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太白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瑁对胡姬酒肆早有耳闻,但一直无缘一见,今日倒是得偿所愿了。
李瑁方一迈入屋中,入眼的便是数十张随意摆放的胡桌胡凳,墙上挂着筚篥、羯鼓等胡家乐器,还有屋顶悬挂着的篷布,满满的塞外风情。
在酒肆的正厅中,三四名样貌姣好的胡人女子手捧餐盘酒壶,在各桌间来回游走,或为酒客上菜,或为酒客把盏,都说胡姬女子开放豪爽,果然如此。
李瑁三人换来一名胡姬,随意要了些胡家酒菜,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便坐了下来。
三人闲聊了片刻,不多时,一名胡姬端着木盘便走了过来。
“尊敬的客人,您要的酒菜到了。”说着,胡姬将木盘中的酒菜一件件端上胡桌。
菜是烩鲤鱼,烹羊肉,整只的烤羊腿,还有大盘的蜜麻叶,带着胡人独有的粗犷;饭是大碗的毕罗饭,配料混杂,散发着诱人的油光,不需木筷,直接用手抓取;酒是西域独有的三勒浆,由甘果酿成,酒香果香混与一体,饮之心旷神怡。
武彦平是亲事府校尉,统掌寿王亲事府卫率,不必每时随侍在李瑁身边,所以武彦平也时常陪同卫率中的兄弟一同出来饮酒取乐,这胡姬酒肆倒也时常光顾,对里面的一些东西也很是熟悉。
武彦平指了指胡桌上的一大釜烹羊肉,对李瑁道:“这羊肉乃是用半人大小的铜鼎久炖而成,配以多种西域香料、补品,鲜美非常,公子不妨试试。”
“哦?那我试试。”
听了武彦平的推荐,李瑁举筷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烹羊肉,放入口中洗洗咀嚼了一番,双眼一亮,不由赞道:“果然不错,这羊肉辛而不膻,味道鲜美,虽不比府上精致,却也别具一番风味。”
大唐虽然国风开放,海纳百川,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依旧是这个时代饮食的主题,所以平日里也很少吃到这样独特的饭食。
李瑁一时间觉得颇有滋味。
李瑁三人在厅中又坐了片刻,饭菜方才用到一半,只听得一阵突然而又急促的小鼓声自帘后传来。紧接着,三名身披璎珞的胡人女子分别奏打着箜篌、腰鼓、排箫从后面鱼贯而入。
待到三人在大厅之中分别站定后,一个身材曼妙的胡姬从帘后旋转着翩翩舞出。
胡姬头梳高刀髻,粉面广额,高鼻深目,丰颊红唇,上身着白色窄袖褥衣,内着半臂,下着纯白齐胸曳地长裙,肩披长帛。胡姬的相貌本就是妍丽妩媚非常,再配上那双如蓝宝石般闪烁的眼眸,一出场,便引起了店中所有男子的注意。
“公子,这是胡人的胡旋舞,胡姬每日午时在店中献舞,以佐酒兴。”武彦平看着李瑁似有不解地神情,连忙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李瑁微微点了点头。
胡旋舞节奏快速,风格强劲,与李瑁往日观赏杨玉环表演的宫廷乐舞大不相同。
胡姬身着款摆长裙,在人群前疾风般快速旋舞,带起长裙飘飘,长帛飞扬,宛若雪花随风狂舞,叫人不禁为之夺魂。
就连紫竹这样的女子女子也一时看呆了眼。
“好!”待到胡姬舞罢,一声高喝在李瑁耳边响起。
在酒肆的另一边,一个年轻男子站起身子,指着方才舞蹈的胡姬道:“本公子出钱百贯,买你今日奉酒之权,如何?”
第44章 激将()
李瑁徇声望去,只见大堂的一侧坐着一位锦衣华服,面容俊朗,但却面容却带着一丝酒色之气的年轻男子,方才的话便是这年轻男子口中发出的。
武彦平指了指方才跳舞的貌美胡姬,对李瑁小声解释道:“每日午间起舞助酒的女子都可以请来席间侍酒,价高者得。”
李瑁看了眼一边的年轻男子,叹道:“银钱百贯换胡姬一酒,想必也是哪家权贵公子了。”
武彦平道:“百贯虽贵,但在这胡姬酒肆却也并不少见。这些胡姬非但体貌俱佳,而且精通西域塞外之事,能言善道,有他们奉酒伺候席间倒也有趣地很。”
“哦?竟还有这等缘故。”紫竹听了武彦平的话顿时来了兴致。
紫竹甚少外出,本就对西域诸国和塞外风俗极为好奇,如今听了武彦平的话不禁来了兴致。
李瑁见紫竹有意,便对武彦平道:“既然紫竹有意,彦平,你替我将她请来。”
“诺。”武彦平轻应了一声。
“我家公子愿出钱两百贯,买姑娘奉酒之权。”武彦平站起身来,对立于堂中的胡姬道。
“咦?”武彦平的话顿时引起了年轻男子的注意,往日他一开口,众人便纷纷逼退,今日竟有人敢和他抬杠。
年轻男子也是权贵子弟,岂会因为多出的区区一二百贯丢了自己的面子。
“本公子出三百贯。”年轻男子面不改色地加价道。
一听年轻公子的报价,大堂中胡姬酒肆的掌柜脸上露出难掩的笑意,三百贯,这可是往日两三日的利润了。
不过李瑁豪富,以他的身份和家资,岂会将一个寻常的膏粱子弟放在眼里,李瑁慢慢抬起右手,微微张开。
武彦平顿时心领神会,继续加道:“我家公子出五百贯。”
武彦平的话一出口,大堂中顿时响起来一阵嘈杂声。
“一二百贯的常见,但这五百贯的却是不多,看来今日是有好戏看了。”
“那可不,这马家公子家境豪富,又一向大方,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看这另外一位公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你看他家家奴的服饰和气度,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
五百贯可不是个小数目,那可是寻常人家数年的口粮,搁在牙行,已经足够买三四个相貌姣好的姑娘了,但今日在这里,不过是买胡姬的一顿酒罢了。
那马姓公子也是整日游荡,无所事事之辈,是这家酒肆的老主顾了,今日他若低了头,以后他还如何在这一带厮混?
“八百贯。”马姓男子显然已经和李瑁较上了劲。
武彦平低头看向李瑁,李瑁风清云淡地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我家公子出一千贯。”武彦平高声道。
李瑁地反应似乎已经出乎了马姓男子的意料,马姓男子脸上隐隐有意思惊色。
“一千五百贯。”马姓男子虽然家境不错,但一次花出八百贯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将这个数字说出口,他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
他一次加价五百贯,只希望能叫震慑住对方,叫对方知难而退。
可是以李瑁的家底岂会被他的一千五百贯吓到,光是长安寿王府的库房便存了银钱百万贯之多,李瑁怎会将这千把贯放在眼中。
这马姓男子在挣自己的面子,李瑁又何尝不是?要知道,今日他刚刚收入房中的紫竹正俏生生地望着他呢。
李瑁缓缓站起身,朝着大堂中的掌柜笑了笑:“我家小童对这位胡家姑娘极感兴趣,无论这位公子出价多少,我都比他多五百贯。”
说完,理了理衣袍,坐了下来。
李瑁久居上位,虽未大摆排场,但一举一动自有一股贵气,连语气也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思。
李瑁的话一出口,大唐顿时哗然,原来这位公子出价千贯竟只是为了讨身旁丫鬟一笑?
紫竹看着众人的反应,又看了看李瑁俊俏的脸庞,心里吃了蜜似的甜。
马姓男子的面色却难看了许多,原来他方才争了半日,竟是在和一个丫鬟相争。
他忍着心中的一口怒气,上前对李瑁道:“马某不日即将出征剑南,故而想在离京前与这胡姬姑娘叙叙旧,不知公子可否割爱相让。只要公子今日能够想让一二,改日马某设宴酬谢。”
马姓男子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二愣子,他眼看着李瑁地举止岂会不知道李瑁地位非常?一番无奈之下马姓男子只能另辟蹊径了。
李瑁听了马姓男子的话,眼睛倒是一亮,和武彦平对视了一眼。
李瑁问道:“哦?马兄改日既要随军出征,为何今日不在府中整备,反倒来着胡姬酒肆取乐呢?”
马姓男子摆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表情:“我在长安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去剑南受那份罪,这不是在朝中被点了将嘛,推脱不掉。”
朝中点将?
想不到这纨绔子弟竟还有官职在身,李瑁顿时来了兴趣。
李瑁对马姓男子方才的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道:“不知马兄是何人,官居何职呀?”
马姓男子听李瑁地口气似乎比方才平和了许多,似乎又想让的意思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在下扶风马璘,官居左金吾中郎将,此次被点为亲卫军统领,随寿王出征。”
马璘的话一出口,李瑁地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情,而坐在一旁的紫竹竟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李瑁是此次出征的出帅,马璘是李瑁的亲卫统领,可方才马璘竟在李瑁面前抱怨了几句,若是两日后马璘得知李瑁地身份,不知该是何等表情。
李瑁看着马璘这副满脸酒色的样子,心中也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
难怪崔琳那个老东西会将马璘举荐为亲卫统领,原来此时的马璘尚未开窍,不过是个倚仗着祖荫混个官职的浪荡子弟,和日后那个名震西北的扶风郡王还扯不上半点关系。
李瑁这才想去来,历史上的马璘也是等到及冠之后,无意中读到了记载祖上事迹的马援传,这才一朝顿悟,立志从军,成了中兴大唐的名将。
李瑁压着心中的怒气,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有了计较。
李瑁直视着马璘,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我道马璘是何人,原来便是你这等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果然是将门犬子,一滩烂泥。”
马璘此前与李瑁并不相熟,万万没想到自己报出名号后李瑁竟会当着他的面这般责骂他,马璘的心里先是惊讶,紧接着便一阵怒意。
马璘自幼娇纵,城府不深,怎能忍得了李瑁这般言语,当即指着李瑁喝道:“你是何人,竟然这般诋毁于我,莫非欺我刀剑不利吗!”
李瑁冷冷一笑,一拍桌案,朗声道:“难道本王说错了吗?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你看看你方才的所为,征前畏战,比之女子小儿尚有不如,如何堪称马伏波后人?昔年马伏波乃东汉开国功臣,北征塞漠,南出江海,一身功勋天下无有不服者,可到了如今,他当年闯下的威名竟被后辈掷落于地,本王真替你感到羞愧。”
李瑁地喝问一出口,方才还怒气冲冲的马璘顿时愣在了当场,整个大堂中也变得鸦雀无声。
李瑁的话有错吗?没有,半点都没有,只是他方才的言语和称谓惊到了众人。
马璘心中忐忑,面色羞地通红,硬着头皮上前问道:“马璘斗胆,请问阁下尊名。”
武彦平轻轻哼了一声,环顾了一圈众人,高声道:“我家殿下乃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寿王李瑁。”
“砰!”
马璘脑中一声闷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微臣马璘不识寿王殿下金面,请殿下降罪!”
堂中众人见此情形,也连忙跪拜在地,恭拜道:“草民拜见寿王殿下。”
“除马璘外,都起来吧。”李瑁抬手道。
“谢殿下。”众人齐声拜谢,站起了身子。
李瑁看着跪拜于地的马璘,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轻扬,轻声笑道:“马璘,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本王说的话。两日后的辰时本王将在明德门领军出城,届时你若是想通了,便来明德门寻本王,你还是本王的亲卫统领,你若是想不通,你便不必来了,父皇那边本王自会解释,怪罪不到你的身上。不过本王倒想看看,你马家的骨气传了数百年,到了你这里究竟还剩下几分。”
马璘的心里猛地一惊,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瑁。他本以为李瑁会大发雷霆,将他拿下问罪,可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
李瑁不顾马璘惊讶而又迷惑的眼神,从武彦平手中接过两锭百两重的黄金重重搁在了桌案上,笑道:“今日马将军胡姬侍酒之资就由本王请了。”
说完,李瑁领着紫竹和武彦平扬长而去,只留下马璘一人在酒肆中不知所措。
其实心里感到困惑还不止马璘一人,刚出酒肆的大门,紫竹便忍不住问道:“殿下,方才您为何要与马璘说那翻话,不直接将他拿下问罪?”
李瑁宠溺地拍了拍紫竹的手,笑道:“马璘虽然纨绔,但根性不坏,只要好生栽培未尝不能成为一员名将。方才本王只是点到即止,剩下的还要靠他自己领悟。”
接着,李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武彦平道:“回头你去书坊买一本书,替本王送到马璘府上。”
“诺。”
武彦平虽怎么看都看不出方才的马璘到底哪里有成为名将的潜质,但还是应了下来。
第45章 叮嘱()
胡姬酒肆中,李瑁携美而去,只留下马璘一人在大堂中凌乱。
马璘李瑁留在桌案上的两锭黄金,脸上火辣辣地感觉,哪还有半点饮酒作乐的意思?此时莫说是一个美貌的胡姬,就算是西施貂蝉他也提不起兴致了。
马璘会完账,低着头,神情颓然地往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方才酒肆中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地回味着李瑁临走前说的话。
马璘一路失魂落魄地慢慢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回到了位于安邑坊的马府。
马府外,看守门户的门人一看见马璘,便连忙上前拜道:“小人拜见公子。”
“恩。”马璘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声。
门人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到了马璘的眼前:“公子,方才有一位男子说是奉寿王之命,送来了这本书,要小人务必交到公子手中。”
“寿王派人送来的书?”马璘面露疑色,从家仆手中接过了书册。
马璘低头看去,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册上赫然三个正正方方的楷字——马援传。
马璘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盏茶之前。”门人如实回道。
“半盏茶之前?那便是殿下从酒肆离开之后了。”马璘在口中小声地自言自语。
回到府中,马璘哪都不去,径直便回了自己的书房,将房门一关,便是半日的研读。
“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也。其先赵奢为赵,号曰马服君,子孙因为氏。武帝时。。。。。。”
马援传概述马援生平,言语简练,统共不过千余字。
从马援少年立志,到出仕隗嚣,再到归顺光武,平定陇西,北击乌桓,二征岭南,最后蒙怨身死。马璘一字一句地通读品味,仿佛他的眼前渐渐地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指引他前进的门。
十九年来,他每日浪荡,混沌度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似乎也没觉得不妥,但直到今日,马璘听到了李瑁地那番话,读到这本书,马璘才真正明白了什么。
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书中,这句话重重地触动了他。这一刻,他终于体悟到了李瑁那番话的意味,原本昏暗的双眼也渐渐有了亮光。
马璘不是愚钝之人,他不是不懂,只是缺少人的点拨。
“我马璘既为马家子弟,必不叫祖上勋业坠毁于地!”
他手中紧握着这本薄薄的马援传,仿佛手握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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