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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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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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祥朝韩秋月的背影盯了一会儿,她走路脚下还这么水上漂一样轻。二祥弄不明白她为 啥要给他带饭。想不出,他就吃饭。吃着吃着,他吃到了她在饭里给他埋下的鸡蛋。二祥又 不明白,她为啥要待他好,过去她待他并不怎么好。

 二祥还是日日摆烟摊,韩秋月仍是日日给二祥带饭,无论天好天坏,从不耽误。

 一日,韩秋月给二祥送来饭后,没像往常那样立时就走,而是拿过二祥的小板凳坐了下 来。二祥吃着她送来的饭,她就说,咱该打算打算了。二祥惊疑地问,咱?她说,是啊,是 咱。你想想,咱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这把年纪过吗?要我说,咱干脆合一块过吧。你就在 这里摆烟摊,买辆三轮车,重做一个大一点的箱子,你来回骑着也省力。多添一些品种,生 意做大点。我呢,上昼还卖菜,中昼回去做饭,给你送饭,下昼就陪你一起卖烟。生意好了 赚了钱,咱也在镇上租间屋,正儿八经开个店,咱就住镇上不回去了,这日子多好。二祥停 止咀嚼,问韩秋月,你是说咱们两个合一块过?韩秋月点点头说,是这话,这也不是啥新鲜 事,敬老院里不是配了三四对了嘛。老伴老伴,就是老了才伴。要怕人说,咱就去登个记, 要不在乎,怎么都行。二祥说,我一个人过惯了,两个人过怕反倒不习惯了。韩秋月说,你 就别耍心眼子了,我还不晓得你那几节肠子,我告诉你,我也是看你这两年活得像个人样了 才有了这心思。放心点,你亏不了,我也不是希图你有了几个钱,这些年我存一点钱,就是 现在躺着吃,我也用不着到敬老院去养老。我图啥?我图的是老了有个伴。要说的我都说了 ,你想想吧。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人总是有的。

 二祥没接受韩秋月的建议。他没当面给她回话,心里是这么想的。他没有说,韩秋月却 明白他的主意。她仍日日给他送饭,要是同意,他早跟她说了。这种事不用明说,看看脸面 就晓得,何况韩秋月是个精明的人。

 二祥并不是真的不喜欢韩秋月。无论人的模样,过日子,料理家务,做生意都是把强手 。跟她一起过,日子差不了。二祥不愿接受的是这些年她一直那样对他。那年他打了几年 光棍了 ,又让他眼睁睁地看到她跟大吉做那事,他实在忍受不住才开的口。可她压根就没把他正经 当人。更气人的是,他让春林正经做媒,她不答应也就罢了,反在背后龌龊他,还当着春林 的面 说喜欢他。后来求她教生豆芽,她也是半斤放在四两上翘,不当正经一回事。如今年纪大了 ,早死了那份心,她反倒主动贴上来,他不喜欢这种做派。

 四贵依旧贩鱼卖鱼。那件事发生以后,四贵后悔了一阵,自觉这事做得太过分,不光 玩 弄了侯桂枝的感情,也伤害了家人。对不住菜花,对不住跃进,对不住女儿,也对不住许茂 法,更对不住侯桂枝。菜花的默默忍受,忍辱负重更让四贵良心发现,他反过来对菜花真心 实意,重活累活都不让菜花干,远处送鱼也不让菜花去。四贵埋头鱼生意,不再在村里招招 摇摇,叽叽喳喳,也再没有见侯桂枝的面。他原以为许茂法会不罢休,没想到许茂法一点也 没声张,这样更让他不好意思,他一直尽力回避。

 韩秋月和二祥的事,一件都没能逃过四贵的眼睛。要在过去,四贵把这事早飞扬得满街 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四贵看出,二祥对这事有些冷,要在过去,他也早直接去说他了。如 今他变了,心细了,他想,他去管,二祥不会服,也不会听他的话,应该找二祥最信得过的 人去说。四贵想到了跃进,想到了盈盈,要是跃进和盈盈去劝他,小辈关心长辈,会让二祥 感动,二祥也最喜欢这两个孩子。四贵还想到了春林和菊芬大嫂,二祥也会听他们的话。这 事要是办成了,二祥真要能跟韩秋月一起过,他这辈子也就算真正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四贵只告诉了菜花,菜花觉得有理。跃进出差没回来,四贵打算先让春林和菊芬大嫂出 面,然后再让跃进和盈盈加把火,事情就准能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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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

〖FJF〗锳〖FJJ〗开地盘后,不再流动售货,他在高镇桥头的路口,一只眼小店的斜对面 的一个好市口固定下来,他每天的销售额也慢慢地稳定下来。

 二祥闷着头在摊位后数钱,有小孩子在摊前叫二公公,二祥先把钱揣到衣袋里,然后再 抬   
起头,是菊芬大嫂领着盈盈的儿子来到跟前。二祥赶紧把板凳给菊芬坐,自己跑过大街, 到一只眼店里买了一包〃旺旺〃饼干给外孙,懂事的小外孙立即说谢谢二公公。二祥问菊芬 怎会有空到街上来的。菊芬说,来给外孙剃头,顺便来看看你。

 〃她叔啊,秋月的事多好啊,你怎不愿意呢?〃

 〃谁跟你说的?〃二祥有些不好意思。

 〃她四叔跟我说的,秋月每天给你带饭,他都看到了,他看秋月总是闷闷不乐的,他问 了秋月,秋月跟她四叔说,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这是怎想的呢?〃

 〃都这把年纪了,出这洋相,不让人笑话嘛!〃

 〃这是啥话。如今是啥年代了,你还这么封建,电视上没有看?这叫黄昏恋,你才五十 多岁,老啥呢?十月里还有个小阳春呢。这一辈子你也苦够了,过去是没那条件,咱也不说 了,如今有这条件,人家又挺主动,再说秋月这样的人,上哪去找呢?在一个村都几十年了 ,知根知底知心知性的,年轻时是做过一些糊涂事,可这二十多年了,人家哪里不规矩啦? 有嘴又有手,能说能干能过日子,老来有这么个伴有多好啊。你哥这老东西都说好呢!〃

 〃是吗?他也说好?〃

 〃不信你去问他呀。他还给你们卜了一卦呢。〃

 〃那卦怎样?〃

 〃我不懂那东西,只记得他说,那卦叫小过,专门是讲过度和收敛的道理。他说消极方 面,过度一点不要紧;积极方面,不好过度,好高骛远,不自量力,会给自己招来灾祸。还 说刚与柔,要适当节制,即便是正义的,也不好过度固执,处置过当,反会造成伤害。〃

 二祥听菊芬说了半天,懵懵懂懂,似懂非懂,说:〃我不懂啥叫过度不过度的。〃

〃我是想,你准是嫌秋月过去的那些事,就算你是对的,她是错的,那你也不好过分固执 ,过分了反会出事。你想想,秋月不比许茂法那侯桂枝好?疯婆子似的没知没识,人家许茂 法还当宝贝一样。昨晚我跟盈盈说,盈盈说她还要来劝你呢!〃

 〃盈盈也说好?〃

 〃你等着她来找你吧。〃

 二祥的嘴就嘻开来了,傻呵呵地拿手摸后脑勺。

 〃盈盈说,她今年打算要给你做六十大寿呢!〃

 〃给我做寿?〃

 〃是啊,你正好五十九虚岁了,规矩是做九不做十,你无儿无女,她是你侄女,她不 给你做寿 谁给你做呢?她已经联络了雯雯,还联络了行舟的妹妹、跃进的妹妹,她们都很赞成,说你 是她们的长辈,她们理当要尽当侄女的责任。〃

 二祥喜得哭了,他今日才感到,他真幸福,他还有这么多侄儿侄女。

 〃你别再苦熬自己了,后半辈子也该享点清福。给人家秋月一句话,到时候还是让春林 做媒,把家里粉刷粉刷,好好热闹热闹。〃

 二祥就只是笑,不开口。

 〃你别光高兴啊,给我句话,我去跟秋月说。〃

 二祥摸着后脑勺说:〃你就做主呗。〃

 菊芬领着外孙离开二祥,一只眼走出店门,踅了过来。

 〃二祥,生意不错吧?〃

 〃也就挣两个零花钱。〃自从摆了摊,二祥再没上一只眼的小店坐。一来是没工夫,二 来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说到底,他总要抢走他一些生意。

 一只眼蹲到二祥的身边,声音很细地跟二祥说:〃有人给我从南边厂子里捎来一些云烟 ,便宜,对折给的货,我一分钱都不赚你的,给你几条。〃

 二祥不信地扭头看着一只眼。

 〃这样看我做啥?我这人就是贱,人家忘了我,我却忘不了人家,说到底咱们是多年的 老朋友了。〃

 一只眼匀给二祥五条烟,三四日就出了手,多赚了一百多,二祥更觉欠了一只眼的情。 一只眼却又匀给二祥五条。

 韩秋月给二祥送饭,二祥在收摊。二祥说下昼有场书要听。韩秋月不以为然,说别收, 拉到我那里去我捎带着一起摆。二祥的眼睛在韩秋月脸上呆了一会儿。韩秋月说,看啥,老 了,没有人要了。二祥笑笑,说菊芬大嫂没跟你说?韩秋月说,说啥?又不是不认识,有话 自己不能说,还要别人转?二祥傻笑着说,管他谁说呢,晓得了不就行了,现在也没工夫, 等有空了,把房子粉刷粉刷,把事情办了不就行了。韩秋月说,啥有空没空的,刷房子也用 不着你自己去刷 ,找泥水匠,说好钱,让他弄人去刷不就行了。二祥的嘴嘻得更大了,悄声跟韩秋月说,这 么急啊。韩秋月在二祥背上拍了一巴掌。二祥说,这么厉害啊,还没过门就打我。韩秋月 挖了二祥一眼,说别讲空话了,快把摊送过去,耽误听书可别怪我。二祥这才赶紧拉起车子 走。一边走着,韩秋月一边说,那我就找人刷房啦?刷我的还是刷你的啊?二祥说,当然是 刷我的呀!韩秋月说,我料到你这小心眼,怕人说倒插门是吧?其实我的房子比你的好,也 大。二祥说,你的房子姓张,我的房子才姓汪。

 二祥听书回来,韩秋月的脸拉着挺难看。二祥心里话,还没合到一起过,就管得这么紧 。

 〃你从谁手里进的假烟?〃韩秋月一脸正色细着声问。

 二祥一惊:〃假烟?没有啊!一只眼匀了我几条烟。〃

 〃我早就叫你少跟这种人搅在一起,刚才有人找来了,拿了五包'红塔山',说是假烟 , 要换。做生意讲的是名誉,名誉坏了,就没人来买你的东西。咱赚钱要堂堂正正地赚, 再说,这种事要是让人查着了,吃不了兜着走。〃

 二祥的额头上出了汗。这辈子再穷也没有做过坑蒙拐骗的事。人不能没有良心,如今政 府对百姓这么好,百姓也得跟政府一条心。再说自己的照是镇长批的,镇长调到市里当了副 市长,更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要做这种坑人的缺德事,连祖宗都对不住。

 隔了两日,一只眼又来找二祥。问他怎不到他那里拿烟。二祥说上次的烟是假货。一只 眼笑了,说:〃假的怕啥?又不是咱制的,如今啥东西不假?假酒、假药、假钱、假公司、 假记者、假书记、假佛子、假文章、假典型,连他妈女人的奶子屁股都是假的,红头文件都 有假呢!你还呆头鹅似地讲良心讲道德,谁跟你讲良心讲道德?〃

 二祥说:〃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发大财,挣几个够花就满足了,这样的事我 不想做,我劝你也别做。〃

 一只眼哼了一声,上了别的摊。

 过了吃饭的钟点,韩秋月没送饭来。早晨她是跟他说,泥水匠今日来刷房子,包工包 料,用不着她当小工。二祥的肚子真饿了,就拉起车到菜场找她。菜场也不见她,说她上 昼就没来。这家伙在家监工了。二祥就在面店吃了两碗面。

 二祥在面店吃面的时候,韩秋月正躺在自家床上淌眼泪。

 吃过早饭,韩秋月正领着泥水匠在二祥家里看房子,她那个从来不管她死活的女儿来找 她。女儿板着棺材板似的一副面孔,见面没等韩秋月开口,当着泥水匠的面劈脸就使嗓门吼 :〃你拿镜子照照自己,这把年纪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老了 反倒熬不住了!你还让我们在这村子上活吗?〃

 韩秋月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嘴唇都紫了。菊芬闻声立即赶来,见韩秋月女儿 像婆婆管儿媳一样训斥自己的娘,这个一辈子温吞水的人也忍不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娘呢!她吃辛吃苦把你养大,给你找了人家,你管过她 的死活吗?红卫兵拿她去游街,你不来安慰她,反跟她断绝关系,还不许自己的孩子叫她一 声舅婆。这些年了,她病也好,痛也好,苦也好,冷也好,热也好,你只当没有她这个娘。 今日她老了,找个老伴相依相靠,犯着你啥啦,又碍着你啥啦?你要说出这样不中听的话? 你怕她牵连,跟她划清界限,我也没见你进步到哪里,你的儿女也没见一个考上大学当上啥 官呀!〃

 连大吉都放下了他的《易经》走出了屋,他没想到这个一辈子温顺得像只小猫一样的老 伴,今日会有这等威风。她的一顿控诉,把韩秋月女儿说得哑口无言。

 大吉没有发火,平心静气地对韩秋月的女儿说:〃不敬尊长,乱了纲常;猫狗尚且护 家,何况人呢?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顾,连猫狗都不如。〃

 村上的邻居都闻声赶来,你一句我一言,说得韩秋月女儿无言以对。

 韩秋月终于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她愤怒地盯着女儿说:〃你给我滚!我没生过你这么个 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娘!〃

 韩秋月女儿也没示弱,她说:〃好,我不是你生的,你也不配做我的娘,你也不是张家 的人!那房子是张家的,是我的!你明天就给我倒出来,你休想拿走一样东西!〃说完她扭 过身子就走。

 村上的邻居们朝着韩秋月女儿的后背指指点点,有的说没见过这样不懂孝道的人,有的 说她自己也有儿女在,今后看儿女怎么待她;有的说这种人不会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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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秋月见到二祥,一肚子委屈泛上心头,鼻子一酸泪珠子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往 下滚。二祥有些慌,男女间感情上的事他很生疏,他不晓得如何是好。伴着鼻涕和眼泪, 韩秋月把女儿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二祥。二祥很生气,很为韩秋月不平,可他先想到的不是 安慰韩秋月,倒是着急他们的事。

 〃你害怕她啦?〃

  
 〃我怕她啥?〃

 〃哪咱们的事怎么办呢?〃

 韩秋月不满地抬起头看着二祥,反问二祥:〃你说呢?〃

 二祥十分用心又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说:〃房子给她,张家的东西咱啥都不要!〃

 二祥的话让韩秋月满意,这呆子说的是真话,他要她,可以不要一切财产。韩秋月说: 〃凭啥都给她,还轮不着她做主,这家是我的。你那里今日在刷房子,床铺都挪开了,不好 住了,今夜你就住这里,看她能怎么样!〃

 韩秋月跟泥水匠把屋子重新作了规划,把灶间和房间的位置作了调整,灶间往前提,房 间推到后面,墙头都扒开了。

 二祥和韩秋月经过数十年的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长久的渴望,遥远的等待, 一片久 旱的沃土喜降春雨,一头困缚的猛兽挣脱羁绊。十月里小阳春,情意浓浓;夕阳红彩霞飞 ,无限风光。一阵阵狂风席卷大地,一个个洪峰奔泻千里 。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烦恼忧愁,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天地间只剩下他们的温情和细语 。

二祥依旧在桥头下摆烟摊,韩秋月依旧在菜场卖豆芽。

 二祥发觉一只眼和一些烟摊已不大上供销社进货,都自家私下里找门路进货。一日, 一只眼叼着〃大中华〃踱到二祥的摊位前,阴阳怪气地说,二祥,发了吧?你这样的良民, 镇政府也该让你当个模范啥的。模范当不成,钱又赚不多,不是白正经嘛!想赚钱就找我, 货有的是。

 二祥的嘴又噘成个鸡屁股。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捞黑钱,居然也没有人管,眼里馋,心 里气。不过他还是憋着气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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