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投茗心头一紧。他虽是个书呆子,但从小耳濡目染家族衰落史,知道人心的嫉妒有多可畏。这些天在官场上,客套话也学了不少,他淡淡的道:“哪里哪里,这是仰仗周翰林提携和培养。”
周而威连连摆手,笑容显得自然多了。
刘公公却轻轻叹了口气:“皇上看着肖状元这份才气和英姿,不由想起一个人,想要得力培养呢!”说着随手一扬,朝门外院子指了一下。
肖投茗和周而威顺着望过去,只见一株腊梅亭亭立在那里,都一时哑然,各怀所思。
刘公公却不再停留,引着肖投茗,沿朱红色的宫墙穿过好几重门,来到一座严谨朴素的宫殿。刘公公说:“肖状元,你且在此候着,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肖投茗点点头,乖乖立在一旁,只见一个瘦瘦的官员恰好从御书房里出来。
肖投茗认得他的脸。
他们曾在早朝时有过一面之缘。只依稀记得这人是掌管内务的大臣,名字不记得了。那人却像是认识肖投茗,一瞬间绷紧了下颚,神色有点不善。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官员相见,相互点个头擦肩而过就算相当友好。谁料面对面的距离,王大人竟站住了。
肖投茗只得停下脚步。
王牟恭敬地问刘公公:“刘公公,这位就是新科状元吧?”
再看向肖投茗,问道:“肖状元,最近在忙什么呢?”
肖投茗礼了一下,谨慎地回答:“感谢王大人关系,肖某刚进入方书处,还在熟悉工作。”
王牟静默了一下,继续同肖投茗攀谈:“听说肖状元是宫洞山区的人?赶考一路过来,辛苦了吧?”
肖投茗点点头:“连续四天奔波,确实相当不易。”
王牟又问:“宫洞山脉距离京城何止千里,就算是日夜兼程,四天只怕也到不了吧?”
肖投茗不明所以,老实交代:“如果是直线过来,要翻很多山路,确实四天到不了。但若是现经由水路出山,到了东部的平原地带,路程看似远了,实际却快了很多。”
王牟却神色一变:“肖状元,搭水路过来的途中可有什么异常?”
尽管还是官场小白,但肖投茗直觉也感到有什么不妥,摇头道:“并无什么异常。不知王大人所问何意?”
王牟神色不大亲切,却还要挤出笑容:“没事没事,你先忙你的吧。”说罢摆摆手走了。
他的笑容让肖投茗心生怀疑,下意识的又向那人背影瞟了一眼。只见那人竟直接往后宫方向去了。
刘公公察觉肖投茗的神色。他这个刚来京城不久的年轻人不懂得宫廷里的人际关系,少不得他低声提点一下这位新科状元:“那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王牟王大人。皇后娘娘最近身子不大好,皇上特意安排她们姐弟俩相见。
这层人物关系肖投茗确实不知,但他对“王牟”这名字却熟悉得不得了,立即和脑海中方才翻看过的档案同王牟对上号,暗暗记下来。想到王牟对自己来时路途的事情盘问得这样仔细,心下暗暗警惕。
明晃晃的太阳下,刘公公隐约觉得新科状元望着王大人背影的眼神闪烁了下。但只是一瞬间,肖状元年轻斯文的面庞一派温良恭俭,他不由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睛。
进了御书房,只见皇上端坐在御座上,威严而不失和蔼:“我听周而威说,将清算官员财产的重任交给你了?”
肖投茗颔首:“是。”
“怎么样,可发现有什么不当之处?”皇上淡淡地问。
肖投茗心中想着王牟的事情,但毕竟只是自己的推测,缺乏强有力的实证,又涉及到王牟有后台,他的姐姐是当今皇后娘娘,岂是能随便得罪的?他沉默着筹措言辞。
他还在犹豫间,皇上却已经转移了话题:“在方书处供职适应吗?”
肖投茗忙恭恭敬敬地达到:“谢皇上关心,投茗自当刻苦努力,不负圣恩。”
皇上笑道:“好,好。朕得了个这么懂事的状元郎,甚是欣慰。你回去吧,仔细办好手头的事情,结果直接向朕密奏。”
肖投茗当下决定再细细查一查那件事情,有了确凿的东西,再来向圣上密奏。
一边的处境笑里藏刀危机四伏,另一边却闲静安逸无所事事。
锦鲤在家闲得发闷,见天气不错,便拉着小蓉一同去大栅栏游玩。
小蓉摇头道:“小锦小姐,我还要浣洗衣物,你自己去解闷吧。”
锦鲤“咦”了一声:“你一直唤我小锦姑娘的,我什么时候变成小姐了?”
小蓉垂着眼帘,温顺地回答:“小王爷让我跟着小锦姑娘,就是把我赏赐给姑娘了。以后姑娘就是我的主子,当着肖府其他人的面,我们都是丫鬟,我喊姑娘小锦,私下里我就喊小姐。”
锦鲤摆摆手:“你和小透明一样,喊我小锦就行的。”
也不知道小蓉听进去没有。
见没人陪自己玩,锦鲤便大摇大摆的自己出门去。既无需跟着什么状元王爷,自然不用扮小厮了,她乐得穿着女装出门。
走到一家卤鸡铺门口,锦鲤被一阵刺耳的嚎叫声吸引注意。
卤鸡铺的店小二正气愤的将一只胖乎乎的大花猫倒吊在门口。那猫咪不断挣扎,然而被店小二的手死死钳住,无论如何也挣不脱。猫咪发出凄厉的惨叫。
锦鲤瞧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那只来自己家院子抢食物的贼猫、隔壁朱碧石的爱宠“小心肝”吗?
肥猫似乎认出锦鲤,迎着她的视线嗷嗷大喊。
锦鲤走上前,故意问道:“猫也能卤?”
肥猫气得发出一连咯咯的磨牙声。
店小二答道:“我们是卤鸡店,猫能不能卤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把它挂在这儿干嘛?”锦鲤问。
店小二咬牙切齿:“这贼猫,到我们店里偷鸡胗!你说可恶不可恶!”
“可恶!可恶极了!”锦鲤连声附和。
“所以要略施惩戒。”店小二一边说一边将肥猫绑紧,任由它尖叫着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锦鲤笑道:“你把它挂在这儿,又没人能将鸡胗给你赔出来。”
“是啊!”店小二气鼓鼓地点头,伸手弹了一下吊着肥猫的绳子,让它在半空中旋转。
锦鲤故意说:“不如把它做成卤猫!我给你二两银子,你把它做成卤猫,好不好?”
那肥猫听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幸亏店小二是个稳重的,摇头答道:“不行啊,我们的锅具都是做卤鸡的,为了做你的卤猫,弄窜味而了怎么办?”
锦鲤幸灾乐祸地站着看了一小会,见肥猫折腾够呛,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而那店小二仍没有将它释放的意思,不免有些于心不忍。她想了想,唤店小二:“喊你做卤猫,你不肯做。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二两银子,你把猫给我,我自己回去做卤猫去!”
肥猫拴在这里也无法弥补损失的鸡胗,店小二想了想,决定卖眼前异想天开的漂亮小姑娘一个面子。他将肥猫从门口取下来,顺手用绳子将它的四条腿捆结实,跟锦鲤交换了银子。
锦鲤笑嘻嘻地抱着猫往前走,穿过街道,拐了个弯,停下来看怀中的肥猫。
肥猫眼睛依旧瞪得溜圆,身体不住起伏,喘着粗气,浑身发抖,显然还未缓过来。
锦鲤给它顺顺毛,轻轻解开拴在它四只爪子上的绳子,问:“你怎么样?”
肥猫没什么反应,一脸呆滞,一只爪子勾住锦鲤衣袖不撒手。
锦鲤想了想,安抚地拍拍肥猫,也不嫌弃它将自己衣袖弄得勾了丝,大大方方地任它勾着,抱着肥猫穿过马路,打算将它送回去。
走了一阵子,在肖府所在的胡同尽头,与一个面带黑纱的姑娘擦肩。
肥猫眼看自己家就在前面不远处,像是突然缓过来了,由锦鲤怀中一蹿,蹦出来,落到地上,一溜烟跑了回去。锦鲤和旁边的姑娘同时“啊!”地惊呼。
锦鲤是被突然弹出去的肥猫吓了一跳,旁边的姑娘则是被惊到了。
肥猫在弹出去的同时勾到了那姑娘的面纱,竟将面纱扯掉了。
锦鲤忙弯腰将面纱捡起来,递给旁边的姑娘:“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吧?”
她抬起头,满怀歉意地望向那姑娘。却意外的发现,眼前是一张有些面熟的娟丽面孔。
此人正是林府大小姐林若水。当时林若水在明,锦鲤在暗,后来林若水随重伤昏迷的肖投茗匆忙离开,两人没什么交集,因而林若水并不认得锦鲤。
锦鲤曾在大栅栏广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林若水美貌出众,所以锦鲤认得她。短短两个月未见,美人竟憔悴了许多。
林若水原本雪白的面庞更加苍白了,一点血色也没有。她的下巴显得越发尖瘦,嘴唇苍白,眼中蕴满泪水,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她低低道了声谢,伸手接下纱巾。她伸出来的手腕细得让人心惊,锦鲤急忙松手,让纱巾滑出去,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伤到她。
“你……你怎么了?”锦鲤忍不住问。
林若水轻微抽了下鼻子,摇摇头,没有回答,低头欲离开。
锦鲤并不知道肖投茗和林若水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想让林若水知道自己和肖投茗的关系。但她见林若水这副形容,莫名又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她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姐,你可是来找人的?”
林若水几乎要点头,却硬生生止住动作,一边摇头,一边警惕地望着锦鲤:“你要管什么?”
锦鲤掩饰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恰好住在这里,见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要到我那里歇歇?”
林若水回头望一眼巷子,恰好看到肥猫爬上巷子角落的一棵树,一跃而进朱碧石的宅子。她不由叹道:“你竟和他是邻居……”
“谁?”锦鲤问。
林若水惨然一笑,没说话,眼圈又红了。
第九十三章 要有的放矢,不要乱放箭()
锦鲤受不了这么凄凄惨惨的性格,大喇喇地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虽说是萍水相逢,但这么巧相遇了,没准我能帮你出点主意。”
或许是锦鲤的活泼豁达带动了林若水,又或许误以为锦鲤是肖投茗邻居而使林若水有所感怀,总之,林若水沉吟了一下,将黑纱重新挂在面孔前面,答道:“那你陪我走走吧。”
锦鲤于是掉转头,陪着林若水向巷子外面走去。
林若水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值不值得,然而又没得选。”
“你要走什么路?”锦鲤问。
林若水看她一眼,讳莫如深:“这只是个比喻,我是说,我觉得茫然……唉,一看你就涉世未深,怎么会懂得我心的忧伤?跟你说什么意思。”
“哦!”锦鲤应了一声:“我有一次,要走很长的路去找一个人。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走到半路,我走不动了,躲在路边,心里有些沮丧。走那么远能不能找到这个人?万一找不到,我要怎么自己回家?我确实不懂你在忧伤什么,但你的心情我懂。我想,既然只有这一条路,就走下去喽,不走怎么知道会怎么样?如果实在心里没底,不如先定一个小目标。”
“什么意思?”林若水觉得锦鲤说得似乎有点道理,追问道。
蒙着黑纱的阴郁可人儿林若水和一身绯红雪白的明艳少女锦鲤并肩而行。
锦鲤笑靥如花,侃侃而谈:“有的路是很长的,也很辛苦。就像我过来京城,上千里的路,听到都吓死了。然而一座座城都这么过来了。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那就先定一个小目标,衡量一下距离,尽力走到那个地方,然后再看向更远的地方不就好了?”
林若水醍醐灌顶一般,不禁轻声念到:“古人有言,若射之有的也,或百步之外,或五十步之外,的必先立,然后挟弓注矢以从之。”
这下轮到锦鲤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林若水“呵”地轻声一笑:“有的放矢。是说明确的目的和针对再放箭,和你说的一个意思。我明白了,既然决定要走,就设计好情况,把路走好!谢谢你,它日若有缘再见吧。”
她摆摆手,离开锦鲤,快步走向旁边停着的马车。
目送林若水登车离开,锦鲤耸耸肩,转身朝着肖府返回。
刚走到巷子口,只见不远处朱碧石抱着肥猫正从府中出来。
一群小厮紧跟着他鱼贯而出,他们在巷子里散开,揪住每一个人追问:“是不是你伤了我们公子的爱宠?不是?那你看见谁碰它了?”
巷口刚好有个挑着竹筐麻绳等编织用品过来做小生意的,两个小厮揪住他不放,非说是他将猫捆住不放,伤了公子的爱宠。
证据?证据就是猫儿四肢上的捆绑痕迹!不是这个臭卖编织用品的还能有谁?
卖编织用具的直喊冤枉,经不住小厮们气势汹汹的威胁,他只好坦白从宽:“真不是我!我倒是看见那边位小姐抱着猫行过来。后来猫就自己跑进你们府上去了!我连你们家公子爱宠的一根毫毛都没碰过的!不信你们问她!”
顺着买编织用具的手指方向,青石板路中央,一个红白相间的俏丽身影正步履轻快地走近。
朱碧石怒气冲冲地直直迎上去,挡住锦鲤的路,强压着心头怒火,尽着最后一丝风度,问道:“我听人说,猫刚才在你手上?”
锦鲤点点头:“是啊,是我把它抱回来的。”
朱碧石的脸黑了:“我的小乖乖怎么这副惨状?”
锦鲤两道黑线:“你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这么做作……你的猫偷吃东西,于是就被吊起来了。我……”
为着上次肥猫惹出来的风波,两府一直不和睦。朱碧石以为是锦鲤将猫吊起来的。他心疼地瞥一眼怀中猫儿被勒磨秃皮毛的四只爪子,气得火冒三丈,不分青红皂白怒斥道:“怎么还揪住不放?就算它不懂事,你也不能这么恶毒!你这姑娘,长得挺漂亮,谁知道居然是一副蛇蝎心肠!居然跟一只猫记仇,恃强凌弱!你羞不羞啊?来人!把她给我捆进府里!”
锦鲤忙解释道:“你误会啦,不是我……”
朱碧石打断她的话,冲小厮们说:“你们还愣着干嘛?哼哼,把人带进去理论理论!”
朱府的小厮们纷纷撩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围上来。
锦鲤见他们一副要来真的的架势,非但不害怕,反而“噗嗤”一笑:“你以为这点儿人拦得住我吗?”
朱碧石冷冷地道:“不管你身手是否了得,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锦鲤瞟一眼旁边肖府的红色大门。拳师孙宏仁孙师傅最近中了风寒,大夫嘱咐说,让他静养。
她想了想,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省得惊扰了孙师傅。
算算时间,小透明也快要下值回来了。
于是,锦鲤笑道:“我们就在这儿理论吧。”
朱碧石眉头一拧,就要发火。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驶过来,在锦鲤旁边稳当当地停下,打断了朱碧石和锦鲤的对话。
车夫跳下来:“小锦姑娘,请上车。”
锦鲤认得这人,他是小王爷府上的。她问道:“要我上哪儿去呀?只怕这会儿我想走也走不了。”
车夫尚未答话,车厢紫红色的缎子窗帘一掀,露出小王爷风姿卓越的半张脸:“谁敢欺负你?别怕,我给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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