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李瑁遇刺的那家茶楼偏偏还是太子的妻兄,水陆转运使韦坚名下的产业,而且还有证人证实,就在李瑁遇刺的半个时辰前,韦坚和皇甫惟明还在茶楼的雅间中密会,所谈内容外人不得而知。
人证、物证,一下子全部集齐,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的死对头李林甫看到这些东西,一下子如获至宝,忙不迭地将证物和证人的供词呈递了李隆基的案头。
与这些证物一同上呈的还有一份弹劾的奏疏——“朝中重臣密会边将,意欲行废立之事!”
紧接着,杨慎矜、杨国忠、王鉷、吉温等朝臣也纷纷上书,矛头直指太子党一干要臣。
不过转眼间,原本关于调查寿王李瑁遇刺的案件,一下子成为了满朝上下对太子党的弹劾。
而这些弹劾成立与否的关键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这些刺杀李瑁的刺客是否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所派。
一下子,李瑁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从一个被行刺的受害人变成了牵动大唐朝局的关键。
从李瑁被刺之事被报入皇宫,到各方大臣弹劾太子党,前后过去不过半日的功夫,李瑁的寿王府已经前后来了几波人。有皇宫的,有杨家的,有李亨的,还有李林甫的
此时,李林甫的心腹,此次三司会审的主审官之一,御史大夫宋浑正在寿王府拜访。
“殿下,相爷不亲自前来拜访殿下,并非有意轻视,只是有些事相爷不便出面,只能由我们下面这些人代劳,还望殿下见谅。”
寿王府的书房中,宋浑一见到李瑁便躬身致歉,态度很是诚恳。
宋浑刚一开口,李瑁便猜出了他的来意,宋浑等人平日仗着李林甫的势作威作福,他手中又掌握号称朝堂喉舌的御史台,麾下上百名御史,有时连李瑁和李亨都敢不看在眼里。他今日这般恭谦,想必是有事相求了。
李瑁打了个哈哈,指着自己前面的位置,笑道:“宋大人客气,宋大人乃大朝大员,堂堂御史台首官,哪有什么轻视不轻视的,请坐。”
宋浑此来是带了李林甫的密令,他方一进门,便看到了李瑁一旁坐着的李泌,他不知李泌的身份,担心所言之事外泄,于是看了眼李泌,向李瑁问道:“殿下,不知这位是?”
李瑁手掌引向李泌,笑道:“此乃寿王文学李泌,本王的肱骨之臣,宋大人有事但请直言,不必忌讳。”
此时能被李瑁请来商讨的想必是李瑁的心腹谋主了,不过看着李泌的年龄,显然比李瑁还要年轻上几岁,也不知所长何处,竟能叫李瑁这般倚重。
宋浑虽不知李泌是何人,但李瑁都这么说了,宋浑也不再多疑,直接道:“此番下官奉相爷之命前来是要跟殿下商讨昨夜殿下遇刺一案。”
“哦?这么快已经有消息了吗?”李瑁故作一副惊讶的表情,问道。
李瑁既是此案的受害人,又是太子的死敌,他对此事必然是极为关注的,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宋浑是断然不信的,不过李瑁既然执意要装疯卖傻,宋浑也不敢戳破,只能接着道:“此案的案情已经基本明朗,人证物证均已齐备。”
李瑁既“急迫”又“愤慨”地问道:“谁,是谁刺杀的本王。”
宋浑回道:“按照现场的证物和案情推测,应是韦坚和皇甫惟明预谋废立,想要替太子除去殿下这个心腹大患所为。”
“啊?那太子岂不是要行玄武门故事!”李瑁哑然呼道。
李瑁之言一出,宋浑顿时愕然。
趁李瑁遇刺之机扳倒太子,李林甫如何不愿,但此事证据不足,想要牵连到太子身上几无可能,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趁此机会除掉韦坚和皇甫惟明两人,废去太子的两条臂膀,但听李瑁的意思,竟有将火烧到太子身上的意思。
朝争之事过犹不及,此事若是硬要往太子身上扯,恐怕最后会适得其反,这绝非李林甫愿意看到的。
宋浑一下子被李瑁打乱了阵脚,忙道:“此事与太子有无关联尚在调查,眼下最重要的是殿下出堂,指证韦坚和皇甫惟明二人乱行。”
李瑁和李泌对视了一眼,笑着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相的意思?”
宋浑回道:“下官自然是奉李相之意前来。”
李瑁听了宋浑的话,脸色突然一变,冷声道:“既然是李相的意思,那李相就应该知道,本王堂堂亲王,天潢贵胄,岂能如寻常百姓般在大堂之上与人捉对指摘。”
宋浑忙道:“这是自然,殿下只需亲笔手书一封奏折,其余的事情自然交由我们办理。”
李瑁摇了摇头,为难道:“本王右臂有伤,恐怕难以提笔啊。”
宋浑看着李瑁的样子,知道李瑁是在开条件了。
宋浑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半月前,剑南防御使马璘至剑南后便闭封平戎城,秘密刮练新军,剑南道监察御史已经上奏多次,但均被相爷拦下,不予处置。希望殿下看在此前相爷相助之情,也能与相爷合作一二。”
马璘刮练背嵬军动静自然不小,被监察御史得知也是难免的,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想用此事便换下李瑁的一封奏折,未免太便宜李林甫了。
这时,原本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李泌突然开了口,笑道:“剑南之事李相相助,殿下自然感激,但我家殿下还有一事相托,不知宋大人可否转达李相。”
宋浑看着李瑁,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后也微微点头,显然李泌的话就是李瑁的意思,于是宋浑道:“还请直言。”
李泌缓缓道:“兵部尚书,我家殿下想要扶章仇大人登兵部尚书之位,还望李相成全。”
宋浑眼神有些躲闪,一声干笑道:“兵部尚书乃是左相李适之所兼,李适之此次并未牵涉其中,就算相爷可能帮忙恐怕也不容易吧。”
李泌笑道:“以李相的眼光,若说李相不想趁机扳倒李适之,在下是万万不信的。李适之倒了,兵部尚书自然就空了出来。”
听着李泌的话,宋浑微微一愣,他此刻终于知道李瑁为何如此倚重李泌了,原来他对局势的观察竟如此深远细致。
宋浑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得如实对李瑁道:“此事太过重大,下官做不得主,还需回去请示相爷。”
李瑁点了点头道:“宋大人尽管前去,还请宋大人转告李相,只要李相答应了本王的条件,本王的奏折即刻进宫。”
第149章 张巡()
宋浑将李瑁的条件如实回报给李林甫,兵书尚书虽位份极重,但李林甫还要仰仗李瑁的奏疏对付太子,一个尚书之位李林甫还是舍得的。
不过李林甫虽然答应了李瑁的条件,但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寿王党交出刑部尚书之位。
这样一来,对李瑁来说就等于是以刑部交换兵部,李瑁故作为难了一番,也就答应了下来。
按照李泌与李瑁的谋划,剑南才是他们的根基,刑部尚书虽也重要,但对他们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如今的大唐,方镇与中枢的矛盾日益激烈。
地方上,范阳、剑南、河西、陇右等十大节度相互较力;长安城,相党、杨党、各个皇子勾心斗角;就连皇宫中,太子、寿王、庆王还有一些躲在暗处的皇子都在明争暗抢。
天下大势已然如此,无论将来安禄山反或不反,李隆基崩于何时,杨玉瑶能否登上后位,大唐帝位更迭之时一场兵祸必不可免,那时的局势多一个刑部尚书少一个刑部尚书都已无足轻重。
与其强占刑部和兵部两处,叫李隆基心生忌惮,不如交出刑部,还能落得李林甫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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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王府敏慎殿的花园,花木搭建的凉亭里,李瑁和杨玉环正在宴请张巡。
“张卿在清河任内政绩不凡,此次进京本该留京重用的,但你开罪了秦国夫人,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这长安城恐怕是不宜再待下去了。”方一开席落座,李瑁便开门见山道。
张巡是务实之人,对于官位倒也不是那般在意,他拱了拱手道:“下官此次能保全性命已是赖殿下相助,哪还奢望什么留京重用。”
李瑁摆手道:“张卿也不必如此消极,杨家眼下虽然势大,但本王也不是纸糊泥塑的。本王已向吏部侍郎行文,安排平调你为真源县令,你在河南好生为政,待三年期满,本王定保举你为睢阳太守。”
张巡听着李瑁的话,脸上微微一愣。
他原本以为李瑁会将他调到剑南,或者是留在边镇,没想到竟是将他调到了中州之地。
李瑁也看出了张巡脸上的疑惑,有心考较,于是问道:“张卿可能猜出本王之意?”
张巡也是胸有韬略之人,他听了李瑁的话,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关于李瑁的传闻,很快便锁定了一条信息:寿王李瑁和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向来不和。
张巡在心中思量了片刻,回道:“殿下莫非是为了防备安禄山?”
“哈哈哈!”
李瑁听了张巡的回答,一下子笑了出来:“不错,安禄山其人乃是胡儿,野心不小,非但杀良冒功,而且借边防之名在河北密练精兵,私屯刀甲,本王对他早有察觉,奈何父皇为他所蒙蔽,本王多次劝谏,均无成效,所以只能自己先行防备。”
将来安禄山一旦造反,河北之地立刻便会陷入战祸,届时河南便是抵御安禄山南下江淮的头道防线,意义非凡。
张巡满是顿悟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殿下这是要未雨绸缪。”
李瑁笑道:“不错,本王调你入河南就是为了防备安禄山造反,你去了河南后除了政务,军务也要多加关注,河南那边本王会打好招呼,稍后也会修书与你,你大可广施拳脚,不必束手。”
李瑁麾下人才虽有不少,但像张巡这样文武均能独挡一面的却寥寥无几,李瑁自然要将他放在关键的地方。
张巡虽只是到真源县担任七品县令,但有了李瑁的背书和寿王府这面大旗,他到了河南几乎是百无禁忌,就算是正三品的河南尹也要让他三分。
张巡久闻李瑁有识人之能,李光弼,马璘,高适等人都是李瑁拔自微末,如今都成了名噪一时的人物。
张巡入寿王府不过短短十数日,李瑁却将河南大局想托,足可见信任。
酒过三巡,张巡主动举杯道:“今日晨间门下听闻殿下遇刺,心忧万分。今日特欲引荐一人于殿下,以保殿下安全。”
李瑁同举杯饮下,回道:“张卿眼界不凡,能得张卿举荐的想必不是凡人。”
张巡笑道:“此人姓南名霁云,魏州人士,乃门下旧识故交,因家中排行第八,故人称南八。南霁云勇武过人,枪箭双绝,数十男子难近其身,若是有他护卫殿下左右,想必定能万全。”
“南霁云。”
李瑁口中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阵亮光。
安史之乱中随张巡死守睢阳,最后城破,不降身死的南霁云他如何能够不知。
史传南霁云会七十二路枪法,善骑马射箭,能左右开弓,百步之内箭无虚发。安史之乱中他率三十精骑左右突杀,非但视尹子奇三十万大军如无物,来回如履平地,而且还一箭射瞎了敌帅尹子奇的左眼,险些将他杀死。
南霁云武艺之高,当今天下鲜有敌手,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忠义,在睢阳之战中曾率军突围,向临淮贺兰进明求援,贺兰进明不愿出兵相助,但他爱惜南霁云的武艺,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南霁云非但没有贪生同意,还断指明志,誓与睢阳共存亡,其武艺气节可比三国赵子龙。
“洒血睢阳谁笑痴?故乡粗豆靡穷期;李唐社稷今何在?不及将军尚有祠!”诗中所言便是南霁云。
李瑁对南霁云这样百战沙场的英雄人物天生便带有一种好感与崇敬,他一听得张巡之言,顿时心情大悦,激动地起身道:“南将军何在,本王要亲自相迎!”
李瑁自己将话说出口,这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此事的南霁云不过是个跟在张巡身后的无名之辈,虽然武艺高强,但凭什么能地李瑁这般礼敬。
不过好在杨玉环善解人意,她看着李瑁有些窘迫的模样,掩嘴一笑,对满是惊愕的张巡道:“我家王爷就是这样,王爷虽然出身尊贵自幼便任侠尚武,最喜欢结交那些武艺高强的市井中人,这不,前几年王爷还总跟着闻名长安的公孙大娘习剑,可没少被那些御史拿来说话,还请张大人不要见怪。”
李瑁尚武,张巡自然是知晓的,否则他也不会以亲王之尊三番两次地跑去边镇统兵。
张巡听了杨玉环的话倒也不曾多疑,于是回道:“门下不敢,只是南八此时尚在清河县内,不在长安。不过他早有从军之心,只要门下一封书信,他必然会欣然前来。”
第150章 无情亦有情()
李瑁地奏折送至李隆基的案头,奏折中虽未言明刺客是谁,但李瑁却说这刺客中有人操着一口熟练了鄯州口音。
鄯州乃陇右镇的治所所在,操着鄯州口音,等于就是指认刺客是陇右镇的人,太子党所面临的局势一下子便恶化了。
其实此次李瑁遇刺,并没有任何铁证能够证明人是皇甫惟明派出的,也没有半点证据证明皇甫惟明和韦坚所谈之事和行刺李瑁有关。
但朝政之事偏偏就是这样,虽然皇甫惟明和韦坚可能是被冤枉的,但这些都已无关紧要。
李隆基早就想要削弱李亨在方镇的势力,愿意相信;李林甫与太子早有仇怨,想要相信;再加上李瑁和李琮等诸位早有野心的皇子的推波助澜,无论皇甫惟和韦坚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因此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刺客就是皇甫惟明和韦坚所派,目的就是为了剪除太子登基的对手。
李瑁的奏折进宫不过半个时辰,此案的证据虽然尚显不足,关于此案的结果已经由李隆基亲自定夺。
韦坚、皇甫惟明为谋废立之乱,刺杀亲王,均流放岭南,终身不得还朝;韦坚之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因上疏替兄长鸣冤叫屈,还试图攀扯太子,被罢免官职,永不叙用。
太子李亨为表清白,将自己从刺杀李瑁地事情中彻底摘出来,以自己与太子妃韦氏情义不睦为由,断绝夫妻关系,逐出东宫,可怜太子妃韦氏,从此便要在寺庙中青灯古佛,与经书为伴了。
经此一事太子党一种官员折损严重,多为干将纷纷落马,下面的官员也被牵连了许多,或贬官或流放,太子党几乎损失近半,太子李亨本人也因为弃车保帅的举动引起众多朝臣的不齿,声望大跌,其休妻之事还一度被有心人编作民谣,传唱长安。
李亨抛弃的行径和昔年的李瑁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时间李亨名声极差,但倒是李瑁在民间的风评上涨许多。
近日外面风声正紧,李瑁也不愿牵涉其中,索性借口自己肩膀受伤,行动不便,将左武卫的军务全部甩给了新晋的左武卫将军崔乾佑,自己乐得清闲,整日在府中闭门不出,陪着怀有身孕的杨玉环品花赏曲,悠游自在。
时值早春,正是百花初开的时节。
寿王府的花园中诸花品类繁盛,春花已然趁着春风悄然发芽,绽出根根花蕊,晶莹可爱。
早间饭后,李瑁正陪着杨玉环在花园中赏花品茶,事情倒是闲适,只是李瑁的脸色却有些沉闷,不似往日那般总能逗得杨玉环嬉笑连连。
“韦大人和皇甫将军之事并非秋郎一人所能定夺,秋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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