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哲头微微一偏,道:“是个误会。”他无意多说,林氏也明白,定然是这其间有什么误会。她心底酸涩,只觉得这事儿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可偏偏落到自己身上,这算什么?
她强打精神道:“妾身,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一切都听六爷的。”
林氏说着,眼泪便如断线珍珠般滴落下来,换谁看都觉得她楚楚可怜,受了莫大的委屈,需要安慰。
章哲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林氏这是把主动权交到章哲手上了,只希望他能看在她这般大度、柔顺、贤惠的份上,别让她脸上太难看。
可她明白,章哲既然才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要和自己摊牌,已经说明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而且这主意,显见得对自己不利。
如果他不想理前头的姜氏,只需背着自己处理了就行了,如果他做得足够严密,自己根本不需要知晓。
可他偏不,这是要把姜氏接回来么?那自己立足于何处?到底谁是妻,谁是妾?难不成,她才到手的好姻缘,这就要就此作废不成?
林氏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不甘,不禁恨恨的想:到底这姜氏出了什么事?明明都死了的人,却偏偏又活过来,说这里边没有猫腻,谁信?章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不管真假,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章哲淡漠的道:“应下这门婚事,已经是我不对,我不想再继续耽搁你。”
林氏细白的牙齿咬得唇都发白了,还是强笑着抬头对章哲道:“六爷对前头姐姐不能忘情,妾身虽然嫉妒,却是钦羡不已。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妾身本就比姐姐来得晚,可到底事出有因,妾身愿意退后一步,愿与前头姐姐和平相处,一起服侍六爷。”
真大度。
连林氏自己都想不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这样又怎么办?她不了解姜氏,也不了解姜氏在章家地位如何,可看章哲这模样,分明是不能忘情。若是自己不变被动为主动,章哲说不定就能为了姜氏做出和离之事来。
再说自己与他并未同房,世人谁信?只会说自己妇德不佳,才会被章家休弃,她本就是庶女,再顶着这样一顶脏帽子,还不得被胡乱塞给一个老头子做小妾?
林氏情愿就此守着章哲。只要她足够让步,就是章家看在林家的份上,也不会亏待自己。她渐渐冷静下来,有些明白章哲为何不先去见二老爷,而是急着和自己摊牌了。
章家是绝对不会允许姜氏回来的,章哲这些决定,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就算他敢为了姜氏冒天下之大不韪,到二老爷跟前去说,章二老爷也绝不会同意。
如此一来,自己这份隐忍的支持在他这里就成了一份助益,他对自己不仅有歉疚,还有了感激。况且,他和那姜氏也才成亲一年多,又无子嗣,再深厚的感情又能有多少?真的相较,还不定谁高谁下呢。
章哲轻笑着摇了摇头:“章某当不起林姑娘的厚爱,也无绮思享受这齐人之福。”
“六爷”林氏恳求的望着她:“女子活在这世上,本属不易,您总不能为了姜家姐姐,就冷心薄情到置妾身于死地而不顾吧?”
章哲面色凝重的道:“不会。这件事,本就是章家亏心在前。”
那就好,所以说这人多情也不是什么坏事。林氏情愿章哲是个面软耳软的,也不要他动辄怒起来不管不顾,真做出什么决绝之事来。
林氏便道:“若是六爷同意,妾身想见见姜家姐姐,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接她回来。还有父亲、母亲那里,都由妾身去劝。”一瞬间,她就由刚才哭哭啼啼,软弱可怜的女子变成了握有主动权的贤妻。
章哲不由的失笑。所以说他不喜欢这些所谓的世家贵女,她们的忍性太好,就像没有感情的泥人,你怎么捏都行。可也不过是面上看着如此罢了。
人都有感情,感情是个堪比虎狼的东西,没有谁敢说自己能把自己的感情控制得收放自如。就像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被叫做感情的东西折磨得违背本性,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完全不是自己。
女人就更可怕。她们用美貌和温柔做伪装,面上装得慈善、大度,背后里却不定使什么手段。
相较来说,祖母的手段就粗暴得多,母亲的手段也浅近、直白,像林氏这样打小儿就在勾心斗角中浸淫过来的人才是个中高手,能够把浓烈的恨和妒嫉埋藏得极深,可以在极度的隐忍中杀人于无形。
姜辛不会是林氏的对手,她就是一泓清浅的小溪,爱恨嗔痴都清清楚楚的写在她的脸上,她边伪装都不会。
可他偏偏喜欢这样的直接。
他也没什么精力去欣赏和应付女人之间的争斗。
所以,林氏的建议,他不接受。
章哲很冷静得盯着林氏,一字一句的道:“本朝律例: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离异。后定娶者,知情,与同罪,彩礼入官。”也就是说,把姜辛接回来,只能是妻,饶是这样,他停妻再娶,要杖九十,与林氏判离,否则,林氏与之同罪。
第372章 、苦口()
送上第一更。
林氏完全被吓愣了。
她只以为,自己委屈忍让,把姜辛接回来就好,至于什么正妻还是平妻,只是对外的一个说法,对内她们两个能和平相处,便是皆大欢喜的事,怎么,就成了这么严重的事了?
章哲道:“我已经对你不起在先,怎么还能让你与我共同承担罪责?”
这便是休妻之意已决了?
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来?林氏呆怔怔的望着他,道:“我去问我爹,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不想和离,不想做归宗女,更不想因此事而让章哲受到惩罚。一定会有办法的。对,这一切全都在姜氏身上,只要她实至名归的死了,什么停妻再娶,都是不成立的罪责,也没有谁会揪着这件事诬告章哲。
章哲却只无耐的笑笑道:“也好,等你想通了,派人知会我一声吧。”
林氏只能看他出门,隔着窗棂往外望,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终至于走出她的视线,她的世界。
她呆坐在椅子上,半晌都不吭声,贴身丫鬟悄悄进来,看她这般模样,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她们还从未看自家奶奶这般失态过。
许久,林氏才举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八月底的天,这口凉茶灌进去,真的是心都被冰着了,抬眼时,脸上却又带了紧定的神色,她吩咐丫鬟:“去跟我见太太。”
章哲对着章二老爷,也是实话实说,没有一点儿隐瞒的意思,他怒斥章哲为什么在外流连不回家时,章哲平静的道:“儿子在找人。”
他眸光温润,会给人一种善解人意、谦让恭敬的错觉,章二老爷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不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但他几十年阅历,自是能瞧出他的变化,章哲分明摆脱了丧妻的打击和沉郁,如今眼里有解脱和轻松,再结合他说在找人的话,章二老爷心里就是一沉。
章哲态度认真,章二老爷也不好再像从前似的劈头盖脸的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他忍气道:“胡闹,找什么人,不能回家说一声?”
章哲自嘲的一笑。他回家说?在爹娘眼里,他是“不成器”的代名词,因此无论他做什么,都是让人急怒攻心的蠢事。除了祖母的无耐和纵容外,章二老爷完全是一副“我倒了八辈子霉才生出你这么个逆子,我就是打死你也不解心头之恨和以解我毕生屈辱”的态度。是以章哲开不开口都是错的。
他不是渴望爱的小孩子,会撒娇、耍赖的求抱抱,他也不会委屈自己以讨爹娘欢心,坚硬的外表下亦是一颗强硬的心,他早习惯并享受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冷眼旁观这个丰富多姿的世道。
章二老爷看他这不言自明的神情,心里的火就一股一股往上拱,父子离心,到底非他所愿,可隔阂十几年,也不是一朝一狠心,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他强按下心头的不悦,尽量和颜悦色的问道:“人找到了?是什么要紧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还是难免咬牙切齿,他结识的能是什么有用的人,不是江湖异士,就是低贱商贾,全是些匪夷所思的人。
章哲笑道:“找到了,想必父亲并不比儿子多乐意得知这个消息,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儿子从前娶的媳妇,姜氏。”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章遒,果然见他面露不可置信,便知道,姜氏失踪之事,父亲不可能一无所知,瞒天过海、歪曲事实、销踪灭迹,这里面定然有他的手笔。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失望有,痛恨有,更多的却是悲凉。他从不知道,原来亲人之间的感情,是这么复杂、这么不值得人相信的东西。
章二老爷看章哲的眼神,就知道他猜到了什么。可猜到了又如何?现下事成定局,姜氏的结果也是她自己作的,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因此章二老爷怒斥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不希望你好吗?”
章哲耸耸肩:“父母望子成龙是天性,可惜儿子不争气,让爹娘失望了。儿子自知罪孽深重”
“甭说这些好听的糊弄人,你倒是改啊?你才多大?不过二十出头,大器晚成者不知凡几,你但凡肯用点儿心,出人头地都是早晚的事。那姜氏也不是不好,可你祖母糊涂,我可不糊涂,什么续命,那都是乱力鬼神,能信吗?她要是个好的也行,可你自己说说,打从你们成了亲,你越发一天不如一天,和你祖母吵架,兄弟失和,离家出走我哪样冤枉你了?娶妻不贤,祸乱之源,这都是你娶了姜氏的缘故。”
又是老生常谈。
章哲漠然的听着,心里面是一片空茫和空白。他听够了,真的是听够了,不思进取,不务正业,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从前未娶姜辛前他便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是因为娶了姜辛他才面得越加面目可憎。
他从前确实不想和祖母公然吵架,也不会和三哥正面针锋相对,更不会勇敢的离家出走,再不回乡。
从前不做,不代表着他从未想过这么干,只不过他找不到人生为之追求和坚持的目标,所以昏昏噩噩的活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是姜辛让他看到了奋斗和努力的勇气和希望,因为她,他才有勇气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意义,可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那种说了一辈子,却一辈子都不曾前进一步的人大有人在,而他在有生之年跨出去了,这就是姜辛赋予他的价值和意义。
诚然这一步迈得有些艰难,甚至代价颇大,可他不后悔。他后悔的是自己太过轻信家人和亲情,才会被父母当成个傻瓜似的糊弄和摆布。
到现在还在说“是为着你好”,甚至所他的懦弱、窝囊都隐藏起来,给他冠上一个好听的“大器晚成”的帽子,却把脏水都泼到姜辛头上,真是讽刺。
章哲抬头问道:“所以父亲便枉顾律法,枉顾人命,伙着鲁知府对儿子痛下杀手,就为了给儿子一个教训,好叫儿子知道儿子一直不知天高地厚,从来都是错的么?”
第373章 、婆心()
送上第二更。
章二老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和鲁知府之间是否有勾结,只不耐烦的道:“难道不是吗?你哪点儿做对了?什么时候你能不让我和你娘操心了,你的事我绝不会插手。”
他察觉了章哲眼神里激烈的反抗。为着保守起见,他今天不想对章哲使用暴力,他隐约预感到,如果今日再对他施以家法,只怕这小子真要撕破脸跑了。
章哲只笑了一声,问:“标准是什么?到底我要做到哪一步,父亲才肯对儿子彻底放手?”
章二老爷很不满意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什么叫对他彻底放手?他永远是自己的儿子,这一辈子不管他到哪儿,身上都打着章姓烙印?他还想脱离家族,另立门户不成?
他吃了那么大亏,还不明白,家族、亲人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庇护和仗恃吗?他光杆一个,想在这世上立足都难于登天,更别说别的了。
章二老爷挑眉道:“怎么?你想跟你老子谈条件?”
章哲道:“父亲不妨说说看。万一儿子做到了呢?”
章二老爷眼神一眯:“对姜氏你有什么打算?我可告诉你,不管她是不是活着,她已经不是章家妇。”
章哲对着章二老爷,不会傻到像对林氏那样,用什么律法律例来威胁他。林氏只是个内宅妇人,对律法自然没什么研究,更不会像章二老爷那样,对官场这一套都十分熟悉,眨眼之间就能想出多少权衡利弊之策来。
因此章哲道:“对我来说,她永远是我的妻子。她活着,对我来说尚且是一种安慰,她若死了,我这辈子怕是永不得安宁。”
这也在婉转提示章二老爷,要是还想要他这个儿子,最好别打姜辛的主意。
章二老爷这个气。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章哲还没坏透了脑子,不管不顾的说着要把姜辛迎回来的话。他敲打章哲:“你最好脑子放清醒些,林家可不是姜家,你自己的前程可以不要,可章家丢不起这个脸,你不是一向以君子自诩吗?既是君子,就要担负起你身为男人的责任,娶了林氏,就别辜负了她。”
人都是双重标准,说这话也不怕自打嘴巴。章哲在心内嘲讽的想,他若真如父亲所说,只为林氏负责,那他于姜辛来说算什么?一个言行不一、前后不一、表里不一的男人,算什么君子?
不,不,这都不是君子不君子的事了,而是他是不是人的问题。
可他不会和章二老爷撕扯这些条文框框,只道:“我心里有数。”
章二老爷谅他也不敢胡来。有章家照着,他才有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若是得罪了林家,他这辈子只能做丧家之犬了。
他捋着胡子道:“章家从来没有无用之材,你年纪不小,却毫无建树,叫我怎么可能对你放心?除非你像你三哥一样,算了,用你三哥来要求你,也太难为你了点儿,这样吧,你要是能够入朝为官,做到从四品,爹就再不管你的私事。”
章哲没有功名,最快的方式也不过是捐官,从七品爬到从四品,没个十几年根本做不到。那个时候,姜辛便是活着,也是三十几的妇人了。她姿容颜色本就不是上乘,那时候更是昨日黄花,只怕就是塞到章哲怀里,他也只会满眼嫌恶。
就算他仍然心怀歉疚,随他让姜氏做妾还是做平妻,都由着他。
章哲仰头笑了半晌,道:“父亲对儿子还真是希望颇高啊。”
章二老爷道:“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只懊悔当年对你太过纵容,所以现在看你这般不思上进,才痛心得不得了。人生在世,就没有完全随心所欲的时候,你既然想要自由,那就证明给你老子看,你有这个能力,否则,别怪我干涉你的生活。”
章哲点头:“既是父亲坚持,儿子也不能让父亲轻看,说不得怎么也要试试。不过口说无凭,还请父亲给儿子签字画押,留个凭证。”
章二老爷眼睛一眯,道:“你倒还不信你老子?”
章哲轻嗤道:“亲兄弟,明算帐,今日留了凭证,也免得将来儿子耍无赖后悔。”他是怕自己将来耍无赖吧,这混蛋玩意儿。
骂是骂,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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