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官,争啥私利。就是办了摊照,赚钱也是劳动所得;再说了,有了摊照,能不 能赚钱还说不准,要看自己会不会经营。再说二伯也是有过功的复员军人,没儿没女,苦了 一辈子了,如今老了,不享政府的清福,要自食其力,是一件好事,这有啥办不得的呢?
三富让肖玉贞说明白了,他答应给行舟打电话。不过他不愿让行舟直接给所长打,同意 行舟直接给镇长打。给镇长打也不要说请帮忙给伯伯批执照,只是把情况摆清楚,听听镇长 的意见。要是镇长说行,就办;要是镇长说不好办,就算了。说到这份上,二祥也心满意足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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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祥打开了那只尘封年久的旧箱子。他先从箱子里拿出那件传家宝志愿军棉衣,又 从箱子底里找出那个复员证,还有那一枚用布包裹着的功勋章。一切都还在,只是有年代了 ,棉衣的棉花已经发硬,复员证的纸发了黄,中间的订书钉也锈了,挨着钉的纸也染上了铁 锈;功勋章上的斑斑锈迹,盖住了闪亮的光辉。但这些都是二祥的宝贝,都像生命一样不可 丢失,他这一生经历这么多颠沛,这三样东西却一直保存着。二祥把棉袄穿到身上,把复员 证和功勋章仔细地包裹好揣进贴胸脯的兜里。
二祥走在街上,迎面的人都拿眼睛看他。天气是凉了一些,但还没到穿棉袄的时候,况 且又是穿这样一件棉袄,着实让人好奇。
二祥又在别处买了盒〃红塔山〃,一边复习着跟镇长见面要说的话,一边忐忑地走进镇 政府。二祥从窗户里看,镇长屋里正好没有人,二祥进门没有叫镇长,却亲亲热热喊了镇长 一声表弟。镇长一愣,把二祥端量起来。二祥的嘴嘻得稍大了一点,一开口涎水流出来没收 住,二祥怕流到棉袄上,急忙用手接住摔到了镇长的拼木地板上。二祥没顾摔地上的口水, 急忙跟镇长说,从行舟娘玉贞那里论,我该叫你表弟吧?镇长这才对上号,他不无别扭地笑 了笑。镇长一笑,二祥晓得算接上了头,急忙掏出香烟给镇长递烟。镇长接了二祥的烟,但 没有抽,镇长问二祥找他有啥事。二祥说,我的侄儿行舟没给你打电话?镇长说打了,想听 听你是怎么想的。二祥就把跟所长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那些话,二祥又另加了几句新的 ,说我这也是废物利用,发挥余热,减轻政府的负担。镇长笑了。镇长一笑更显得和善,二 祥更来了劲,他站到镇长跟前,放开手脚说,如今上面不是日日说开放嘛!开放就得放开, 搞那么多关卡做啥呢?我寻思多少年了,总算想到了这个办法,这种 小买卖我能做。一点都不难,货,供销社就有,就算到城里糖业烟酒公司去进货,也就三角 钱车票,来回不过六角钱;这买卖也不累,坐在那里,有人买就收钱给烟,没人买,权当闲 着看光景;做这事还自由,个人摆摊,爱摆多久摆多久,想摆就摆,不想摆就收;再说还 有点赚头。你不是要我们安度幸福的晚年嘛!我这样度最幸福了!比在敬老院享清福还幸福 。
镇长一直没打断他的话,笑眯眯地听二祥说,二祥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答复,他才说, 要是敬老院的老人攀比怎么办?二祥一听就有些急,两手顿时就有些没处安放,二祥一按胸 脯,立即就想到胸脯里的宝贝。他一边掏一边说,镇长,他们攀比不了的,我是复员军人, 你看我有复员证,我抗美援朝还丢过一截手指。二祥伸出手指给镇长看。我还活捉了一个美 国鬼子,还立过功,这是我的功勋章。二祥一边说一边把身上带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到镇长的 写字台上。镇长看着二祥,看着二祥拿出的这些东西,又和善地笑了。
镇长笑过之后,没再问二祥话,二祥却嘻着嘴等着镇长的话。镇长没再说话,拿起了电 话,拨了工商管理所所长的电话。二祥听镇长跟所长说,你给那个汪二祥办个香烟摊照。二 祥听出镇长的话不是商量,是命令,过去在部队,首长跟部下交待任务也是用这样的口气说 话,你去把那座桥炸了!你去把那个岗拔掉!部下就风似的去炸,去拔,哪怕是死也一点不 含糊。这一回镇长为了二祥也说了这样的话,二祥听了,心里高兴得抖。好像所长在电话里 跟镇长在说啥,是讨价还价?不过镇长还是和善地笑着,没有皱眉头,也没有发火。要是部 队的首长早皱了眉头,早发了火。部队还是部队。二祥心里焦急地听着,心里话,这所长不 是个好部下,镇长都这样说了,他还在电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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嗦,镇长真有耐心,居然还是和善地笑着听 ,任他没完没了地说。镇长听到后来,还是开了口,镇长说,他是荣誉军人,受过伤,立过 功,没有人好攀比。镇长说完就放下了电话。二祥激动得恨不能给镇长磕头。二祥说,镇长 ,你真是个大好人,都说你能当大官。镇长只是笑笑,让二祥去工商管理所找所长。
二祥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会这样顺利,二祥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这样的好事。出了镇 政府,二祥还在琢磨,镇长为啥这般痛快地帮了这个忙?是因了行舟的关系,还是因了他是 荣誉军人,还是因了他说得在理,还是因了镇长敬老?想来想去,二祥一喜,骂自家傻,不 就是因了这些嘛!别人哪个有我这些呢!他傻呵呵地拍自己的脑门,发觉烟还在自己手里捏 着。嗨,不该留倒留下了,该留反倒没留下。
二祥不敢耽搁,转身又上了工商管理所。
〃二祥啊,你神通广大哟!还搬出了镇长!〃
二祥走进所长办公室,还没开口,所长就先给了他当头一棒。二祥知他心里不舒坦, 啥也别说,赶紧上烟。所长接了烟,二祥忙又给他点着。二祥一边给所长点烟一边又庆幸, 幸亏没把烟剩镇长那里,要不这回准抓瞎,连下墙头的梯子都没有,这样倒是又节省了一盒 烟。二祥一看所长那神气,这回不比上回,二祥已经有镇长的那些话在心里垫了底,所长再 恨他也不像上回那么害怕,那样无着靠。二祥点完烟,往后撤步,心里多绕了一道弯。他看 着所长吐烟,神秘地说,所长,你真不晓得我和镇长的关系?
所长眯起眼看着二祥,等二祥的下文,二祥却把话收住了。所长把眼睛收起来眨了眨, 想说点啥,却没说。
二祥乘机说:〃所长,我几时领照呢?〃
所长把自己从思考中拉出来,又恢复了他的老样子:〃饭呢,只能一口一口地吃;路呢 ,只好一脚一脚地走,镇长说了,可事情也只能一步一步地办。你回去先写个申请,让敬老 院的领导批个意见。〃
〃所长,让村里批行不行?敬老院批,要是让别人晓得了乘机起哄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吗 ?〃
所长略一思考:〃村里批也行,批了送到我这里,我们再统一研究,拿出意见后,再向 镇政府写出报告,交镇政府开会审批,审批同意之后,我们再给你办照。〃
〃所长,要几日?〃
〃几日?也许几月。〃
〃所长,能不能简单一些?〃
〃简单不了,镇长家办也得走这么个程序。〃
二祥跟人赊了一条〃红塔山〃,先跑到三富那里,缠着三富给他写了申请,再拿着申请 回到村里,找着曹德刚,给了三盒〃红塔山〃,说了一大堆软话,曹德刚才给批了同意两个 字,盖了村民委员会的章。二祥算算,曹德刚这小子也够黑的,两个字值三块九角,一个字 一块九角五啊。他一天写一百个字就用不着办工厂了。
二祥把申请送到所长手里,又按所长的要求去照相馆照了快相,不敢耽搁,第二天取 了相片立即送给了所长。所长让二祥耐心等。二祥耐不下心,一日一趟跑工商管理所去问信 〖BF〗,半个月过去了,说镇政府还没有开会。二祥的嘴角一边燎起一个大水泡。想再找镇 长,又觉得不好太惹所长,县官不如现管,就是办了执照,以后还是要归他管,惹僵了没好 处。二祥心里堵,又没人可吐。〖BFQ〗
〃二祥!狗日的这些日子你做啥啦?怎么老不见?〃
二祥心里闷闷不乐,忘了绕路,走到了一只眼的店门口,让一只眼看到了。二祥没法再 躲,拐进了一只眼的小店。
〃看你的脸色难看的,病啦?〃
一只眼一关心,二祥的心就软了,本来瞒着他做事就觉得对不住他,他再一热心,二祥 心里的愁就藏不住跑了出来,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全都倒给了一只眼。一只眼听了,不认识 地看着二祥。
一只眼绕出柜台,递给二祥一支烟,一副体恤的脸面,一腔关切的热情:〃二祥,这么 大年纪了,你就省点精神吧,执照不是那么好办的,你要是真缺钱花,觉得闲着难受,就到 我这里来帮我,还办啥照呢!我一月给你二百,也不用你操啥心,给我站站柜台,你要有事 ,打个招呼,愿站几日就几日,站一日我给你一日的钱。〃
二祥没吱声,坐一会儿就走了。走出小店,二祥的心里又多了件事,他又欠了一只眼啥 似的。
〃二祥!丢钱包啦?〃
鬼使神差,二祥走到了酱油盘韩秋月的菜摊前。或许他真想找她说说话。二祥就直接走 到她的摊位里面。韩秋月拿给他一只小凳。
〃哭丧着脸,啥事这般愁?〃
二祥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细细地说给韩秋月听。韩秋月听二祥说完,忍不住笑了。
〃说你呆,你真呆,这是啥年月了,靠镇长一句话就能办成事?没烟酒,怎么能研究呢 ?我们这小菜场,规定不要照,可他们立了个规矩,要办地盘证,不说办证要烧香,哪年哪 月也断不了要进贡。你别发呆,听我的话,立即去给所长烧烧香。要弄就自家弄,别跟一只 眼缠一起,他这种人,还是离远一点好。酱油里掺水,秤盘里扣两,他卖的火柴都不满盒, 这种缺德的事他都做得出来,跟他在一起没有好。〃
〃我不是没想到,只是鼻子上的肉拉不到嘴里吃呀!送礼哪来钱呀?〃
韩秋月从裤腰带上的钱包里抠出三张一百元塞到二祥手里:〃买点实在的有用的东西, 咬咬牙,办下照,多吃点苦,赚了再还我。〃
二祥捏着钱为难地坐在那里:〃这么多钱,啥时能赚回来?〃
〃赚不回来就先别还。〃
〃我也不晓得买啥好,还是你陪我一起去买吧。〃
〃那你就在这坐一会儿,收了摊我跟你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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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祥按韩秋月的吩咐,踏着黑摸到所长的家,所长一家刚好吃完夜饭。时间也是韩秋月 帮他选的。二祥低 着头进门,低着头叫了一声所长,怕见人似的把那兜东西放茶几旁。所长立即就变了脸,二 祥没抬头看,他是从所长说话的口气里听出来的。他训二祥搞啥名堂,受老人的礼,这不是 想叫他犯错误吗?二祥吓得更不敢抬头,他只好在心里埋怨韩秋月,女人还是头发长,见 识 短,堂堂的共产党干部,怎么会坑他这样的老农民呢?再说又是镇长发了话的。二祥还没 把 韩秋月埋怨完,所长已开始赶二祥,他像赶苍蝇蚊子一样把二祥赶
出家门,把二祥赶出了门 ,他还站在门口高声训了二祥两句,说以后要是提东西来,我就不让你进门。二祥被所长赶 得蒙了头。二祥在院子外回过魂来,甚觉奇怪。所长把他训了,也把他赶出了家门,却没有 把那包东西给二祥。二祥站在院子外好一阵思量,他是忘了,还是故意?二祥当然不能回去 问他,更不能再去把那包东西拿回来,尽管里面都是西洋参片和燕窝,二祥从来都没尝过。 二祥一肚子窝囊,没见过这种人,收了人的东西还训人,也不怕吃了屙血。
二祥回去告诉韩秋月,韩秋月笑了,说二祥真是傻,东西没退给你就好了,你等着听信 吧,不要再去找他。二祥似信非信。
二祥在企盼中熬过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中他做了许多梦,一会儿做梦所长给他送执照 来了,等所长走了,一看是一张白纸;一会儿做梦所长又训他,一边训他一边扔给他一张纸 ,让二祥写检查,二祥捡起那张纸,原来是烟摊执照,二祥喜出望外,高兴得从桥上掉到河 里,吓出一身冷汗。
二祥瘦了一壳,他有些灰心,费了这么多心思,花了这么多钱,事情却没办成,想想这 日子真没意思。二祥依旧到一只眼店里闲坐,听人讲空话嚼白蛆。一只眼见二祥没办下照来 ,也不再提让二祥帮站柜台的事,只当从来没跟二祥说过这事,二祥故意把心事放到脸上让 一只眼看,一只眼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就是不再提那件事。二祥心里更是冷冷的,真是人 情淡如水,几十年的交情,一钱不值,连点关照都没有,还算啥朋友?二祥坐在一只眼店里 没了以往的心情,可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沈姨早死了,要是沈姨还活着,二祥就不会这样 。二祥立即陷在对沈姨的怀念之中,念到伤心处,二祥竟无缘无故地哭。二祥一哭,让一只 眼和店里讲空话的人好生奇怪。一只眼问二祥是怎么啦,谁欺负你啦?一只眼不问则已,一 问,二祥就更伤心,哭得也更厉害。
一只眼店里正乱着,所长来了。所长进了店,见二祥在哭,所长却笑了,而且是哈哈大 笑。所长说,二祥你还哭,笑还来不及呢!你还不请客?说着就把二祥日盼夜想的烟摊执照 给了二祥。二祥接过执照,揉一下泪眼看,里面是自己的相片,二祥接着又淌眼泪。一只眼 说,狗日的,没办下执照你哭,如今拿到了执照,你还哭!二祥用手掌擦着泪说,我是高兴 的。
二祥再在高镇街头露面日月换了新天。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式衣裤,这是过年的时候 盈盈送给他的,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当商贩了,要干净些,他穿上了新衣。推一只有四个轱 辘的扁木箱,木箱的盖打开来,可作摆香烟的货架。这是他请村上的小木匠帮他设计制作的 。二祥到供销社进了货。本钱不大,他只好少进勤添。二祥做得很拼命,他不在一处固定位 置,他跟着人走,哪里人多就推到哪里卖。每有人买一盒烟,他心里就一阵热乎。一天下 来 ,他的心里一直热乎乎的。到日头偏西,二祥觉得衣服口袋里有些鼓。二祥一边卖烟,一边 就慢慢理钱。二祥点钱的手颤抖起来,他收回来三百多块。他抿着嘴一点一点算,扣掉没 有卖出去的烟,扣掉进货的本,他赚了五十一块!一天就赚五十一块,十天就五百多块,一 个月就赚一千多块。二祥高兴得两排牙根都露在外面。但他没有把这个高兴告诉别人。他晓 得,人的眼皮比蛋皮薄,让人晓得了会眼红的。
二祥喜气洋洋地把香烟生意做下去。这一辈子,他从来没这么惬意过,啥事也比不上赚 钱更让人开心,他觉着自己年轻了,终日有使不完的劲。
一日,二祥正想收摊吃中午饭。韩秋月提着一个新饭盒笑眯眯地朝二祥走来。
〃祥子。〃声音脆脆的还挺嫩。
祥子?二祥听她这样叫他,心里一惊。这个世上只有云梦这么叫过他,别人没有谁这样 叫他,都叫他二祥。过去她见他,不骂他就算是好事,高兴了至多叫他个二祥。今日她叫他 祥子,新鲜。
〃我把饭给你带来了。以后我每日带两份。菜场那里可以蒸饭,趁热快吃。〃韩秋月放 下饭盒就走了。
二祥朝韩秋月的背影盯了一会儿,她走路脚下还这么水上漂一样轻。二祥弄不明白她为 啥要给他带饭。想不出,他就吃饭。吃着吃着,他吃到了她在饭里给他埋下的鸡蛋。二祥又 不明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