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冽本来是无所谓的,可听云珠这么说,不由的怔忡了下。
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燕城本来就不太注重这些,即使京城,放眼望去,谁身边没个妾室、通房,外头没几个相好的哥姬,那就是怪物一样的存在,谁见了都能取笑两句,甚至连对方的妻室都要被冠上个“河东狮”的名号。
好说不好听。,不只男人觉得可笑可悲,就是女人们也都鄙薄不屑,嫌这样的女人太过妒狭,恨不得绕道走,哪怕有适龄的女子,也绝计不敢娶回家去。
但姜冽却想到了姜辛身上。若他依着世人的眼光去看,姜辛就太矫情了些,什么妻,什么妾,名声都是虚的,能把握住男人的心,得到实惠才是真的。
就算章哲一再承诺要给姜辛个交待,可在姜冽看来,那是千难万难,也就姜辛那个天真的傻瓜会相信并且愿意去等,万一要等个十年八年呢?人心易变,那时章哲便是不变心,再对着人老珠黄的姜辛,怕是也没多少剩余的感情了。
算来算去,姜辛要用脆弱的信任去换取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实在是太傻了。
可姜辛那样坚定,眼神清澈得让人心虚。她明明白白的说,她不是为了等章哲给她一个交待才等的。她不会做妾,也不会强行违逆着林氏的意逼她做妾,她是真的做好了一个人带着熙哥儿过活的准备。
姜冽问她为什么。
姜辛只笑笑,并没作答。姜冽看她满是困惑,她看他时满是无可耐何。他不理解她的做法,同样,她也不赞成自己的做法,尤其当着云珠,姜辛虽然平易近人,眉眼间却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知道她是在替自己的妻子杨氏打报不平。
站在姜辛的角度,姜冽是支持她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于情理上姜辛站得住脚,可于法理上林氏才是现任真正的章六奶奶。
姜辛做不来强取豪夺的事,但她也做不来委曲求全的事,哪怕只是为她一己心安,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做法。
同样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自己,姜冽对妻子就满是歉疚。男子志在四方,理当出门闯荡,女了温柔贤惠,合该留在家中奉养长辈,可这都是建立在一个年轻女子耗费了所有青春、思念、煎熬之上的。
他可以不爱自己的妻子,可他既然娶了她,就理当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应当给她他全部的尊重。
什么才算尊重?她的确有嫡子傍身,这是她后半生的保障,可她几乎大半生都独守空房,只有个有名无实的相公,自己再生下一群庶子庶女,再贤惠大度的女子也会为自己所付出和牺牲而不值吧?
姜大太太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姜冽自从记事,就没见过母亲真心的笑过,她把姜家管得井井有条,对庶女也算公正,和妯娌间虽有小争执,后院里虽有小心计,但都无伤大雅,可每每提到父亲,母亲眼眸中闪过的总是恨爱交织的失望。
从他懂事,母亲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连眼角的皱纹好像都不曾变过,她永远端庄、大方、沉肃、谨然,唯独没有幸福。
姜冽叹了口气,扶了云珠一把,意兴阑珊的道:“罢了。”不管她是真心假意,既然她不急着要孩子,他又何必着急?
姜冽竟半夜没睡好,一头想着不知姜辛那边如何了,得赶紧写封信叫她早做准备,别让林家人再去扰了她,一边又想,该写封信回家,问问母亲,把杨氏接到京城来可使得?
第397章 、闪腰()
送上第二更。
云珠准时应了林氏的约。
上一回两人只是略打照面,匆匆一见便匆匆而别,禀承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云珠并未多看多想,这回却不同,揣摩准了姜冽的心思,云珠难免与他同仇敌忾,再打量林氏,心里先对她存了几分不屑。
林氏年纪正是豆蔻芳华,容姿清绝,也算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她精神不佳,气色不好是瞒不住人的,原本白净的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特意在两颊点了腮红,若远远打眼一看,确实荣光焕发,但离得近子,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眼睛的红肿以及眼底的青黑时,云珠不禁大摇其头。好好一个妙龄女子,生生败在这层厚重脂粉下,真够可悲的。
她虽对林氏感官不好,终究身份有别,还不至于当面就让她下不来台,因此屈膝微微一福:“见过夫人”
真论起来,林氏地位并不高,娘家再显赫,架不住章哲没功名,还不如姜冽呢,到底是正经的品阶。若不是云珠只是个婢妾,上不得台面,理当是林氏给她行礼的。
因此这声夫人,看似是云珠恭违讨好,自谦身份,听在林氏耳中,实在是只余讽刺。
不怪人人都要寒窗苦读,就为了一朝功成名就,女子终生所向只这一个男人,荣辱都在他身上,哪怕苦守寒窑,倾尽一生心血,就为了个诰命,也各个不后悔。
林氏只当风过耳,若不是云珠尚且有用,她压根不敷衍她。
林氏特意看了看云珠身后,除了两个年纪较轻,低眉敛目的小丫鬟,再无别人。
云珠是独自前来。
林氏心里就不痛快,暗暗唾弃姜氏给脸不要,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虚扶了一把云珠,道:“你也太客气了,原是我该赔罪才是,本来想早点儿出门,不想临来前才知道六爷要出门,急匆匆的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不免兵慌马乱的替他收拾,这不一耽搁就到了这个时候?”
章哲是不是真出门且放在一边,云珠绝对相信林氏是故意晚来一会儿的,不都说大将压后阵吗?她就是想给姜辛一个下马威。可惜姜辛根本不买她的帐。
一想到林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白折腾了这一回,云珠就想笑,她原本并不赞成姜辛的做法,现在却觉得挺有意思,有些事,不是非得真枪真刀的上阵抢夺才是勇气,这种云淡风轻的不理不睬才更让人暴跳呢。
云珠说着不敢,谦逊的坐了下座,林氏吩咐自己的丫鬟替云珠奉茶。
说是定在茶楼,林氏哪里瞧得起这里的茶水?眼睛压根没往桌上的茶碗瞟,自有她身边的丫鬟鱼贯而入,拿了茶具,红泥小炉,上好的银针,跪坐在一边煮水烹茶。
等茶沏好,林氏身边的大丫鬟端到云珠跟前。
云珠慌忙站起来接:“当不得姑娘给我敬茶。”
林氏稳稳当当的坐着,浅笑道:“你理她做什么,只管好生坐着陪我说话,不过是个奴才婢仆,你这样客气倒让她无地自容了。”
要不怎么说作死作死呢。
林氏越是这样傲气,云珠越谦恭,捧了茶坐了,做出一副虔诚、恭敬的模样来,道:“夫人宽容、仁慈,妾却当不得,我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蒙夫人不嫌,这才能得与夫人同桌而坐,若嚣张跋扈,不知本份,被我家大爷知道,不知要怎么发落呢。”
两人从未想过深交,是以林氏虽知道云珠的身份却也从没明面上问过,不过是由她搭个桥的事儿,没必要深入往来。
不想姜辛不露面,她只能和云珠敷衍,闻言做怔忡状,歉然的笑道:“倒是我说错话了,该打。”
两人寒暄已毕,林氏问云珠:“上次与姜家姐姐一晤,十分投缘,我原本想请她到家里赏花小酌,可”她浅浅一笑,做了个“你也知道我为难”的神情:“怕姜家姐姐不方便,这才约在这里。姜家姐姐可是多有不便?”
云珠道:“大爷没提,我实是不知。不过我想,二姑奶奶不是那种不识礼仪进退的人,她若接了夫人的贴子,来与不来,自会提前知会夫人。”
林氏眼眉一跳,渐露微愠之色。
云珠的意思,竟是姜辛没接到贴子么?这姜家也太自以为是了些,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给姜辛下贴子,意在示好,姜家竟看也不看,随便拿这么个上不得台面,妾不妾,通房不通房的女人来打发自己?
林氏呵笑一声,道:“我也是替姜家姐姐着想,怕她多心,这才把贴子送到姜大爷手里。偏姜大奶奶不在”她手心里攥着小茶盅,力气之大,手背都泛白了,如果可能,怕是恨不能把那冰裂纹的小茶盅捏碎了吧。
这是在暗讽姜家不讲待客之道,实在是失礼之极。
云珠却只顾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就连我家大爷都说,他如今孤身一人在京城,同僚之间互相宴请往来也就罢了,妾虽愚笨,好歹能替大爷打个下手,可大奶奶不在,内宅无人打理,人情往来上难免疏忽,好在大家不是同乡就是同门,知道大爷的难处,断断不会挑理。若万一遇上心缝狭窄,没事找事的,大爷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氏这个气,真不愧是小地方出来的,再怎么装也装不成大家闺透,这云珠一脸的畏缩相,可说起话来却是牙尖嘴利,再惹急了,就和乡下小野狗似的,突出两个牙齿狂吠。
林氏闭了闭眼,没办法和云珠在这胡诌掰扯,她索性也直来直去:“能否请转告姜家姐姐一声,就说我想见见她。”
云珠惊讶的瞪大眼看着林氏。她的神情十分无辜,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妾一定会转告大爷。”
姜冽一个大男人,就算是姜辛的长兄,但又不是她亲爹,管得未免太宽了吧?难不成姜辛是否出门,要见什么人,还要经姜冽点头同意才成?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姜辛总不会连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心里转了个个儿,林氏莫名其妙的涌上了一股子不妙的预感,她问:“怎么?姜家姐姐不在?”
云珠摇头:“这个,妾不清楚,夫人也知道,妾就是个奴才秧子,说得好听是照顾大爷,其实就是个丫鬟,主子的事,妾不敢打听,更不敢妄自揣测。”
说是这么说,可她明明白白的表示:她知道姜辛在哪儿,可她就是不说。
第398章 、自证()
送上第一更。
姜冽把此事当笑话一样写信说给姜辛听,话里话外都是对林氏的嘲弄。让她只管安心,什么事都别管,林家人再找事,有他顶着呢。
姜辛放下信,一笑而罢。她正事且忙不过来呢,哪有那闲心看林氏的笑话。说话间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她们娘俩个换了春衫,替了冬衣。
她倒还好说,实在忙不过来,随便买两套现成的衣裳也就罢了,若嫌弃不好,城里有的是手艺上佳的绣娘,扯了布,裁了剪,叫人滚边、绣花,没个几天也就做成了。
熙哥儿的衣裳她却舍不得交给别人,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动手。
如今她手里宽松,于熙哥儿身上就十二分的舍得,扯了一匹松江白布,大半都替熙哥儿裁了衣裳,知道他长得快,特意多放了些,留待明年还能再穿一季。
倒不是她舍不得年年给熙哥儿裁衣裳,而是小孩子见风长,且按老例,穿旧衣裳才长得康健,太奢华了反倒损了他的福气。
衣裳做好了,先用热水烫洗一遍,阳光下晒得又软又暖,熨烫平整,这才上了熙哥儿的身。
剩下些边脚料,又替熙哥儿缝了好几双袜子。
熙哥儿一天比一天大,如今扶着桌几站得稳稳当当,横着能走大半天,鞋子便是当务之急。姜辛不擅此道,特意问了徐夫人,寻了个经年老道的婆子,做了两双虎头鞋。
酒楼挂着望乡楼的名儿,她又请了四五个北边来的大师傅,时不时亲自走一遭,虽然辛苦,但生意十分兴隆。
因着与章哲有了默契,再不怕他来纠缠,姜辛抽空去了自己从前开的许氏杂货铺。店里的伙计都是旧面孔,见她进来还只当是来了主顾,一抬头见是她,各个都惊喜非常:“东家回来了,东家回来了。”
奔走相告,没多大会,伙计们都聚到了一处,七手八脚的端了把嵌竹丝梅花式凳,端了新沏的明前龙井,恭敬的奉她坐下,七嘴八舌的问她别后诸事。
姜辛很是感慨,言语间听他们提起章哲来过,不由的垂了眼眸没作声,待问起何掌柜,众人一致摇头:“竟不知他去了哪,我等虽猜测着他是蒙了冤,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也没替他洗清罪责,也不知他有没有东家的福气,唉,说不定一把老骨头早喂了狼了。”
姜辛不再那么捉襟见肘,便提议叫他们有空便四下寻访何掌柜的行踪。
终归当初章哲蒙冤入狱,里里外外都是何掌柜在奔波打点,假若他只是拿了些银子,她既往不咎就是了,何必让他担惊受怕的在外流荡?假如他是被人陷害的,为着他的人身安全考虑,也是找回来最好。
也是天缘凑巧,几天后姜辛在去酒楼的路上,碰到街头卖包子的伙计在打个乞丐。那乞丐大概是饿得狠了,也不顾身上、头上、脸上落下来的拳打脚踢,只一味的蜷着身子,用脏兮兮的手指把沾了污渍的白面包子死命往嘴里塞,没有水,噎得直翻白眼。
姜辛看不过眼,对姜黄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一两文钱的事,何必把人往死里打?你去劝开,给那人买几个包子吧。”
女人都心软,再说姜家从老太太到大太太,都爱信个佛烧炷香,没事还往庙里送香油钱呢,何况是救个人呢?
姜黄毫不犹豫的过去,将那乞丐拉开,递了几文钱过去,替他会了包子钱,又买了四个热呼呼、宣腾腾的白面大包子,用油纸包了,一并递给那乞丐,道:“我家姑奶奶看不得你饿死街头,这是赏你的,吃了包子,别再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了。”
那乞丐忙不迭的道谢,抬眼看向姜辛,浑身就是一震,包子也不要了,撒腿就朝姜辛冲来。
姜黄吓得腿一软,这乞丐是疯了不成?怎么饿着肚子还敢生贼心?自家二姑娘也是他能冲撞的?可事出突然,他拦也不及,只能一边大声提醒姜辛,一边在后面撵这乞丐。
这乞丐冲到姜辛跟前,扑通摔倒,磕头流泪道:“六奶奶,小的终于找到您了。”
这回连姜黄都怔住了。
等这乞丐把脏乱油污的头发往后一掀,露出一张满目仓皇的脸来,姜辛失声道:“何掌柜?你,你怎么”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何掌柜用看不见颜色的袖子一抹脸,道:“一言难尽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找到了人,姜辛也不怕他跑,将他带回去,好生梳洗一番,这才重新坐下来说话。何掌柜不住的叹气:“小的还以为这辈子就得做丧家之犬了呢,倒想不到还有见到六奶奶这一日。”
原来姜辛一走,他便被人兜头套住,打晕了捆了个结结实实,扔上了南下的马车。他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料想此次凶多吉少,半夜趁人不备,跳车逃跑。
为躲避追踪,糊了脸,散了头发,整日装疯卖傻。打听着鲁知府走了,姑苏城里消停下来,这才遮遮掩掩的回了城,原还想着悄悄打听姜辛和章哲的消息,实在饿得受不了,这才抢了人家的包子,不想遇到了姜辛。
他面皮紫黑,十分羞愧的道:“我老何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不想被人冤枉背弃东家,卷款逃跑。我倒不在乎这一条贱命,可有家有小,怕连累的他们一辈子抬不起头,这才寻机会回来向东家请罪,到了还是抢了人家的包子”
姜辛倒是哭笑不得,道:“穷途末路,活着最要紧,偶尔做一两件违背良心的事也算不得十恶不赦,不过一两个包子,再说这不是没抢到手嘛。”
何掌柜也只是说说,他意在委婉的表明,他是个爱惜名声的人,抢人家一个包子都于心不安,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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