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记-夏夜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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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记-夏夜鬼故事-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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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不是做了老大?总要有个地方摆张大班桌放张贵妃椅吧?”我指的是我在雾原里和他说的开公司的办公条件,没想到他回到这里来倒干上了。 
  罗意哈地一笑,说:“你记性倒好,什么都记得。” 
  我说:“那是,我是谁呀?我要不什么都记得,可没这么容易就回来。”我和他东拉西扯的,只是舍不得说再见。这一再见,我可就什么都不再记得了,想起来还真有点牵挂。 
  罗意说:“有些事该记得,有些事就忘了吧。小妹,亏得这一路有你,一点都不寂寞,还有趣得很。你去之前我已经在了好久了,每天只是东走走西走走,漫无目的,你一去,热热闹闹再没停过。小妹,大恩不言谢,大哥送你们一程,你们走好。回去的路上有点痛,只好忍着了。” 
  我伸臂抱住他,说:“大哥,替我跟明姐和清清姐说再见了。” 
  罗意说好,说:“小妹,”我应道:“怎么?”他笑,一伸手,把我推进了江里。我背负着我的感情,轻飘飘地向下坠落,知道他是要趁我分心的时候送我走。这再见珍重的送了说去,难道要来个十八相送? 
  我抱紧我的感情,像一片羽毛,落在漆黑的江水里。江水里有旋涡,把我们往下扯,扯得我们拧成一股绳,麻花绳,麻花辫子,麻花钻头,天津十八街的大麻花都没拧得这么紧。紧得我窒息,脚下如坠了铅球。爱德蒙?邓蒂斯的脚下被绑了铁球扔进伊夫堡下的地中海时,一定也是这样的重得惊心。感情像丝线勒进了我的意识,我知道我们是终于合二为一了。 
  原来感情是这么的重。我是羽毛,她就是铅。如果没有感情,我们就是天空的一片云,风一吹就散,风一吹就走,不会为了任何事物去做丝毫的停留,有了感情,就是必然下落的雨。我们堕落,要死要活,七情六欲,百态丛生。不再潇洒。 
  痛吗,那简直是一定的,可是这一次的痛和上次的痛又有所不同。上次只是痛,万箭穿心,这次是坠胀,拖泥带水,不清不楚,活生生要把我五马分尸。我以为我有了感情,可以回忆一下过去的甜蜜生活,哪里知道它重得我根本没有余暇去想那些,我只知道痛,痛得我想死。我想我不能再受一次这样的痛,再来一次我一定会痛死在这河里。 
  我不要活了。 
  我们一生中,会说多少次这样的话?想放弃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我从雾原绝域过来,多少困难在面前,我从没想过放弃,谁知这感情一附身,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放弃。原来感情是这么脆弱这么懦弱的东西。我要她干什么?可没有她,我就什么都没有。我们的感情就是我们的负担,感情越多,负担越重。越重感情,担子上的绳子就勒得越深,身体就越来越痛。那种痛深入到肌里,深入到骨髓,深入到灵魂。 
  灵魂本来是轻飘飘的,没有实质,仍然会痛,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我们有了感情,爱让我们痛。爱有多深,痛有多深。感情是一双翅膀,它载着身体飞翔,它自身就很重,但因为它是翅膀,它就会飞。   
  凤凰的眼泪   
  我从黑水河里爬起来,痛得我在奈何桥下打滚呻吟。好嘛,我又来了,天下像我这样把奈何桥当旅游景点的人怕没有几个,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我肯定是几百年才一出的祥瑞。我苦中作乐地笑,心想我这样受苦受难的祥瑞,怕也是少有的了。 
  奈何桥上人很多,全都面无表情,我不要看他们。孟婆茶馆那里人仍然很多,那些人痛苦失落,咬牙皱眉,骂骂咧咧的,看得我倒牙。有了感情是小丑,没有感情是木偶,生活就是马戏班主,不停地用皮鞭抽打我们上场,才不管我们是不是遍体鳞伤。 
  我爬起来,走到孟婆跟前,向她行个礼,说:“婆婆,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走的时候就对婆婆说过,下次再来喝婆婆的茶,那句话说完才不过三天,我就真的又回来向婆婆讨茶喝了。上次承蒙婆婆送我一程,让我回去找到了我的情魄,现在我们一起来了,喝完茶,还想再要回去,烦请婆婆再送一程。我那孩子长得很好,就等着我回去让他出生呢。婆婆,多谢成全。”说完再鞠一躬。 
  上次我插队,还有人上来说后面排队去,这次我插队,就没人敢说话了,全都呆呆地瞪着我,看我这个妖怪,从沥青石油那么黑的黑水里爬出来,还会说话,说的话还这么稀奇古怪。 
  孟婆细细打量我一番,点点头,端起一碗茶递给我。我大喜,接过来就要一饮而尽,忽然想起一事,说:“婆婆,我怕我喝了这碗茶后不记得那边的事,可怎么办呢?这里的是要忘了,那边都可不能忘啊。婆婆,我该怎么掌握这个多少?” 
  孟婆不说话,只是看着那碗。我想她工作经验那么丰富,一定不会出错,眼前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相信她了。举到嘴边要喝,又想起一事,说:“婆婆,我是要回去,不是要上奈何桥,去望乡台,婆婆你要看好了,不要让我走错路。” 
  孟婆大概很少遇上我这样罗嗦的人,眼珠子转了一下,是表示她觉得我很烦? 
  我不敢再说,捧起碗来喝。刚要喝下,我又说:“婆婆,你这碗结实不结实,摔不摔得坏?” 
  孟婆不知我要干什么,就瞪了一下眼。我估计她是个哑婆婆,不会说话,表情也不太丰富,她对这个工作岗位一定没什么爱心,一碗茶卖几千年,什么新鲜感都没了。要是有个可口可乐来跟她打擂台,她肯定要抓狂。 
  我笑说:“婆婆,我想拿着这碗茶到河边去喝,喝完了什么都不记得,往下一倒,就正好倒进河里,这样就不会走错路了。你看好不好?” 
  孟婆终于被我激怒了,劈手夺过碗来,捏开我嘴,把一碗茶往我嘴里一倒,再啪一下往上一推,合上我的颌骨,我一闭上嘴,满口的茶就“咕咚”一下全进了我的肚子。我刚想孟婆她老人家不知几千岁,脾气居然这么大。又见她老人家一挥手,我就腾云驾雾般的飞了起来,再次“咕咚”一声,落进了黑水河里。 
  真黑呀,为什么这么黑,黑得我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是电影院突然停了电,黑得是一头扎进了墨水池。黑得是小一休画的一幅画:一只乌鸦在黑夜里飞。 
  它怎么这么黑啊, 
  它气死猛张飞, 
  还不让黑李逵, 
  在那唐朝了有一位黑敬德了吧。 
  在东山送过碳, 
  在西山挖过煤, 
  它就卖过两天煤呀, 
  它就推过两天煤呀, 
  它就背过两天煤呀, 
  它就扛过两天煤呀, 
  它又当过两天煤铺的二掌柜的吧。 
  我听见有收音机还是电视机里头在说着这个绕嘴的相声,他说那块叫“德国青”的黑布啊,它为什么就那么黑? 
  我听了几句想笑,一笑就浑身痛,痛得我哼出了声,我说:“妈,把那相声关了,笑得我骨头痛。” 
  就听见我妈答应了说就关,那说相声的话音刚消失,就听见她大叫一声,说:“小夜,小夜,是你在说话?” 
  瞧我妈说的,不是我还会是谁?我哼哼叽叽地说:“是了,妈。妈你别叫,你一叫我耳朵都痛。” 
  我妈还在尖叫,然后就听见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嘴里还叫道:“小夜小夜,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让妈妈看见你呀,你出来呀。” 
  这下我是连我的脑仁都痛了,我忍痛说:“妈,求你别跳了,你跳得我头痛。” 
  我妈马上说,“好,好,我不跳我不跳,我坐下来,小夜你来挨妈妈坐着,让妈妈摸一下你。” 
  我痛得哭笑不得,说:“妈,你别闹了,我全身都痛,我根本不想动。妈你过来陪我躺会儿,你给我揉揉肚子吧,我觉得肚子好胀,是不是好几天没喝酸奶没上厕所啊?” 
  这个要求不算高啊,我以前哪儿痛都叫妈妈揉的,妈妈的手又暖和又有力,揉一下就不痛了。有时大姨妈要来前也是肚子又痛又胀,就叫妈妈揉肚子。后来有一次去隗一清那儿,我忽然痛起来,还叫他给我冲过热水袋。想起这个,我脸上一热,这一下,连脸都痛了,一直痛到牙齿里。痛得我直抽气,我说:“妈,我怎么哪儿都痛啊?肩膀脖子也痛,是不是发高烧了?妈你来摸摸呀。” 
  一双熟悉的手搭上我的额头,妈妈小心地说:“小夜?是你在叫妈妈?” 
  我把头往她手上蹭了蹭,说:“不是我还有谁啊?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女儿?妈妈,我浑身都痛,你帮我摸一摸吧,你一摸我就不痛了。妈妈,为什么这么黑呀?我是不是当过了两天煤铺的二掌柜了吧?”最后一句我是用卖布头的语调说的。 
  眼前有什么东西被揭开,什么煤铺不煤铺的呀,原来我就是戴了个眼罩。那应该是白天了?我白天睡觉怕光线刺眼,就爱戴个眼罩,还戴上头画了一对睁得大大的眼睛的那种,看了要吓死人。然后我就用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我妈的脸,我眨眨眼睛,说:“妈呀,你怎么一下子老了五岁呀?是不是没用我介绍的面膜呀?我跟你说过女人要保养的,等我身上不痛了,我去帮你做黄瓜汁蜂蜜蛋黄面膜,全天然不含化学添加剂,再加一粒Ve,保管你洗完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我妈的一张脸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皱七扭八像一朵杭白菊,我想不得了,八成是家里出大事了,怎么把我妈气成这样?是爸在外头有小三了?这可不得了,我说:“妈?那个狐狸精是谁?我们两个打上去,把她的脸抓个稀巴烂,看她还敢勾引我爸不?” 
  我妈愣了,说:“你爸外头有狐狸精?” 
  我说:“没有吗?没有为什么你哭成这样?又不收拾打扮了,我叫你半天你也不应。不过应该是没有,是我搞错了,不然你不会还有闲心听什么卖布头。” 
  我妈哇一声哭出来,说:“小夜啊,你总算是睡过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啊?你吓死妈妈了,妈妈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被她哭得莫名其妙,说:“为什么我要醒不过来?我不是醒了吗?妈你别哭了,我浑身都痛,你说怎么办吧?是去泡个热水澡,还是去按摩?哎呀我浑身骨头都痛,看来是睡得太久了。” 
  妈妈一脸喜极而泣的样子,哭得泪水都掉在我的脸上,我说:“妈,如果你是凤凰,这滴眼泪就可以治疗我的伤。可惜你不是。好在你是属鸡的,马马虎虎就当你是只凤凰了,好歹鸡插上羽毛就是凤凰,我就当你的眼泪是灵丹妙药好了。妈别哭了,哭起来很难看的,我们早就说好不管怎么样都不哭。我的心脏像是没事,挺好的,不信你摸摸。”没等妈妈来摸,我自己就摸了一下心脏,摸上去觉得有点不对,怎么好像大了一些?我又往下摸,怎么腰这么粗,肚子还这么圆? 
  我大叫一声,说:“妈不好了,我得了腹水肿。怪不得觉得肚子这么胀。” 
  我妈哭着哭着就笑了,然后哭得更大声了,我翻翻白眼,心想完了,我要死了吧。 
  我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说:“妈,我是并发症发了吗?” 
  我妈捂着脸站起身就跑开了,我绝望地想:原来我是要死了。我闭上眼睛,开始哭,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过来,我听出是谁的脚步声,就说:“你来了?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吧?我到底是活不过二十五岁?对不起,害你伤心了。是我自私,想要死前爱一回,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就当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下辈子我一定健健康康的,陪你爬山游泳打网球……” 
  我话还没说完,抒情还没抒够,就被他抱住了,他的身体滚烫火热,他的嘴唇火热滚烫,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他抱住我,抱得紧紧的,他亲我的脸我的唇,用他火烫的嘴唇亲我,亲得我浑身潮热,我说:“阿一,别这样,妈妈在这里呢吧?” 
  但我还是回吻他,说:“阿一,妈妈在这里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说妈妈,妈妈也来了,她居然不生气,也上来抱住我,他们两人抱着我哭,在我脸上一通乱亲。这样子,不像是我要死了,倒像是我活过来了。   
  这个人我不认识   
  关于他们为什么都会抱着我哭,我后来是弄明白了。原来我不是腹水肿,我是怀孕了。这简直成了个笑话,比那个见了骆驼说是马背肿,见了大象说是长鼻子牛怪还要经典。爸妈和隗一清他们说起这个就笑,我就只好陪着他们笑,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就没敢对他们说。 
  因为怀孕的原因,我本来就不怎么健康的心脏负荷不了,忽然有一天就罢工了,它停止向脑部供血,于是我就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四个月。妈妈天天白天过来陪我,给我按摩梳头翻身说话,隗一清特地换成了夜班,晚上就由他为我按摩梳头翻身说话。爸一下了班就过来陪妈和我吃饭,然后两人和隗一清换了班才回去。这四个月,他们被我折腾得人仰马翻,要不是我腹里的胎儿还在不停地生长,我基本上就被判了死刑了。 
  亏得隗一清是个心脑血管方面的医生,我爸开着经营医疗器材的公司,一个有钱一个有才,硬是把我安排在隗一清工作的医院里一个单人病房里,全力救治,我就这么不生不活地过了四个月。不知怎么那天就突然醒了,把我妈喜得又是哭又是笑。因为我太长时间没有说话,以至她猛地听到我的声音,以为是我的灵魂来看她。 
  关于灵魂这事,又是个笑话。据我妈说,隗一清有一天发神经,去乌澧江边放河灯为我招魂,回来那天就有了灵异事件,什么玻璃窗上凭空写字了,什么有人抱过他们了,什么门会自动开了关了,听得我牙关直敲,捂着耳朵说:“别说了别说了,吓死人了。你们胆子就这么大?遇到这样的事就没去请个道士?我魂都要给你们吓掉了。是什么孤魂野鬼来这里捣乱呀,你们没上他当吧?啊?你们一定是上了,不然不会这个表情。你们怎么这么好骗呀,秘鲁币当美金卖,你们要不要?”我妈说呸呸呸,阿一的功劳很大,放个招魂灯就把你给招回来了。 
  关于隗一清放河灯这件事,也成了个笑话。全医院的人都在说,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听说我醒了,就当是在看西洋镜一样来看我,看我看了就不走,留下来聊天说笑话。说隗医生没到七月十四就去放了河灯,是个急性子。说开头人家也不知道是他,只是电视上放了这么一条新闻,然后大家就来了兴趣,启动了人肉搜索引擎,没两天就把他给搜索出来了。大家都说隗医生是个好浪漫的人哦,医院里的小护士们眼睛闪啊闪的,全都在对他放电。 
  我羞得没脸见人。等大家都走了,我开始拷问他,说:“你就不嫌丢人啊?你还要不要前途啊?你要是七月十四去放,人家只当你是在玩,你偏偏提前十天,刚进七月就放,活该被人取笑。我没脸见人了,回头我就跟别人说,这个人我不认识,他和我没关系。” 
  关于那天他用火热的嘴唇来亲我,原来也是出于一场误会。那天他放了河灯就有了灵异事件,他就来劲了,第二天又去,谁知下了一场大雨,一盏灯都没放,就淋了雨,被好心的过路人给送到了医院来。这个没出息的人,自己还是个医生呢,居然下雨天放河灯,放出病来了,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七,高烧。高烧也不好好地烧,尽说胡话,还吟什么打油诗。后来他的烧还没退,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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