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的行踪倒是小事,只怕反倒要惹来聪哥儿的嫌恶。
她不怕承担责任,只是不想没事找事,更不想好心做了坏事。想来他未必是有意寻到这里,而是误打误撞到了这,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杜藤无法,只好退出去。
一连照顾了三天,安辰亲自带着个小丫鬟,夜以继日的守在聪哥儿床边,聪哥儿终于退了烧,人也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入目是两个陌生的女子,就是一怔:“这是哪儿?”
安辰福身:“奴婢安辰参见孙少爷”见他还是不解,便又解释道:“奴婢是六奶奶院里的丫鬟。”
“哦。”聪哥儿眼神闪了下,疑惑尽消,只剩麻木的平静,问:“六叔可在?”
“回孙少爷,六爷不在。”
“嗯那就有劳,替我多谢六婶娘的救命之恩。”
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救了他倒像是得罪了他一般?但不可否认,这是个聪慧到极点儿的孩子,不需要多说,他自己已经推算出了前因后果。
安辰心下腹诽,却并不多话。小丫鬟端上了白粥,她亲自端过来,聪哥儿视线触及她白嫩纤细的手指,忽的道:“我自己来。”
他强撑着坐起来,颇为顾忌的接过碗,草草的喝了粥,不等安辰接手,他随手就把碗放到床边。
安辰道:“孙少爷若有吩咐,奴婢就候在外头。”
聪哥儿道:“不必了,你回去吧,我身边不需要人服侍。”他态度冷淡,近乎疏离。
安辰对姜辛抱怨:“这孙少爷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
姜辛淡淡的瞥她一眼,道:“你近日的辛苦我都明白,等六爷回来我会跟他说,叫他好好赏你。”
安辰陪笑道:“奴婢哪是替自己讨赏,这不是替奶奶鸣不平么?”
姜辛嗤笑道:“用得着你替我鸣不平?我做什么了?人是杜藤发现并且救回来的,他的伤是崔郎中治好的,衣食住行是你们亲自照顾的他干吗要领我的情?”
安辰瞠目结舌,半晌道:“话是这么说,可没有您的允许,谁敢救他、治他、照顾他?说到底不还是奶奶您的人情么?”
姜辛道:“行了,这人情,我也不稀得领,让他自去感谢六爷吧。”
半个月后,聪哥儿的伤彻底痊愈,他提出要走。姜辛也不拦着,叫人给他准备盘缠。聪哥儿毫不犹豫的接了,对安辰道:“劳烦姑娘替我回禀一声,我想向六婶娘辞个行。”
姜辛拿他当子侄辈,倒也没设屏风。聪哥儿目不斜视给姜辛行礼:“侄儿章聪见过六婶娘。”举止严谨、从容,神色肃穆、端庄,实在是章贤的翻版。
姜辛没来由得就腻味,她两世和这位聪哥儿也没什么接触,实是不知道他到底脾气禀性如何,但他对自己从来就没尊敬过,想来是不会变的。
姜辛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漠,客客气气的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聪哥儿坐了,眼也不抬,对姜辛道:“小侄此来,一是向六婶娘表达救命之恩,二来是向六婶娘辞行。”
姜辛点头道:“救命之恩不敢当,我也不过是恰好遇上,至于辞行你若决定了,我不会阻拦,但六爷不日就要回来,你确定不等六爷了么?”
聪哥儿道:“不必了,六叔事忙,侄儿还是不打扰的好。”
姜辛无所谓:“你既遇到我,我便不能不多句嘴,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缘故出的家门,总得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
聪哥儿很快的笑了下,语气忽然变得轻佻和挑衅起来,道:“那就有劳六婶娘代劳了。”
第334章 、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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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辛一怔,下意识的抬眼看聪哥儿。这分明还是孩子,怎么态度这样尖刺?
她一向敏感,听聪哥儿的语气就知道自己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给府里通风报信,与府里沆瀣一气,将他扭送回家的意思,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姜辛轻笑一声道:“好啊。”
聪哥儿眼眸一眯,寒意顿显,看姜辛已经不复最初的疏离和淡漠,而是带了愤怒和愤恨。
姜辛假装没看出来,道:“谁让你叫我一声六婶娘呢,我虽不配,但腆居长辈,总得努力名副其实。不过是一封家信,报个平安而已。嗯,我不能为你负责,也不能替家里长辈做决定,这封信寄给谁好呢?我总不能为了你,把我自己搭进去。”
“你们这些自私、虚伪的大人,何必好言矫饰,随你怎么做好了。”
姜辛却暗暗心惊。章老太太确实可恶,但她对孙子、重孙子们态度还是很好的,在她的思想里,他们到底是章家骨血,天生就比媳妇、孙媳妇们多一层亲近。不管聪哥儿生母是谁,章老太太始终对聪哥儿兄弟不错,他不可能和聪哥儿发生太激烈的冲突,从而导致他离家出走的地步。
那就是章贤?
也不太像,章贤长年不在家,他们父子相见次数有限,他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难道是顾氏?
姜辛试探的问道:“你几时从府里出来的?三嫂早该生了吧?是男是女,可顺利吗?”
一提顾氏,聪哥儿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他几乎就要拍案而起,毕竟年纪尚小,他没法完美无缺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姜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但聪哥儿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他既到了这,就不可能什么消息都不透露,不然等六叔回来,他势必还得再重复一遍。
他尽量平静的道:“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哦,是男孩儿啊,那可要恭喜三嫂了。”既然是儿子,那与聪哥儿天然就有利益之争,他是为了这个?
聪哥儿就是看不得姜辛那种自以为是的表情,他道:“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争什么。”
如果是别人,聪哥儿可能也不会说自己的心思了,可就因为眼前的女子是传说中病弱而又懦弱的“老姑娘”,如果不是六叔要靠她续命,只怕她这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聪哥儿对姜辛十分不屑,她命运固然可悲,可那是和她自己的性情分不开的。但凡她自己有能力、有本事,也不会磋砣至今,所以他很是瞧不起她。
男子也罢,女子也罢,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活得再落魄也是活该。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姜辛这样的人,压根不值得别人对她有一星半点儿的同情。
即使同在章府,聪哥儿也从未与姜辛有过交集,即使众多人中,他也从未把视线放在姜辛身上。
可就是在自己瞧不起的女子面前,她用她浮浅的心思揣度自己的心思,还自以为猜中了,露出一副得意的模样,才更让人愤恨。
姜辛轻笑,不以为然的道:“那是因为你还小,没见识过利益动人心的时候,现在说不争,是你过于自信,也是你过于轻视你新生的弟弟罢了。”
放着现成的大好利益不要,非要跑出来自立门户,也只有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做得出来了。
聪哥儿哼一声道:“六婶娘可真是聪明过人。”好像就她懂这个道理似的,她一个闺阁妇人,又不曾读书万卷,也不曾行万里路,还敢诲人不倦?
姜辛很认真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也不会自诩自己就真明白什么,但这是我这么多年”她十分严肃的强调了一句,又接着道:“感同身受,铭心刻骨的一点儿经验罢了。我没必要非得让你相信,只是对这件事的一个陈述,信不信,听不听,全在你自己。”
不等聪哥儿说什么,姜辛便又道:“我会给你母亲写封信,好歹把你的近况说清楚。”
聪哥儿咬了咬牙,想说不用,可到底想知道那边会是个什么反应,就没吭声。
姜辛可没想到一提顾氏竟是他的死穴,一时是又气又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又问了一句:“你急着走,可是有要紧事么?不然将来你母亲问起,我也好有个应答,否则也太不负责任了些,便是你六叔回来,也难免要怪我对你太过唐突和怠慢。”
“母亲”这个字眼实在是刺耳,聪哥儿知道姜辛是故意的,对于她的嘲弄、讽刺反倒没多耻辱和愤怒的感受,他道:“我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随波逐流,走到哪儿是哪儿罢了。”
姜辛哦了一声,道:“若是你不急,不如等你六叔回来,听听他的意思?你正是读书的时候,这里有家岳麓书院,执教的是先帝时期因病告退的大儒林凤鸣,想必你也听你的先生们提起过他。”
聪哥儿当然听说过,只是从前山遥水远,从未想过能拜入林凤鸣门下罢了。
林凤鸣是先帝二十二年的状元,一生宦海沉浮,于二十年间便做了首辅,为先帝出谋划策,可以说名垂青史一点儿都不为过。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得善终,可偏偏林凤鸣十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这才告病回乡。今上对他十分仰慕,几次请他回朝堂,他都拒了,只一心致力于教书育人,为此今上还特意赐他“齐圣”的牌匾,竟大有与孔圣人比肩的意思。
聪哥儿可不想承姜辛的情,但他虽然傲,却也知道,以他这个年纪,谈成家立业尚早,不读书便难免不务正业,这辈子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升斗小民,别说什么雄心壮志,就是他心底的那点儿小心愿怕也是不能达成。
他只能不情不愿的道:“六叔什么时候回来?”
姜辛道:“也就这几天吧。”
聪哥儿看着姜辛眼角的笑意,恨声道:“我不是不孝之人,没道理不等长辈就走,倒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一样,那就多叨扰六婶娘几天,等六叔回来,我问过六叔的意思再说。”
第335章 、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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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哲没回来,聪哥儿暂时不提要走的事,姜辛并不拘束着他,只叫杜藤问过他要什么样服侍的人。聪哥儿是有两个贴身小厮的,但没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是否没带出来。
聪哥儿谢绝了姜辛的好意,只说不用,结果没两天,他的两个小厮找了来。
原来这主仆三人途中遇上了黑店,人家瞧着聪哥儿虽风尘仆仆,但衣着华丽,谈吐有致,便知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又听他是外地口音,并无大人在侧,这才生了歹心,掳了他主仆三人就跑。
他两个小厮倒也忠心,豁出命救他出来,倒是走散了。一路打听到姑苏,这才听说被人救了,几经辗转,还是通过医馆的崔大夫,寻到了章哲这儿。
主仆相认,俱都在章家安顿下来,聪哥儿这回没那么光棍,亲自去向姜辛道谢。他一个人在这吃住,连药带补品,所费不赀,他当初一心想走,厚着脸皮,这帐说赖也就赖下了,可现在他有在此盘桓的心思,又带进来两张嘴,他也就没那么理所当然。
且这些日子在章哲这,他也听杜藤说起,家里一应开支,全是这位不起眼的六婶娘支撑,自己那位六叔是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柜,他就更不好意思了。
姜辛倒无所谓,不是她不知柴米油盐,也不是她穷大方,更不是她银子多得没地儿花,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家,她谁也不看,也得看章哲的颜面啊。
姜辛按章府规矩,给聪哥儿和两个小厮发放月例。
聪哥儿一副“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的神情,心里却颇为震动,他难免多打量姜辛几眼。她对自己既不讨好,也不嫌恶,可以说,以她的身份,这种处世方式已经算是很成熟、很客观了。
在聪哥儿的认知里,姜辛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子,见识浅薄不说,性情也难免尖刻,为人小气、爱占便宜,性格粗鲁、泼辣,是个尖酸小性儿的女子。
她会做事这般大方?!真让人失落。
她不比顾氏出身好,也没顾氏博学多才,更没顾氏聪慧敏捷,但她能把生活经营得的滋有味,有声有色,可不是一句“命好”就能概括的。
当然可以说她嫁得好,但谁都知道,在婚姻一事上,她是有自己的主见和选择的,并且为此不惜拼死抵抗过,在这个明显对女子存了偏见的世道,她居然能反抗成功,不可谓不英勇,她这份勇气和烈性,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姜辛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不必觉得不自在,这些花费,我暂时还能支撑得起,以后等你能自立了,再还不迟。”
前一句话消解了聪哥儿的愧疚,后一句成功激起了他的不服输。
聪哥儿忍不住道:“你是我的长辈呀,这点小钱,你倒好意思跟我讨?”
姜辛毫不客气的道:“我不过是你的婶娘,就是你嫡母,怕也不能全权替你负责吧?”责任不许负,债务为什么替他承担?
一提顾氏聪哥儿就要跳脚,可迎着姜辛那明亮的眼神,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什么都看出来的模样,他只能悻悻的哼了一声。憋了一会儿,他又释然了,道:“多谢六婶娘的激励,我将来必不会赖帐就是。”
姜辛笑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过是想叫你明白,你既然想要独立,那就彻头彻尾的自立,别叫旁人以为你玩的是个噱头。从来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没谁可以完全占尽便宜,又不需要付一点点责任的。你不是想甩开你的父母家人吗?那就别让他们担心,证明给他们看,否则不如早早回去的好。”
聪哥儿当然明白,他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的接受罢了。人都是如此,家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无法割裂和割舍的,正因为对家、对亲人有着太多的期许和感情,才会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格外愤怒,即使离家出走,也是寄希望于家人能够极力劝自己扭转回头,在某种程度上,家人做怎样的让步都不满足。
姜辛的话,算是给聪哥儿泼了一盆冷水,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明白,家也好,感情也罢,需要经营,若他能立得起来,家回馈以他的必然是更多的深情,可若他不能自立,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家也会以百倍的残忍将他拒之门外。
聪哥儿沉默下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姜辛也不理他,自顾自的看帐册。聪哥儿忽的道:“你就只给她写封信吧,没人关心我的生死安康”
姜辛挑了挑眉,径自拨着算盘,问:“给谁?”
聪哥儿嘲弄的笑了下,扬高声音道:“我的嫡母。”
姜辛哦了一声,仍旧不抬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她冗务繁多,对你”说时轻抬眼,朝着聪哥儿笑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何必自讨没趣。”
聪哥儿愤怒之余满是被挑破心事的失望,他道:“让你写你就写,别自作聪明。”
姜辛耸耸肩,道:“不如你执笔,我叫人替你送回去就是。”
聪哥儿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不好奇?”
姜辛摇头:“说真的,我自顾不暇。”哪有闲心管别人的生活和感情?
她说得如此直白,把自私呈现的光明正大,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聪哥儿哼了一声,心道:也不知道六叔看上你哪儿了,说不定,就真是为了续命呢,个可怜的药引子。
姜辛嗤笑:“我是什么的人不劳你费心,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容你置喙,就算我只是为了自欺欺人,可短短几十年,我能将自己从头骗到尾也是本事呀。”
聪哥儿被说得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竟然很想对眼前的女子诉说心中的愤懑。她那么特立独行,敢为一己之利与整个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