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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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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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吉伸过一只手来卡二祥,大吉穿着孝衣戴着孝帽发怒的样更让二祥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大吉直起身来,一手把二祥的头按到地上。二祥干脆趴下身子实打实躺到了地上。他趴躺 在地上还是忍不住笑,笑得屁股往上一拱一拱的。

 〃你再笑,我拿刀砍了你,不孝之子。〃大吉小着嗓音咬牙切齿地对二祥说。

 二祥说:〃我憋不住啊,反正爹爹也听不到了,真是好笑死了。〃

 〃你想事!想爹爹临死还惦记着你,他现在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爹爹不还躺在上面嘛。〃

 〃躺上面也已经离开我们了,你想想今后你怎么过日子,你还有心思笑。〃

 〃今后怎么过日子,是你要想的事,爹爹死了,是你当家,又不是我当家,我想它做啥 ?〃

 〃我当家,我才不当这个破家呢!你自己过去吧。〃

 〃啥?你叫我自己过,你骗爹爹,你答应爹爹照顾我的,还说不让我吃亏的,爹爹还 没埋到土里,你就变卦了,你说话不算数!〃二祥的嗓门高起来。

 〃呆子,你小声点好不好。我是吓唬吓唬你,省得你笑,你还想笑吗?〃

 〃我笑不起来了,我尿急了,我要上茅房。〃

 〃你悄悄地跟爹爹说一声,尿了就回来。〃

 二祥站起来看了看躺在那里的爹爹,爹爹脸上盖着黄纸,二祥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 他干瘪的身子,他没有跟爹说,松了绑一样高高兴兴地往后屋的茅房跑去。

 〃大哥,我也要尿。〃四贵也要上茅房。

 〃等二祥回来你再去。〃

 〃再不去,我要尿裤裆里了。〃

 〃悄悄地跟爹爹说一声,让二祥立即回来。〃

 四贵也爬起来,真跟他爹爹说了一声,说完就撒腿往后屋跑。

 又一帮亲戚赶到,大吉和三富立即匍匐在地。左边哭声四起,乐班的乐声和木鱼、磬以 及和尚和佛婆们的诵经声与哭声立即汇成浩大的声响,响得能传出几里地。

 吃素饭开桌了,左邻右舍的八仙桌都抬到门前的场上。白米饭一箩筐一箩筐往外抬。吃 素饭并不是光吃素,除了炖豆腐,还有肉片炒黄豆芽,肉炒黄芽菜,红烧猪头肉,红烧鲫鱼 , 还有炒鸡蛋。全村的男女老少比过年还热闹,除了怀孕的,生了孩子坐月子的之外,都可以 来吃,尤其是孩子,都觉得素饭比家里的饭好吃。外村的无论是吊唁的,还是路过的也可以 随便吃,连叫花子也可以入席放开肚皮吃。吃的人越多,发丧的人家越兴旺。

 〃大哥,咱们啥时候吃饭?〃二祥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一顿不吃饿不死你。〃

 〃你们不想吃,我出去吃啦?〃

 〃你敢!〃

 〃我肚子饿得痛了。〃

 〃等他们吃完了,咱们在里面吃。〃

 〃他们要是把饭菜都吃光了,咱们吃啥?〃

 〃他们吃光了,再给你做。〃

 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以三姆妈为首的女眷们都哭哑了嗓子。云梦虽然过门时间短 ,但她也感受到了公公爹对她的喜爱,再说好好的一个人,眼睛一闭脚一挺,说死就死 了,再也睁不开眼,说不了话,不能跟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而要把他装到那个木头棺材里 ,埋到地下,让他烂掉,这怎么不叫人伤心呢。云梦的哭更多的是为了这,她可怜公公爹, 同情公公爹。本来心肠就软,再一听到别人揪心揪肺的哭喊,云梦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 。云梦不会像三姆妈、大姑、二姑那样喊唱,她的哭声不大,却是真哭,泪都是从心里流 出来的,一动真情,她的嗓子就哑了。

 二祥却怎么也悲痛不起来。他爹爹咽气前对他那一番牵肠挂肚,着实让他感到温暖,他 长这么大,爹爹从来没这么关心过他,他头一次被人这么爱护,他忍不住哭了,而且哭得特 别伤心,他似乎有好多话要跟爹爹说,他一直没有机会跟爹爹说,爹爹也一直没有想要听他 说啥。爹爹变成了一具尸体之后,他看着〃举重〃张兆帮领着一班人给僵硬的爹爹换衣服, 村上的佛头五婆婆唱着经,换上衣唱换上衣的经,换下衣唱换下衣的经,换鞋唱换鞋经,除 了 五婆的嗓音唱得非常好听之外,二祥啥也没感觉到。爹爹成了任人拧曲的木头棍,二祥都 听到骨头曲得格格响了,爹爹啥感觉也没有了,他死了啥也不知道了,就跟地上的烂泥巴、 石头块、狗屎没啥区别,于是二祥就再也伤心不起来,他觉得伤心不伤心都没有用了。听到 云梦的嗓子哑得没了声,他还心疼地说,用这么大劲做啥,爹爹又听不见了。他懂得疼自己 的老婆 。云梦也感觉到了二祥的疼,可她还是赶紧拿白眼瞪了他,这时候怎么能说这种大逆不道 的话。

 别人悲痛得不想吃饭,二祥却真饿了。被大吉训斥了之后,他就只好忍着,他一直忍到 当门的日头偏了西才吃上饭。二祥饿极了,他也觉得这天的饭特别香,菜的味道也特别鲜, 他一连吃了三碗米饭。云梦却只吃了半碗饭,二祥问她是怎么啦。云梦说吃不下。二祥说云 梦,穿着白衣扎着白带,比平常穿的衣服还漂亮。云梦又白了二祥一眼,她把二祥拉到一边 , 悄悄地跟他说,在这样的日子里不好乱说话,说错了话会倒霉的。二祥问云梦,啥样的话好 说,啥样的话不好说?云梦说,这些日子,你啥话也不要说,大哥让你做啥,你就做啥。二 祥不大明白,自言自语,死了人,连话也不好说了,这人怎么要死呢,不死多好,也省得这 么麻烦。

 换一种生活换一副筋骨,一天匍匐下来,二祥浑身都痛。晚上他想好好睡一觉,吃过晚 饭,大吉让二祥、三富一起守灵。二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嘴上说不出来,大吉和三姆妈 他们已经守了几夜了。

 天黑了,云梦也陪在灵前。二祥让云梦回房困觉,云梦趴在二祥的耳朵上说,她一个人 怕。云梦的话让二祥浑身的血涌动起来。二祥看到了躺着的爹爹,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把 涌上来的热血压了下去。二祥就跟云梦说,要是怕就陪他一起守灵。云梦就陪二祥一起守灵 。守到半夜,云梦困了,依着二祥坐,一会儿就趴在二祥的腿上睡着了。二祥搂着云梦软乎 乎的身子,精神百倍,他刚刚尝到男女之间美不可言的滋味,就是守着爹爹的遗体,他的念 头也憋不住往这事上跑。二祥有些忍无可忍,他就跟三富说,你二嫂困着了,着了凉会生病 , 我送她回房困觉。三富转头看看二祥,啥也没说。二祥就抱起云梦回房。二祥抱着云梦没走 几步,云梦就醒了。云梦感到被二祥抱着很舒服,长大以后,没有人这么抱过她。她就用手 勾住二祥的脖子让他抱着。

 二祥抱着云梦回到房里,两人都有了那点意思。二祥忙着解云梦的衣服。云梦担忧地说 ,不行,这种日子不能做这种事。二祥说,没有事,爹爹都死了,他也不会晓得。云梦说, 日子长着呢,做这样的事是不孝,爹爹的魂灵会生气,会惩罚咱们的。二祥说,爹爹不会生 气的,他喜欢你,他要生气就让他生一回吧,我憋不住了。

 三富在灵堂守着爹爹,尿急了,憋得小肚子痛,他急着要上茅房,一等二等,二祥就是 不回来,他又不敢离开,他只好在心里把二祥骂了一遍再骂一遍。
 



13  
黄国荣  
 

总算熬到了出殡的日子。不只是二祥,家里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一种心情,都偷着喘了口 大气。汪涵虚大殓后,在家究竟停放几日,三姆妈和大吉意见不一致。三姆妈想放五日, 大吉只想停三日。这些日子他有些顶不住,多停放一日,就要多守一日灵。叫谁守,谁都 不好说不守,可家里人都轮着守几遍了,再这么不分昼夜地守下去,有不少人要躺下生病了 。大吉 就耐着心劝三姆妈,三日五日一个样,大家有这个心愿就行了。三姆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只是哭。大吉就当她默认了。立即让张兆帮安排出殡安葬事宜。

  
 汪涵虚的殡葬仪式在汪家桥人的记忆里,又成了空前绝后的盛事。多少年后,人们提起 来,也是当做村里的一件壮举津津乐道。

 日上三竿,大门两旁的两扎麦秆把点起了火焰,两挂一千响鞭炮炒豆一样炸响。张兆帮 率〃四个头〃(四个身强力壮抬棺材的人)和其余〃举重〃们,把汪涵虚的黑漆〃寿器〃从 灵堂移到门外的〃子孙凳〃上。〃寿器〃一移出门,门口立即撒了一溜白石灰,说是不让小 鬼闯入家门。汪涵虚没有女婿,只能请侄女婿端灵牌。大吉、二祥等一帮〃孝子〃披麻戴孝 手捧〃哭丧棒〃(说是用来监督殡葬人的,如果他们动作不稳,死者在〃寿器〃里不安宁, 孝子可以用〃哭丧棒〃打他们)在前,三姆妈等一帮女眷一色白衣白裤白帽白带在后,每人 都有一壮丁扶搀,一字儿排着匍匐在〃寿器〃的下月光(即西面),放声大哭,孝男孝女后 面是鼓乐队。全村人差不多都聚集到汪家的门口,说不清是来一起送葬还是看热闹。

 张兆帮指挥着〃举重〃们,先用两根碗口粗的车水扶手长木绑到〃寿器〃的两边,夹 住〃寿器〃,再用粗麻绳在两根扶手长木前后的两头缠绕数圈作抬绳,四个抬棺的壮汉前后 各两 人,两人一根枣木抬杠。他们各自把抬杠插入麻绳中,两人转动抬杠把麻绳绞得松紧适当。 四人在张兆帮的统一号令下,一起把抬杠上肩,轻轻抬起〃寿器〃试一试是否平衡。这一切 准备就绪后,再在棺盖上铺上红毡,棺外再罩上一个花花绿绿的〃寿器〃罩。只见张兆帮 手拿一块瓦,高高举起,他忽儿高喊:〃呜呼!出棺材!〃喊的同时把那块瓦摔到〃寿 器〃前的地上,摔得粉碎。

 随着张兆帮那一声呼喊,哭声和乐声顿起。孝男孝女立即声嘶力竭进入哭的高潮,鼓乐 队边吹奏边调整,他们抢先到〃寿器〃的前面,鸣锣开道。〃四个头〃嗨的一声齐喊,抬起 〃 寿器〃起行。孝男孝女分两路跟随〃寿器〃,边哭边行,村里的人也跟随相送,浩浩荡荡, 好不气派。

 二祥和大吉被人搀扶着,并肩走在孝男孝女的前列。二祥还是没有哭,他侧过脸看大吉 ,大吉低着头,没有哭,却真的在掉泪。二祥弄不清大吉究竟为啥要掉泪。二祥手拿着〃哭 丧棒〃无事可做,他就看抬棺的〃举重〃们,他们做得都很认真,没有啥需要监督的。他不 习惯被人搀扶着走,可他也没法反对,像个傀儡一样随人摆布。

 风水先生早已给汪涵虚看好了风水宝地,地点是他们汪家的祖坟地,定好向口,挖好土 坑。殡葬队伍离祖坟地还剩一条田埂远近,〃举重〃们停住步,扛〃子孙凳〃的 人立即把〃 子孙凳〃垫到〃寿器〃下面,〃寿器〃缓缓下落停到〃子孙凳〃上。孝男孝女立即超过去, 抢先赶到坟地,在棺材坑的上月光跪迎〃寿器〃。埋棺有一禁忌,不能把人的影子压在坑内 ,孝男孝女必须离坑一段距离。

〃寿器〃抬到坑边,〃举重〃们立即把点着的草鞋和稻草扔进坑里,烧过后,孝男孝 女们争先恐后 跳入坑内,这叫给先人〃暖坑〃。她们在坑里一边哭,一边还要留下一些钱在坑里,这钱叫 〃暖坑钱〃,〃暖坑钱〃实际是给〃举重〃们的,希望他们好好安放。此后,搀扶的人把 孝男孝女们一个一个拉上坑,退到上月光跪下。〃寿器〃入坑后,〃举重〃把第一耙土和一 半钹扔 到棺材盖上的红毡毯上。这时孝子大吉立即跳到棺盖上,抢似的用红毡毯把土和钹包起,在 搀 扶人的帮助下,不择道路,拼命往家跑,其余孝男孝女们,也都快步往家跑。说是越快越好 ,越先吃到甜汤圆越吉利。

 事前,云梦把这规矩告诉了二祥,整个过程,二祥一直想着这事。当他看到大吉抱起第 一耙土时,撒腿就往家跑,谁知心急中,忘了放下〃哭丧棒〃,〃哭丧棒〃是不能带回家的 ,要插到新坟尾。搀扶他的人发现后,二祥把〃哭丧棒〃就手扔在地上。搀扶人说这样不行 ,必须送回去。二祥就只好跟着他跑回去送〃哭丧棒〃,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别的人都在进 行一场赛跑比赛,二祥泄气地说,我完了,我肯定倒霉了,这样哪能跑到他们前面。搀扶的 人说不要紧,只要咱们快跑,也不会跑在最后。于是他们送回那〃哭丧棒〃后,也不择路, 逢田穿田,逢沟跳沟,踩着人家的红花草,踩着人家的麦苗,一口气跑到家门口,还不算晚 ,只大吉、四贵跑了回来。可是二祥发觉脚上不知踩了牛屎还是人屎,臭气熏人。大门口放 倒了一架梯子,大吉和四贵正踩着梯子进家,门口五婆 婆端着一碗甜汤圆,拿一只调羹喂进家的人吃汤圆,一边喂一边说着吉利话。二祥没脱孝衣 孝帽就踩着梯子要进家,搀扶的人一把把他拉住,帮他脱下了孝衣孝帽。二祥说,这么多乱 七八糟的规矩,鬼才能记住呢!跑这么急也不知踩的是人屎还是牛屎!

 二祥说着已踩着梯子走到五婆婆面前,五婆婆一边喂他吃甜汤圆,一边对他说,定定 心,稳稳神,明年准抱胖伢伲(胖儿子)。二祥咧嘴笑了。他在门里已经看到云梦来到,二 祥喊云梦快跑,还说甜汤圆真好吃,五婆婆说咱明年准抱胖伢伲。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大笑, 弄得云梦倒是红了脸。

 晚上的请〃利市〃酒,才让全家人放下哀伤,走出悲痛,恢复一点家庭正常生活的气氛 。前屋后屋一共摆了六桌,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办丧事都操了心尽了力。丧事办完了,一 来是扫扫悲伤的气氛,二来是答谢亲友邻居。

 三姆妈说不舒服,没有下楼来与亲友邻居照面谢酒。大家都说这些日子把她累坏了,又 伤心又劳神,汪涵虚一蹬腿走了,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往后怎么过,全压在了她肩上。三姆妈 的妹妹特意上楼看她,劝她节哀,要她下楼吃点东西,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三姆妈 还是没有下楼来。

 大吉自然要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答谢大家,他前屋后屋,一桌一桌给亲友邻居敬酒,一 桌一桌说感激的话。

正喝得热闹,大门口走进了沈小凤。大家这时才觉得,他们有一种疏忽。汪涵虚丧 事的整个过程中,汪家既没给沈小凤报丧,也没有用其它方式让她知道这事,汪家谁也没想 到要让沈小凤晓得这事,也没希望她来为这事做点啥。也就是说,沈小凤在汪家人心里没有 任何位置,她与汪家啥关系也没有。

 沈小凤的出现让汪家人多少有些尴尬,让在座的亲朋好友也不同程度地产生一点别扭。 沈小凤倒是大大方方,跟认识的和她认为需要打招呼的人一一打招呼。

 大吉还有云梦、二祥赶紧迎过来,云梦亲昵地叫她干娘。大吉在席上给她找了个座位。 沈小凤笑笑说,她已经吃过饭,她不是来吃饭的,她是来找三姆妈的,她要见三姆妈,有重 要的事跟她说。

 大吉有些为难,他跟沈小凤说,三姆妈身体不舒服,再说,爹爹刚入土,这个时候见她 是否合适。沈小凤说,正是这个时候才要见她,这事一点都不能耽搁。大吉听她这样说, 就领她上后楼。沈小凤说,不打扰大家。她让大家继续吃饭,自己独自上后楼。大吉还是 要陪她上后楼,沈小凤没让,她说,她找三姆妈,大吉恰恰需要回避。

 大吉和家里人都觉得奇怪,她来得这么神秘,这时候又急着要见三姆妈,会有啥事呢? 她的出现很是反常,这时候来到汪家,居然毫无顾忌,一点不加掩饰,似乎一切都堂堂正正 的。

 沈小凤的行动让大家陷进一个疑团,大吉为了不让大家分散注意力,扫大家的情致,他 再度到各个桌上敬酒。可是气氛已不同先前,连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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