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饶是以陆小凤速度也已经来不及施救。
那人也已经没得救了。
少女收手,树枝从头颅中抽出,带出一点夹杂了红黄乳白液体。
中年男子神情定格侥幸和震惊瞬间,仿佛他从没预料到自己会遭此厄。
头颅被生生穿了一个洞男子身体晃了晃,砰一声倒地上。
有人受不住惊吓尖叫出声。
少女轻哼一声,弃了手中树枝,不以为然地笑道:“欺软怕硬,恃强凌弱,贪生怕死,毫无风骨,这般人也配用剑,江湖败类而已,人人得而诛之。”
花满楼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陆小凤眼看着这里变成命案现场,正想上前劝说围观群众赶散开,忽然发现有几个貌不惊人青年已开始活动,不知怎地就说得众人散开来,另几个人则上前收拾了尸体打扫地面,不一会儿,这里就变得干净如初。
但是,今天生意显然已经做不下去了。
少女嫌弃地看着地上沾满了尘土铜板,掏出手帕擦拭双手,再不肯弯腰去捡起那些铜板。
先前被人说成貌若潘安中年男子看了少女一眼,得回一个白眼后,他看向陆小凤,道:“你来了。”
陆小凤不觉笑了起来,应道:“是,我来了。你是叶孤城。”
男子竟微微笑了起来,回道:“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笑道:“不错,我是陆小凤,你是叶孤城,岂非应该好好喝上一杯酒?”
叶孤城微微一愣,继而点头。
“好。”
陆小凤开怀大笑,正想说什么,冷不防旁边传来一声清脆女声道,“今天烧饼还没卖完,卖完了才能去喝酒。”
叶孤城瞬间面露尴尬,却也没反驳。
陆小凤看着叶孤城那种窘迫又不知如何辩解模样,忍不住闷笑起来,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七姑娘,剩下烧饼我都要了。”
说话时候,陆小凤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起来。
瑶光伸手接过银票看了一眼面额,抬头眼也不眨地说:“还剩一百二十个烧饼,合一百二十两黄金,折一千二百两白银,银票一千两,还欠二百两。”
陆小凤终于想起哪里不太对了。
这家烧饼,买多了,那就是天价。
他本还想着哪里会有这种出价一两黄金买一个烧饼冤大头,原来这个冤大头就是自己。
男子汉大丈夫,话都说出了口,那是万万不能吞回来,因此陆小凤打落牙齿和血吞,默默掏出二百两银票来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期间还偷瞄叶孤城,想要看看他会不会说什么。
……嗯,什么都没说。
果真是……家庭和睦。
陆小凤掏完了钱,正想拉上叶孤城去酒楼,旁边一个大大麻袋递了过来,他低头,对上了一双水雾迷蒙黑眸。
“……七姑娘,这是?”
“你烧饼。”瑶光把麻袋放到陆小凤手里,叠起银票塞到袖中,微笑着说,“一分价钱一分货,童叟无欺。”
陆小凤心情复杂地接过麻袋,久久无言。
烧饼香气从未扎牢麻袋口中散发出来,确非常诱人,但他竟完全不想吃。
花满楼侧头轻声笑了起来。
叶孤城嘴角微微扬起。
瑶光微微一笑,“陆大侠,我们不熟,请叫我清虚。”
陆小凤把手中麻袋紧了紧,干笑几声,“啊哈哈,清虚姑娘名字真像是道号。”
“清虚确是道号。”
“……”
陆小凤忍不住腹诽,那你让那些人“七姑娘”来“七姑娘”去,谁晓得你什么意思。
瑶光像是看穿了陆小凤想法,续道:“因我师门行七,又不想让这些人知道身份,所以才说名叫‘阿七’,他们那么喊了,我也就听着。”
叶孤城见陆小凤尴尬模样,心中觉得也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阿七,得月楼桂花酿做得很好。”
言下之意就是请她去喝酒,拜托她口下留情。
瑶光笑着哼了一声,“莫拿甜酒来糊弄我,得月楼藏好分明是五粮液。若要请我喝酒,就别用次一等来充数。”
陆小凤下巴都掉下来了。
传说道门那些人……不都是餐风饮露、清茶淡饭吗?
怎么这位……张口就是好酒?
瑶光视线往陆小凤身后一飘,花满楼身上停了片刻,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很是熟悉气质,细思片刻,倒像是青岩万花谷中那些雅客一般。
离开大唐许久,瑶光只觉已很久很久不曾见到这样人了。这般熟悉气质令她有了一种难言亲切感,她不禁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也算好事。今天我做东,请几位一起去喝酒,不知二位是否赏光?”
陆小凤正肉痛,听到这么个邀请,立刻应了下来。
“既然都是叶孤城朋友,酒当然是要喝。”
花满楼微笑着点头。
“多谢清虚道长。”
瑶光一笑,“唤我阿七也无妨。公子有什么忌口?”
花满楼摇头,笑道:“并无。”
“眼下天色还早,空腹喝酒伤身,我去让掌柜准备些清淡吃食,三位且慢行一步,来得太可就得干等了。”
瑶光笑着点点头,长袖飘飘地走了开去。
瑶光来到中原后,为了隐藏身份,对外自称“阿七”,穿自然也不是那一身蓝白道袍,而是寻常女儿家衣裳,头上挽着发髻,戴不是道冠而是白玉簪。明媚娇俏嫩黄水红她身上被穿出了别样逍遥翩然,与别不同,竟让人一时难以挪开视线。
陆小凤看了会儿才转头,对着叶孤城挤眉弄眼,“叶孤城,什么时候有好消息,一定要知会我。”
叶孤城沉默片刻,无奈道:“莫要胡言,陆小凤。清虚道长虽非我师,于我亦有指点之恩,我敬她如前辈师长……”
起先以为是“女儿”,后来以为是“女人”,结果现得知那是“师长”,陆小凤觉得自己脑子像是被锤子砸过,晕晕,还很疼,他摸了摸自己头,闷不吭声地背起麻袋往前走。
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什么貌若潘安小贩。
如果烧饼不好吃,他一定要去告诉别人,别再来买什么烧饼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小凤:让你嘴贱让你手贱让你腿贱,看毛潘安,看毛龙女!!!都是周扒皮啊!(完全不对
☆、第31章 四道眉毛
陆小凤与叶孤城久别重逢;见到朋友安然无事;怎不开心;那一点点尴尬迅速被他扔到脑后;哪怕手里还提着那一大麻袋烧饼,他也可以自我安慰这是老朋友送礼物,大不了过会儿再沿街送给街坊。
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不少事情,西方魔教神神秘秘;即使现他算是麻烦脱了手;依然还是存着许多疑惑,比如真正魔教少主是谁,但陆小凤之所以能活到现;就是因为他虽然好奇心旺盛,却也知道什么能继续追查,什么不能,譬如魔教事情,他就强迫自己不再多想,那真真假假罗刹牌和阴谋算计也只是他诸多经历中一段风景罢了。
令陆小凤意是他老朋友西门吹雪。
他生死一线时候,他并没有那么担心,因为陆小凤有很多朋友,他肯为他朋友赴汤蹈火,他朋友也肯为他两肋插刀。
但是,那时匆匆一面西门吹雪却说出了令他十分难过话。
西门吹雪说,这是他后一次帮他。
若是一个人剑术已经通神,他本人是不是也接近神?
陆小凤一度以为娶妻生子西门吹雪会变回人,事实上,他错了,所有人都错了,西门吹雪终究是西门吹雪,一柄剑无法变回人,修行无情剑道、剑术通神西门吹雪亦不会变回红尘客。
那时候,陆小凤很就想到了叶孤城。
白云城主,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叶孤城,是否也走上了同样路?
但他无法知晓。
陆小凤本已决定了要去白云城寻人,却没想到会这里见到叶孤城——一个卖烧饼叶孤城。
那一瞬间陆小凤感受到震撼不比得知西门吹雪是合芳斋那个糕饼店老板来少。
是不是顶尖剑客都喜欢来这样一手?
是不是顶尖剑客都会红尘中走这一遭?
陆小凤看着叶孤城,又看看一旁豆蔻年华少女,一时间仿佛时间倒转,他又看到了微笑西门吹雪和幸福依他身边孙秀青,过往景象和此刻重合,又瞬间消失,西域寒风之中西门吹雪那冷漠无情面孔又一次掠过眼前,陆小凤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会否有一天,面前这两人,会重复西门吹雪路?此刻微笑少女,会不会重复孙秀青悲剧?
可惜,这一次陆小凤同情却给太早,面前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象关系,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有嘴太,否则按照刚刚“七姑娘”、不,该说是“清虚道长”作风,说不准此刻自己拎着就不是一麻袋烧饼,而是自己脑袋了。
陆小凤忍不住问:“叶孤城,清虚道长……与你是旧识?”
若非如此,怎会那么巧紫禁之巅决战出现,救走叶孤城?
叶孤城摇头,道:“月圆之夜不过初见。”
陆小凤愣了会儿,摸着下巴说:“莫非清虚道长见你骨骼清奇适合修道特意救人?”
这句话当然是玩笑,他也根本没指望得到一个正经回答。
叶孤城闻言,淡淡地瞥了陆小凤一眼。
那平淡一眼里蕴含东西令陆小凤有些不自,动了动肩膀之后开口问道:“怎么?”
叶孤城淡然道:“阿七让我自己寻自己道。”
让他自己寻……却没有否认修道。
陆小凤猛地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叶孤城,就差用手指着对方了。
“你、你……你竟然真想去修道?!”
叶孤城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陆小凤目瞪口呆,嘟哝半天,只说出了一句,“可,当然可……”
问题是,想要修道,和跑出来卖烧饼,这是不是也差太远?
叶孤城仿佛看透了陆小凤疑惑,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疑惑,直接去问阿七就是。但凡她能答,都会告诉你。”
江湖中人有许多约定俗成规矩,譬如若不相熟,绝不对师门传承多加打探,亦不对独门招式刨根问底,人心尚且隔肚皮,今日友、来日敌,谁又能知?所以有些话,不能说,有些问题,不能问,一旦开口,就埋下隐患。
但凡能答都会回答,这样话简直近乎说笑。
陆小凤以为这是叶孤城推脱客套之辞,信口道:“我若问她剑术精要呢?”
叶孤城微微一笑。
“——我修剑是为修道,若说精要,大约是八个字,以心修剑,以剑修心。”
瑶光以一副主人姿态坐桌旁,左手端着青瓷酒盏缓缓摇晃,乌黑双眼直视着陆小凤,清澈眸光中透出真诚疑惑。
“听闻陆侠士‘灵犀一指’独步江湖,却不知陆侠士对剑亦有兴趣。以陆侠士如今年纪,想要学剑,恐怕有些晚了,若是朝夕苦练、寒暑不辍,或许五年之后能有所成。”
陆小凤端着手中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盯着瑶光看了好一会儿,诧异错愕视线不由得向旁边叶孤城方向飘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平静面庞。
陆小凤以为,询问一位剑客剑术精要几近刁难,对方便是暴起发难、不悦拂袖都是常理,他那句话根本也就是说着玩玩,谁知道叶孤城竟不假思索地回答,若是问剑,她应当会答你,只是……
只是?
这种欲言又止做法成功引出了陆小凤好奇心,他确信这位清虚道长绝不会因这个问题生气之后,找个机会问了出来,然后陆小凤就明白叶孤城那半句“只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陆小凤坚强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多谢清虚道长指点。”
瑶光出于礼节也抿了一小口酒,笑问:“陆侠士有西门吹雪为好友,何需向我问剑?他如今……定然剑道有成,来日可期。”
这句话恰好勾起了陆小凤那一点悲伤失落。
西门吹雪确剑术精进,却也加离“人”远了一步,自己或许已失去了这位朋友。
他固然会为西门吹雪剑术精进开心,却也同时为自己失去友人而悲伤,此刻陌生人亦为西门吹雪高兴,又有几人知道自己悲伤?
陆小凤又灌下一杯酒,借着那一点酒意反问:“清虚道长可知西门吹雪如今是何模样?他如今已不像是人,这是好事?”
“对剑客而言,总不是坏事。无情剑道若是走下去,必然会如此,断情绝欲,无爱无恨,以剑心清明,故能有成。”
瑶光笑了笑,续道,“当然,对这名剑客亲朋好友而言……大概这种离绝尘俗之举确实令人心痛。陆侠士不妨假想,百千年后,而今风|流人物归尘土,但寻道而去剑客若得大成,或许与天地同,能赏来日之月,能观未来海潮,如此逍遥世间、御剑凌风,何等令人称羡,曾与这般人物朋友论交,岂非比所识之人囿于情仇爱恨一无所成要来好多?你该为他开心,为他骄傲才是。”
陆小凤呆了几呆,到后来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脸上神色变来变去,后他猛地一拍桌子,大笑几声,斟满一杯酒,双手举起,大声道:“我敬道长!”
瑶光欣然举杯。
陆小凤又灌了几杯酒下去,脸上逐渐烧红,有些话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西门吹雪说,哪怕是朋友,以后也不会再帮我。他还清了欠我,不想再欠我,也不想我欠他。这是为什么?”
人情往来,往往就是这种欠和还之中不断往复,朋友之间也从不去仔细计算到底谁欠谁多一点,你帮我、我帮你,来往多了,交情自然深厚。
往日陆小凤帮过西门吹雪很多,西门吹雪也救过陆小凤几次。
陆小凤以为这样交情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他没想到,西门吹雪会说出这样话来。
瑶光慢条斯理地把形如花朵素馅烧卖吃下去,抿了一口甜酿,方才开口回答:“依陆侠士所言,西门吹雪这般做法,与我道门很是相近。因果缠身不利清修,所以修道者若是欠了旁人恩情,定会寻个机会完完整整还了,了断这一场因果,免得来日成劫。这般看来,西门吹雪确是已经入了道途。”
陆小凤大声道:“他可没看过什么道经!”
瑶光不禁失笑。
“若所有人都要看过道经才能入道,初圣贤从何而来?大道三千,无处不,一念悟道,即我同门。”
若是说武功秘籍,说不定陆小凤还懂得多些,说起这些道家佛家儒家典籍,他可就完全不行了。那句问话不过是几分不甘驱使结果,其实答案他早已知晓,根本无需他人来答。
两不相欠,自然也就是不想再往来。
西门吹雪已经踏出了这个红尘,也不想再涉足江湖之中。
心情郁闷之下喝酒容易喝醉,而这家五粮液又实打实是上乘好酒,陆小凤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已经喝得半醉,他站起来,用筷子敲着碗伴奏,高声唱起歌来。
陆小凤朋友都知道,陆小凤只会那几首歌,只会唱那几句,而且唱得还不好听。
陆小凤朋友自然不会因为他唱歌不好听而说什么,因为他们能体谅陆小凤心情。
瑶光不是陆小凤朋友。
瑶光大唐那些朋友里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雅人,无论是出自青岩万花谷,还是扬州七秀坊,但凡敢闹市引吭高歌,歌声绝不会不好听。
瑶光听了一会儿,陆小凤调子开始重复时候,她皱着眉地开口道:“陆侠士,你别唱了,真难听。”
陆小凤歌声卡了壳,整个人僵那里,一双眼睛盯着瑶光,眼里写满了“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这样神情。
叶孤城瞄了陆小凤一眼,低头喝酒,一言不发。
花满楼侧过头,嘴角似是往上扬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回答陆小凤问题!
因为这个四道眉毛家伙一来就死了人,坏了瑶光生意!古代柯南真是要不得!(完全不对……
。
爱感谢~
感谢大大们给霸王票!
我一直都有看到,只是有时候来不及感谢,只能记心里……
上班很忙,经常是夜班连着白班上,一弄几天摸不到电脑,存稿箱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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