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锦鲤来入梦- 第12部分

　　　　壮汉轻轻拍拍自家媳妇的背，同她低语：“我知道……我知道……”

　　　　老婆婆步伐慢，这时才追到院子当中。她瞧见这一幕，长叹了口气，扭头回屋去了。

　　　　肖投茗左右环顾了一下，选了朝飞云江最近的一条路走去。

　　　　昨夜他们到达渡头镇的时候，是乘着茫茫夜色，只知道反光的是水面，黢黑的是坑，澄亮的是灯火，其它一概不知。

　　　　纵然为寻找锦鲤而心中焦急，肖投茗行到江边，仍不由眼前一亮，眼中尽是惊艳之色。

　　　　飞云江畔金光灿灿，一丛丛、一簇簇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

　　　　肖投茗认得芦苇，以前依稀见过，但印象不深。芦苇是江河、湖畔最为普通的一种植物，中空外直的特点有点像竹子，但它比竹子细得多，长着分散的叶子。现在是冬天，正是芦苇枯黄的季节。

　　　　飞云江畔的芦苇尽管枯黄，却并未显出颓败的姿态。它们在耀眼的朝阳下随风拂动，秸秆金黄，芦花飘飘。芦苇花看不到花瓣，像一蓬蓬的棉絮，洁白纯净似雪，在秸秆尖翻飞。

　　　　肖投茗的目光无法透过芦苇丛。

　　　　他沿着江畔的道路左右看了看，左边通往峡谷的方向，那是飞云江上游，遇到黑色大鱼的位置，那也是他们的来路；右边通往飞云江下游。肖投茗用壮汉家房子做参照比对了下位置，之前黑色大鱼将他们放下的位置要比这里再靠下游一点。

　　　　他思付片刻，向下游的方向走去。

　　　　尽管方位上知道之前的落脚点在下游，可是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却没法把握。岸边有大大小小几十架码头伸向江面，不少码头都隐藏在芦苇丛中，看不真切。

　　　　肖投茗正踌躇，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蓬绿色。那是一处小树丛，在金黄的芦苇荡中显得十分惹眼。

　　　　他立刻想到，昨天晚上，锦鲤曾在一处树丛后面换装。

　　　　芦苇荡虽然也是一丛丛的，然而芦苇下面是水，不是平地。只有树丛下面是结实的土地，方可落脚。

　　　　肖投茗微微一笑，举步朝树丛走去。

　　　　树丛背后果然有一条木板铺成的窄窄的小码头，看上去十分陈旧。这小码头斜斜伸向飞云江江面，末端隐在芦苇丛中。

　　　　肖投茗踏上小码头，脚下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恍如昨夜。

　　　　他沿着小码头，绕过阻挡视线的芦苇丛。金色的芦苇中，小码头尽头，坐着一个孤单的小小的身影。江风吹动芦苇前俯后仰，可那个身影纹丝不动，呆呆的坐在那里，带着周身清冷和忧愁。

　　　　锦鲤面朝飞云江心，席地而坐，将两条腿由码头垂下去。

　　　　码头高出水面，所以锦鲤的两条小腿悬在水面上方恣意逛荡，并不担心沾湿鞋袜。

　　　　肖投茗缓缓步到锦鲤跟前，但她头也不回。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旁抱膝而坐。

　　　　两人默然吹了一会儿江风，锦鲤突然开口，声音里鼻腔有些重：“你就这么希望我有别的去处、这么怕我跟着你吗？”

　　　　肖投茗瞅她一眼：“我确实是说，如果你不想跟着我了，有别的去处，我会同意的。”

　　　　锦鲤痛苦地喘了口气，语带哽咽：“既然如此……”

　　　　肖投茗打断她：“可我的话还未说完。我的前提是，如果你不想跟着我。”

　　　　锦鲤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肖投茗对着她清水出芙蓉般的纯真脸庞，不由语带笑意：“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故意这么说？”

　　　　锦鲤摇了摇头，又扁扁嘴，一副委屈的表情。

　　　　肖投茗转而问道：“昨晚投宿的那家人对你怎么样？特别是那位婶子。”

　　　　“对我很好。”锦鲤轻声说：“给我好吃的，关心我睡得好不好，怕我累着，还不夸我勇敢、懂事。”

　　　　肖投茗点头：“那位婶子觉得你投缘，疼你。她想你到她家去做儿子。”

　　　　锦鲤忙摇头，焦急地为自己分辨：“我知道她疼我，对我好。可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上京城去。”

　　　　肖投茗轻轻拍拍她的背：“我知道。可那位婶子不知道啊。”

　　　　锦鲤撅起小嘴：“那我们为什么不解释给她知道？”

　　　　肖投茗笑了：“你总是这么急性子，不给我留时间和余地。方才我是不是正打算问你话，你就跑了？”

　　　　锦鲤回忆了下，恍然大悟：“你是想做个铺垫，然后我来说？”

　　　　“对啊。”肖投茗垂下眼帘：“你忘记啦，我同你承诺过的，我们是同伴，我不会抛下你的。不过呢，那位婶子对你是真心实意，应当由你自己诚恳地告诉她拒绝的理由。”

　　　　锦鲤联想当时诸人的话语，在心中默默思付，当时的情形下，有肖投茗的那一层铺垫和转折，这份拒绝显得婉转多了。况且那婶子一片好意，由自己亲口同大婶说开比较好。

　　　　她将事情想通，知道肖投茗没有抛下自己的意思，方破涕为笑。

　　　　笑罢，她一下子跳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急急伸手拽肖投茗：“走吧，我们回去。我要好好地同婶子解释。”

第三十二章　好人会有好报的（）　
肖投茗笑吟吟地点头，起身同她原路返回。

　　　　两人回到昨天投宿的宅子门口。门口现在空无一人，只有院门开着，像是一个虚弱无力的欢迎和恭候。

　　　　锦鲤在门槛前突然停住脚步：“肖投茗……”

　　　　“怎么？”肖投茗柔和地看着她。

　　　　锦鲤犹豫了一下，微红着脸开口，轻声问道：“你说那话的时候，当真没有一丝希望我留在这儿的意思？”

　　　　肖投茗冲她淡淡一笑：“绝对没有。毕竟……”

　　　　“毕竟什么？”锦鲤急问道。

　　　　肖投茗压低声音，附在锦鲤耳边轻声说：“毕竟那婶子说得很清楚，她想要的是能给她做儿子的书童小锦。可实际上，书生小锦却是个女娃。仅这一条，你就不能留下。”

　　　　锦鲤听到这样的解释，哭笑不得。肖投茗这话非常在理，光凭这一点，他便不会将她留下来。只是……她其实只是想听肖投茗再解释一遍“我们是同伴”的话，这书呆子，有必要把事情解释得这么复杂吗？

　　　　她在心中将肖投茗暗暗骂了一遍，然后迈步走进院子，唤道：“老婆婆！婶子！壮汉大叔！”

　　　　壮汉大叔率先走出来，看到锦鲤笑嘻嘻地返回来，知道她已经被哄好了，于是轻叹着说：“小锦啊，不闹别扭就好。”

　　　　锦鲤点点头，诚恳地道歉：“大叔，是我刚才太冲动了。对不起！我……我想同婶子说两句。”

　　　　壮汉大叔却迟疑着说：“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发赶路吧，谢意和歉意我们心领了。”

　　　　他这分明是一个借口。

　　　　犹豫了一下，锦鲤上前几步，哀求道：“我知道婶子疼我，真心对我。感念她对我的好，我也得见她一面，同她道个别呀。”

　　　　壮汉大叔还以为她要硬闯进堂屋，一下子张开双臂拦在锦鲤面前，为难地说：“小锦啊，你还是直接走吧。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婶子她现在不想见你啊。”

　　　　锦鲤一时有些失落，难以置信的问：“大叔，婶子为何不肯见我？”

　　　　壮汉大叔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还是赶路去吧！你们婶子是个好人，过些时日她会想通的。”

　　　　锦鲤却固执地盯着堂屋大门：“不行，我得去跟婶子说上两句。”她说着，突然蹿出去，一猫腰，从壮汉大叔胳膊底下钻了过去，一溜烟跑向堂屋。

　　　　堂屋里却没有婶子的身影，只有老婆婆端坐在门旁边，手里握着做到一半的鞋底。

　　　　锦鲤心里一紧，不知道慈祥的老婆婆会不会也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改变态度，不再欢迎自己了。

　　　　老婆婆放下鞋底，眯眼看了下锦鲤，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左侧同堂屋相接的房间：“你婶子就在这屋里呢。门没锁，你进去吧。”

　　　　锦鲤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婆婆，“吱呀”一声推开房门，举步进去，又转身把房门关好。

　　　　这房间里也是一张大炕。壮汉媳妇正端坐在炕上，肿着两只核桃似的眼睛，手里捧着一个鞋底子，抽泣着想要将针线纳进鞋底里。

　　　　锦鲤突然有些情怯，不知如何开口。

　　　　壮汉媳妇纳了几针，突然“哎呦”一声叫唤。原来她不小心被针扎了手指头。

　　　　锦鲤关切地上前，想帮她看看手指。壮汉媳妇却在这时候将手中的鞋底一扔，转身面朝墙壁躺在炕上，看都不看锦鲤一眼。

　　　　锦鲤不由急得眼睛红了，豆大的眼泪就要滚落出来。

　　　　“婶子……”她轻轻唤了一声。

　　　　肖投茗同壮汉一同站在院子里，相视苦笑。

　　　　过了片刻，只听屋里渐渐扬起欢声笑语，不多时，锦鲤同壮汉媳妇手挽着手，两个人笑嘻嘻的一同走出来。

　　　　院中肖投茗和壮汉一时都有些讶异。

　　　　壮汉媳妇朝肖投茗看一眼，冲他淡淡一笑：“肖书生，祝你一举登科。”

　　　　肖投茗拱手道谢。

　　　　只见壮汉媳妇拉住锦鲤，柔声说：“其实在我们家真的挺好的，虽说不是那种富贾之家，但是对你肯定掏心掏肺的好。”

　　　　锦鲤点点头：“我知道。好人会有好报的。婶子，你这样好的人，一定很快就会拥有您和大叔自己的大胖小子的。”

　　　　壮汉媳妇淡淡一笑，只当锦鲤是怕自己难过，拿话来安慰。“快上路吧。”她轻轻说，不由又红了眼眶。

　　　　锦鲤点点头，背起肖投茗的竹筐，

　　　　壮汉媳妇又拉住锦鲤，依依不舍地低声同她絮语几句。

　　　　锦鲤点点头。

　　　　壮汉媳妇露出一丝微笑，同壮汉和老婆婆将肖投茗与锦鲤送到院门口。

　　　　待到走出好远，锦鲤悄悄回头，发现壮汉媳妇还在痴痴地目送自己。

　　　　肖投茗侧头问道：“你方才，是怎样说的？挺会说话的嘛。”

　　　　锦鲤笑了笑，没有回答。

　　　　都说锦鲤是可以交好运的，不知道是不是收留了锦鲤的缘故，这这么多年来一无所出的壮汉媳妇一开春就怀上了。到了第二年年前，竟真如锦鲤所说，生下个活泼可爱的儿子。这李家小子从小就擅长凫水，跳进飞云江中游得比鱼还欢畅，让街坊邻里都惊异不已。这是后话。

第三十三章　第一次做车容易屁股疼（）　
肖投茗和锦鲤坐在一个只容得下两三个人的狭小车厢里。

　　　　车厢虽然小，但布置得倒还算体贴，车厢的墙壁上都包着棉布，座榻上铺着半旧但干净的棉花垫子，尽量在颠簸的旅途中让客人的屁股少受点罪。座榻下面是小柜子，可以将行李放置在里面，减少磕碰。

　　　　肖投茗将身子向前探，用手拨开，门帘，嘱咐赶车大叔：“等下若是路过江、河、溪流，麻烦您跟我们说一声。”

　　　　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小眼睛，圆圆脸，一脸憨厚。他热情地说：“水不够了是吗？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喝我的！”他说着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挂在车厢门框上的水壶。

　　　　随着他的动作，整架车都微微晃了晃。大叔自己笑了下，重新握牢缰绳，扬起小鞭子，轻轻拍了下车头跑得欢快的小毛炉。

　　　　肖投茗用手撑住门框，解释道：“也不只是想蓄水，总坐在车上，腿酸身子乏，下去活动活动好点。”

　　　　赶车大叔哈哈笑道：“恐怕不是腿酸，是屁股疼吧？第一次坐车都这样，习惯就好啦！”

　　　　肖投茗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是在渡头镇口遇到这位赶车大叔的，当时他正呆呆地站在镇口的牌楼下面，心中反复盘算着。

　　　　搭运货的车价钱便宜，不过，刚刚见识过李老大和他船的那些暗藏玄机的木头，肖投茗一看到货物就难免有点疑神疑鬼。他目前最希望的就是安慰顺利地到达京城，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马车是最安慰的，速度快，隐蔽性强，呆在车上，锦鲤不用再扮演小书童。可它唯独有一个缺点——太贵了。

　　　　肖投茗囊中羞涩，站在镇口纠结不已。

　　　　就在这时候，一头小黑毛驴拖着一架很小的车厢停在渡头镇口一户人家门前。圆圆脸的大叔从驴车上跳下来，掀开车帘，大声说：“老丈人，丈母娘，给您二老送到啦。”

　　　　一对老头老太太很缓慢地从驴车上下来，拉着圆圆脸大叔的手：“女婿啊，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了。为了给我们两个老家伙送回来，这来回都要六七天。”

　　　　圆圆脸大叔笑了下：“这算什么，本来我就是个车夫，平时也是给人赶车的。送您二老，那是义不容辞。”

　　　　老头老太太笑着拉女婿，要把他请进家里。

　　　　谁料圆圆脸的大叔却推辞道：“老丈，家里有什么干粮，给我拿点。我就不进去了，我要抓紧时间赶回去。赶着天黑前，多跑点路，这样后天我就能回到京城啦。”

　　　　“干嘛这么急着走啊？”老太太有些不乐意。

　　　　圆圆脸大叔笑道：“您老想想，我这耽误的工多了，就要挨扣月银。缺了银子，我拿什么样老婆孩子呀，您说是不是？”

　　　　这老两口刚看望了女儿孙女，由女婿护送着从京城回来，清楚京城物价有多高昂，听到女婿说要扣银子，立马缩回手，转而说：“那你早点回去吧，也省得你媳妇担心。”

　　　　圆圆脸大叔憨厚地点点头。

　　　　这时候，他家隔壁一位大婶突然说：“哎，老陈家女婿，你回去是空着车是吧？刚才见有个小伙子在找车上京城，只是嫌马车贵。不如你拿你这小驴车载他，还能赚点外快。”

　　　　圆圆脸大叔立马说：“好啊！刚好我也省得路上闷。他在哪里？”

　　　　那位大婶朝镇口的牌楼下一张望，伸手指着愁眉苦脸的肖投茗：“喏，就是他。看着是有点儿穷，不过你这驴车也不指望能拉什么达官贵人，对不？”

　　　　圆圆脸大叔也不答话，微微一笑，朝肖投茗跑去，主动搭话道：“你是要去京城的？”

　　　　肖投茗点点头。

　　　　“做我的车吧。”圆圆脸大叔朝小驴车的方向一指。

　　　　肖投茗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只见一架小车停在不远处，车头一头漆黑的小毛炉，正心不在焉的甩着尾巴。

　　　　肖投茗有点迟疑。

　　　　圆圆脸大叔笑道：“不要看不起我这架小驴车，跑起来不比那些马车差。我是大前天中午从京城出发的，要不是为了照顾老人，还能更快。你算算时间就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速度了。”

　　　　肖投茗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确实不大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速度。”

　　　　圆圆脸大叔一愣，重新上下打量一遍肖投茗，恍然大悟：“这是你第一次上京赶考吧？”

　　　　肖投茗点头承认。

　　　　圆圆脸大叔于是耐心地讲了讲沿途要经过的城镇、以及需要花费的时间。言谈间，肖投茗感觉到这大叔确实是个爽快人，况且收费比那些马车要实惠得多，于是拉着锦鲤选择了大叔的车。

第三十四章　第一次坐车还容易……（友情提醒，重口吃早餐勿看）（）　
小驴车正如圆圆脸大叔所承诺的，又快又平稳。

　　　　锦鲤同肖投茗并排坐在车上。

　　　　她轻轻掀起一侧的窗帘往外望。随着马车疾驶，乡间初春的景色一一呈现在眼前，又飞快地掠过。

　　　　远处是飞云江所流经的山脉，山尖之上还有薄薄的冰雪，而山脚和山腰已经蒙上新绿。

　　　　附近的田野上都是新抽出的嫩芽，微风拂过，带来初春的气息。有孩童在山野中嬉戏，阵阵嬉闹声同春天草长莺飞的声音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