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姜冽猜测的那样,自己疲倦了,麻木了,迫切的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好把从前这章彻底翻过去,所以才这般草率的下结论,认为她已经过世了吗?
如果姜辛活着,不可避免的他的生活要受到碰撞,父母、祖父母,还有家里现在的林氏,都不是轻易能解决的问题。甚至,姜辛都不可能再回到章家,继续做他的妻子。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已经沧桑、衰老到了这个地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有了像从前那样,为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事,而投注全部心力,九死而不悔的勇气。
不只是因为他以为妻子背叛了自己,还在于,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不怨姜辛,只怨他自己。是他自己无能,所以才会被鲁知府欺凌、枉害,是他自己无力,才不得不让姜辛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是他自己无权无势,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得的逼不得已。
他最恨的不是姜辛的一去不回头,而是恨他自己多年来的一事无成和遇到挫折之后的一筹莫展。他从不知道,一个卑微的人,连平安的活着都是奢侈。一个卑微的人,连护住妻儿都是奢侈。一个卑微的人,连尊严都是奢侈。
所以他才那样的恨和消沉。
连他自己都以为,这样的结果是姜辛带来的。好像这样,他就可以不用那么痛恨自己的窝囊。可姜冽的一句“不是她”,让他深受震动,自己什么都没做,堕落的借口便是温顺的任人摆布。而他明明知道,任人摆布的下场就是害人害己。
章哲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把她安葬了吧。”
杜叶应声。
章哲道:“你跟我去附近问问,昨晚有没有什么人受了伤,或是,诞下孩儿。”
“啊?哦,是,六爷。”看来,不只姜家大爷不相信六奶奶遭遇不测,连六爷也怀疑眼前的女子是不是六奶奶了。
章哲对这里还算熟悉,毕竟他为了勘测地形,没少往这边来,打听起来便相对方便得多。可毕竟寻人有如大海寻针,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确切的答案来。
黎明前夕,山脚下一座小村子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孩儿,抹着额头上的汗,对土坑上的年轻妇人道:“终于生了,是个男娃儿,你瞧瞧,可俊着呢。”
土炕上的年轻妇人脸色淡如纸金,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正是被扔到破牛车,本该躺到乱葬岗上的姜辛。此刻她却仍然撑着身子,探头看了孩子一眼。嘴角绽出一抹笑来,干躁的唇微微开阖,说了两个字:“谢谢。”
她失血过多,拼尽了一生之力才算把孩子生下来,到这会儿气若游丝,没有一点儿力气,说完这话就躺倒下去。
中年妇人道:“你别说话了,我安顿好孩子就去给炖碗鸡汤喝,你这回,可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不好好将养,将来可是要落下病根的,孩子还这么小,都指着你一个人呢,你怎么舍得他?”
当然舍不得。
如今的她是真的一无所有,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是没爹没亲人,只有她这么一个亲娘,既然老天没把她们娘俩的命索走,再怎么艰难她也得活下去。
姜辛一觉睡到正午,是闻着鸡汤味醒的。从昨天到现在,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此时闻见鸡汤的鲜香,简直有如山珍海味。
她吸了吸鼻子,睁开眼,就见儿子偎着自己躺着,红通通的脸颊,细细软软的头发,高挺的小额头,红润润的小嘴,小小的一团,又娇小又可爱。
她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中年妇人挑了门帘进来,笑道:“醒了?肯定饿了吧?鸡汤早就炖好了,我瞧你睡得香,就没打搅你。”
姜辛忙起身:“大娘,您和大伯的大恩大德,我莫齿难忘。”说着跪在炕上就要磕头。中年妇人忙把鸡汤放到柜上,伸手把她扶起来道:“可别这么说,什么大恩不大恩,不过是我家老头子恰巧碰上罢了,你这身子正虚弱的时候,可别这么折腾。”
好说歹说,扶了姜辛坐下,又替她把被子都裹好,道:“月子里不行见风的,好在现在天气凉快,不冷不热,你做月子除了闷点儿,倒是不受罪,但也不能大意,来,先把鸡汤喝了。”
姜辛喝了鸡汤,精神仍是不济,大娘便道:“你还是先躺着吧,我看你身子虚成这样,这一两天估计奶水也下不来,我灶上熬着粥呢,待会儿孩子醒了,我先喂他几口粥油。你大伯去打听了,看谁家有养的羊下了崽正好有奶”
姜辛感激不尽。
她喝了鸡汤,肚中充实,身下温暖,便又有了倦意,可她舍不得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孩子,抚摸着他小小细细的手指,又摸摸他毛绒绒的头,再亲亲他的小脸蛋,眼里竟渐渐有了湿意。
世事无常,她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谁想又有了转机,被许伯和许家大娘救了回来。九死一生,总算平安生下孩子。
到这一刻,什么过去,什么从前,对她来说都没那么重要了,对于未来,她也已经没有太多奢求,只要能把孩子养大,她便于愿足矣。
第367章 、回乡()
送上第二更。
章哲什么都没打听到。
这更像是老天对他的嘲弄。在他接受姜辛失踪之后不见人影,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是遭受了不幸的时候,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重新娶了妻,正准备平静、麻木的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的时候,又让他得知了姜辛的消息,可却偏偏又失之交臂。等他相信姜辛还活着,想要寻她出来时,却又如同大海捞针,找不着一点痕迹。
仿佛那天城外遇到的破牛车、怀孕的年轻妇人,姜氏、燕城,统统都是幻觉。连姜冽都是,不想看见他,几乎处处都能得见,想见他,就是刻意到他的住所去寻,都扑了个空。
姜苗的回话从来都只有一句:“我家大爷出去寻二姑奶奶了。”
这是讽刺,也是挑衅,只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章哲明知道姜冽以及他身边的人都不待见自己,可这会儿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要能找着姜辛,他随便姜冽处置。
杜叶急得嘴上火炮都出来了,跟着章哲东跑西颠他没意见,可这回了京城一直不回家算怎么回事?一旦老爷、太太、六奶奶问起来,可该怎么回话?
他劝章哲:“六爷,寻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总得慢慢来,咱们先回家哪怕先打个卯呢?二老爷可是说了,咱这一个月必须回去一趟,这回出来,咱可都快两个月了。”
章哲以前还总能踩着底限回去,这回是完全没顾忌了。二老爷那脾气,上来之后可真是挥板子就揍的主儿,也不管六爷多大年纪了,他是见着六爷就青筋直蹦,满口的“逆子”,下手那狠劲,跟打的不是自己儿子似的。
章哲也是**凡胎,这一顿板子下去,再仗着身体能撑,也得躺个半个多月。说句不好听的,越是不喜欢待在家里,可这受了伤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就更长吗?
章哲最近眼神越发黝黑,看什么都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烧,杜叶瞧着都害怕,可他比从前多了几分活气儿,这让杜叶又庆幸。虽说整天这么折腾不是什么好事,但六爷现在有事儿可做,总好过从前心如古井那无波无澜的模样。
他也替六爷发愁,竟不知道是找着姜辛好,还是找不着好。
姜辛那脾气也不是个好捋顺的,宁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去,她能眼睁睁的看着六爷有了林氏,还能再乖巧温顺的回到六爷身边?
到时不定怎么闹呢。
再说,若真和传言似的,姜辛有了身孕,那孩子章家能接受得了?根本无从考证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二老爷是肯定不会支持六爷的,还有林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姑娘由妻变妾,变平妻也不成啊?林家势大,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何况人家又是实打实的妻,还写了婚书的
章哲这回倒是从善如流,对杜叶道:“我自己先回去,你继续找。”
杜叶:“”六爷,咱这样真的好吗?这么大张旗鼓,二老爷不用打听就能知道您在做什么,平日里都瞧着六爷不顺眼,这回还不又得说六爷“不务正业,竟干糊涂事”啊?
人死都死了,新人也娶了,还非得满世界搜罗,谁不得看六爷跟个疯子似的,竟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
章哲呵笑一声道:“你要是这么没骨头,以后也不用再待在我身边了。”
杜叶肉皮子一紧:“小的是不会胡乱说的,就是二老爷对小的严刑逼供,小的也绝不会漏一点儿口风,可”
可不是他闭住嘴,二老爷就打听不出来的。
章哲凝眉深思,他忽的笑道:“没关系。”分明是已经下了决心的模样。
姜辛平平安安的出了月子。
孩子是早产,才七个多月,就因为母体受损不得不提前出世。好在姜辛怀他之后,营养始终不错,这孩子除了个子小点儿,身子弱点儿,生命力倒是强韧得很。
许伯借了一头产奶的养,见天儿挤了奶烫了给孩子喝。喝不完的就给姜辛喝,她的气色总算渐渐恢复过来。
她提出要走。
许大娘很是吃惊:“孩子这么小,你一个妇道人家,上哪儿去?”
姜辛道:“这里终究不是我家,虽然您二老待我有如亲生,可这里是我的伤心地,我怕早晚会有人寻了来,给您二老带来麻烦。我如今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可隐约知道我曾经在姑苏城落脚,我想回到那儿去。”
她咬了咬牙,艰难的道:“您二老的恩德,我无以为报,只能图以后,若是以后也不能,那我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定然不敢怠惰。”
许大娘直摆手:“孩子,这话就别说了,只能说这都是老天安排的,恰巧遇上你,别说是我们,换谁也不可能见死不救。”他们并不知道姜辛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富贵人家的**事太多,吃人不吐骨头,他们也看得多了,很是同情和体谅姜辛,她不说,他们也就不细问。
她接着道:“再说我们也没做什么,谁没有个为难招窄的时候呢,可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嘛。你要回去,我们也不拦你,只是你自己,年纪轻轻,又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没法过儿也得过,姜辛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指望别人。
出了满月,姜辛便告别了许家老两口。老两口都是实诚人,虽说家无余财,可还是给她准备了干粮:几块玉米饼子,两大包肉干。
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已经是竭尽所能的全部力量。姜辛抱着孩子,将半边脸都遮到了小被子后头,哽咽着道:“等我安顿下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她倒想让他们和自己一起走,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数,她不希望他们老两口因为善良反倒要受到恶人的惩罚。
可这老两口一是故土难离,二是姜辛不知道自己将以何为生,是以也不敢夸下海口,就一定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也不愿意成为姜辛的拖累,是以在他们推辞之下,姜辛这才决定孤身上路。
姜辛将最后一件首饰当掉,做了回姑苏的盘缠。而这个时候,章哲和姜冽也才急匆匆的去到许伯家。
第368章 、错过()
送上第一更。
姜辛一路顺风顺水的回到姑苏。
她脑子里仍然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可却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一般,她抱着孩子回到当初她和章哲生活过的院子。
院门口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冰冷的大铜锁。
姜辛愣怔怔的看着,良久只是自嘲的一笑。就像当初她认定这孩子和无忧公子有关系一样,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现在,她对这个院子所谓的熟悉,也许仍然只是错觉。
她不过需要一个安身之地,哪管是京城还是姑苏?她只是不甘心,想要从冥冥中找出一点儿线索来,终于被残酷的事实打击,她这回是真的死心了。
姜辛抱着孩子,几乎磨破了脚掌,才和人赁了间房子,只有两间,简单、简陋得无法形容。屋内只有竹床一张,剩下的便全靠她自己置办。
房钱一个月要三十文钱,见她抱着孩子可怜,那家主人也没苛刻,只收她二十文。面对着四壁空空如也的屋子,姜辛打起精神,对怀里的熙郎小声儿道:“这是我们的家,以后,娘会让你搬进更大更漂亮的家。”
万事开头难。
她想要活下去,必须得有谋生的营生。姜辛搜肠刮肚,深知自己并没多少本事,仿佛自己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刺绣只能算是糊弄,做针线也是手艺平平,况且姑苏这地方地杰人灵,是胜产苏绣的地方,她若想以此谋生,纯粹是班门弄斧,徒惹人笑话。
姜辛决定开个小吃铺子。
她脑子里有许多食谱、菜谱,与姑苏本地的吃食大不相同。她不求能一朝富贵发达,只盼能养活得了她和熙郎。
姜辛是真的褪下了从前的娇弱,每日里用凉水洗衣、洗菜,从不顾忌;买了菜,不敢要人帮忙,就为了省几文钱,她自己挑着扁担要走上十几里路。
一天忙到晚,热汗顺着额头往下淌,背上还背着熙郎,愣是舍不得把他交给别人代为照看。一则是没钱,二则是她不放心。
到了晚上,她累得腰酸背疼,手臂和双腿都和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可她还要照顾小熙郎,喂他喝奶,给他洗澡,抽空给他缝小衣裳,一直忙到大半夜,等到天不亮,又早早起来准备开小吃摊。
眼看小吃摊生意越来越好,姜辛欣慰的想:再累也值得。
章哲和姜冽俱都扑了个空。
他们两个快把这附近十几个村都翻遍了,也没找着姜辛,隐隐听说曹甸村有人曾经借过刚下过崽的母养,他二人便揣着一线希望找到了许老伯家。
许老伯不在,说是上山打柴去了,许大娘见他二人衣裳华丽,骑着高头大马,又带着随从,先怯了三怯,问起家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许大娘一问三不知,只是摇头说:“没有。”
姜冽难免失望,见问不出什么来,转身就走。
章哲却不死心的四下乱看。院子不大,后院种的是菜,有一口井,前院除了猪圈就是鸡圈,屋檐前还种着一捧花,他看桩子上有拴过的痕迹,便问:“大娘,你家养过羊?”
许大娘想,自家老头子借羊不是秘密,是瞒不住人的。可姜辛是老头子晚上救回来的,没人知晓,甚至坐月子期间她也从未出过院子,因为安静,左邻右舍也没多加关注,所以想必瞒能瞒得下。
便点头道:“是,前些日子我病了一场,吃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老头子着急,就从村头老杨家借了一头母羊”
她答得滴水不漏,章哲也挑不出什么破绽来。可他不肯走,许大娘也哆嗦了,仔细回想,姜辛母子走得匆忙,屋里的尿布还没来得及收拾,可别露了陷。
正忐忑着呢,章哲迈步往里走。姜冽一皱眉,心说,你一个大男人,二话不说就往人屋里闯,合适吗?
想是这么想,却没拦。
章哲边走边问:“大娘家里都有什么人?”
“就我们老两口。”许大娘说着便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唉,老婆子命苦,生了两儿一女,都没站住,到老了老了,可不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么。”
章哲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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