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端了碗汤递过来,姜辛道:“你渴不渴?是喝水还是喝点鸡笋汤?”
章哲不想喝水,嘴里没味,倒是闻着这鸡笋汤又鲜又酸,颇有胃口,却只瞅着姜辛道:“你喂我。”
就着姜辛的手,章哲喝了一大碗鸡笋汤,出了一头的汗,这才觉得腹中饱暖,浑身舒畅,照旧趴回去,抚着姜辛的手道:“还是现在这样好,就我们两个,不受打扰,又安静又温馨。”
有她陪在自己身边,不论做什么都舒服。
杜叶和青梅自动自发的往后退两步,心道:爷您是发烧了,可眼睛没妨碍吧?怎么我们两个大活人都在这儿呢?您好意思把我们两个不当人看?
姜辛轻笑道:“你真是有福不会享啊。”多少男人都妄想着享齐人之福,他倒往外推,傻不傻?
章哲没好气的道:“那也叫福?我看是自找罪受还差不多。”
姜辛也不反驳,只笑笑道:“你未曾体验过,说嘴也没说服力。”
“难不成你想让我试试?”
姜辛要抽回自己的手,章哲使劲按住不放,她再使力,章哲就呻,吟叫疼,姜辛又气又无耐,道:“什么叫我让你试试。”好像他什么都听她的一样。
别人不知,只当章哲是为了她,其实姜辛自己心里明白,而且她也从未想过控制和摆布,甚至左右章哲的想法,顶多顶多,她也就是推波助澜什么的。
章哲嘿嘿陪笑:“你让我试我都不试。”
姜辛安静的陪他说了会儿话,见他有了倦意,便道:“你这会儿可好些了?睡吧。”
章哲嗯了一声,却又睁开眼道:“你陪我一块睡。”
姜辛:“别闹。”
章哲俯耳道:“被盖千层厚,不如肉连肉,话本子里不都说这样可以退热么?”
姜辛面红耳赤,抬头看杜叶和青梅。杜叶一早就装昏昏欲睡状,青梅也知趣,生怕别人知道她醒着,连呼噜声都出来了。
姜辛又气又笑,狠狠的拧了章哲一把,小声道:“你快老实安分些吧。”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竟想着不正经的事。
章哲做委屈状:“就你心狠,也不想想咱们都分开多长时间了?我这回一躺倒,又不定要几个月,你就忍心我被憋死?”
越说越不像话,姜辛起身道:“六爷歇着吧,我明儿再来看你。”
章哲不放手,姜辛只好祭出熙哥儿来:“熙哥儿该醒了,若找不见我,又该哭闹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章哲,姜辛却并没走,轻声嘱咐青梅:“你先去歇,明儿再来换我。”
显见得林氏是不肯再沾手了,说不得只好她自己辛苦。
她又看向杜叶:“若是六爷不烧了,明儿就放你好歇歇,若是六爷再烧,说不得还得再麻烦你。”
杜叶笑道:“奶奶太客气了,这本就是小的份内之事。”
果然没多久,章哲又烧了起来,姜辛折腾起来,又用烧酒给他擦了一遍。天色将明时,章哲终于完全退了热,姜辛倦极,也懒得再回东厢房,索性趴在榻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林氏早早就醒了,叫丫鬟过去探听消息,听说屋里只有姜辛一个人守着,夜里给章哲用烧酒擦了身,不禁哼了声,道:“真不愧是乡下来的,也不哪儿听说的这些神神道道的巫术,就敢给六爷用。知道的说她病急乱投医,不知道的还当是菩萨保佑六爷过了难关呢。”
到底憋着口气,早早打扮好了过去,对姜辛道:“妾身来服侍六爷用早饭,姜姐姐也该去给太太请安的时辰了。”
第412章 、交底()
今天可真冷,冻得我脚都木了。
章二太太此时再看姜辛,不禁有同病相怜之感。
昨夜章二老爷说是去嘱咐钱姨娘,结果去了就没回来。半夜有小丫头说钱姨娘还要了热水,更把章二太太恨得要吐血。
她算是把钱姨娘恨得要死了,只碍着名声,不敢有所动作,听说早晨她又是头晕又是肚子疼的,索性把她的早晚请安礼都免了。
本来也是要免的,可前三个月她都没吭声,咬着牙撑下来了,这一曝出有了身孕,反倒娇嫩起来,不是做给二老爷看的又是为哪般?
看着姜辛,想着她比自己还得挠心抓肺,有个处处比她强的林氏,她和六郎的感情汲汲可危,章二太太有着变态的安慰感。
她没为难姜辛,叫她起来问章哲的情况。
姜辛答得细致、清楚,连章哲晚上烧了几次,烧了多长时辰,又吃了什么东西都说得头头是道,便知道她是用心服侍的了。
章二太太点点头,叹口气道:“我知道你还有个熙哥儿呢,还要照顾着六郎,要是太辛苦了,就把熙哥儿抱到我这儿来吧。”
姜辛怎么可能肯。章贤和章哲都是打小就抱到章老太太身边的,到现在和爹娘也不亲,这种教训,姜辛看也看得够够的了。她尚且还没窝囊到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的地步,怎么可能生而不养?
姜辛垂眸道:“熙哥儿乖巧听话,我倒费不了多少心,就是六爷那,有林家妹妹愿意代为分担,我就更轻省了。”
章二太太诧异的看向姜辛,忍不住冷笑道:“你倒大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倒好,不说自己看着盯着,还要把人往外推,真够贤良的。”
姜辛忍俊不禁,同时也十分感慨。上一世她什么都没做,可以说一点儿便宜都没占着过,却是不贤不良都占全了的,这一世还什么亏都没吃呢,反倒占了“贤良”的美名。
这世道真是诡异。
难怪世人都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不是鼓动人们做个面上宽厚,内里奸诈,表里不一,阳奉阴违的人吗?
姜辛垂眸道:“我也不想,不过”
不过名份既定,她做得太过,连站住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争什么抢?她以前眼里不揉沙子,恨不能黑是黑,白是白,但世情如此,永远没有纯粹可言,她容忍得久了,也已经习惯了和稀泥。
章二太太才不关心她的“不过”,现实在明面上摆着呢,不用说她也知道,可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她只庆幸这事儿没落到自己身上,因此干巴巴的道:“别说我这做婆婆的苛刻于你,你们两个,我是一样看待的,总之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好或歹,我也不好说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姜辛心道:章二太太能这样说就已经不错了,自己也不奢求什么,什么两个一样看待,这是没到利益关头呢,否则偏谁向谁一眼就能瞧清楚。
章二太太不管媳妇,却不能不管儿子,叫人拿了一大盒人参燕窝,交给姜辛,叫她有时间都炖给章哲。
既然免了钱姨娘的请安,索性大方一回,连姜辛的也免了。
姜辛从二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就看见林氏身边的小丫鬟遮遮掩掩的往外跑,姜辛一声冷笑,疑心生暗鬼,别人还没做什么,她便这么按捺不住,不是心虚是什么?
林氏确实陷入了困境,姜辛哪怕再无意,在她看来也是恶意。可有些事,明明是林氏自己推辞掉的,转过头来又觉得姜辛会暗中说自己坏话,总之她做什么都觉得遭了姜辛算计,不做什么又不甘心。
姜辛只叫青杏去交待章哲要吃的药,自己径直回了东厢房,陪着熙哥儿用早餐,难得的还能陪他玩了会儿,见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索性带他去了一回花园。
花园里有水有鱼,熙哥儿看得兴起,抓了鱼食看鱼在水面翻抢,乐得直拍手。
林氏又累又倦,午饭都没吃好,光闻着章哲的药味她都饱了,哪里还有胃口?待听得院子里一阵笑声,是姜辛带熙哥儿回来了,她是既羡慕又不平。
可她不想想,昨儿守夜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半道撂挑子的也是她,白天要陪侍章哲是她争取来的,这会儿又羡慕姜辛无事一身轻。
若姜辛知道她这么想,只会说一句“庸人自扰”。
林氏打起精神,想要和章哲增进交流,加深感情,怎耐章哲精神不济,虽然好脾气的任她在一旁吁寒问暖,并不显得多烦躁,却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林氏是无处下口,渐渐也就失了那份孤勇。
等到章哲伤处渐渐结疤,精神好了点,趁姜辛不在,他打算同林氏好好谈谈。
林氏最近憔悴了不少,章哲虽然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可也觉得她也挺艰难的,这门亲事不是她能做主的,本来大归回了娘家,过个三五个月,事情消停下来,未必不能再说一门好亲事,可圣上一句话,又把她送了回来。
自始至终,她都在为她以后的保障而努力,可怜亦可嘉。
章哲到底说了句“辛苦”。
林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妾身辛苦算不得什么,只要六爷能尽快好起来。”她心中想的是,只要这份辛苦能挽回章哲一点儿心思她就知足了。可观章哲,对她说话时神情仍然漠然,语气也极平静,不见得有多感激和触动,可见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是全白费了。
她十分挫败。
章哲犹豫了很久,才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我的想法你一直都清楚,并且一直都不曾变过。尽管我也不是个完全无知无觉的人,你对我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可我始终只拿你当个妹妹看待。”
林氏瞪大眼,预感到章哲要旧事重提。她忍不住道:“六爷你,你可别做糊涂事。”
从前他这么说还能吓唬住自己,可现在连陛下都应了不分嫡庶,姜辛也透出了屈服的意思,怎么他还要这么坚持?他疯了是不是?
章哲没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
第413章 、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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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哲轻嘲的笑笑,对林氏道:“我没疯,也没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氏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只因两人并不算多亲近,否则不客气的话早说出来了。
章哲坦诚布公的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你们心目中的理想男子想去甚远,这也注定了我无法按照你们想要的模型去努力。我好逸恶劳、胸无大志是其一,因为我就想过我想过的生活,不在乎旁人指指点点说什么。我不想因此让你失望是其二,你还小,家境影响,怕是对我这样的人十分鄙夷和不屑。你嫁给我算是低嫁,若不是父母之命,怕是你根本不会点头同意这门亲事。所以从头到尾,委屈的都是你。这就是我最后一个理由,我既不想改变自己,让我自己受憋屈,同时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林氏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实话。说完这次,怕是他不会再给自己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林氏迅速在心里盘算,同时问出自己的疑惑:“我大致有点理解。”
她其实不理解。
如果说从前章哲只想游山玩水,红颜相伴,那么他已经做到了。
可事实证明,那样的生活只是美丽的肥皂泡,禁不起现实的风雨,外力一戳就破,残酷的现实已经证明他的选择是错误的,现在他也已经迷途知返,正在努力的出人头地,一心仕途,为什么他还要坚持“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而且不管他情不情愿,自己也已经被牵扯到其中,他为什么不选则中庸的方式去接受,而非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呢?
林氏并不觉得,章哲这样执拗的行为就是多爱姜辛的表现。
如果他真的爱她爱到非她不可,没她不行的地步,就更应该保护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她置于峰口浪尖,一旦他把自己谴返回林家,不只圣人不满,就是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也只会直指姜辛,说她擅妒,说她不贤。
林氏自认要比章哲现实和冷静得多:“就算没有我,你和姜家姐姐之间也未必就没有外人。”
男人的婚姻从来都是工具,只要他处在宦海之中,就不可能完全掌控,只能随波逐流。抛却时间打磨,夫妻感情会变薄之外,官场上的互相馈赠,以及各上峰的赏赐,美人与权力从来不可分割。
他为了姜辛拒绝一次两次,还能拒绝千次、百次?总得有那么一两次不得不向现实屈服,与其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谁都知道就生不如就熟的道理,只要章哲没糊涂到昏聩的地步,他就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比接受自己更能轻松的事了。
林氏未竟之言,章哲全懂,他竟难得的向林氏微微一笑,很有耐心的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不愿意委屈你。在我看来,你是林家嫡女或庶女都不妨碍我对你的认知和欣赏,你是个很聪慧也很圆润的女子,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可如果把你牵扯到我们夫妻当中,你就注定只是个背负了愤怨和委屈的牺牲品。难道你真的愿意夹在我和甜甜中间,放任你心底不平的情绪肆意滋长,终究从一个清白无辜的少女,变成工于算计、满目怨憎,甚至不得不动用手段,心狠手辣的少妇么?”
林氏一怔。
章哲这话太直白了,直刺入她的内心,她竟然有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没法直接承认或是否认。
林氏没想到,会在章哲口中听到他对自己的肯定和赞许。
在林家十几年,她始终处在卑微的状态,像棵生在旮旯里的向阳花,一生都在渴望阳光和温暖。
生为庶女不是她的错,可她不得不背负着姨娘的错,饱受林家嫡兄姐妹的轻视和欺侮,在夹缝中屈辱而勇敢的争取她尽可能争取到的自由和利益。
她连自己真正喜欢什么都不敢有。
嫡母喜欢什么,她就得变成什么,嫡姐、妹们擅长什么,她必须得不擅长什么,总之这十几年,时时刻刻她不敢忘自己是什么身份,既不能抢了她们的风头,又不能甘于平庸,一旦她是个没用的废子,在林家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随时都可能无声无息的暴病而亡。
那个时候,没人会注意到林家消失了一个女儿。
所以她尽可能的掰弯自己的骨头,柔顺、伏贴的成长,凡事都在心里三思再思,权衡考虑过所有人的利益之后,才是她自己的,小小的,卑微的心思。
永远都是家族的利益在前,父亲、嫡母的吩咐在前,嫡姐、妹们不要了的才是她的,她自己的小小心思,被挤在这些不得不考虑的“重要”之后,连背阴处的青苔都不如,连见天日的机会都没有。
偏生她不是糊涂、痴愚的人,她很清楚她自己的“心思”越来越深,越来越牢,越是因为不被人重视才越发的想要反弹。
至于那是什么,她根本不清楚。可如今被章哲提起,她竟像是被人推开了一道沉重、黑暗的石门,万丈阳光照进来,除了耀眼的光芒,让她觉得难以承受之外,更多的是欢喜和激动。假如真的有一个光明的前景可以追求,谁愿意夹在别人夫妻中间,做个可有可无,甚至是讨人嫌憎的摆设呢?
林氏咬牙半晌,才道:“章六爷未免太过自信,形势所迫,你束手无策,自顾尚且不暇,反倒只想糊弄我这个内院无知的小女子?”
一瞬间,林氏完全抛却了“章六奶奶”的身份,和章哲划清了界限。
他前脚把自己支走,后脚便撒手不管,抗旨的是自己,不知好歹的是自己,扣一盆脏水的也是自己,她图什么?
章哲失笑道:“如果我真有那么穷形极恶,我压根不会徐徐图之,我只要简单粗暴的把你休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