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小客栈,也就前后院几间客房,章哲一出门就看到两个小伙计架着一个衣衫邋遢的男人往外拖,一边拖还一边骂:“哪里来的要饭花子?病秧秧的还想讹人是怎么的?赶紧走赶紧走,这几天房钱就当是喂狗了。”
那男子被丢出门外,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却没发出半点儿声响,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章哲无意惹事,只潦草的扫了那人一眼,却不禁一怔。
他拦住伙计问:“怎么回事?”
小伙计看她衣冠楚楚,虽是风尘仆仆,却不像个没钱的,便道:“前几天客栈里来了个投宿的,看他一脸菜色,我家掌柜一时心软就把他收留了,哪成想他一住进来就是几天不出门,开始叫他他还能应,后来便装死一声不吭。房钱花完了,这不就”
客栈老板也不是菩萨,开门迎客,自然是以赢利赚钱为主,章哲长年出门在外,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也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指摘客店老板是个黑心肠的恶毒人,是以对小伙计道:“他若只是病了,我替他出钱,请个郎中来便罢。多余的钱,便折合成房钱,可还够?”
小伙计一见有人肯当冤大头,替那病秧子出钱,当下立刻堆出笑来:“公子可真是好心肠。”接了钱便道:“小人一定替他请个好郎中。够了,够了。”
章哲不以为意,道:“我也不过是见着了不好不管,还要看他天命,若是无恙,是他福大命大,若是他不幸那也怨不得旁人了。”只怕这银子花光了,若是这人病还不好,小伙计照样还能把他丢出门外去。
小伙计便热心的道:“公子可是要走吗?您去哪儿?马都给您喂好了,保客您能跑个千八百里都不在话下。”
章哲心里好笑,世人重利,谁有银子谁就是大爷,他也不觉得这小伙计庸俗,反倒觉得人生百态,这么直白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的人,他们的心思十分浅,善恶都在脸上,便是不喜欢,只要顺着他们的心思来,保管他们始终把真诚的笑和甜蜜的言语挂着表面。
他看着那病秧秧的男子走近,才唤住伙计,伸手往他脉上搭了一搭。那男子却在这时睁开了眼,问道:“公子可是要去姑苏么?”
章哲再度微怔,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男子挣脱了伙计,勉强站直身子,朝着章哲一拱手,道:“因为学生也要去姑苏。”
他这么笃定章哲是要去姑苏,章哲也不好隐瞒,只说去寻人,陈状师便厚着脸皮请求搭乘一路。
两人不免寒暄两句。
虽说并不相熟,但章哲是认得他的。
当初他到了京城,尽管章二老爷有本事把姜辛所做之事抹得一干二净,并把替姜辛写状纸的陈状师随便找了个由头打了一顿,想把他驱逐出京,但陈状师是落第的秀才,腹中颇有些墨水,只因家贫,始终无缘科举,这才一再耽误,在京中盘桓数年,也认得几个朋友,是以养好了伤,仍在京城替人写状子。
章哲见过他数面,还是得益于姜冽始终不肯弃寻找姜辛的一切蛛丝蚂迹,只是那时候他对姜辛的态度十分冷漠,看见姜冽和陈状师有所争执,也没当回事,此刻听陈状师说起要去姑苏寻一位苦主,并且听他形容,十有八,九都和姜辛相似,他这才留了意,细问之下,才知道当日姜辛来京里就是托了陈状师写的状子。
震惊自不必言说,章哲心里说不出的懊悔,如果他当初没那么偏激就好了,说不定早就找到了姜辛。现在说“如果”自然没什么意义,他便自曝自份。
陈状师惊讶的打量他:“原来你早没事了?”惊讶中也有几分遗憾:“尊夫人现下如何?当日府尹成大人要开堂,学生遍寻京城,都没寻到尊夫人,还一直担心她遭遇不测”
章哲摇头:“我与内子不幸走散,半年来,始终没她的消息,敢问陈先生又是为何要去姑苏?”
陈状师表达了对章哲的同情,对姜辛当初的勇气十分赞赏,最后才叹口气道:“我替人写状子也有些年头了,撤状、反悔的人也不知凡几,尊夫人无故失踪踪,我原本也不会好奇多事,可府尹成大人给学生安了个大罪名,说我无故擅告命官,居心叵测,形同谋逆,差一点儿就要把我流放。学生虽然家贫,可始终牵绊着科举,心系国事,妄想有一天重新科考,能够为官造福百姓,若是被流放,此生便与仕途无缘了,就是为了洗清学生身上的罪名,就是为了洗清学生身上的罪名,也想寻到尊夫人,不管她是不是还要继续告,总得替学生把罪名洗清才是。”
第377章 、佐证()
送上第二更。
章哲对陈状师十分抱歉。
不管怎么说,他当初帮姜辛是出于仗义,却连累得他自己差一点前程不保,于情于理,自己都有义务帮他洗清罪名。
章哲代为替姜辛解释,道:“非是内子言而无信,耐何她出了点儿小变故”他言辞恳切,愿意替他做证,务必把这一无辜罪名洗清。
陈状师长吁一口气,道:“这样最好,那学生多谢公子。哦,还有,此次有劳公子援手,待公子回京,学生必定将银钱还上。”
章哲想,这才是一饮一啄,皆是前定呢,若不是陈状师当初帮姜辛,自己也不会对他有印象,若无印象,此次也不会出手相帮,他此时落魄,却心地纯善,意志坚定,且观他谈吐,察他做事,也不是那种愚昧不知变通之辈。
他一向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位陈状师现在了了,将来却未必没有大好前途,自己既然决意踏进仕途,自然多个朋友多条路。
因此忙道:“先生待内子有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些许银钱何足挂齿?”
陈状师对章哲十分感激。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初帮姜辛是一时意气,就算索要当日酬银,也该对着姜辛要,现下见章哲磊落大方,也就不再计较。
章哲又留下一百两银子给陈状师,嘱托店里的小伙计务必给他煎药,好生服侍,这才别了陈状,径直打马去了姑苏。
故地重回,章哲是百感交集。可有时候,人生路是没法回头看的,只能化惆怅为勇气,一往直前的往下走。
他和姜辛曾经住过的院子仍是空落落的,门上挂着大铜锁。这把锁,还是章哲临走前自己亲自挂上去的,原以为是想锁住过往,并且没有再回还的打算,可这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又回来了。
他开了锁,自己推门进去,仿佛往日的音容笑貌还在,他不过是出了一趟寻常的远门,回来时有杜叶、杜藤热闹热闹的接着,二门处有姜辛温婉温暖的浅笑。
他一时怔在那,缓缓抬手,仿佛曾经的幸福近在咫尺。可惜触手虚空,原来已经物是人非。
章哲走遍空落落的院子。寂静中只有他一个人轻缓而滞闷的脚步声,原来,离了那个人,他的心真的可以空茫如四野。可一想到,他和她共在姑苏城,他又觉得心底往外的涌动着热流。
没敢去想,两人见面会是何等状况,可真到了此时,除了近乡情怯外,章哲发现,他的心很诚实,不管姜辛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想和她在一起。
不管长辈们怎么想,不管爹娘怎么以为,一闭眼,全是姜辛在他怀里的模样。不知她那澄净的眼眸里是否多了忧伤,不知她对他是否充满了相思和渴慕,更不知她对他是否充满了怨恨,可曾经的甜蜜过往充斥了他整个身心,让他生生割裂、放手,他怎么舍得?
这里是他和她共同经营的家,每一朵花,每一颗草,似乎都有他和她共同的影子。当初他亲手环抱着她,和他一锄一镐的种下去的小花苗,如今已经开花结籽,秋风萧瑟,却难掩全盛时期的热闹阑珊。
章哲又去了姜辛的店铺。
何掌柜不知所踪,可伙计们还在。章家派人把他接走时,对这小铺子不屑一顾,是以并没有大加摧残,伙计们倒还忠厚、老实,勉强维持着生计,见他来,如同见了主心骨,齐齐围上来:“公子,您可回来了?这铺子到底怎么办?东家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说时热泪盈眶,仿佛见到了亲人。
章哲四下环顾,见铺子收拾得一如从前,心中更添感慨。固然这世上有许多大奸大恶之人,能逼得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也不乏有许多忠诚、热心之辈,就算没有重利,他们仍然能做好本份,连个许诺都不要,就这么漫无目的,甚至是没有目标、没有尽头的守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们的东家很快就回来。”
有他这句话,伙计们便放了心,年纪最大的凌志便抱了帐本过来,要向章哲报帐:“当初公子出事,何掌柜取了些银子,四处替公子打点,帐目全在这。后来何掌柜下落不明但帐目都在,小人和剩下的伙计们久等东家不见,连公子都去了京城,一时无法,只好勉强支撑起店铺,这是每月的营销开支。没有东家,生意不算太好,除了小人几个的月钱,勉强算是略有盈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章哲本就不管姜辛的事,何况这几个伙计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章家出事,他和姜辛都是不告而别,这几个伙计却没伙分了这铺子,还能支撑着这铺子撑到现在,他已经十分感激了。
当下合了帐本,道:“你们很尽心,做得很好,帐册我就不必再看了,等你们东家回来,定然重重有赏。”
凌志挠挠头道:“小人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罢了,当不得公子如此谬赞。”他大概说了这些日子的近况,又问起何掌柜来:“城中都传何掌柜是卷款私逃,小人不信。虽说小的与何掌柜相处日短,可要说他真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小的绝对不信。”凡是人做过事都有形迹,如果何掌柜真的心地不善、爱占小便宜,欺上瞒下,平日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迹象,可明明那样正直、端方、老实、良善的一个老好人,就被人说成卷款私逃,凌志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章哲从被章家人带出来,还没一点儿解脱的喜悦,就先被灌满了章家人的一面之词。起初他确实是半信半疑,可姜辛确实不知所踪,家中又乱得仿佛被贼人洗劫过一样,连姜辛身边的丫鬟都没了影踪,更别说聪哥儿了。
几乎所有知情人,包括何掌柜都被冠了个“卷款私逃”的罪名,他便是想替姜辛分说都没有立场。
他昏昏噩噩的被动接受了全部,仿佛这多半年,他始终是处在蒙昧混沌的状态之下,没有自主意识,只是稀里糊涂的被人牵着走。
到了现在,一件接一件的事实告诉他,他很有可能冤枉了所有人,如今又有铺子里的伙计来佐证何掌柜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恶人,章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因为他一时糊涂,连累了诸多人,甚至何掌柜现下是生是死都很难说。
章哲越发想要要尽快见到姜辛。
第378章 、不识()
送上第一更。
姜辛最近的生意还不错,毕竟只是个小本生意,一时半会惹不到别人的眼,只要肯负苦,养活她们母子不成问题。
但天气越来越冷,她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顾熙哥儿很是吃力,姜辛咬咬牙,找了个两个年纪三十岁左右,手脚麻利的年轻媳妇给她打下手。
这两个媳妇都是家境贫寒,不得不出来找活计做的,她们倒是想卖身于大户人家,但耐何没有一技之长,年纪又大,颜色黯淡,是以活计并不好找。
姜辛给的工钱不算太高,一天三十个铜子,好在她肯一日一结,这两个媳妇便很满足。
其中一个略胖些,夫家姓张,姜辛称她为张嫂子,因颇有一把子力气,姜辛便把每日早晨远路买菜的活儿交给了她。另一个媳妇虽瘦些,但实诚、肯干,夫家姓李,姜辛管她叫李嫂子,叫她跟在自己身边帮着做小食。
这样姜辛就能抽出时间,有更多功夫照顾熙哥儿。
姜辛的心愿不算大,她想攒上半年钱,便租赁一间屋子,这样就不用担心风吹日晒,生意有所减损。有了固定处所,回头客也多,生意也能更好些。
这天天气不大好,张嫂子去买菜,姜辛一边哄着熙哥儿,一边指点李嫂子做准备工作。
天降微雨,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越发显得白墙黛瓦有如水墨画般出尘脱俗。一名青衣男子手持一把竹骨伞,从小桥那边缓缓而来,姜辛原本因为天气不好而有些微涩的心情忽然之间就似乎变好了许多,实在是这意境太美,不管是身处其中的风景和人,还是站在一旁观风景的她,心情都不免轻扬起来。
那男子也正双目环顾,不经意间便对上了姜辛的视线。他如若雷击,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
姜辛却只是淡漠的垂下双眸,心底难掩被人抓住把柄的窘迫感。她到底是有了孩子的妇人,却于街上盯着人家男子这么大胆的看,实在是有些不妥。
章哲没想到他找姜辛竟是这么容易,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在他最忐忑、最紧张、最惶惑,甚至是最焦灼的时刻,就让姜辛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闯入到他的视线和他的生命中。
姜辛身着蛾黄色的上袄,下是一条浅绿色的裙子,乌黑的长发包裹在浅绿色的头巾之中,身上系着淡青色围裙,虽是寻常打扮,却越发衬得她肤色白嫩,眼眸漆黑,顾盼间自有一份融入这如诗如画意境中的写意、自在。
可惜,她虽撞进了他的视线,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却没能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力。她不经意间的一低头,就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毫不留情的撇了出去。
章哲收了伞,任凭雨滴落到他的发上、衣服上,站在姜辛的小摊前,定定的望着她。
因为天色尚早,也因为天降微雨,来吃早饭的人不多,姜辛抬眼便察觉到了章哲,嘴角浮起轻浅的笑,柔声问道:“公子可要用早饭么?”
声音还是他熟悉的声音,却少了一分甜蜜,一分亲近,章哲心底苦涩,涌上来到了眼窝就成了酸涩,他抬起手,想要去抱抱姜辛:“甜――”
没等触到姜辛,已经看到姜辛脸上的浅笑消失了,她睁着乌黑的双眼,审慎的往后退了一步,与章哲拉开距离,凉凉的再度重复了一遍,道:“公子可要用早饭么?这里有豆浆、油条、卷饼、包子、馄饨”
章哲眼里满是失望。她是如传言中所说,因为头部受到过重创,所以不记得从前的事和从前的人,还是因为对他太过失望和痛心,所以刻意的想要把自己从她的记忆里埋葬?
章哲点点头:“我给我来一碗豆浆,不加糖,我还要,一碗馄饨,多加点紫菜和虾皮。”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是缓慢,便显得格外郑重。他的眼睛始终流连在姜辛脸上,希望借此唤醒她的记忆和情感,可惜,姜辛毫无反应,浅浅一笑,道:“好,公子先坐,马上来。”
她扬脸报给李嫂子。
李嫂子手脚麻利的盛了豆浆,转身烧热水煮馄饨。
章哲想要和姜辛说说话,可熙哥儿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姜辛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转到后边,抱起了熙哥儿,温柔的道:“熙哥儿怎么了?是不是尿哗哗了?来,娘看看,今天比较冷,要辛苦我们熙哥儿了。”
她先哄了哄熙哥儿,这才将他放下,解开包住他的小被子,从竹篮底下抽出柔软的尿布。熙哥儿不舒服的蹬着小腿,姜辛一手攥不住,被他逃脱出来用力的蹬了一下,正踹到手腕上,干净的尿布就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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