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泰……泰鹤寺的技……技术人员。我哥哥……哥哥也在泰鹤寺学习。”
璋这才瞪大了眼睛。
“是吗?你父亲贵姓?”
“叫脉……脉度水。”
听见凡路提到自己的父亲,璋的眼睛里又冒出愤怒的火花。王仇没有放过璋的细微变化。
“是吗?那你又是干什么的,臭小子?”
王仇盯着璋,问道。
“我是传信的小子。我在等待泰鹤寺那个叫什么木罗须的人。”
王仇哈哈大笑,又问。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龙华山南池湖的龙王是我的父亲。”
听了璋荒唐的回答,旁边的凡路嘿嘿笑出声来。但是,璋和王仇都没有笑。
“哼,这小子真厉害,怪不得胆量过人呢。”
这回不仅凡路,就连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两个人都茫然地盯着王仇。最后,璋学着王仇刚才的样子哈哈大笑,他对王仇这个男人非常满意。
“木罗须博士来了。”
“交易结束了吧?能不能让木罗须博士跪在你的面前,那就看你的能力了,现在可以把信札交给我了吧?”
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向他走来的木罗须,一边掏出了信札。走过木罗须身边的时候,王仇对他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过,你算是遇到了厉害的角色啦。”
王仇率领军官们飞快地跑出了他们的视野,只剩下不知道该不该走的凡路,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叫我干什么?听说你想让我跪在你面前?”
璋默默地瞪着木罗须。他的眼睛里泛着闪闪的磷光,就像野兽的眼睛。不一会儿,璋终于开口了。
“好吧,我不让你下跪了。我……就当作自己从来就没有爹,我爹早就死了,我以后也会这样告诉自己。我只请你给我娘写封信吧。”
璋说到这里,似乎又充满了愤怒,话音里都带着哭腔。直到这时,木罗须才理解了这个孩子的愤怒。原来这孩子把自己当成了他的父亲。这么说来,燕嘉谋并没有跟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难道是出于对自己的歉疚?听了这个孩子的话,他对燕嘉谋所有的憎恨和抱怨都烟消云散了。年轻时的心动和激情超越了漫长的岁月,涌上心头,就连木罗须自己也十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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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19)
…
“我娘每次想到博士大人的时候,都会哭得伤心欲绝。我娘说过,如果我能得到您的认可,那就是她最大的心愿!如果我娘知道您对我这么恶毒,这么无情,那我娘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就当是我自己逃跑出来的,请博士大人给我娘写封信吧,哪怕只写一句我很想你,就好了!”
最后,璋呜呜地放声痛哭。凡路唯唯诺诺地站在旁边,忍不住随着璋一起抽泣起来,还不时轻轻地拍打璋的后背。望着这两个孩子,泪水在木罗须的眼眶里打转。过了好长时间,璋的眼泪才渐渐少了。
“哭完了吗?我们走吧。”
木罗须没有解释什么,径直走在前面。但是,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慈爱,就像小时候母亲唱给自己的摇篮曲。尽管璋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把他当作父亲,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跟在木罗须的身后。
7
侍女们拿着太子继承仪式上需要穿的衣服和饰物,走进夫余桂的房间。夫余桂开始着装打扮,但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儿子夫余宣在旁边看着他,脸上也笼罩着深深的阴影。
事实上,企图争夺王位的夫余桂和解氏家族,其势力核心并不是夫余桂,而是他的儿子夫余宣。夫余桂已经年过半百,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力量动摇威德王的政治基础,也没有力量实现解氏家族的利益,而且他的性格还多少有些软弱。把智慧的阿佐太子作为目标,以野心勃勃而且年轻气盛的夫余宣为核心,实现长期的权力继承野心,这才是解氏集团的政治企图。所以,这次的太子继承仪式无异于夫余桂为儿子夫余宣将来继承王位铺好垫脚石。这次的王位之争其实是阿佐太子和夫余宣之间的对决。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黑齿平走了进来。夫余宣让侍女们退下了。
“怎么样了?”
侍女们刚离开,夫余宣就迫不及待地用膝盖撑着坐在地上,问道。
“一切顺利。”
“东西呢?”
黑齿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刚才璋交给王仇的阿佐太子的信札。夫余桂匆忙读了信札的内容,眉毛瑟瑟抖动。
“这些该死的东西!怎么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
“出什么事了?”
“他在新罗!他还活着,必须赶快把他处理掉!”
“臣明白了。”
夫余宣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信札,仔细读了一遍,然后放在旁边的灯上。牺牲了好几个人的性命,好不容易落在王仇手里的阿佐太子的信札,就这样化为灰烬,永远地消失了。
为了庆祝太子继承仪式,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的庆典节目已经接近了尾声。武术大会的帷幕刚刚落下,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就回荡在王宫里。旁边响起刺耳的锣鼓声,纺织大会也结束了。忙于织布的女人们同时停了下来,负责评判结果的女人拿着尺子,对她们每个人织了两天的布进行测量。当优胜队确定之后,女人们高声欢呼起来。最后,音乐声响起,身穿华丽服饰的舞女和男性舞郎跑了进来。这是万民百姓载歌载舞的最愉快的时光。
庆典进入尾声的时候,威德王走向活动现场前面的祭坛。夫余桂和威德王的小儿子们,还有夫余宣,以及几十名王族子弟都跟在威德王身后。百姓们齐声欢呼着迎接他们。最后,当威德王到达祭坛前面时,他面向祭坛伸出双臂。瞬间,活动现场的骚乱声同时消失,出现了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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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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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河伯的孙子,日月之子东明王的第二十七代玄孙,威德!向掌管百济青山绿水!以及掌管太阳的日月之神和大地之神、水神禀告!继第二十七代玄孙,威德之后,太帝欲封夫余桂为继承者,统领百济!请日月之神和大地之神、水神许可!”
威德王的祈祷刚刚结束,下面就传来阵阵欢呼。与此同时,音乐声响起。站在旁边的王仇将七支刀递给了威德王。中间有一个刀刃,两侧各伸出三条支脉,因此得名“七支刀”。七支刀是帝王权威的象征。
王仇的头部受了伤,包裹着白布。他好象刚刚受伤不久,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威德王把七支刀高高举起,再次向天祈祷。音乐声戛然而止。
“请各位神灵许可!”
夫余桂跪在威德王面前,双臂高高举过头顶,准备从威德王手中接过七支刀。突然,威德王举着七支刀的手开始瑟瑟发抖,而且越来越剧烈,就连手的主人威德王好象也很惊讶,仿佛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一抖,七支刀猛烈地摇摆,就连站在远处的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七支刀左右摇摆,如同疯狂舞蹈,并且发出了“嗡嗡”的振动声。人们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把七支刀,正在这时,一道神秘的绿光从庭院外面的地上升腾而起,如同迷蒙的浓雾。那道绿光渐渐朝着祭坛方向扩散开来,当绿光和七支刀联结在一起的时候,形成了奇异的图案,同时空中荡漾起了强烈的漩涡。有人发出尖叫声,继而,高高低低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迸发出来。
“轰隆隆,咣咣!”
天空掠过一道闪电,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为太子继承仪式精心装饰的柱子和物品都散落在地,乐师们的乐器也接二连三地破裂、粉碎。人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尖叫着四处逃窜。
突然间,木罗须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扶苏山顶发现的那个青铜大香炉。此时此刻,眼前与七支刀相互联结,形成漩涡的绿光就和当年把自己引向扶苏山的绿色曙光一模一样。青铜大香炉依然保存在他的房间里。他试了几十次,试图点燃香炉,然而十三年过去了,青铜大香炉怎么也点不着。
“过而生者!独自焚香,
独焚香者!必为王者!
是为王者!复兴百济,是为荣光之王!!”
木罗须情不自禁地念诵起熟记在心的语句。他不知道复兴百济的荣光之王会是谁,但是他确信此人绝对不是夫余桂。
璋不知道太子继承仪式上发生了什么事,独自坐在木罗须的执务室里。泰鹤寺的人都去观看继承仪式了,外面安静得有些冷清。璋趴在放有青铜大香炉的桌子上,回想着刚才和木罗须之间的对话。
“你想在这里学习吗?”
璋没有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像模像样地学习过,所以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你想学什么?”
木罗须又问。璋还是没有回答。虽然母亲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但是他根本就没考虑过学习的事情。
“那你最擅长做什么?”
听了木罗须的这个问题,璋开始认真思考。我到底会做什么呢?母亲说过,制作豆面炸弹或者鬼火这类事情在泰鹤寺里会受到表扬,可是他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那些事情不过是小孩子们的恶作剧罢了。除了这些,除了恶作剧,他实在不会什么了。不知道为什么,璋突然感到委屈和愤怒,并且非常怨恨木罗须,为什么总问一些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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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1)
…
“现在,我还不能立刻接受你到泰鹤寺学习。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找一找你擅长和拿手的事情。”
木罗须只留下这句话,也没告诉他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就出去了。
“哼!你算什么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么多年不管我,现在张口就问我擅长什么?”
他低声自言自语,委屈油然而生。想起小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南池湖龙王的儿子,想起那些往自己身上扔石头的孩子们,趴在桌子上的璋突然站了起来,桌子上的青铜大香炉从他手上掠过。
“是的,我从来就没有爹!南池湖的龙王就是我爹!”
刹那间,香炉里燃起了红色的火焰。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木罗须的执务室。香炉里的香火继续燃烧,冒出了烟气。
继承仪式现场发生了骚动,整个朝廷都乱了套,于是接连不停地开会商讨。夜深了,木罗须才回到泰鹤寺。他无意中往自己的工房看了一眼,隔着门缝,他看见香炉里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木罗须气喘吁吁地跑进工房,不错,那火焰的确是红色香炉发出来的。自己试着点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可是这香炉里的火怎么偏偏在今天被点燃了呢?
“是谁?是谁把香炉点着了?”
木罗须忘记了自己首长的身份,大声喊着跑了出去。木罗须翻遍了所有的工房,大声叫喊。
“谁进了我的工房?到底是谁点燃了香炉?”
没有人站出来。他们从来没见过木罗须这个样子,无不惊讶不已,连连眨巴着眼睛。
8
夫余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黑齿平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地思考着什么。突然,夫余宣猛地停下了脚步,因震惊而涨红的脸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阴谋!这肯定是泰鹤寺搞的阴谋诡计!”
阿佐太子发来的信札处理得非常彻底,夫余宣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没想到又出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好象受到了刺激。那道莫名其妙的绿光和七支刀的怪异声响就是泰鹤寺的技术人员在搞鬼,对此夫余宣深信不疑。朝廷大臣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上帝的暗示,也有人说是某种象征,但是夫余宣不信这些。
虽然他不懂得其中的原理,但他相信凭泰鹤寺的技术,足以制造这样的场面,而且泰鹤寺的技术人员们大都得到过阿佐太子的恩惠。尽管那些从事技术工作的人们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不过他们绝对不会喜欢夫余桂,因为他抢占了曾经宠爱过自己的阿佐太子的位置。现在太子生死未卜,他们必然会千方百计推迟太子的继承时间,从而为阿佐太子赢得最后的机会。
夫余宣特别留心观察了木罗须。听黑齿平说,王仇从某个小孩子手里接过信札的时候,木罗须也在场。泰鹤寺的部分博士有可能通过木罗须得知了阿佐太子仍然活在人世的消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善于察言观色的黑齿平点了点头,问道。
“那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彻底铲除我们之外的所有势力!”
“是!”
拥有这样聪明而又能干的部属,也算是莫大的福气了。黑齿平没有继续追问什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剩下的事情,黑齿平会酌情办理。但是,夫余宣仍然没有消气,毕竟这件事已经精心策划并准备了那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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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南池龙之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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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却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泰鹤寺摧毁了!”
夫余宣越想越气愤。如果黑齿平把这件事情处理好,那么还可以伺机行事,不过至少要等几个月之后,不,说不定需要几年的时间。如今只能毫无把握地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想到这里,夫余宣握紧拳头,用力朝墙壁砸去。
黑齿平刚出去,就悄悄地叫来了十三品武督军官。
“把正在接受训练的第三军派到泰鹤寺后山,待命!”
“是!”
“时间是今夜子时,没有时间了,赶快行动!”
“是!”
璋逃出了木罗须的身边,却无处可去。可以去的地方只有自己的家,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路程。想到母亲在家里等待自己,期望自己在泰鹤寺成为优秀的人才,他就不想回家了。黑暗作伴,璋漫无目的地拖着沉重的脚步。
“我再也不要想了!”
璋大声喊了好多遍。喊过之后,脚步声追随在自己身后。偶尔有风吹来,那些枯黄的树叶就会三三两两地落上璋的头顶。璋感觉这些随风飘落的黄叶无比凄凉,就像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走了多久,璋来到一座小山脚下。半夜三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士兵们的脚步声。璋不由自主地躲在大树后面。随时随地躲藏,动不动就胆战心惊,这是他来到泗沘城之后养成的习惯。璋悄悄探出头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十几名军官站在那里,好象有百余名士兵把枪放在地上,发出碰撞的声音。与此同时,脚步声停止了。
一个人站到了队伍前面。士兵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个人。
“今夜子时,袭击泰鹤寺。在此之前,泰鹤寺里站在我们这边的人都会逃出来,所以务必要将剩余人员全部抓住,尤其是木罗须和他那伙势力,必须彻底铲除!”
听到木罗须这个名字,璋不由得大吃一惊。
“听懂了没有?”
“是!”
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他在山里徘徊良久,终于发现一条樵夫开辟的小路。璋摇着头往南跑去。
“我再也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他已经下了十次,甚至二十次的决心,再也不去想了。可是,每当他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哭完了吗?我们走吧!”木罗须那亲切而温柔的声音就会清晰地萦绕在他的耳边。即使塞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我再也不……”
可是,尽管璋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已经掉转了方向,顺着来时路往回跑去。璋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嗓子眼里冒出了血腥味儿,嘴唇也裂开了,当他跑到木罗须的工房门前,他的心好象快要爆炸了,剧烈地搏动。
璋猛地推开了房门。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