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头朝阴影处叫了一声,“墨檀,按主子说的,这回汤归你了!”
阴影处传来一道死气沉沉的回话,“我又不是泔水桶,别什么垃圾都往我这倒!回头我告诉主子去!!”
他口中的主子,自然不是四爷,可怜四爷是对墨檀推心置腹,使尽了笼络的手段,搁一般人早感激涕零叛变了,可人家墨檀不是人啊,就好比刚出生的小动物睁眼一刹那,看见什么都当妈了,墨檀是没把风华当妈那么夸张,可人家基本就是风华一手浇灌成才的,比妈地位还高,能让他背叛风华的,估计这世上是没有了!
把他调给四爷,他比谁都委屈,这次主子离开江南,又不带他,整天不是困在这个院子里就是困在那个院子里,总之脱不了朱红的墙青碧的瓦,单调单调无比单调,令他从一棵活泼茁壮的檀树迅速萎靡成营养不良状。
怨念交加,他很想现在就冲去江南向主子告状……
书房忽然传来四爷低沉的声音,“墨檀,你去看看你家大爷,问问,他何时有空。”
☆、84第八十四章 道听途说
曹颙的回答很肯定;也是,这本就是他上京来的目的之一;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他又何必矫情?
也许在江南那一块曹家是手握一方权柄的豪吏,然而在京城这个一块砖掉下来能砸死三个宗室的地界;曹家不过是中等而已;虽有康熙召见的青眼,但一来康熙并没有因为曹寅而着意捧着曹颙;不至于被冷落,却也谈不上盛宠;二来曹颙本身为人谦和,气度雅致,行事更是低调全面;兼之来京时短,半点把柄也无,故而比在江陵时,还少了许多关注。
城西蓬莱居,曹颙独身于二楼雅间悠然品茶,时而侧耳细听,都是些东家长子娶了西家闺女,南家儿子钻门路弄了个肥缺等等。
曹颙自不会以为从这茶楼中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当时对民间言论禁管之严,只从三代清帝洗不脱“文字狱”罪名就可见一斑,文人脊骨愈发弯曲,清高放达早被磨得点滴不剩,因此市井流行的八卦也无甚出格之事,无非是一些达官贵人家传出来的异事,或一些文人的风流逸闻之类,这蓬莱居并非专供文人来往的雅楼,只环境好些,却不禁止寻常人来去,因此聊得范围就更加广些。
到曹颙品了两小杯茶后,四爷方姗姗来迟,一身湖蓝的便服长褂,带着顶深蓝便帽,腰间缀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一手背负,一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俊容平静深默,薄唇微抿,看上去仿佛与那身蓝色融为一体般,静谧而极具压迫感。
曹颙察言观色虽不如李卫,却也是通透的主,一眼便知这位爷此刻心里头不愉,也不敢托大,立时起身,态度恭敬而又熟稔,这番自然而然的态度,可比不情不愿的风华做出来好看多了,四爷下意识多瞅了他几眼,暗暗点头。四爷周身冷肃的气氛一缓,两人之间初次见面的疏离感顿时便冲淡了不少。
四爷身后跟着苏培盛和墨檀,待曹颙向四爷礼毕,也上前行礼,曹颙避之不及,忙还了礼,在他那颗完完全全由封建观念养成的心里,墨檀以前虽然是风华的人,但现在已经在四爷手下,差不多和他是一样的身份了,且看起来四爷很信任他,今非昔比,他可不认为自个这个前主子的结拜兄长可以拿乔——他二人是四爷的心腹,没有品级,表面看来不如官职在身的自己,实际上地位反倒比自己这样的外臣更高些,没听说宰相门前都七品官么,何况四爷还是位拥有圣宠的皇子!
“原来是曹大人,”四爷徐徐开口,语调低沉而疏离,一副偶然相遇的架势,“可还习惯京城?”
曹颙微微低下头,道,“奴才谢四爷关心,托皇上和四爷的福,奴才虽初来乍到,诸事却还算顺利。”
胤禛放在桌上的修长指尖动了动,他盯着曹颙,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来了此处,便好好当差,皇上向来喜爱勤勉之人,希望你不要让皇上失望!”
曹颙忙道,“谢四爷,奴才定会牢记四爷的指点,必不辜负皇上圣恩!”
胤禛又重新打量了曹颙,曹颙的一言一行,明明暗藏了机锋,偏偏和煦如春风,十分悦耳,一派贵公子的尔雅气质,不由得让他又想起远在江南的风华,闪耀夺目的,肆意坦荡的……
收起心底的那一点异样,胤禛点了点头,他不是多话人,确定了曹颙的心思后,便不再说话了,垂着眼睑,长睫掩着凤眸,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曹颙愣了愣,不知这位爷何意,他已经暗中表了忠心,按说初次见面便可以圆满结束了,最好双方都各回各家才是,此时此刻,也不适合长谈啊!
他下意识地往四爷身后看了看,就看到那白胖胖的大太监直冲自己使眼色,墨檀干脆张大嘴巴,使劲给他对口型——
主——子——主——子——主……
墨檀的主子?不就是眼前这……
不对,墨檀的主子,可不止一位!!!
曹颙恍然,心中有些诧异,这位爷对连谨的态度可真不一般,想来【文】连谨在【人】他身边【书】混得比【屋】自己想象得还要好!
然而对这位以严肃冷酷闻名的爷,曹颙也有了另一番印象,明明想知道什么却不愿自己问而是不声不响地纵容手下出头,呵呵,这行为,挺有意思的……
“奴才初一见到四爷,被四爷风采所慑,倒混忘了另一件事,”曹颙看着苏培盛替四爷重新倒了杯茶,笑道,“奴才幼时与连谨于江陵相识,有幸结拜,情如手足,后来连谨投入四爷门下,幸得四爷看重,连谨听闻我此次上京,特命奴才代他向四爷问安,他如今轻易不得离开江南,然对四爷的心却不曾有一丝变化。”
风华的原话当然不是这个,而是“代我向四爷说一声,风华不才,定然要做出一番成绩去见四爷!”这话冷邦邦的,全无半点恭敬卑微之意,曹颙不知就里,怎敢就这么带给四爷?只好自己加工一下,务必在保留愿意的基础上,使得语气更诚恳,更忠心耿耿,哪知歪打正着,鉴于四爷和风华于风华临南下前制造的暧昧,这原本只是表忠心的话,听在用心不纯的四爷耳中,便别有一番滋味荡漾心头。
“是么?”心里头慢慢琢磨着这番话,四爷摇晃着薄瓷茶杯,唇畔扬起了微妙的弧度,乌沉沉的凤眸盯着茶杯中荡漾的碧绿茶水,罕见地发呆了。
苏培盛在心中擦了一把冷汗,四爷唉,您这也不怕自毁形象?风少到底给您灌了啥药把您弄成这副思春小毛头的德行?
“奴才不敢欺骗四爷,连谨……”曹颙忽然想起什么,微微皱了皱眉,“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奴才见他仿佛脸色不好,只精神却还愉悦,奴才要给他找大夫,偏他不肯,后来奴才上京前又见了他,竟是瘦了些,想来是一刻也不敢忘记为四爷尽心吧!”
苏培盛简直想上前捂住曹颙的嘴巴,哎哟曹大人哪,没看我们主子眉头都拧到一起了嘛,怎么就没点眼力见呢?还不停嘴?还不停嘴?
四爷点在桌上的指尖已经停止了,低沉地问道,“他……生病了?”
曹颙摇摇头,此次与四爷相见,发现四爷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刻薄不近人情,他心中便有了一点念头想先说出来,当下斟酌着慢慢回道,“回四爷话,奴才说不好,连谨一向看着光风霁月,骨子里却不大与人多言自身之事,也不喜和人接触,奴才也不过仗着多年的情分,勉强他自个去找大夫罢了,只江南形势复杂,便是他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奴才也怕他难深入其中,若耽误了四爷的事……”
胤禛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看向他的眸光中含着一抹复杂的光芒,淡淡地道,“罢了,爷自然明白江南的难处,即便连谨一无所获,爷也不会怪他,你无需如此多心,他,是爷的……心腹,爷自不会轻易舍弃!”
曹颙闻言,从江南悬到京城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吐了一口气,向胤禛深深一礼,“奴才代连谨谢四爷宽悯!”
“不必。”
胤禛望着郑重其事的曹颙,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郁闷,至于郁闷什么,他是不愿去深想的。
到此,胤禛了结心事,终于站起身,打算离开了,说巧不巧,雅间外便听到掌柜热情大声的招呼声,“哎哟,竟真是八爷,九爷,十爷,小民还以为眼花了!好久没见您三位贵人,小民的店可都暗淡无光了!”
便听到九阿哥凉凉地笑道,“还是你老儿会说话,这楼上还有座儿?”
“瞧您说的,别人来没位儿,您来还能没有么?里面请里面请,雅间一直都给您们留着呢。”掌柜谄媚地道。
胤禛、曹颙在楼上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胤禛皱了皱眉,曹颙见他这个表情,便明白四爷不愿和那三位照面,于是走到屋角花架旁,在花架上掀了几下,那花架连同一块雪白的墙皮无声地旋了开来,露出一道五尺左右的洞口,弯弯腰便能走进去。
胤禛微微挑眉,却也不说什么,走到洞口旁,盯了一眼旁边面色平静的曹颙,正欲弯下腰,墨檀一个闪身,先一步跨了进去,四爷顿了一下,没说什么,随后跟上,苏培盛也紧跟上去。
待三人离开,曹颙把花架恢复原貌,再将四爷喝过的茶杯丢入桌下的暗格中,又从暗格中拿出个一模一样的放在托盘里,刚把一切弄妥当,雅间门被重力碰地一声推开。
四爷自是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从那洞里跨出,便能直起腰,走了不到十步,到了尽头,墨檀上前开门,四爷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隔壁酒楼的某雅间里,墨檀再次态度自然地上前推开门,领先走了出去,那些客人倒罢了,掌柜和小儿竟像是没看见似的,任由四爷几人从从容容地离开了酒楼。
四爷不是憋不住话的,可方才的经历实在是挑战了他那根名为政治的神经,他又不愿意去猜疑自己信任的人,当下侧目充满疑问地看向墨檀。
墨檀眨眨灵动的眼,“那本就都是蓬莱山庄的产业,是四爷您的,方才的秘道是最简单的,若那几人硬闯,说不得大东家会动用地下的那条,大概百十丈外,就是那家淘宝阁!”
四爷抿起薄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风华交到他手上的蓬莱山庄,再完全用原班人马肯定不可能,他同意恐怕风华也舍不得,他自然要派人有接手,只是那产业遍布全国,太过庞大,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消耗到六七成罢了,那些小规模的茶楼,酒楼暂时还顾念不到。
罢了,总之,他相信连谨不会害他,既如此,也不必太过计较……
“墨檀,明日你带着府上的郑大夫去见连谨,以后就让郑大夫随身伺候连谨。”
墨檀一愣,眼眸大睁,猛然摇头,“不行,主子说了,奴才得待在四爷身边,好好护着四爷,这就是奴才的功德!”
四爷听不懂“功德”的意思,但不妨碍他蓦然沉下了眼眸,“到了如今,你还当连谨是你主子么?”
墨檀皱巴着一张俊脸,瞅四爷一副你敢承认我就立刻踢走你的架势,他就算真的这么想也不敢说,支支吾吾了好半晌,依然得不到四爷收回成命的表示,垂头丧气地答应了,“那好吧,四爷,这可是您派的,回头在主子那,您得替奴才说几句好话!”
四爷点点头,“你若答应了,爷自然不为难你!”
墨檀扁了扁嘴,这还不叫为难?再说,主子是什么人,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凡人大夫去看病?
☆、85第八十五章 撞破秘密
江南;盐政衙门内书房中。
“嘶,轻点——”
风华顶着一副仿佛在地上打滚过的狼狈模样;龇着一口小白牙;一边袖子已经没了,白生生的胳膊上开了一条两三寸的伤口;鲜血已经结成疤痕;依旧血肉模糊,隐约看见白森森的骨头。碧檀正拿软巾沾水轻轻擦拭;一边忍不住直吸气。
风华见她那少有的不稳重模样,虽还在疼着,也不由得乐了,“行了;伤的是我,怎么好像你比我还疼哪!”
碧檀秀眉微蹙,手一抖,力道重了点,引得风华“哎哟哎哟”惨叫了几声,方不满地道,“主子,不是我说,这都第几茬刺客了,您就不想法子解决,老这么遭人暗杀,若是以前的您,能动用那些法术,我们这些下属也没话说,可现在您身体不同以前,万一不小心……”
风华哼了几声,漫不经心地道,“正是因为我现在身体欠佳,说不得才要忍耐几分,若是以前,我纵是直接宰了他们,也不怕不好收场。可现在,却只能按着这世间的规矩来,自然收效缓慢。至于这些官员,仗着背景雄厚肆无忌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者天高皇帝远,他们压根就不把王法放在眼里,连太子派的人都敢动,何况我只是一个郡王的门人!”
碧檀动作依然轻柔,嘴里却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按照这里的规矩来,主子还能受制于他们……”
风华摇了摇头,“你还不懂,我的确能轻而易举杀了他们,可我不能不考虑杀了他们的后果。毕竟,王朝运气,天地规则,这并不是能轻易擅改的。我若想帮四爷,你们若想从这场皇权更迭中获得功德,最好别妄动戾气。”
碧檀闻言,心情极不好,“难道就任由他们刺杀我们,我们却不能有一点防范?”
风华瞥了她一眼,“谁说的?我只是说不能直接动手杀他们,至于他们会不会在官场角逐中被淘汰,那就不管我们的事情了。”
碧檀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任性的主子,叹了口气,“那主子你说怎么办吧,我去布置便是,您可千万别动了。”
“证据我都弄到手了,剩下的时间,我可得好好陪陪我的宝贝了!”风华笑得宛若狐狸般狡诈。
风华和碧檀说话时,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实际上,胎儿逐渐成形,集合了父亲潜龙母亲半神的血脉,已经形成了天生仙体,这就意味着他在母亲肚子里就需要大量吸收精纯神力以维持生长所需,以至于风华的身体和力量大不如从前,平日维持一个改变形体的幻术都觉得辛苦,更别提动用高深的法术了。
须知天地法则是公平的,以风华如今的身份,其实并不适宜怀孕,神仙的寿命几与天齐,若他们能轻而易举生孩子,那这天下就不是凡人的天下,而尽被神仙的子子孙孙占据了!所以,以她半神的身份,想生下这个孩子,需要付出的也远比普通人孕育一个孩子艰难得多,一个不好,失去半神身份是轻,丧命也有可能。否则神话传说了几千年,为什么神仙生子的故事却寥寥无几呢?
好在风华初来江南身体不适时,她便察觉此关难过,趁着身体还过得去,早早给肚子里的孩子安排了后路,如今,风华也已明白,若只是失去半神的身份倒不怕,因为照她肚里孩子吸收神力的天赋和速度,那半神身份她多半是保不住了,但她的孩子将来百分百是能成神的,而当父母的,只要自己的孩子能青出于蓝,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
风华如今也只是要趁着自己还能动时布好局,免得事到临头慌乱。
“碧檀,这几日便由你来扮我吧,那些老狐狸,必然是要上门来试探我是否真的受了伤,借此确定那些证据是不是在我手中。”风华沉吟了一会儿,道。
碧檀点了点头:“主子早该这么做了,再这样累下去,小主子都该抗议了!”
风华摸了摸微凸的肚子,微微一笑,这一笑,倒少了几分飞扬神采,而多了一缕温柔。
——只要她能度过生产那一关,唔,肯定没问题的,连时空穿梭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她就不信她会栽在这上面!
三日后,一纸密折经曹寅之手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而江南的老油条们却还牢牢地紧盯着盐政司,完全没有料到,盐政司和织造府这两个八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