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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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之夜-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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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园社区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常说,这些白杨树和澜江水库大坝是孪生兄弟,它们代表着澜江人的风骨。

    穿梭在白杨林间,枝干挺拔泛白,树叶“沙沙”作响,路畔澜江河水湛蓝如茵,行人置身其中能感受到远离都市的恬然,惬意。

    此刻,这里没有机动车的尾气,没有摩肩接踵的游人,没有劲爆刺耳的流行音乐,也没有商业宣传的喧嚣;这里只有白杨树演奏的婆娑小夜曲,也有麻雀、喜鹊、野鸭和百灵鸟的翙翙和鸣,还有潺湲流水伴唱的合音。

    这片白杨林,让热爱自然的人感觉亲切,让懂得欣赏天地之美的人心情舒畅,让落寞失意的人情绪稳定;人们不需要赠送它礼物,可它却给所有路过的行人一份大自然的馈赠:静谧,安逸。

    四十年间,任凭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这两排白杨树始终坚挺,从未改变。

    这是一段双车道柏油路,周六周日两天游人较多,其他时候行人不多。

    小电驴以20迈的速度慢慢悠悠穿梭在白杨树中间。

    十分钟后,夏天就到了水库大坝下方,灰黑色的大坝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一江清水送京城”。

    但凡看到这行大字的人就知道,澜江是享誉中外的大坝系统工程的组成部分。

    而眼前的澜江水库也不单单是供应城市发电和饮用水源的水利设施,还是整个澜江的源头。

    因此,大坝上的澜江生态公园是公共开放景区,不需要门票,但里面所有游玩项目都是收费的,而且价格不菲。

    库区二十里及周边两公里内禁止渔业养殖和工业开发,靠近水源的山地也全部退耕还林,这就使得库区两岸的居民大量搬迁至山下的景园社区,余下一部分没有搬迁的就在家门口办起了农家乐、游船、垂钓等旅游配套项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发展旅游服务业是水库两岸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

    ******

    ——————————————————

第七章 二十年不变的执念() 
澜江生态公园的旅游配套设施做得好,双车道柏油路一直修到水库上游二十里的支流交汇处。

    前后用了二十分钟,夏天骑着小电驴攀上了海拔一百多米的水库大坝,然后沿着盘山公路迂回向上,再行驶四十分钟,就到了柏油路的尽头。

    转道进入山间小路,顺着月亮湾支流南畔的林间小路行驶十五分钟,便是玉郎山脚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农家大院。

    这就是夏家老宅,也是夏天住了十几年的家。

    农家院的面积不小。

    前院大门是红松木门,高四米九、宽五米,接近正方形,一般货车都能通过;围墙是蔓藤和紫竹交织缠绕而成的竹篱笆,全是活竹。

    前院有四百多个平米,再加上西北角还有一个三分地的荷塘,整个前院足有一亩地。

    走进前院,脚下是一条三米宽的青石板路,直通五间大瓦房正中的厅堂;青石路两旁是一畦畦菜地,左右对称,大小相同,两边均是四畦地。

    八畦菜地全都种着时令蔬菜,萝卜、白菜、菠菜、包菜、小青菜、生菜、香菜和葱蒜,除了小葱、蒜苗和香菜种在一起,其它蔬菜每样种了一畦地。

    乍一看上去,整个前院一片碧绿,生机盎然。

    最显眼的是,所有菜地都收拾得很干净,除了蔬菜,没有一棵超过两公分的杂草,而且没有异味。

    穿过青石板路,前面是五米宽的晾晒场,是农家晾晒粮食和夏夜乘凉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院子。

    晾场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东边是两间厨房,西边厢房存放农具和杂物。

    穿过晾场,踏上三个石阶,迎面就是客厅,也叫正堂或堂屋;客厅两边各有两间卧室,这是因为夏天的父辈是三兄弟。

    当初爷爷奶奶建房时就给三个儿子每人准备一间房,加上他们自己的卧室,就是四间卧室,中间是客厅。

    按照老一辈的传统,老人住东边主卧,紧挨着他们的是大儿子,客厅西边的两间卧室就是二儿子和小儿子的。

    只是这幢农家院建起来之后,前后二十多年里,三个儿子在这里住的时间全加起来也不到一年,除了逢年过节过来住一两天,其他时间根本看不到人影。

    所以夏天回来后,把老房子重新修葺翻新,除了正堂保持原样没动,其它四间卧室都装修了,也换上了新式家具和电器。

    美中不足的是,奶奶的房间除了装上卫生间和木质地板之外,仍是老家具和旧电器。

    夏天要给她换新的,老人家说什么也不干,奶奶说:“这都用了几十年,又没坏,还能用,使起来顺手!再说了,奶奶不识字,这些新鲜玩意给我也用不了,花冤枉钱干啥?”

    就这么着,家里的家具和电器一半新一半旧,旧的奶奶平时用,新的留给夏天周末回来用。

    自从夏天交了女朋友吴菲菲之后,每逢周五,奶奶就把旧电器和家具全都收起来,生怕吴菲菲来了看到这些老家具不高兴——不卫生(嫌脏)。

    即使后来吴菲菲再也没来过,奶奶依然这么做,已经形成了习惯。

    ……

    “奶奶,我回来了!”

    夏天回来没看见奶奶,就从客厅西侧的角门去后院,走进院子就看到奶奶正在鸡舍外面踮着脚,翘首向鸡笼里张望。

    “嗯?小天回来了,菲菲……算了,懒得问你,不然你肯定会说菲菲工作忙,要加班对吧?”

    现年已经七十九岁高龄的奶奶,耳不聋、眼不花,虽然背有点驼,鬓角已斑白,耳际下出了几个老年斑,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大半也已变成了银丝,却精神矍铄,腿脚利索。

    她每晚八点准时睡觉,早晨六点就起床(夏季更早),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不管干什么,反正手里不闲着。

    夏天从小到大就没看见过奶奶坐下来看过电视,也没见她坐下来喝过茶,即使和邻居拉家常,她手里也有针线活,不是做鞋或鞋垫,就是补衣服,或给孙子孙女们织毛巾或花帽子。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大多数人都已不再自己做衣服、做鞋,不穿有补丁的衣服;在这经济腾飞、疯狂购物的年代,奶奶依然还在做衣服做鞋,每逢雨天或闲暇时,她不会让自己闲着,总能找到事情做。

    知道儿孙们不会穿自己做的衣服,奶奶就经常做鞋垫,只要哪个晚辈来看自己,她看一眼就知道孙子孙女们穿多大的鞋,记不住就画个鞋样;有时间的话,再做几双布鞋(千层底),然后让村里的后生们给孙子孙女们捎过去。

    穿不穿在于他们,做不做却在于她老人家。

    她认为给晚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自己这做长辈的应该做的,或者说是自己的一份心意,至于晚辈们怎么想怎么做,便不得而知。

    几十年如一日,夏天愣是没见过奶奶闲过一天。

    此刻,奶奶脸上溢满慈爱的笑容,招手示意夏天过来,低声道:“大黄(鸡)又孵蛋了,再过半个月,就有二十多只小鸡仔,明年这时候就有一大群鸡。到那时,奶奶天天给你煎荷包蛋,一顿五个,把你吃得白白胖胖的……呃?小天啊,你最近瘦了,脸色也不好,是工作压力大呢还是谁欺负你了?”

    “奶奶,我没事。这几天总睡不好觉,每晚都做梦,白天工作没精神。真的,奶奶,我真没事。”夏天没有想到奶奶的眼睛这么犀利,自己刚一靠近,她就看出自己遇到烦心事了。

    “跟菲菲吵架了?你是男人知道吗,不能小心眼,遇事要大度,眼光要放长远,凡事多让她点,现在她还是孩子心性,贪玩顽皮,这都不要紧,等以后结婚了,成了家,慢慢的她就能理解你,知道心疼男人。”

    “嗯,奶奶您说得对,我都记着呢。您放心,我一定让着她,不会和她吵架的。”

    “这就好,小两口吵吵闹闹很正常,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是男人,就要大气,跟女人斤斤计较,你不怕人笑话啊!”说着,奶奶自己先笑了。笑容很憨厚,慈爱而又朴实,让夏天不敢正视,心中莫名感到羞愧,因为自己说了谎话,可奶奶却信以为真。

    很多时候,夏天跟奶奶在一块总有一种心灵被洗礼的感觉,因为奶奶说得每句话都是真话,做的每件事都注入了关爱和心血。

    ******

    奶奶为人忠厚和善。

    在夏天的记忆里,从没见过奶奶跟别人吵架拌嘴。

    即使遇到不讲理的人,她老人家也沉默以对;人家爱说就说几句,爱骂就让他骂,说完骂完了,日子还得照常过。

    但是,夏天曾见过奶奶偷偷抹眼泪。

    那是他上高中的时候,面粉厂倒闭后许多职工都下岗待业,于是有一小撮人在背后议论,说老夏厂长(夏天的爷爷)以权谋私,不仅给自己三个儿子每人弄了一套家属楼,厂子倒闭时还将厂办的办公楼弄到自己名下,那可是占地十几亩的一大片地皮。

    九十年代的澜江地区土地不值钱,但进入二十一世纪,市区的地皮可就值钱了。

    开发商为了得到这块地,曾经给夏兴国(夏天的父亲)开出极其丰厚的条件,承诺新楼建成后,给他们家三套三居室,再补偿五百万,夏兴国当时动心了。

    结果,奶奶坚决反对,说这是自家老头子用十几年攒下来的工资垫付了银行贷款,最后厂子拿不出钱来,才将这块地硬塞给自己家,这是老伴一辈子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卖!

    老厂办最终没有卖掉,可是奶奶回家后却把自己关在屋里偷偷抹眼泪,老伴(夏老爷子)生前没有人敢说闲话,却不想,死后反被人戳脊梁骨,说什么以权谋私,其实就是映射夏老爷子把厂子掏空了,结果面粉厂倒闭了,夏家三个儿子却都发家致富了。

    这种事说得清楚吗?

    就这块地,当年夏老爷子也是被逼无奈,只能拿出自己的积蓄填补厂子的债务窟窿,怎奈厂子终究还是倒闭了,硬把这块地抵给他。

    当时面粉厂几百名员工谁家没有房子住,要这块地有什么用?

    可谁能想到,这块地闲置了十几年后,居然老母鸡变成了凤凰,身价飙升百倍,于是就有人眼红了,而且不止一个。

    面对别人背后议论,夏天奶奶虽然一肚子委屈,却没处说理,都过去十几年了,物是人非,根本说不清楚。

    夏天至今还记得,自己趴在窗台上看到奶奶坐在床边流泪,那一刻他气愤的想去杀死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在夏天心里,如果说改革开放三十年后还有“真、善、美”俱全的人,那就是奶奶。

    奶奶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过学,不识字,因此,她很羡慕“文化人”,而文化人在她眼里就是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

    事实上,奶奶年轻时本来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却因为爷爷文化程度也不高,工作又忙,没人照看孩子,所以她义无反顾的放弃了学习机会。她比爷爷小十三岁,爷爷年轻时参军打仗,九死一生转业回家,经媒婆介绍很快就娶了奶奶;那一年,奶奶十八岁,爷爷却已经三十出头了。

    从来没有进过学堂、连字都不认识的奶奶,却是夏天心目中世上最美的人,从记事起他就这么认为,二十年来始终不曾改变。

    ******

    ———————————————————

第八章 命运多舛的老柳树() 
吃过晚饭,祖孙俩在客厅里说话。

    只是奶奶手里却拿着一只漂亮的鞋垫,那朵鲜红斗艳的牡丹花已经绣好,只剩下锁边。

    “奶奶不看电视,你爱看什么看什么,不用看戏曲,我又不会唱。”看到液晶大屏幕上正播放戏剧《红灯记》,奶奶笑了,看了两眼,然后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没事,我挺爱看戏曲频道,虽然不是很懂,却很好听。”夏天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他知道奶奶爱听戏,高兴的时候偶尔也哼两句。

    “咳、咳,呼呼~~~!”

    忽然,一阵奇特的声音传入夏天耳中,他扭头看向奶奶:“您的哮喘又犯了?我去拿药。”

    “不用。你这孩子都二十多了,还这么毛躁,让奶奶如何放心得下?奶奶这是老毛病了,四十岁以后年年都犯,听你二婶说,这叫‘家族性支气管哮喘’。

    你老外婆也就是我妈,当年也跟我一样,不过她老人家没赶上好时候,那时候家里穷,没有钱买药,全靠自己挺,六十出头就死了。还有你大姑,十七岁就犯病了,每年冬天喘得透不过气,结果不到二十岁就夭折了。

    奶奶命好,有你孝顺我,家里长年都有整箱整箱的好药,奶奶这几年只要感觉心慌气短,就赶快吃药,所以才能活到今天。这两年身子骨不如从前了,一年四季都犯病,估计呀奶奶也没多少时候了,等闭上眼就去找你爷爷……”说起自己的哮喘病,奶奶不但没有一丝伤感的神色,反而在提起自己老伴时,脸上流露出一抹羞涩。

    抬头看到夏天目光呆滞的盯着自己,奶奶的脸色愈发不自然:“好好看你的电视,那里面的人都比奶奶好看!其实我不爱跟爷爷见面,那个老家伙架子大、脾气差,动不动就发火,不过他倒是很少跟我发脾气。

    现在想想也是,他敢跟我发火,谁给他做饭,谁给他洗衣服,谁伺候他洗脚…唉,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他那个火爆脾气有没有改改……”自说自话,奶奶一脸怅然,手上的针线也停了下来。

    夏天看得心里焦急,急忙劝说:“您说这些干啥?你不说还要给我带孩子吗?我现在还没结婚呢,不过我会抓紧时间,尽快给您找一个既漂亮又贤惠的孙媳妇,到时候让她天天陪着您。

    所以您老可不能胡思乱想,一定要亲眼看到我事业有成,看着您的曾孙子长大,成家立业。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夏天是真急眼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奶奶有一天突然走了,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自己活着还有什意思。

    这一刻,夏天彻底忘了残留在脑子里的弹片,也忘了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此时他满脑子都在祈祷奶奶长命百岁,永葆青春,自己可以一辈子没有女朋友,却不能失去奶奶。

    奶奶欣慰的笑了,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喘息起来,当即连忙起身,径直走向卧室里的洗手间。

    过了一会,奶奶才走出来,自嘲道:“这毛病可把我害苦了,也拖累了你,一犯病就咳嗽,痰多气短,出气儿(呼吸)都有声音,讨人嫌。”

    夏天听了,起初很诧异,但奶奶说得最后三个字他听明白了。

    原来吴菲菲之所以不愿意到玉郎山来住,是因为奶奶的哮喘病发作时,呼吸中带有明显的哮鸣音,而且经常吐痰,因此她来过两次后就再也不来了。

    知道原因后,夏天不知该说什么,也无话可说。

    不过他并不埋怨吴菲菲,因为奶奶是他的奶奶,与吴菲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夏天自己早已习惯了奶奶哮喘发作时的所有举动,却不代表吴菲菲也能接受,一点不介意。

    尽管这不是奶奶所愿,实在是犯病后的必然反应,但事实是客观存在的。

    且不说吴菲菲,就是夏天的大伯、二伯和两个婶娘,以及第三代的堂兄弟姊妹们,他们也很少来奶奶这里,这里面未尝没有“嫌弃”的成分掺杂其中。

    而奶奶之所以长年在深山里独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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