的顽童的气质。他让她想起塞维尔在十四岁左右的时候,千方百计地要成为男子汉。塞维尔已经成为男子汉了,而利安姆还没有。
“那我们去亨利酒吧,”她简洁地说。她喜欢在那里用餐。那家饭店是她在伦敦最喜欢的一家。
“天哪。简直不敢相信这发生在我身上。你能相信吗?”他转身冲塞维尔咧嘴一笑,塞维尔也开心地对自己的朋友笑着。结局比他想得好得多了。他为利安姆感到激动,也感激母亲给了他一次机会。
“能,我能,”塞维尔利索地回答道。
“小子,我欠了你一大笔。”说着,利安姆和他击了一掌。他们俩在萨莎看来就像俱乐部里的两个孩子,她希望利安姆晚上在亨利酒吧会举止得当。艺术家总是让人拿不准,这也是为什么她很少带他们去那里。但她决定冒险带利安姆去一次。他身上有种天真迷人的东西,如果他做出格的事情,或者大喊大叫,她会告诫他检点一些的。她的艺术家在她看来就像孩子一样,虽然有的比她年纪还大。她觉得自己像他们的代理妈妈,会有很多事情,但这也是她热爱这份工作的部分原因。画家是她的小鸡,她是他们的鸡妈妈。尽管她并不比利安姆年长很多,但他看上去像小飞侠彼得·潘一样需要个妈妈。
“我们八点用餐。我让司机七点半去接你,然后你们再到宾馆来接我。我会在楼下等,”她在和塞维尔离开的时候说。
“别忘了把合同带上,”在他们下楼时他提醒道。
对于他们俩来说,这个下午都是一个有收获的下午,利安姆在晚餐时很激动。他想和她谈画展,谈需要多少作品的事情。他愿意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像个画廊奴隶似的创作出自己有史以来最好的作品。他不会令她失望的。这是一次关键的机会,利安姆明白这点。他一生都在为这一时刻工作着。不管他在私人生活中或者和塞维尔晚上出去时是多么纵容自己,他对工作一向是严肃认真的。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为艺术而生的。这使他在小时候就与众不同而且不合群,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也是如此。他总是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因此并不怎么在意。他母亲一贯鼓励他,让他追求自己的梦想。家里其他人可没这么热心,甚至他自己的父亲都把他当怪人看待。这造成了他们之间永久的裂痕。似乎只有他母亲能够发现他的特殊才能。其他人,他的父亲、兄弟、甚至朋友都只认为他很怪,他早期的那些作品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他父亲称它们为垃圾,他兄弟们则说是胡乱涂鸦。他们不让他介入他们的任何事情,而他在孤立之中就从绘画中寻求安慰。和那些早期受到挫折的人一样,利安姆比他看起来的要深沉得多。萨莎还不知道这些,但她已经感觉到了。她认识的画家个个都有个人的痛苦或者难熬的经历。到最后,这也许会使他们的生活更痛苦,但却也强化了他们的艺术创作及对艺术的投入。幼年丧母的经历使得她对他们抱有更多的同情,也更加理解他们所受的痛苦。有时候她不了解实际情况,反而能更理解他们。她与他们之间仿佛有种没有说出来的和谐关系。
“我想你会喜欢他的作品的,”塞维尔在车里说,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他很有才华,”他为朋友感到骄傲。
“是的,的确如此。”她对此深信不疑,也为塞维尔发现了他而感到激动。她为自己儿子敏锐的眼力感到骄傲。
“他也是个好人,”塞维尔又向她保证说。“他善良、正派、诚实。他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即便有时候表现得疯狂点,也还是个好人。他很狂,但不伤人。”
“他妻子在佛蒙特这太糟了。我倒想见见她。与之结过婚的人可以告诉你很多有关他们的事情,”萨莎平静地说,有一阵子塞维尔没说话。
“她很棒。他们结婚要生活到老的。她只是在佛蒙特呆一阵子。”
“这是什么意思?”萨莎眼睛质疑地看看儿子。“他们依然是夫妇,还是她离开他了?”
“我想两个答案都是的。他们依然是夫妇,我猜他们在闹分手还是怎么的。他从不谈这事。她每年都去佛蒙特的家看望自己的父母。今年到了九月她没回来。他说她想在那儿呆上几个月。七月份她就去了。利安姆是个很棒的家伙,但我觉得和他一起生活还是不大容易的。她靠在夏冬的旅游胜地做女佣支持他的学业。她在这儿做秘书。她非常支持他和孩子,而且忍受了他作为画家的所有的胡说八道。我想他不会和她离婚的,但我觉得连孩子一起,她要养活五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希望她能回来。她是个好女人,我知道他爱她。”
“或许我们现在可以让他有所改变,”萨莎说。这是个老套的故事。她的艺术家大多都把自己的妻子逼疯,他们自己作画却靠别人支撑他们的才华。利安姆和他妻子并不是第一个因为艺术的缘故而造成婚姻紧张,甚至解体的事例。她以前就听说过。“如果能有所帮助的话,我可以先给他一点启动金。我得看看他晚餐时怎么说。或许可以帮助他和她摆脱困境。”
“可能意义重大。对他来说时机太好了。他的大儿子明年上大学。他需要这笔钱。”
“但愿我们可以让他赚多一点。但这不是过一晚上就能发生的。”不过他们俩都知道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听了塞维尔对她说的话以后,她希望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利安姆身上。他的家人当然和他一样配得到这样的结果。特别是当有个孩子要上大学的时候。利安姆看上去不像有个将近二十岁孩子的人。他自己就像个十来岁的人。
塞维尔与母亲拥抱了一下,答应第二天早上一起吃早餐。他们说定十点钟会面,她早上还要打几个生意上的电话。她打算在十二点动身去机场,在离开伦敦之前的几个小时她都想和儿子在一起度过。
“晚上规矩点,”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向他发出了母亲的警告,而他笑笑就离开了。至少这次利安姆不和他在一起了,萨莎暗自思忖着。既然她自己要和利安姆见面,那就不用太担心他对塞维尔的影响了。她猜塞维尔是对的。利安姆或许看起来像青少年,显得不成熟,但是不会伤人。
“早上见!”塞维尔挥挥手,上了自己的车,不一会儿他就得意地开着车走了。这个下午他们干得不错。利安姆起步腾飞了。他刚刚开展的事业获得了戏剧性的上升的转机。
第五章
萨莎的司机开车在七点三十分整接到了利安姆,然后在七点四十五分开到克拉里奇宾馆接萨莎上车。按照先前说好的,她在楼下等他们,他们一到她就钻进车子坐到了利安姆的身边。他穿了一身看上去很体面的黑色西服,和一件原来是白色的但被他涂鸦成红色的衬衫。他忘了这就是他对那另外一件好衬衫、没有被他用来给汽车上过蜡的衬衫所做的事。有天晚上,他喝醉后给衬衫上了色,觉得这样做很好玩。赴宴的当晚他发现这现在是他惟一的一件衬衫。他希望萨莎会喜欢。她不喜欢,但未加评论。他是位画家。她儿子也是,倘若塞维尔以这身装扮到亨利酒吧去,她会杀了他的。然而利安姆不是她儿子。
不露声色地,她瞅瞅他的鞋子,鞋子还算体面,但也不够好。鞋子是成人穿的比较庄重的黑色皮鞋,应该是有鞋带的,但不知为了什么荒唐的原因,他把鞋带扔了。在穿鞋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它派过用场,也许用来捆寄到什么地方去的包裹,但他再也想不起来了。他觉得鞋子没有鞋带看上去更好,他就喜欢这样。他修面修得很光洁,刚刚冲过澡,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他的头发光洁无瑕,长长的金色马尾辫上还拴了一根他自己用纯黑丝带缠绕的橡皮筋。他看上去帅气清纯,要不是因为衬衫和鞋子上没有鞋带的缘故,他应该显得很体面,但毕竟他是位艺术家。利安姆不按规矩办事,也从来没有按规矩办过事。他觉得除了自己的准则外根本没有必要遵循别人的规则,这也许是他妻子从七月份就呆在佛蒙特没见他的部分原因吧。除去染红的衬衫和马尾辫,他显然还具有英俊高贵的气质。他是个漂亮的男人,一个矛盾体。如果有其他的生活方式或从事其他的职业,他也许会做演员或者模特、律师或者银行家,但是他身上穿的染红的衬衫在说他不仅是个画家而且是个叛逆的小孩。他说:“瞧我。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你就是拿我没辙。”
“我看起来还行吗?”他紧张地问萨莎,她点点头,不想伤害他的感觉,这件衬衫,毕竟只是一件艺术品。直到站到了亨利酒吧里面,她才注意到他没有系鞋带。在他一跃坐上酒吧的凳子时,她又发现他没穿袜子。领班和萨莎很熟悉,没说一个字,就递给利安姆一条黑色长领带。领带一带上就与他的衬衫相得益彰。她帮他打好领带,就像帮小时候的塞维尔系领带一样。利安姆说他很多年没打过领带了,都忘了该怎么打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酒吧里除了他每个人都是精心装扮,男人穿着在巴黎定制的裁剪得体的套装和衬衫,女人则身着著名设计师设计的礼服,但这根本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不自在。利安姆不缺少的一样东西就是自信,只是对于萨莎他没有自信。他想给萨莎留下好印象,但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做。看到她如此能干自信,在聊天的时候如此端庄优雅,他突然感到自己像个无知的人。她像对待孩子一样对他。在他征求对自己装束的意见时,她对他说不错,并骄傲地跟在他身边走进饭店,表现得好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像他一样似的。这让利安姆走在她旁边都差点觉得晕,就坐时他感觉自己就是毕加索。
在车上的时候,他已经两次问过合同的事了。为了减轻他的紧张感,也为了减轻自己的,她在餐桌上把合同给了他。他看都没看就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