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活下去[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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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下去[梁凤仪]-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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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老是收听那些华语广播,不是不好,但他不在家时,我们就收听别的广播电台,听英文歌、英文故事、英文新闻。”
叶帆扭动收音机,收听外语频道的广播。
叶帆说:“告诉你,我们加拿大还能收听到美国的电台呢!”
这么一说,贝欣整个人兴奋得跳跃起来,嚷道:“是的,美国,我有办法了。”
这下,贝欣想起了在侯斯顿的崔昌平医生来,通过他怕就能把李察·威尔逊医生寻着,查询叶帆复元的情况了。
长途电话摇到侯斯顿去,对方传来愉快的声音,崔昌平说:“我刚自纽约开会回来,正想与你联系,问你留在美国户口内给伍玉荷女士治病的钱,要不要转寄至加拿大来。”
“崔医生,请你暂时代为保管吧,有用得着的一天,我会通知你。”
“好的。贝欣,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会克服外祖母逝世所带来的创伤,我不用担心你,是吗?”
“是的。不过,崔医生,我永远需要你的支持。”
“放心,有什么事,只要你说了,我必尽力去办。”
于是贝欣把叶帆的情况简要地述说一遍,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兴奋消息,崔昌平说:“那还不容易呢,李察·威尔逊医生是我的好朋友,我给他摇个电话,让他与你见个面,把情况告诉你。再有什么关于叶帆的康复问题,要他帮忙,或要我帮忙的,我相信我们都会尽力。”
皇天不负有心人。
果然,几天之后,那位李察·威尔逊医生就约见了贝欣。
威尔逊医生在医院的后花园跟贝欣一边漫步,一边向她解释叶帆的情况。
事实上,威尔逊医生是个非常和蔼的加拿大人。
他以很简单的句法,很清楚的发音,很缓慢的口吻,还不住地加上生动见效的手势,让贝欣明白他的话。
威尔逊医生说:“叶帆的那次车祸,据她事后的作供,是她母亲驾的车。”
“她母亲因而死掉了。”
“嗯,据警方的调查,她当时应该是超速驾驶,以致车毁人亡。一般情况下,汽车失事撞毁到那个程度,最有机会逃生的是驾车者,因为当千钧一发,发生危险之际,司机是最容易及时作出适当避难反应的,没想到,这次车祸,反而是驾车的叶太太成为遇难者。”
“车内还有其他人吗?”
“据生还的叶帆说,没有其他乘客,只有她和母亲二人。”
“那时,叶帆还很小。”
“对,故此,她心灵受的创伤比肉体为大。在她留院期间,我们的心理辅助员尝试过帮助她面对现实,适应巨祸,可是,没有成功。听崔医生说,你成为她的继母之后,竟能令她恢复生存意志,那真是太难得了。”
贝欣高兴地扮个鬼脸,道:“不是所有的后娘都是巫婆,我很爱叶帆。”
“她也一定很爱你。在你出现之前,她的心态老想随她母亲而去,现在听到你们想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真是太兴奋了,太感人了。”
“威尔逊医生,你会帮助我们吗?”
“百分之一百。”
“叶帆有机会康复过来吗?”
“我再详细地研究过她的病历,要说能完全像正常人般走动,那要出现奇迹之中的奇迹。”
“我相信只要努力,会有奇迹。”贝欣恳切地说:“反正人不努力,奇迹永远不会出现。”
“这倒是真的。但,我们实事求是,我认为能够创造一个奇迹已经相当不错了。”
“那会使叶帆恢复行动吗?”
“最低限度能令叶帆站起来,以拐杖支撑着就能走路,这已经很不错了,是不是?”
贝欣几乎欢呼,问:“什么时候?如何?”
“目前正有一种证明很见效的特效药,准时服用一个时期,会使病者受伤的脊骨康复百分之七十。”
“余下来的百分之三十呢?”
“那就要依靠她勇敢地尝试站起来。只要能站起来,走过几步,我们就有把握以后让她以拐杖走路了。”
“叶帆会是个勇敢的孩子。”
“心理障碍并不容易克服,你要在旁好好鼓励她。”
“我会,一定会。”
“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贝欣忍不住紧紧地拥抱着威尔逊医生。
她在心内欢呼道:“让奇迹出现吧,上天总会赐予每人一生之中一两个奇迹的,既没有在婆婆身上出现,就保佑叶帆能成为一个会走路的孩子好了。”
贝欣回到家去,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向叶帆报道。
她快速而又详尽地把这次与威尔逊医生的会面,一一说出来,连语调里都带着笑声。
可是,出奇地,叶帆的态度比预期的冷淡得多。
她一直抿着嘴,默默地听着贝欣说,沉静地望着贝笑,然而,贝欣越是兴高采烈,越是手舞足蹈,越显得叶帆应的冷淡。
贝欣终于注意到了。
她从情绪的高峰慢慢地滑落下来。
为什么辛辛苦苦地找到了威尔逊医生,且得到了他个简直是喜出望外的诊断报告以及康复计划后,叶帆反没有了先前在寻寻觅觅时的兴奋?
贝欣想不明白。
她只有发问:“为什么?”
叶帆说:“我不是认真的,我以为只是在玩一个游戏。”
贝欣摇摇头,提高了嗓门问:“什么意思?你不是认真的?你是说把威尔逊医生出来,把你的病历重新研究,找出一个有可能帮助你复元方法,那是不认真的?”
叶帆道:“我不会复元。”
“你是医生?”
“我知道我不会复元。”
“啊!”贝欣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弄明白了,你是说不认为自己会复元,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认为不必找什么威尔逊医生?”
叶帆对贝欣语调上的责备,作出回应,她坚持说:“我说过,我以为这只是个游戏,生活太寂寞了,找一点事来一齐做,是个很不错的主意,我们到底忙乱了一阵子,煞是热闹的。”
“好了,好了!”贝欣一叠连声地说,用手阻止叶帆把话说下去。“就当整个过程是一个游戏,这个寻人游戏已经圆满结束了,我们再开始另一个游戏。”
“我不想玩下去了。”
说这句话时,叶帆低下头去。
“不成。”贝欣咆哮。
那令叶帆大吃一惊,慌忙抬起头来,瞪着眼看贝欣。
“听见没有?这个游戏必须继续玩下去,直至完成为止。”
叶帆没有回答,她已满眼盈泪。
贝欣不知为什么脾气发起来了,道:“最看不了女人因一点点情绪闹事就流眼泪。”
说罢了,掉头就走。
这一夜,贝欣累透了,依然无法入睡。
她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叶帆的反应无疑像把她从半空的云彩扯到地面上来。
拥有了这么好的机缘,却竟然放弃,这是什么道理?
是叶帆在作弄她。
叶帆可恶可恼可憎可怨极了。
当这种怀恨的情绪一旦浮现在贝欣的心头,她就觉得惭愧。
她知道这是冤枉叶帆了。
经过了这些日子来的朝夕相对,且算是经过了困难波折才建立起的关系,应该给予对方以很大程度的信心。
叶帆必有她难言的苦衷。
人与人之间没有了互相信任的基础,又怎能相亲相爱相近相怜。
况且,到目前为止,叶帆不是个一般正常的孩子。
她遭遇的巨祸,是摧毁她的前途,毁灭了她的希望的。
不要低估了肉体的残废所能为一个少女带来的沉重压力。
因而令她的心态得不到均衡的发展,以致言行有异于常人,是应该不难推断出来的。
想着,想着,贝欣披衣而起,不自觉地走到叶帆的房间去,看看她。
贝欣才推门进去,就发觉床头亮了灯。
躺在床上的叶帆,轻轻地叫喊一声:“贝欣吗?”
“嗯,是我。”
贝欣坐到床边去,说:“睡不好吗?”
“嗯,你原谅我了吗?”叶帆说:“对不起,令你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复元。”
“你知道吗?贝欣,几经艰难才习惯了我再没有复元的希望,忽然又发现我要重新接受一个可能失望的结果,我实在很怕很怕。”
即使是在微弱的灯光之下,贝欣都看得清楚叶帆的身体在被窝里抖动着。
是的,叶帆一下子发现自己有复元的希望,这就同时等于她会有不能复元的失望了。
她没有勇气接受这个决定她终生幸福的挑战。
贝欣想起当她决定离开文子洋,嫁到加拿大来时,她所要克服的心理障碍和精神压力,是有多艰难多困苦。
最大的助力来自有生以来,她与伍玉荷深不可测的感情,以及从小就被伍玉荷培训出来的对中国妇女传统道德观念的推崇备至,才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接这个重大的挑战。
不是不吃力,不是不惶恐,不是不忧伤的。
将心比己,贝欣不但明白叶帆,且感到应该更要爱惜她、扶助她、照顾她。
对于叶帆这么个有父等于无父的女孩,世界上惟一的亲人就只有继母。惟一有力量,也有意愿把她视为亲人的也只有贝欣。
她不能不重视自己的责任和角色。
于是贝欣说:“要说对不起的是我,叶帆,我怎么这样笨,早就应该明白你的心情。”
“你待我已经很好了。”
“可以更好的。叶帆,让我们一齐接受这次考验,好不好?你试想想,没有了这个机会,你还是原来的这个样子,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成功机会,有万分之一的进展,都是一种进步,我们吃不了亏的。”
叶帆点头。
“你要想着,明天的情况只会更好,不可能退步,不可能比现况差一点点,不可能有什么损失。”贝欣的声音是温和而又坚定的。
这好比是一服并不容易嚼下口的苦药,灌进叶帆的嘴里去后,缓缓地随着血液运行全身,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成效。





五'梁凤仪'


叶帆点点头道:“好,贝欣,你帮我。”
“一定的,我们答应,互相帮忙。”
长夜终于过去了。
黎明来时,代表着黑暗已经引退,光明就在眼前。
从这天开始,贝欣让叶帆准时服药,并按照威尔逊医生的建议,接受一些特定的物理治疗。
加拿大政府最令居民宽心的政策是有非常健全的健康保险。
对于已成残废的叶帆,只要她愿意及争取,就可以获得良好的保健安排和照顾,毋须担忧分文。
叶启成看着女儿重新接受治疗,不置可否。
贝欣总是觉得这个做父亲的是过分了一点点。
这晚回到房间休息时,她提起了叶帆的健康进展,说:“威尔逊医生今天来我们家探视叶帆,告诉了我们一个好消息。”
叶启成没有回应,管自脱掉了外衣,掀开了被,睡到床上去。
贝欣只好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用的特效药,有了预期的反应,我不晓得复述那些医学上的专有名词和医疗程序。总之,那些药物令本来已受破坏,不能支撑着人体的骨骼慢慢地强化起来,恢复功能。只要这个情况得以持续,叶帆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了。那会多好。”
贝欣看丈夫没有反应,再加一句:“那时,你就可以多一对手帮你管理成记了。”
“嘿!”叶启成冷笑:“她的一双手能为我赚多少钱,笑话不笑话了?”
“她一辈子躺着不能动,不就是你的一个沉重负累吗?”
“所以说,你初到异地,知识浅薄,单是保险公司的赔偿就已经是一笔可观数字了,加拿大做事就是慢,意外发生近两年了,还没有把我应得的保险金拿到手,单是把利息计进去,就已经是一大笔钱了,真是。”
贝欣问:“究竟意外是怎么样发生的?威尔逊医生告诉我,叶帆的母亲超速驾车,连安全带都没有扣上,她是这么一个粗心大意的女人吗?”
叶启成滑进被窝里,蒙起头来就睡。
“我就是怕提起了这件意外,叶帆会伤心,待她康复过来后,我就问问她……”
话还没有说完,叶启成霍然而起,破口大骂:“你叫做有完没完?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提起来干什么?叶帆这种命不好,连累母亲出事的人,照说是早死早好。陪着她母亲去吧,省时省事,我好干手净脚。”
“启成……”贝欣骇异地说:“你说的是人话吗?”
“是人话也好,不是人话也罢,不喜欢的就别听。我娶你回来不是叫你罗罗嗦嗦的,你给我管好你分内的事,把我服侍得妥妥贴贴的。”
“她是你女儿不是了?”
贝欣还没有说完,叶启成就伸手一把将贝欣抱在怀内,不由分说,强吻下去。
贝欣奋力地挣扎,使劲地将叶启成摆脱掉,尖叫:“你别这样!”
叶启成忽然像兽性大发,一反手又把贝欣抓着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要叫你知道什么才是安分守己,在这儿,除了陪我睡觉,没有别的事情是要你管的。”
贝欣一口咬在叶启成的手上,痛得他呱呱大叫。
叶启成恼羞成怒,连连地给了贝欣几个耳光,打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嘴角已然爆裂,渗出了一丝丝的血水来。
贝欣舔着那血腥的味儿,心上想:她贝欣过的日子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
对于一个会在这种情况下出手打她的男人,根本已经丧失了做丈夫的资格。
贝欣痛楚的感觉从脸颊向上冒,直冲上头部。
她意识到叶启成已疯狂地将她的头撞向床角处,发出了隆隆的一声声响。
贝欣不反抗了。
她知道不服从的最恶劣的后果会是什么。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因为她还有很多很多未完的人生责任,需要一桩一件地完成。
她的生命是宝贵的。
她要懂得保护自己。
且将这个伏在身上像条疯狗般发泄肉欲的肮脏男人视若无睹吧!
只消活着到天亮,她站得起来洗一个热水浴,她的身子仍然会是干净的。
最重要是心智的健全与清朗。
其他一切都能在控制范围之内。她闭上了眼睛,像以往很多很多次承接着苦难一样去抵受着今夜的屈辱。
明天始终会来。
翌日果然是明亮的一天。
她正在成记饭店接收着一批她买进来的香烟,准备在店内的柜位上设个小香烟档,增加生意进帐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崔医生?”
贝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意外吧?我到温哥华来看望你了。”
走进来的崔昌平,把手上的一个果篮举起来。
“临时要到温哥华来开一个医务会议,没来得及买什么礼物,就在机场买了这个。”
“崔医生,你来了就好,我太高兴了。”
他乡遇故知,贝欣兴奋得在柜位前后钻出钻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是让崔医生先坐好,抑或是该给他端杯茶,盛些面点出来招呼他呢?
崔昌平温和地说:“你且别忙,我的时间不多,来看看你便得走了。我们就坐下来,畅快地叙叙旧吧!”
结果一杯清茶在手,两个朋友就谈上了近一小时。
“贝欣,有句说话我不该问,可是,我的老毛病就是总要问不该问的问题。”
贝欣笑:“你问好了,我会答你。”
“你生活得可好吗?”
贝欣稍微思索一下:“那要看好的意思是什么。如果任何历练都不算坏事的话,我的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崔昌平留意到贝欣嘴角的伤痕,可是欲言又止。
聪明的贝欣却自动提供了答案,她伸手抚摸着脸上的伤口,泰然道:“新鲜热辣,是昨夜他打的。”
“贝欣,这不成。”
“是的,是不成。”
“你要保卫自己,有句话我真不该说,可是我还是要说了……”
“不用说,我心里有数,那一天总会到来。启成不但不是个好丈夫,且不是一个好的生意人,他不仅不懂珍惜一场夫妻关系,还不知道要宝贵一份廉价劳工,将来有一天,后悔的会是他。”
“将来?你要熬到哪年哪月哪日?
“目前不是我说走就能走得了的。
“为什么?你仍有顾虑?贝欣,在西方国家,妇女是受保护的。出手伤人,完全能判之以罪,你可以控告他,要求离婚。”
贝欣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名词。
婚可以结,可以离。
人可以聚,可以散。
缘可以来,可以去。
份可以合,可以分。
这是现代人现代社会现代思想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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