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柔柔地笑道:“不怪小春。若水想念爹爹,一听说爹爹下值回来,就赶着来向爹爹请安。谁敢阻挠若水给爹爹尽孝心?”
林老爷点头笑道:“你有心了。”他笑着笑着,却突然神色一凛,轻轻叹了一声。
若水察言观色,猜想爹爹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母亲,为母亲早逝,一家人不能共享天伦之乐而伤感。她忙转换话题:“爹爹,我给你念一首词,您听听看,作得怎么样。”
林小姐说罢,静默片刻,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轻启朱唇,吟道:“枯坐日出想晚钟,意无穷,啼笑平常,看夏雨秋风。镜花水月眼朦胧,梦惺忪,历历往事,笑看烟云中。”她一首词念罢,巧笑倩兮地望着林老爷。
林老爷抚须微笑,点头赞道:“对仗工整,用词简约而立意不简单。这词是出自你手吧?上阙写日常,是你惯用的题材,万万想不到的是,下阙没有落入以往的小巧别致,而是用回首往事拔高了立意,展示出更大格局的气度。我竟不知,你于诗词上的境界进步得这样快!”
若水低头微笑:“爹爹高明,从遣词造句中就能猜到是我。只是,您只猜对了一半。词的上阙确是我所作,但这饱受您美誉的下阙却不是我的手笔。”
“哦?”林老爷有些疑惑,眼珠转了转,想起一个人来,于是问道:“你们见过了?”
林小姐却摇了摇头,正欲详谈,门帘一掀,一个清瘦的身影莽莽撞撞地走进来。
这正是肖投茗。他闯进书房,才发现书房里还有位美丽的小姐,此时正略有些羞涩地垂着头。肖投茗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林老爷却笑道:“肖贤侄,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肖投茗不知此话何意,只得默然微笑。
林老爷整理了下胡子,招手说道:“肖贤侄,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女若水,表字清清。”
肖投茗将视线移到林老爷身旁的小姐身上。林老爷本就皮肤白皙,没想到这位若水小姐更是肤白若雪。他将视线收回自己脚尖,轻声问候:“初次见面,林小姐好。”
“肖公子……”一直垂着头的林小姐忽然抬起头来,轻声唤道。她端庄地起身,向肖投茗行了个见面礼:“若水的拙作让肖公子见笑了吧?”
肖投茗一怔,他虽没有同林小姐见过面,但于她的声音却特别耳熟,一道光从脑海中划过,肖投茗恍然大悟,连连拱手:“投茗狗尾续貂,打扰了小姐雅兴,见笑见笑。”
原来,那天早晨,肖投茗在窗前伫立,却不知,林小姐正好在窗外的花园散步。林小姐平日喜爱作诗填词,雅兴上来,即兴赋词一首。作到下阙,她怎么也无法使词的意境往上升华,灵感就断了,竟卡在那一句梦惺忪上。
肖投茗平日埋头苦读,专注于研习科考要用到的《诗》《书》《礼》《易》《春秋》《孟子》《论语》《大学》《中庸》,很少有闲情逸致吟诗作词,但词理是知道的。当时听到林小姐的前半首词,受到影响,一时诗性大发。
他刚刚跨过了千山万水到达京城,又在比试中胜了人人口中的神童吴仁贤,这个一直埋没在偏远小山村的少年忽然有了自信和勇气,他的这股豪迈之感还未曾有机会抒发,听到窗外的女声“梦惺忪”一句纠结,不由开口续道:“梦惺忪,历历往事,笑看烟云中。”
他在这头续完便觉有些不妥,自己一个外人,在未受到邀请的情况下,贸然续别人家里女眷的诗词,别吓着对方了。
再静静一听,窗外一片安静。肖投茗略有些歉意地说:“打扰了,在下是无意的,并非有意惊扰雅兴,如果您被吓到了,还请见谅。”
林小姐本在花园中,猛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声惊扰,确实吓了一跳。但她听了肖投茗续的词,又很佩服他诗句中的意境。正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听到肖投茗向自己赔罪,不禁抿嘴一笑。她隔着墙草草说了一声:“见笑了。”便害羞的跑开。
之后林小姐也试过续其它下阙,只是,有了肖投茗这份立意在先,无论她怎么续,都觉得不如肖投茗作的合适。是以有了两人未曾谋面却共作一首词的故事。
林老爷轻咳一声:“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那我也不用过多介绍这位肖投茗肖贤侄了。呃……肖贤侄就暂住在我这里吧。”
若水心下莫名一喜,诗词的事情让她觉得两人之间多少有些缘分,今日一见,肖投茗相貌和气质俱佳,她不禁芳心暗许。她偷眼瞧肖投茗的眉目,眼前的书生目若悬星,端正斯文,虽有些穷窘落拓之相,但就像珍珠蒙尘,带着一股终会闪耀的气势。
或许林老爷也是出于这份心思,才极力拉拢肖投茗。
若水点点头,也鼓起勇气劝道:“肖公子初次来京,爹爹又每天去当值,这样吧,明日我可以陪肖公子在京城各处走走,认识一下。”
林老爷听到女儿这样讲,心里立刻猜到了女儿的小心思。他想了一下,点头应允:“极好,若水随我来京城不久,总是闷在府中也不好。你们相伴着转转,我也放心。只是,要等天气暖和的时候再出门,可不要吹了风。”
谁料肖投茗却像是不大领情,他沉吟一声:“可我还要去找一个人。她以为我被抓进大牢,还不知怎么着急。我得让她知道我没事。”
林老爷问道:“是你的什么人啊?你告诉我,我帮你问一下。”
肖投茗犹豫了一下该怎么交代。赶考的这一路上锦鲤都是扮做他的书童,只是现在到了京城,按照原计划,两人就应当在此分别了,如果还说锦鲤是自己的书童,难道还要人家跟着伺候自己?况且他并不知道锦鲤入城之后会怎么样,是否恢复了女儿装扮。
思虑一番,肖投茗婉拒道:“不用了,我自去想办法联系就是了。林老爷作为官员出面,只怕要吓到我的那位朋友。”
林老爷已从魏川那里了解到当时肖投茗是怎么被请到九门提督府的,本就十分不好意思,听到肖投茗这样说,正中了他心里的尴尬,他讪讪地笑了两声:“那肖贤侄自己联系你的那位朋友吧。不过呢,住在我府上还是安静些,也不容易招惹什么是非。”
肖投茗听他这样讲,立马想起吴仁贤来。距离考试没几天了,他确实不想再惹是非。他斟酌一番,还是妥协了,说道:“那就谢过林伯父了!”
第二日天空就放晴了,阳光普照,天空澄净如洗。
肖投茗惦记着出门去找锦鲤,一大早就起来。他顾忌于不好乱闯,便向门前一名侍女询问如何出府。
“肖公子,您想出府转转是吗?”那侍女点头道:“您随我来。”
肖投茗跟着侍女穿过回廊,左转右折,在几乎要迷路的时候,来到一间房前。
侍女冲着里面说:“小姐,我把他带来了。”
林若水的声音在房里想起:“好,你进来!”
肖投茗一愣,说好的要出府,怎么却到了林家大小姐的屋子?他一时有些尴尬慌张,避之不及,扭头就想走。
谁料那丫鬟却一把拉住他,扬声道:“肖公子,您等在这里就好,还要去哪儿啊?”
第五十二章 一封战书()
肖投茗甩也甩不脱,心里十分无奈。
就在这时,林小姐房门珠帘一掀,娟丽的身影从房间里出来。
若水还是一身颜色肃静的衣服,为了外出方便,特意穿了淡淡的青玉色的窄袖长衫,配一条紫色的百褶裙。
“小春,同肖公子拉拉扯扯的,这是在做什么?”若水问道。
小春松开肖投茗,解释道:“小姐,你在窗内唤我,他扭头便走……我也不知他想干嘛。”
若水看向肖投茗:“肖公子,你独自出去很容易迷路,昨日答应带你逛逛的,今天就由我领你在城中走走,顺便寻找你的友人吧。”
肖投茗有些尴尬地回答:“同小姐您一起的话,要坐轿子或者马车,可我若是想要被朋友找到,还是在路面上走比较好。所以,就不劳您同我一起了吧。”
林若水是大家闺秀,从未主动邀请过陌生男人,还被拒绝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春听到这话,在旁边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一声,书呆子,真是不识抬举!她在一旁解围道:“那你就自己出府吧。”
林若水也不好再说什么,面色严肃起来,她默然而立,一副请君自便的样子。
肖投茗不想得罪林小姐,却不知如何是好。正当他烦恼的时候,林府管家林全有走了过来。
“小姐,您身子弱,可要多注意啊!小春!愣着干嘛,快拿件披风给你主子披上啊。”林全有发现几人神色尴尬,于是老远就扬声插到局面中来。
他缓缓走进,笑着同肖投茗打招呼:“肖举人,今天打算出去走走是吗?”
肖投茗点了点头:“林管家,麻烦带我出府吧,我自会找路回来的。”
林全有点点头:“可以。只是,还有一事,我刚刚接到一封信,仔细一看,竟是要送给您的。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你的那位朋友,我不敢怠慢,立即就来找您,好把信亲手交给您。”
肖投茗接过信,端详信封,上面没有过多的信息,只有隶书“肖投茗收”四个大字。锦鲤不会写字,不过也有可能她找到小王爷,或是请别人帮她写的。肖投茗撕开信封,将里面的笺纸掏出来,只见信头写着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战书!
他轻轻念到:“肖投茗,为替朋友声张,讨伐你所犯下的折辱之仇,陈某人今日午时于大栅栏广场设擂台一座,同你一较高低!若是哪个鳖孙怕了,就趁早把头缩回去,别再参加考试了!”
林全有听得战战兢兢地,问道:“肖举人,您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我去汇报一下老爷,让他出面协调一下吧。”
肖投茗盯着信纸,半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林若水一直站在旁边看事态如何发展,见肖投茗对着战书不但不畏惧,反而笑了,不由奇道:“你笑什么?”
肖投茗将信纸递给她:“你瞧。”
林若水心里记恨着肖投茗方才拒绝自己的事情,故意骄傲地拢了拢肩膀上的披肩,并不伸手接信纸,而是将一双美目看向小春。
小春立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急忙伸手接过信纸,递给林若水。
林全有偷眼观察肖投茗的神色,肖投茗像是浑然不觉,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
林若水朝信纸上瞧去。这封信前半截和后半截反差巨大,不但文辞水平不一,连字体也不同,前半部分是工整的隶书,到了后半部分,话锋一转变得粗野,连字体也粗犷起来。很明显,这信出自两个人之手。
肖投茗在一旁淡淡地说:“同样是两人合著,他们差得可太远了。呵呵……”
林若水知道他是在拿这封信同他二人合作的词最比较,不禁心里又是一动。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战书都下到这里了,不去他们可能会继续闹到贵府来纠缠。况且,我还要参加科举呢,不去迎战,倒教他们贬低我的名声了。”肖投茗回答的气定神闲。
林若水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她不由分说的宣布:“我陪你去。”
林全有愣了一下,低头说:“那小的去吩咐备车。您二位先休息准备一下?”
林若水看一眼肖投茗:“需要准备什么吗?”
肖投茗摇摇头。
林若水便不甘示弱地说:“那好,现在用个简餐,我们就出发,我带你坐车到处逛逛,游览一下地形,方便你明天后天出门寻找你的那位朋友,然后就去大栅栏广场应战。”
肖投茗觉察到林小姐态度执着,也不再推诿,点头答应下来。
林全有便去安排一切出行事项,顺便吩咐府上当差的门客,让他们赶紧递条子到林老爷那里汇报这件事。
肖投茗同林小姐用了餐,便坐上马车出行。他心里惦记着午时的比试,乘车游览时也心不在焉的,只是大致熟悉了下京城的大方位。
京城建在一块平原之上,西部和北部都是连绵恢弘的山脉,两条山脉汇合环抱,拱卫京城后方。受着山脉影响,整座城市的地势稍稍有些倾斜,西北高,东南低。两条大河环城而过,带来充足的水源。
城市布局又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有高达一丈的城墙环绕,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等每天可由五道不同的城门出入,除非是在紧急时刻,否则只需要通过简单的盘查。内城位于中央偏西,由高达两三丈的宏伟城墙守护,城内集中数以万计的百姓,以及大量王公贵族、高官富商,还有数不尽的文化名人。每天可由四道城门进入内城,这门禁可就严格的多了。肖投茗和锦鲤遇到事端的就是内城西门。
皇城在内城正中央,是最高、最金碧辉煌、护卫最森严的地方。
内城中街道宽敞,四通八达。一切房屋市场都是沿着街道建设。最热闹的区域有几处,一处是百货云集,商业繁荣的大明门前。此处位置居中,既靠近达官贵人的富人区,又接近皇城政机关,每日往来人等络绎不绝。
还有一处叫城隍庙,位于京城西南一隅,每月初四、十四、二十四三日,俱设场贸易,貂皮、狐皮、平机布、棉花、酒、宝石、金珠、药材、犀象等贵重物品一应俱全
肖投茗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城池风貌,将标志性建筑一一记下来。
快到午时的时候,林小姐吩咐道:“我们去大栅栏吧。”
还剩下一处热闹的地方没有去,那就是大栅栏了。那里修建了一片广场,往日里有什么节会都在那里举办,热闹起来人人比肩接踵,没法通车。节庆时节人潮涌动,都只能顺着人流缓缓向前,连回顾都无法做到,可见人气与盛况。平时那里也有许多店铺开张。无论是别具一格的新鲜玩意,还是经典美味的小吃,都可以在那里找到。
马车缓缓停下,肖投茗抢先下车来,见大栅栏广场的正中央已经架设好一座擂台,红彤彤的,耀武扬威的吸引着过往行人的视线。已经有百十人在一旁驻足观望。
对方那边早有几个眼尖的小厮注意到肖投茗的身影,急忙蹿到他们主子面前禀报。
很快,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朝肖投茗走来。
不出肖投茗所料,走在当先的正是之前有过节的神童吴仁贤。一个高大白净的青年同神童吴仁贤并肩而行,那青年身量扎实,一看就是练武出身。
两个人虽高矮气质有差异,却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骄傲样子。肖投茗一看便知,神童吴仁贤的这位朋友,不是官二代就是一位富二代。
他倒也无所畏惧,西门那位衙役也说了,京城到处都有“不一般”的人物,随手抛出一块石头,也能砸中一堆达官和富商的子弟。反正自己已经被神童吴仁贤给死缠烂打的盯上了,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一群人走到肖投茗面前,神童吴仁贤还未开口,旁边的高个儿青年首先气势汹汹的说:“我叫陈功启,是仁贤的好朋友。你在芜城百般折辱于他,我看不过去,不如我们也较量较量,当着众人的面分个高下,你敢吗?”
肖投茗看看他的身材,说道:“也不是不敢,只是首先得保证比赛的公平,这个高低分得才有意义,你说是吧。”
陈功启笑道:“既然是较量,自然要拿出真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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