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刚才语气中那一丁点儿友好全然没有了,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恶意。接下来的话像唾沫一样从她的舌间喷射出来,充满了一个女人受到嘲弄后积蓄力量准备报复的味道。
“你可以走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特肯森先生说道。而阿特肯森呢,傲慢的笑容此时消失殆尽,脸色变得像在课堂上因为淘气而受到责备的小男孩一般。
“您说什么?”阿特肯森问道。
“我说你可以走了,请立即离开这里。”
“我不明白您说我可以走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小学生课堂吗?”
“你不明白哪个词,阿特肯森先生?”她大叫道。她的声音在这间拥挤的屋子里回荡着。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阿特肯森先生。阿特肯森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的压力是巨大的。他弯下腰,抓起公文包又看了她一眼,好像要愤怒地予以还击,但对手硬邦邦的冰冷的注视使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快步离开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贝克。”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常态,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在。”靠近坡尔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大个子回答道。房间里开始骚动起来,起初几乎听不见,但很快就变成了一场热烈的讨论。
“操她妈的。”一个坐在两个站着的人中间的应聘者骂道,“我不想因为这个破工作把自己弄得一点人格都没有了。分类广告中还有许多别的机会。”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分类广告中的招聘广告少之又少。那个女人把目光转向他,并不打断他说话。
“如果你们愿意忍受这样的侮辱,很好。不过,我要走了。”他在房子里扫视一周,希望有人支持他,然而得到的却是人们冷漠惊慌的目光。看到自己拆台的计谋没有得逞,他很自觉地匆匆走出了房间。他想偷偷地离开,可她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场的人也转向他,和她一起无声地命令他离开,直到他在门口消失。
“如果还有人愿意仿效……”她低下头扫视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库特勒先生,请给我们节约一点时间,现在就走吧。”所有的应聘者都张大嘴巴,疑惑地看着对方,没有人敢朝那扇门挪动一步。大家都想搞清楚一件事情:她怎么知道他叫库特勒?她抬起头来好像知道他们的这个疑问似的,直截了当地说道:
“先生们,你们都是经过事先筛选过的。我手中有你们每个人一叠厚厚的资料。”她举起手中那一大叠资料给他们看,“还有你们的照片。”
坡尔打了一个寒战。这是一个什么工作?是美国中央情报局还是政府的一个什么秘密工作?谁能在一星期之内弄到这么多人的详细资料?这有点儿让人恐慌。他感到受到了侵犯,就如同发现有人在偷看自己洗澡一样。
“如果我们忘了刚才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的话,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吗?”她扫视了房间一周之后问道。大家一阵沉默。
“布特勒……”她在名字中间的这个音节上停下来清了清嗓子。“你有问题?”她看着站在离坡尔几英尺开外的一个英俊的金发男人问道。“什么问题?”她的声音让人觉得她好像被一位异性吸引住了,但她的目光仍然是冰冷异常。金发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擦得油光锃亮的鞋子。
“威尔克思先生,你有什么问题?你在耽误我们的时间,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威尔克思先生也盯着她,但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如果您知道我们的名字,还有什么必要点名?”
“你可以走了。”她回答道,随即将目光转向名单。威尔克思目瞪口呆地站了几分钟,然后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停下来向身后看了看。她仍然盯着那份名单。
“科林斯。”她头也不抬地叫道。
“这里。”站在坡尔身边一个留着平头的人回答道。
她继续点名。没有人再敢说话或者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不用“这里”或“在”来回答。又有四个人决定离开。坡尔看了看剩下的这些人,发现他们跟自己一样,拼命想得到这份工作。
“先生们,现在我们开始面试中的测试部分。测试时需要一支黑色圆珠笔,不准使用铅笔。如果有人没有带笔,请举手。”坡尔将手伸进衣服口袋摸索了一番。谢天谢地,他还记得带了一支钢笔和一支铅笔。失业这么长时间,事先做好各项准备工作的老习惯已开始淡忘了。
几个人举起了手。
“举手的人可以走了。”她脱口而出,语气中没有丝毫同情。尽管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大个子飞快地把手放回侧面,但仍没有逃过她的法眼。“兰得尔先生,也包括你。”
六个人手拿公文包快步离开房间,尽量避免与留下的人有视线上的接触。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很好。现在让我们开始测试。姓氏以元音开头的人坐下,其余的人仍然站着。”大家一动不动。“快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坡尔仍然靠墙站着,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公司让这样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女人来进行面试?坡尔暗暗笑了笑。这一定是一个玩笑。对,就是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又是一个《偷拍镜头》,艾伦·方特美国搞笑电视剧《偷拍镜头》,其制作人是艾伦·方特。随时会冲进来,咧着嘴尖叫道:“对着偷拍镜头笑一笑。”坡尔决定奉陪到底,说不定表演完之后还可以得到几块钱呢!毕竟这一天没有白过!
“站着的人请转身面对墙壁。”她命令道。大家都照办了,但气氛越来越紧张。坡尔切切实实感觉到充斥于整个房间的紧张气氛。再过几分钟,其中几个就要崩溃了。他面壁而站,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新发现,生怕别人知道了他的心思。他把自己想像成惟一的幸存者,又想,也许表露出来一点儿也不是一件坏事。
“下面我要给坐着的人每人一套试题,每套试题分为四组。你们拿到试题后请脱掉鞋袜,并把它们整齐地放到杂志架子下面,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坡尔强忍住不笑出声来。那个“方特先生”肯定知道怎么进行下去。“你们用铅笔填写答案,拿不准的地方要空着,因为填错的话要倒扣分的。明白了吗?”
爱德华兹先生举起了手。“什么问题,爱德华兹先生?”
“为什么他妈的我们要脱掉鞋子?这太可笑了,简直是一种迫害。”这个英国人咆哮道。她没有回答,这个英国人也没有等她回答,就站起身来像他前面的那些人一样离开了。
四十分钟之后,她宣布:“停。放下笔,把试卷交上来。”从坐着的人中爆发出一阵唏嘘声,一个汗流浃背的壮汉继续写了几秒钟。她平静地走过去,抓起他的试卷,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壮汉坐在那儿,目瞪口呆。
“你可以走了,罗伯茨先生。别忘了你的鞋。”她继续收其余的试卷。
“你这个疯女人。我不需要这个屁工作。我要去告你。”罗伯茨愤怒地吼叫道。“我的律师会给你写信的。”然而她对这顿发作不理不睬,继续收试卷。
罗伯茨站起来时,被自己的椅子绊了一下,他抓起鞋子朝墙上扔去,打碎了镶着莫奈画的玻璃,面朝这面墙站着的两个人如同战壕中的士兵一样,抱着自己的头。这时,在剩下的四个坐着的人中,又有两个站起来找回了自己的鞋子和袜子。
“旦纳德森先生,利顿先生。”她对刚才找鞋子的两个人说道,“你们拿回了自己的鞋子,可以跟罗伯茨先生一起上电梯了。再见。”利顿给了她一个飞吻,旦纳德森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恨不得把她杀了似的瞪了她一眼。
坡尔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九点三十分,应聘者已走了一半。他得意地笑了笑,心想:有好戏看了。看起来好像没有人曾经想到过《偷拍镜头》的角度问题。
“面对墙壁站着的人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众人转过身来。“我要你们沿着这两面墙按姓氏的字母顺序站成一排。”说着,她示意了一下站在角落里的坡尔身边的两面墙。随即她又补充道:“不要讲话。快一点儿,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一片混乱之中,大家一边朝那两面墙走去,一边努力将别人的姓氏记住。此时手势代替了言语。两分钟之后,她拍着手说道:“可以了,时间到了。”她沿着队列认真检查每个人,就像军事操练中的军士一般拍着站错地方的士兵的肩膀。“理查兹先生,你可以走了。塔伯特先生,再见。 威尔斯先生,你也可以走了。”他们一个一个愤愤不平地从队列中走出来,抓起公文包冲出门去。
“我弃权,我宁愿挨饿也不玩这些破游戏了。”塔克宣布。他没有被她从队列中揪出来,但很显然他受不了这种压力了。
“谢谢你,塔克先生。”她说道,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这简直是发疯了。这不是什么招聘推销员的面试,完全是瞎胡闹。你们都是一些傻瓜,你们怎么可以站在那儿,还自鸣得意?你们就跟她一样,疯了。瞧你们一个一个的。”塔克一边沿着队列踱着步,一边嚷道。大家漠然的表情使他更加愤怒,“我希望你们一个个都下地狱。”他使劲地跺着地毯,然后一转身冲出门去。
坡尔扫视了一下队列,只剩下十五个人了。每走一个人,他的决心就坚定一次。他要坚持下去,不管这个女人让他们渡过什么样的难关。
“你们六个人,”她指着队列中排在最后的包括坡尔在内的几个人说道,“可以坐下了。其余的人站着,五分钟之后我再来。我不在的时候请不要说话。”说完,她一转身消失在那扇门后,动作之轻盈就像她两个小时之前出现一样。 “你说这到底是哪一门子事?这不可能是一个推销员的工作,一定是招募中央情报人员的考试,嘿!”他们坐下时,佐特先生问坡尔。坡尔没有搭理他,害怕他们的谈话被拍摄下来,他不想让他们抓住任何把柄。佐特又转向坐在身旁的杨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我兄弟去年参加了中央情报局的考试,他说他们向你提各种各样让你发疯的问题,不过这不是我希望的。再说,我也不想做一个可怕的幽灵,只想做一个推销员而已。”杨回答道。其他站着的人也跟着交谈起来。一个人走到那堆鞋子旁,拿起自己的鞋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使在场的人感到震惊。
“他受不了了。”佐特对杨说道。
“如果是在招募幽灵,我也要走了。我还有别的地方可去。”杨说道。
“为什么你不问一问?”佐特问道。
“问什么?”杨回答道。
“问是不是在招募中央情报人员啊。”
“这样的话,我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请出去了。”杨反驳道。
“你当然会被请出去,不过,只有用这两种办法才能搞清楚。”
“怎么搞清楚?”
“很简单。如果这是在招募中央情报人员,你无论如何是要离开的;如果不是,这里面就有蹊跷了。就把它看作是为同志们做出牺牲,所谓的赴汤蹈火吧。”佐特显然对自己的回答感到满意。他们骨子里都是推销员,坡尔想,互相出卖。他差点儿说出了自己的《偷拍镜头》理论,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想,看到她让他们下一步做些什么会是非常有趣的。
“我不明白。也许你是对的。”杨说道。“如果招聘的是一个推销员,我还是有赢的希望的。”
“杨,这不是你第一次参加面试吧?”佐特问道。
“我以前曾参加过几次面试。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敢打赌你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面试,是吗?你和我都觉得这次面试是在招募中央情报人员或公司间谍之类的人员。你归根到底是要离开的,我想让你离开之前给我们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佐特微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也跟大家一样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要我离开怎么办?”
“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保证面试结束之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你。这样你不就可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是不是?”佐特说道。
“好吧。”杨温和地说道。佐特将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放进自己的皮夹里。坡尔好奇地注意到佐特的钱包里好像塞满了钱,他抵抗住将这些钱偷走的诱惑,不管形势变得多么糟糕,他毕竟不是一个小偷。
那个“女军事指导员”旋风般地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多数人都在三三两两地自由交谈着。等他们先后注意到她时,房间里开始平静下来。大家的表情就像被当场抓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
“杨先生、佐特先生……”她开始宣布她不在场时那些讲话人员的名单。“你们可以走了。”几个人开始向门口走去,都咬牙切齿地诅咒她。佐特先生站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
“佐特先生,请你出去。”
“我会出去的。”佐特回答道。
“那为什么还不走?”
“夫人,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之后我就离开。”佐特说道。
“你意识到你的过失了吗?如果你不即刻离开,我就要叫警察了。”她说道。
“我说过了,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后,我就走。”佐特是一个推销老手,曾遭受过成千上万次拒绝,他知道怎样与对手周旋。在场的人,不到十个,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坡尔坐在那儿,正看得入迷。
“我要叫警察了。”那位女士说着,就准备向那间神秘的相邻的屋子撤退。
佐特闪电般地用他那宽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不要急,我要你首先回答我的问题。”
“快点。”她掩饰不住胸中的愤怒。
“我想知道,”他显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满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朝前走了一步,她本能地向后退着。“不要告诉我什么狗屁推销,夫人。这个破事是不是与政府有关?”佐特笑着问道。
“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否则我就把你丢出去,佐特先生。”
“不要急。先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到门背后自己去找答案了。”佐特转身猛地拉开那扇门。门的对面是另一扇门,像钢铁般坚固。
佐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手中仍握着门把手。他转过身来,看见大家就像装在塑料袋中的金鱼一样,嘴巴正一张一翕。
“满意了,佐特先生,请你离开这里。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也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她转身对其余的人说道,“你们坚持到了现在,我们公司的老总沃顿·威斯特曼先生想向你们表示祝贺。威斯特曼先生在位于纽约北部的公司办公室通过闭路摄像机看了面试的情况。我们认为那些能够根据指令行事,没有任何问题的人将是最成功的职员。”她走到挂着凡·高画的那面墙边。“有人愿意帮帮我吗?”坡尔看到佐特溜出了房间,嘴里还一边咕哝个不停。大家都站着不动。
“雷果先生,你能帮我取下这幅画吗?”她问道。
坡尔走过去帮她取下那幅沉重的平板画,将它靠在墙边。平板画后面是一个电子显示屏,镶嵌在墙里面。屏幕此时变成了蓝色。
“威斯特曼先生想跟大家讲话。通常这个是晚些时候进行的,但由于刚才的事件,威斯特曼先生认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