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和轻松的气氛互相对峙了一会儿，欧阳决最终没让自己的怒火压倒理智，而从气愤中挣脱出来一向是他的强项。上官振感觉压迫的气息一点点从自己身边撤离，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目前二人都显得有点不太正常，欧阳决因为儿子一意孤行无可奈何，他却被已经沉寂了二十几年的实验搅得心事重重。撇开其他事情不谈，两个人的心情也让他们非常适合当聊天对象。
欧阳决的情绪渐渐回落，他抬手将桌上的托盘推到一边去，连同那把属于欧阳向非的军刺，所有能够影响他的东西尽数移到桌子下面。上官振听着细碎的声音，仍旧一动不动。
半晌，欧阳决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今天上官家主突然提起往事，那本是事实，奈何我心有芥蒂所以不愿直面，现在想想，是我小器了。只是往事已经沉寂数十年，为何上官要将它重新拿出，可否让我知晓原因？”
这才是真正的欧阳决，纵使心中有万千惊涛骇浪，也绝不会体现出一丝在脸上。尽管他的本原情绪已经在刚才的对话中暴露，但既然现在恢复了，上官振也不想戳破，这是为人最基本的礼貌，也是常人的底线。
他坐直身体，略略颓然的气息在此刻销声匿迹，一张脸也恢复到波澜不惊的模样。
“其实刚才不敬的问题并非是在问欧阳你，而是在问我自己，”上官振说，“如果有一个和上官唯美完全相同的人出现在我面前，那我肯定是不会认的，我上官振只有一个女儿。”
“那又为何——”
“可是这个唯一的女儿也要从根本上和他的父亲断绝关系了，”上官振微微冷笑道，“炼血实验分为两部分，一是融血，二是换血，前者看起来很容易，依照暗袭远超三十年前的科技，和三个小辈潜力巨大的体质，要制造出新的融血样本并不困难，并且会比旧的样本更加让人惊讶。然后是换血——欧阳可知换血意味着什么？”他看着欧阳决。
欧阳决稍微犹豫一下，说：“改变自身基因，大部分，或者全部。”
“是啊，或者是全部，即便只是大部分被改变，一个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之前的自己了，”上官振说，他将自己的手臂举到眼前，说，“你我也曾以融血样本洗髓沷骨，方才以一具平庸身躯获得了令人艳羡的力量。不知欧阳可曾这样想过，你我现在早已不是原先的人，甚至那三十年前一直令我们耿耿于怀的事，也只是替别人怀抱仇怨罢了。现在，这些事情即将重复发生一次。”
他的口气平静，但在欧阳决听来简直不亚于一段骇人听闻的鬼话，可惜的是它仍然句句符合最基本的原理，对他来说甚至是通俗易懂的，只是从来没有被这么仔细地想过。也只有一个人闲极无聊的时候才会拿自己的身体做“哲学式”的研究了，而科学和所谓的“伦理”一直是无法和谐并存的，讨论这样的问题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面推。
“听起来很荒谬是吧。”上官振笑着问道。
欧阳决喉咙干涩，踟蹰一下，方才说：“的确是荒谬的。”
上官振摇摇头：“可惜被称作‘荒谬’的事一般都不是错误的，而是人们无法接受而硬给事实扣的帽子。这些事虽然在我脑中已经存在多时，但其实我也是无法彻底接受的。你我已经被自己改变，这是不能扭转的事，以被改变之身传承的后辈却也在等待相同的更改，很快他们的身躯就会和离开试管时迥异，也就是说，很快她就不是我的孩子了，本来就是以畸形方式出生的人，现在唯一的联系就要中断。这就是炼血实验，我已经承受了一次来自它的打击，马上又要再来一次。”
他的话一再冲破禁忌和心理底线，欧阳决皱紧眉头，这些话他基本是不能接受的，但必须承认。然而他不能跟上官振一起抨击炼血实验，那样毫无意义，毕竟三小辈中已有两人明确表态，而看上官振的样子，上官唯美参与到其中似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一如他所说，新的炼血实验直接将第二辈藏魂者跨了过去，决定权全部落在第三辈手中，再在此一遍遍纠结已经发生的和必然发生的事情，纯粹是浪费时间。上官振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今天或许真的被自己所想“荒诞”之事缠住了心绪。相比之下，还是欧阳决更加清醒一点，这在他们刚刚开始谈话还真没看出来。
“既然上官家主如此愤恨炼血实验，为何不阻拦上官唯美呢，如果尽一切手段，我想不会没有效果的。”他慢慢说。
“阻拦——”上官振缓缓咀嚼着这两个简单的字。
“恕我直言，”欧阳决锐利目光隐藏在眼眸深处，“我觉得上官你根本就没想过阻拦上官唯美进行炼血实验，对此次的实验虽然愤恨，却没有到欲将其粉碎而后快的地步，”他将身体向前倾一倾，“我说的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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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相安无事（）
第244章 相安无事
上官振看着这个一脸郑重的盟友，心中突然有些好笑的感觉，不过他没让笑暴露出来，点点头说：“对。 w w w 。 。 c o m”
欧阳决笑笑说：“既然如此，那我们的立场已经相同了。上官为什么不把自己心中所想向我分享一下？”他对对方的称呼也从“上官家主”改成了“上官”，这微妙的变化表示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一步，由盟友更加偏向于私人关系，同样，也只有面对一个私人对手或者敌人时，这种变化才会出现。
一直笼罩在谈话之上的薄纱慢慢被掀开。上官振从沙发中坐起，直视欧阳决的眼睛说：“炼血实验之后，变化就要来了。此实验重要万分，楚家欲以此要挟控制你我，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欧阳决心中一颤，缓缓说：“上官果然还是不想放弃啊。”
“自然是，”上官振点点头，“月前楚沧海让残鬼活体标本现出，当时我的确被蒙蔽了目光，以为那是一个绝佳的方案，现在想来不过如此，以藏魂者融血样本改造普通暗袭者，能获得的力量了了，风险却是谁也担当不起的，残鬼爆发的事故可以致四人身死，同样也可以取百人性命。”
“但那是旧的融血样本，新的炼血实验若能开展成功，就会有质更高的样本出现，到时如果做相同的改造方案，恐怕会有不同的效果。”欧阳决说。
“如同楚沧海所说，制造有清醒意识的残鬼，为你我所用么？”上官振眯眼笑道。
欧阳决默然不语，这的确是他的想法，按照多年来和残鬼的接触，这想法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但正因为如此，也才令人向往。如能成功，那必然是一个革新。
上官振暗暗打量着欧阳决的表情，敏感的话题会叫人忍不住陷入遐想，心思再缜密者也无法逃避。此刻正是窥透他人心绪的时机。他有备而来，已经数次让欧阳决落入下风了。但这并不是一场辩论赛，欧阳决的选择对他来说很重要。
“欧阳，果然对此方案仍抱有希望啊。”他轻声叹息道，“无可厚非，上位者总是习惯站在高处想问题，却看不到根基处有何异动。即便那融血样本获得成功，跟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蹦出的揭语似的话让欧阳决心中莫名一寒，细细思量数秒钟，将震惊目光投向上官振。上官振则一副平静模样，淡淡道：“普通的暗袭者的改造在十五年前进行，至今在组织中仍然是一个秘密，我想楚沧海为什么隐藏就不用过多解释了。即使在我这种双手沾满血腥的人看来，那方案都是极不人道的，如果全部暗袭者得知，影响扩散开来，不堪设想。”
欧阳决半晌没有说话，寒意僵化在脸上，上官振一言击中他的弊端，站在高处想问题，说白了就是只考虑了自己。他那掩饰不住的惊讶似乎让上官振挺满意，说：“我已经派人将此消息扩散，希望欧阳不要觉得我太卑鄙了。”
欧阳决苦笑一下，这办法的确是有点卑鄙，他担忧道：“这恐怕会对暗袭不利。”
“坚固的石头是无法分裂的，只有松散了才有可能，”上官振冷声道，面庞上一丝疯狂一闪即逝，“这本来就不是你我的暗袭，欧阳真的甘愿被楚家掌控命运么？甚至连最基本的拥有，也要被剥夺？欧阳向非和上官唯美皆能从实验中收获属于自己的益处，这我为他们感到高兴，但不愿他们如同父辈一般沦为他人附庸。”
欧阳决默然，上官振的话字字直击入他心底，此人不愧是攻击心理的高手。以往他被挖掘心事时会感到无礼和恼怒，但是现在，心中竟无半丝情绪。所谓欲得和恐失，是任何人都逃避不开的事情。
他缓缓倚靠进沙发里。
幽静的走廊中，身材消瘦的年轻人背靠在墙壁上，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从门与墙壁的夹缝中一点点抽出来。他苍白的脸庞上无喜无忧，一如既往的孤僻冷漠，只是仿佛加了一丝冰寒的笑容。他将匕首插回腿侧的刀鞘中，慢慢走开，这是暗袭基地的最深处，少有人来，区区的三个宽阔房间是属于三位家主的。这是欧阳向非第二次来——第一次是在半个小时前。
在这禁地一般的地方，他走得若无其事，脚步却轻到没有半点声音。对于鬼一般阴幽的人，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以去的，即便是地狱，况且这地方在他看来比地狱稍微好那么一点，虽然没什么拥有好感的人。欧阳向非踱步经过上官家的房间，看也不看一眼，沿着苍白的墙壁一直走到最外侧的楚家私人区域，在那门边站住了。
古铜色的门上没有装饰，只有一个简单的“楚”字，标明它的所属。欧阳向非抬头看着大号的楷体字，斜视一眼，勉强可以将另一扇门上的“上官”也收入视线。他从来没正视过这两个姓氏，这还是第一次。
慢慢地，他苍白脸上挂着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一点，由冰冷一点点变成讽刺。
“可笑。”
静谧的房间里，灯光暗淡，偶有流光闪动，像是一道道微弱的闪电划过夜空。白衣白裤的老人在房间一层宽阔的大厅里舞剑，他的动作很缓慢，所使招数也是平心静气的太极剑法，要是不注意其身侧缭绕的极淡薄的气势，或许真会把他当成晨练的普通老年人。此时房间中没有别人，老人微闭着眼睛，轻持两柄三尺细剑，让其在手中像水一般灵动，周围气息被剑锋带动，形成微微的龙卷绕着老人流动不散。
一套不漫长的剑法舞尽，老人轻抖手臂做手势动作，剑锋在空中轮转一圈背在了身后，气流轻微震动后崩散开来。他缓缓做着吐纳，气息在周身恒定运转，洗刷着筋脉中的细碎杂质，而后自鼻息排出体外。这种方法带给身体的实质性作用或许要加以时日积累，但给予精神的畅快感却是非常清晰的。
老人睁开眼睛，一抹锐利寒芒仿佛从眸中迸射而出，将周遭平和气息刺穿，而后其双眸再度变得宽和沉稳，犹如一口深井，平淡无波。
老人自然是楚沧海，只是说他老，并不单单指的是年龄，他是真的老了。不久之前他在会议上向其他两位盟友告知自己迅速苍老的消息，那就像预言一般，更像是给自己下的诅咒，真的将他推向了人生的最后阶段。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位暗袭的领导人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皮肤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干枯，这只是最明显的，而他拥有暗袭最强藏魂能力的身躯，也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变得佝偻，虽然依旧有残余的力量可供使用，但已充满强弩之末的感觉。没人可以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躯到达了何种状态，楚沧海没有对两个“潜在的敌人”说谎，数十年前更换的血液赋予他强大的力量，而现在正在向他索取报酬，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说，唯一的报酬就是生命。楚沧海早已经做好准备，只把这看成索取身外之物的代价。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墙壁上的钟表敲响连续十一下之后。楚沧海将双剑放回武器架上，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出了门。
幽静的走廊不比他的房间亮多少，近十米的底层将这里和地上世界完全隔离了起来，如果没有钟表，甚至连白天夜晚也分不清。而宽不过一丈的狭窄走廊比房间更能营造压迫感，它已经存在超过三十年时间，楚沧海是这里的第一个主人，当初还算年轻的他站在这里时，不止一次有过身临地狱的感觉，而随着时间推移这感觉逐渐淡化，连那微弱的压迫感也不存在了。
几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喜欢上这里，在人生的末端这种对旧物的感觉愈加强烈，可惜没有多少空闲可供他怀旧用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楚沧海向外走去，远处另一扇门响了一下，上官振从欧阳家族所属的房间里走出来。二人对视，皆站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纯粹的领袖来说，楚沧海不是很高兴看到自己的两个“手下兼盟友”距离过近，这可以说是任何一个统治者的忌讳。至于上官振，这时也是不想见到楚沧海的，严格来说，从他向暗袭最高层递交辞呈的时候，他所拥有的所有职务都已经撤销，再在暗袭基地中出现，就只能以上官家族家主的身份。
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尴尬，毕竟身边还有一扇标记着姓氏“上官”的房门，虽然很久没进去过了，也是他的私人财产。
楚沧海展露一丝笑容，挥挥手道：“上官家主，最近可好？”
该说暗话的时候就不应挑明，每一个善于交际者都懂这个道理，即使聊天内容再不着边际也没关系，只要不尴尬就好。上官振快步朝楚沧海走过去，笑着答道：“承蒙楚老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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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劝说（）
第245章 劝说
他步伐极快，数息之间便走到了楚沧海面前，伸手将楚沧海的胳膊搀住，既然已撇去所有身份，那么他就算是楚沧海的一个晚辈，做这些动作一点也不过分。
入手轻飘飘的感觉还是让他惊讶了一下，而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了楚沧海的模样，那份不加掩饰的苍老几乎让他反应不过来。不过他知道这是为什么，按照他此时的心绪，应该有一点高兴才对的，毕竟虽然推迟了几十年，相同的结果还是降落到了始作俑者的身上，但是上官振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有高兴，只有漠然，空空荡荡。
“楚老应该多休息才对。”他说，“劳累的事情，应该放给小辈们，好让他们多多历练。”
楚沧海轻笑着点点头：“你说的是啊，是应该多给小孩子们点事情做，免得他们太闲了，可惜我几十年的毛病已经养下了，无论什么事情都想亲自动手。上官这是要出去吗？”他有意无意地向旁边瞥了一眼，欧阳家的房门紧闭。
上官振微微低垂着眼帘，笑笑说：“是要出去，要是同路，不如让我陪同楚老一起？”
“也好，待得久了，就像出去透透气，”楚沧海笑道，“那么走吧。”
上官振依然扶着楚沧海的手臂，走在他身侧略后的位置，把一个晚辈应该尽的礼貌做的点滴不漏，若非一个非常了解内幕的人看到，甚至会将二人错认成父子关系。其实有时并没有必要将所有的事都紧密相联，人生并非非黑即白，还有众多解释也解释不清的灰色区域，人性也绝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仇怨和恩德往往也会在一念之间转换。
二人沿着狭长的走廊慢慢向暗袭基地出口方向走，渐渐地人开始增加，沿途不断有暗袭工作人员向二人打招呼，也无人对这友好的一幕表示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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