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决斗几经波折,先是西门吹雪因家中娇妻推迟决斗,后有叶孤城遭唐门暗算身中剧毒,江湖中多有人为这场决斗开了盘口,数额巨大赌博使得无数本与这场决斗不相干人利令智昏铤而走险涉足其间,这场决斗开始之前,已有许多人为此送了性命。
幸而不幸是,这场赌约几经波折,仍能践行。
九月十五,便是今夜。
皎皎满月,已至中天。
太和殿殿脊前后几乎都站满了人,这些人里,有江湖成名高手,也有不愿露出真面目神秘人物,还有七位都穿着御前带刀侍卫服饰,显然都是大内中高手,也想来看看当代两大剑客风采。
白衣如雪,一尘不染。
这两位剑客竟是如斯相似,仿佛他们已成了一柄剑一般,冷酷锋利,全然没有人情感,他们双眼如寒星一般发出光彩来,没有人能明白他们内心激动。
花满楼不能,陆小凤也不能,这本也只有绝代剑客才能够明白。
棋逢对手喜悦无法与他们诉说。
或许旁人看来,这样赌上性命决斗傻可以,唯有当事人可以明白,那一刻内心悸动唯有剑才能平息。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剑还没出鞘,但令人心惊剑气已弥漫开来,这种凌厉剑气,本就是他们自己本身发出来。
可怕原就是他们本身,并不是他们手里剑。
剑是死物,唯有剑客才能赋予其摄心夺魄绝世锋芒。
西门吹雪扬起手中剑,昂然冷声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面色未变,低声赞道:“好剑!”
“确是好剑!”西门吹雪一双寒星似眸子灼灼地盯着叶孤城。
此刻,于他而言,天地之间只有眼前这个人,和他手中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同样赞道:“好剑!”
叶孤城低叹,“本是好剑!”
两人剑虽已扬起,却仍未出鞘──拔剑动作,也是剑法中不可缺少一门,两人显然也要比个高下。
两柄利剑出鞘,剑气冲霄,光华耀目,刹那间,星月失色,天地间所有光辉都已集中这两柄剑上。
这是两柄不朽剑,这一战必将旷古烁今。
剑已刺出。
所有人心神都为之牵动,视线牢牢地黏两柄剑上。
两人出剑并不,而他们之间距离仍有很远。
两人剑尚未开始接触就已不停变招,与他们脚步相比,剑招变化惊人。
有人认为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枯燥得如同三流剑客玩笑般斗殴,只有当代一流剑客才能看出这种似花巧般变招昭示着什么。
这些招式没有一招使使全就已变化,随心所欲,剑随心至,这已是武功中高无上境界!
人与剑合一,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能掌握心剑剑客,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这个江湖何其幸运,竟能同时出现两位如斯境界剑客!
这个江湖何其不幸,竟注定了要今日失去一位这样剑客!
叶孤城剑,就像是白云外一阵风,自由而灵动。
西门吹雪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线——他妻子、他家、他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线。
剑无情,剑客却有情,这对素来习练无情剑道西门吹雪而言无疑是致命破绽。
但他已无法回头。
胜负只一念间,生死只一剑。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已近咫尺,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已经没有人能改变这一战结局,这已是后一剑,已是决胜负一剑。
剑去如流星。
任谁也能看到,若是西门吹雪剑刺入叶孤城胸膛,叶孤城剑已必刺穿西门吹雪咽喉。
上天竟如此残酷,要将这样两位绝代剑客一起带走!
这一剑光华,竟成了后光辉!
有人静静地转开了视线,不愿见到如斯残酷一幕。
就两柄绝世长剑将要接触刹那之间,异变陡生。
一股前所未有凌厉剑气如惊雷般插入那两道剑气之间。
有人能阻止天上雷光降临吗?
没有。
所以也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一道厚重如岳气势逼人剑气。
叶孤城剑和西门吹雪剑自是锋利无双,然而,这一道渊渟岳峙气势之前,这两道锋利剑气就好似妄图以人力撼动山岳一般渺小而可笑。
那种厚重压迫感使得旁观诸人都忍不住想要后退,想要屈膝,遑论身处中央两人。
势如山岳,而利似风雷。
凌厉剑气猛地爆发开来,好似地动山摇、洪水咆哮,顷刻间吞没了两人。
众人愕然看着两位绝代剑客如同脱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飞而去。
两人只退了几丈,但这几丈却如天堑一般横亘他们之间!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握紧手中长剑,抬头看向前方,眸中出现并非沮丧,竟是无比相似狂喜和灼热。
没有朋友,那就享受孤独。
没有对手,却该是如何寂寞?
剑道孤绝,倘若无人可以互相扶持并肩而行,亦无人可以作为对手,唯有自己孤身行于追寻无上剑道路上,该是何等冷寂?
本以为当今之世除却他们已没有可堪一战剑客,如今却叫他们遇上了。
这般剑气,这般剑意,这般剑势——此人之剑,冠绝天下!
众人已来不及多关注决斗两位剑客如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场中突然出现第三人。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就好像这个人一直和夜色融为一体,直到两道光华耀月剑气破开了黑暗,照出了她身影一般!
上清莲花冠,水合色道袍。
来人一身装扮毫无疑问地透露了她身份——必是道门中人。
古时常有道者近仙,来人一剑败两人,实力之高超乎众人想象,她手中长剑微微鸣动着,剑气凛冽,恍若清辉覆地、无孔不入,绵密无隙地笼罩场诸人。
无人敢妄动。
那一柄剑光华竟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剑完全压了下去,皓然如九天满月。
令人诧异是,执掌这柄剑竟非道骨仙风、鹤发童颜老者,而是长发垂髫、秀美绝伦少女。
少女持剑凌风而立,一言不发,先是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复看了叶孤城一眼,就好似无声发问。
尔等,是否还要再战?
无形压迫感使得众人息声,后打破这凝滞竟是叶孤城。
叶孤城平顺气血,持剑上前,拱手行礼,神态平和。
“道长,我与西门吹雪一战势必行……待此战后,若我败亡,恳请道长保管我佩剑。”
西门吹雪闻言,脸色微变。
那一名陌生少女盯着叶孤城看了片刻,周身凌厉剑意忽然收起,刹那之间好似变成了一个不通武艺普通少女。
那股山岳般气势骤然消失,竟有人不适应地前扑一步险些栽倒。
所有人都震惊了。
如叶孤城、西门吹雪这般绝代剑客,便是手中无剑,那股凌厉剑气也早已渗入他们骨髓血肉之中,他们站那里,就好似一柄名剑。
然而这一位不知从何而来道者竟能将这般剑意收放自如!
少女忽而回头看向西门吹雪,“你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肃容点头,手中长剑握得紧。
少女沉默片刻,忽道:“他已存死志,此战必败,今日一战于你已无意义。你若愿等,十年之后,可与我一战。”
西门吹雪不禁目露惊讶之色。
观战之人因距离较远,无法如他一般看出叶孤城后那一剑改变。
那一剑,本该是两败俱伤,但叶孤城却千钧一发之际变了剑招,倘若无人阻止,后必是他取了叶孤城性命。
就如同眼前之人所说,叶孤城心存死志,这一战结果他已经知晓。
或许是因为谋逆未成,或许是因为旁什么,叶孤城已无心一战、一心求死。
他本以为,他将会这里失去唯一对手,从今而后,只能加寂寞,独行于剑道之中。
谁能知晓,一切竟有了转机?
西门吹雪清晰地记得自己为眼前之人气势所夺失去先机,以至一败涂地,而她剑与自己并不同,那种剑意令他若有所悟,若得十年,他必能有所突破。
思及此处,西门吹雪目光灼灼地点头,而后看向叶孤城。
“你不应该死这里。”
叶孤城一怔,苦笑道:“西门吹雪,你不愿成全我后愿望,莫非想要眼看着我万剑加身、午门斩首?”
西门吹雪尚未回答,少女忽道:“你若愿走,谁能将你斩首?”
叶孤城将檐下一片冷厉刀光剑影收入眸中,沉默不答。
少女亦往下瞥了一眼,是远远地往皇帝所宫殿望了一眼,稍加思索,探出右手捉住叶孤城手臂,轻声道:“走。”
叶孤城因恍神未能及时反应,待回神时已被少女带着飞上了半空,他不禁愕然。
少女身姿翩然,如同凭虚御风,便是带着他还能如此举重若轻,这般轻功简直前所未闻,仅仅转念之间,少女带着他空中转了几个方向,轻飘飘地向着宫墙外去了。
西门吹雪紧随其后离开禁宫。
那些埋伏暗处弓弩手和大内高手只能面面相觑。
遇上这般轻功高绝之人,失去伏击机会,他们已无法留下叶孤城了。
太和殿外一众江湖好手全都惊呆了。
半晌,陆小凤呆呆地自问:“糟糕了,这下该如何对陛下交代。”
☆、第23章 白云孤城
一行三人远远离开紫禁城后;道者打扮少女忽而松手,横剑指向叶孤城,面色冷然。
“谋逆?”
叶孤城已知此次所谋败局已定;本就抱着一死心与西门吹雪决战,却不料生死一线之际竟被人所阻,此刻竟有些茫然。
人做事;许多时候需要一种锐气,不论是求胜还是求死往往都要凭着这种锐气而来;古来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说,叶孤城求死之志亦同此理。
打从这个谋朝篡位计谋开始,叶孤城就不曾有十成信心,行动之时常有犹豫茫然,只是“不得不为”,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战,与他而言,是“箭弦上、不得不发”,奇异是,开始行动之时他已有将要失败预感,所以被陆小凤揭穿阴谋时,他除了遗憾有一分“终于来了”释然,而后他便存死志,不想却被西门吹雪阻拦一次。
人生一世,知己几何,对手几人?
叶孤城以绝世剑术傲然立于群豪之巅,似这般势均力敌之战还能期待几次?
这已是后,便放纵这后一次,让“叶孤城”得以作为“剑客”而活。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作为顶尖剑客豪情陡然间压倒了一切,诸般阴谋诡计、诸般困惑踟蹰,全都雪亮剑光下消散。
剑心通明,剑随心动。
这般空明心境下,叶孤城看清了自己心。
白云城叶孤城不愿死无名之人手中,不愿如乱贼般落魄。
叶孤城期冀只是纯粹剑客而不可得,至少,他期望自己能作为“剑客”而死。
西门吹雪无疑读懂了叶孤城心,所以,那一剑是叶孤城心甘情愿地就死。他心内感激着这个对手和知己,他那一刻已经判下了自己“死”。
谁又能知叶孤城竟还是没有死成。
叶孤城活了下来,此刻那般孤注一掷锐气已失,他已经没有绝望压抑非死不可冲动。
因此,叶孤城听到来人这么一个问题,竟愣了一会方才作答。
“是。”
少女微微皱眉,双眸清湛,神色冷然地追问:“余党何?”
叶孤城略有些不解,他本以为对方是早就知道他作为还要救他,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成者王侯败者贼。”
成王败寇,也就是说同党多半没什么好结果了。
少女思索片刻,收剑归鞘。
“那就走吧。”
叶孤城迟疑片刻,问:“去何处?”
少女诧异地回望叶孤城,满眼都写着困惑。
“你不知自己家何处了?”
若不是叶孤城素来冷傲寡言,恐怕都要脱口而出“你那么说谁知道你意思!”。但叶孤城毕竟是叶孤城,一脸冷清淡漠地呆了片刻,回道:“道长救命之恩,我自当相报。”
少女极为自然地接口:“正是要府上借一居所。”
……
叶孤城又愣了。
这时候这种“前辈高人、隐世修者”不是应该施恩不望报,推辞几句翩然而去吗?
他本以为还要再出言恳求,为何对方应承得如此迅速?
叶孤城总觉得少女他心中原本飘渺若仙印象发生了微妙偏移。
西门吹雪从后赶来,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也不多说,悄然离去。
少女审视着叶孤城神色,微微皱眉,低声道:“我救你一命,你全我衣食住行,有何不妥?你若不愿,我以你性命想来也能从今上那里换来同等富贵。”
求生之志是生命本能。
叶孤城已经度过了那种决然赴死冲动,此刻亦不愿轻身,稍加思索后欠身行礼。
“道长请随我来。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少女沉吟片刻,“清虚。”
“清虚”纯然符合道门习惯,想是道号无疑。
叶孤城拱手行礼。
“原来是清虚道长,敢问道长师承何处?”
这一次少女静静地看了叶孤城许久,笑而不答。
叶孤城也不追问,安静地联系下属,寻一条安全路回去白云城。
……纵然途中无事,却不知宫里那一位是否有所动作,白云城安宁还能有几日?思及此处,叶孤城不由得瞥了旁边道门少女一眼。
西门吹雪必杀那一剑被她挡下,一剑败他二人……
叶孤城以为此人剑术武艺必然冠绝天下,故而他灵光一闪以剑相托,想要将白云城托付此人——他情急之下只想若是此人,朝廷要对白云城用兵也需顾虑一二。此刻冷静下来,他立刻想到了多事情。纵然来人保存佩剑,也未必会取白云城,与朝廷为敌并非道家作风。
这般想来,这位清虚道长又为何要随他回白云城?
以她这般剑术,普天之下,又有何处不可去,又有何等富贵不可得?
诸般困惑不减,叶孤城长叹一声。
罢了,救命之恩未报,姑且静观其变吧。
见对方这般简单就放弃了追问,少女疑惑之余也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实没有把握这是哪个时代,如果此时纯阳宫未立,她说出师承反而惹人疑窦;又或者物换星移,纯阳宫已于漫长时间中消逝,她说出答案亦启人怀疑。
她素来不愿说谎,心口如一,诚以待人,为难之时便不开口,“清虚”二字自是道号,纯阳清虚子于睿门下皆以“清虚”为字号,若有一日修道有成又或者另有机缘才会另取道号。她是“清虚”不假,亦是瑶光。
瑶光,剑宗弟子,清虚子于睿门下,号清虚。
这个陌生时代里,她初来乍到却阴差阳错地转瞬和反贼扯上联系,着实不愿说出本名,试想若是哪一日通缉令上画影图形有着她脸,还写着“嫌犯瑶光”字样,实令人无法容忍。
倘若早知道当时以凌厉剑气袭来并非杀手刺客,瑶光绝不会出手击退二人,可惜,时间不能逆转。
要说清楚这其中关窍,只能稍微将时间后退一点,回到瑶光遭袭深夜。
那时瑶光突遭袭击,强大莫测力量将她卷入,她已想到了这可能是某种失传“阴阳术”,不敢轻易以身相试,因此千钧一发之际她拔剑挥出,所用并非任何一式攻击招式,而是用以保护自身“镇山河”。
纯阳紫霞气宗,玄剑化生势——镇山河!
一剑破苍穹,一剑转乾坤,一剑吞日月,一剑镇山河。
纯阳剑法,并非妄自夸大、名不副实,镇山河为气宗秘技,需以心养剑、感应天地,借天地之力,一剑引出,以镇山河,凭此天地威势护持自身,外力不能加身,无有敌手,谓之“无敌”,乃是纯阳门下绝不外传之技。纵然纯阳门下,也非人人都能将这一式剑招用好,因其已非一人之力,倘若修剑修道无成,便是勉强用来,也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
以瑶光剑道修为,若神完气足之时用出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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