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郭嘉没有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戏志才还会拒绝,登时心急起来,“袁绍都死了,剩下三个不争气的儿子。河北没落已是大势所趋。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现在就到奕哥儿身边来,咱们一起做出一番丰功伟绩。”
“奕哥儿!”戏志才冷笑一声,借着酒劲儿醉醺醺道:“我就是不想跟他呆在一块儿才非去河北的。”
郭嘉霎时呆住,“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他!”戏志才又灌一大杯神仙酿,幽幽道:“小时候在学院里读书,咱们几个一炷香就能背下的文章,栾奕却要花费一个时辰;咱们一蹴即就的文章,栾奕要写上半日甚至一日;论学识他不及我们中任何一人,论能力他最多就是中上之资。就这样一个庸才从小到大却对我们吆五喝六,管着我们,让我们做这做那,凭什么?我烦他烦的要死。”
闻言,郭嘉大怒,将竹筷抛在桌上,“你……”他用食指和拇指猛揉两下太阳穴,以平息心中的怒气,道:“老戏,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没错,正如你所说,在学堂的经学课业上奕哥儿并未展现出超人的才能。但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奕哥儿对《管子》的认识和诗词方面的造诣却是当世首屈一指。同时他还生了一副力大无穷的身子,练就一番世人景仰的武艺,这都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郭嘉看戏志才一眼接着道:“你也许纳闷,这么多年,我、福哥儿、老毛为什么一直追随奕哥儿,心甘情愿听他调遣?这方面,老毛总结的最好,他说奕哥儿的思想天马行空,总能冒出一些出人意料的点子,琢磨出许多出人意料的新发现、新创造,既让他开了眼界,又让他心生好奇,常想如果把奕哥儿的想法付诸实现会怎样。于是,他尽最大努力帮衬奕哥儿,在努力过实现过之后,他着实发现奕哥儿所想的一切对当下时局对改善百姓生活起到极其积极的作用,在看到百姓安居丽业丰衣足食的同时,他为之骄傲和自豪,满心都是成就感。他觉得这样是快乐的、幸福的,并且只要待在奕哥儿身边就会这样一直幸福、快乐下去。老毛的这一观点得到了我们所有人的认同。”
郭嘉抿一口美酒润了润喉咙,盯着戏志才的眸子道::“除此之外,我还觉得追随奕哥儿可以实现我们儿时的理想。老戏,你还记得咱们儿时的愿望吗?”
“愿望?”戏志才怎么可能忘记。十岁那年,他、栾奕、郭嘉、毛玠、徐庶曾对天立誓要让大汉的百姓“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务,学者有所识”。只不过随着年岁增长,这份愿望对于他而言越来越像句口号,被世俗的云雾遮盖在了心灵的最深处。
“没错,愿望!”郭嘉点了点头,接着道:“奕哥儿有个习惯,每天无论工作再忙他也要抽出时间把当日所做的事简明扼要的记录下来。他称之为记日记。在他每天写日记时,第一句话必然就是那句‘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务,学者有所识’。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儿时的梦想,人生的目标啊!正因为他这份坚持教区的百姓越过越好,已经基本实现我们儿时定下的目标了,现在我们正努力将这样的美好生活惠及大汉其他地方,若能实现,那是何等的丰功伟绩?所以,我愿矢志不渝的追随奕哥儿左右,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为达成理想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嘶……”戏志才为之一震。来时的路上,他亲眼观察了教区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确如郭嘉所说,教区内世族门阀圈占土地的问题得到有效化解,百姓可以在教会以低价租赁土地耕种,并借耕种圣田积攒下来的收益购得些自留地,成为自耕农;与农人相比工匠的生活更加惬意,只要有手艺,人勤奋,都能有事可做,且收益不俗;还有那令人啧啧称叹的义务教育,无论富贵贫寒都有学习知识的机会……这不就是“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务,学者有所识”嘛!
“老戏!你说你心里对奕哥儿抱有不满,但那些鸡毛蒜皮的积怨与成就大汉崛起、百姓安康相比孰轻孰重?如果你选择前者而刻意与奕哥儿与教会为敌,那就太令人失望了。莫说是我,就算福哥儿、老毛也不会原谅你。你以后就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戏志才浑身猛地颤了一下。他们可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啊……
恍惚间,又听郭嘉道:“话又说回来,你对奕哥儿有多大的仇恨,非得跟他作对不可?你恨奕哥儿,奕哥儿可不恨你。相反的,他还有我们都很想念你。有一次,奕哥儿说他做了个梦。梦境中他在沙场上碰到了袁绍,于是他便提着他的大锤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怒火攻心之下,他抄出铁饼,奋力向袁绍砸去。眼见铁饼即将击中袁绍,却发现袁绍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你,铁饼正中你的脖颈,当即取了你的性命……深夜,他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没能睡着觉,第二天一早就把我叫去,让我安排人手赴河北专门保护你的安全。并每月定时询问你在河北的情况。还有,平素里我们兄弟几人偶尔也会雅聚。聚会饮宴时,虽只有我们七人,却总会摆八副碗筷。那个空置的座位是奕哥儿特意为你预留的啊!奕哥儿待你兄弟情深,而你却说恨他,真是可笑。”
379简单任务
听完郭嘉一席话,戏志才顿觉羞愧难当。是啊!从小到大,栾奕待他何其宽厚。儿时他寄居在姨夫家中时备受冷眼,栾奕闻知此事,当即将起凤阁赚到的第一笔钱全都交给了他,让他在外置宅安家,给他做最好的衣裳,还送给他一辆十分奢华的马车,为的就是让他气气那些给他脸色看的远房亲戚,让他们看看,我戏志才虽只有九岁却能赚下偌大个家业,我不是无用之人。
与之同时,栾奕还让他在起凤阁的舞台上向往来宾客讲故事。这对于一项自闭的他来说,无疑是一大挑战。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场,在这过程中,栾奕一直在身后支持着他,不停鼓励他,“你行,你肯定行。以你戏志才之能,这世上没有可以难倒你的事情。”帮助他从生涩,走向侃侃而谈。若非这番机遇,他绝对练就不出眼下这副引以为傲的铁齿铜牙。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罪臣之后,是不可能师承名家的。可是他却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还拜在当朝太学祭酒,首屈一指的名师门下,成为了蔡邕的徒弟。且不提他在蔡邕那里学到丰沛知识,仅名望上拔高作用就非同一般。这一切也是栾奕的功劳,如果没有栾奕从中穿针引线,他永远也达不成这样的宏愿。
再后来,他们游学进京,在袁隗的寿宴上栾奕以一曲《明月几时有》惊动四座,赢得了许子将亲睐,并当堂揭示月旦,赋予他们兄弟八人救世八贤才之名。救世人才戏志才之名得以四散流唱。
……
可以说,在他短暂人生历程中,无论是名还是财都与栾奕息息相关。栾奕恩赐了他那么多,此时他却反过头来说恨栾奕……他顿觉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他忽然想起那段自己曾经讲过不下百遍的故事——《东郭先生与狼》。
思及此处,他怆然泪下,哇哇大哭起来。
郭嘉见劝导的言语说的差不多了,再次问:“老戏!别走了,留下来吧!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去实现儿时的愿望吧!”
戏志才点了点头,呜咽回应:“好!”遂既猛抹一把脸上的鼻涕和泪水,举起酒杯高呼:“为了‘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务,学者有所识’干杯!”
“干!”
……
栾奕在官渡中军大帐得知郭嘉说服戏志才,将其劝至教会门下以后,兴奋得一夜未眠。当夜颁发圣母教主令,赐戏志才赤红主教神袍,封其为天礼红衣大主教,主掌教会教义传播和对外交流事宜。朝廷方面少帝刘协俨然成了个空架子,尚书台和玉玺完全在栾奕的掌控之中,遂既责令尚书台即刻拟旨封戏志才为鸿胪寺卿,秩比千石。
一入教会便成为十二大红衣主教之一,位列九卿,戏志才自然喜不自禁。但是令他挠头的是,栾奕在任命太尉天礼红衣大主教的同时,还给他安排了一项重要任务——回冀州邺城,说服袁绍的三儿子袁尚归降。
闻知使命内容,戏志才大为怵头。虽说袁绍死后,袁尚、袁谭二人因河北正主之位征战不休,一年之内互战三场有余,内耗不断。但袁尚手头孬好还有七八万兵马,内有郭图、逢纪辅佐,外有颜良文丑攻伐,岂是那么轻易愿意归降的?
戏志才苦思冥想,始终想不出该拿什么理由说服袁尚,以及他身边的郭图。
郭嘉见其愁眉苦脸,便问其故,得到答案后哈哈大笑,“老戏不必犯愁。你什么都不必准备,只消穿上你的红衣神袍风风光光回一趟邺城,冀州唾手可得。”
“怎么可能?”戏志才一脸不可置信,立刻跟郭嘉分析起当前河北的局势,谈谈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绍虽死,但也给袁尚留下了不少财富。郭图为人奸佞,但也是有本事的人。在当前情况下,袁尚不会轻易投降。
话刚说了一半,郭嘉笑着摆了摆手,“这些事老戏不必操心。此去邺城也不用准备什么,奕哥儿都提前安排好了,只管去就是。说起来,奕哥儿待老戏真是没话说,任务简单的要命,功劳确是不小。”
“简单任务?”戏志才脸上写满茫然。“那可是说服袁尚啊!怎么能说简单?”
郭嘉笑而不语,卖起了关子,只说“老戏到了邺城就知道了。”
戏志才久问无果,喘喘不安领命,心里七上八下的从平原出发,在陆玲、陆奇小队护卫下踏上了赶赴邺城的路。
时隔半年重返冀州,戏志才感慨万千。离开邺城时,他还是袁绍帐下的谋士,如今回归袁绍已然不在人世,而他则摇身一变,成了袁家宿敌栾奕麾下的使节。世事变迁当真出人意料。
手持天子节杖,戏志才一行顺利进入冀州境内,沿途关卡一律放行。
一路顺风顺水。途中经过冀州各地村落的时候,才发现冀州的百姓原来日子过得这么苦。在此之前,虽然他也知道冀州的百姓生活水平并不怎么样,但是感官并不像现在这样强烈。毕竟数百年来,大汉各地百姓的生活从未脱离过贫寒。
可是在见识教区百姓所过的日子之后,他方觉得冀州百姓跟教区百姓同样是一生,其过程却是天差地别。
这种差距不单单是物质上的,更多的则是在精神层面。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的冀州百姓们双目空洞无神,一副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绝望模样。与之相对,教区内哪怕最贫穷的人也是神采奕奕。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怀揣着圣母信仰。信仰让他们的精神富足,并在教会清明的统治下,在圣母信仰的鼓舞下,他们清晰的意识到只要肯努力充实物质终有一天会来到自己身边。他们的生活因此充满了希望。希望让他们精神富足,精神富足让他们勇于担当……教区的百姓就是在这样良性的循环下,依次走出贫困的。
一路感慨着前行,五日路程很快走完,邺城高大的城墙在地平线尽头浮现。跳脚向这座熟悉的城池望去,邺城门口竟站着百十号人。细细分辨,郭图、逢纪、颜良、文丑这些袁尚帐下的重要谋臣武将赫然在列。
戏志才路上探知,袁绍死后立下意愿立三子袁尚为世子。按理说袁尚应该是河北未来的正主才对,可是田丰、沮授等袁绍帐下旧日的老臣却扬言“立嫡以长不以贤”,公然支持袁谭跟袁尚唱起反调。
就在袁尚深陷无人辅佐,有名无实的尴尬境地之时,是郭图站到他身边,借助多年在冀州积攒下的人脉,拉拢逢纪、颜良、文丑诸人鼎力相助,并在随后与其长兄的河北霸权争夺中,助他多次击退袁谭来攻,帮他巩固了冀州基业。
袁尚感念郭图大恩,比其父袁绍还要信任郭图,借此,郭图在冀州辖内权势滔天,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时候他到城门口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来迎接自己的吧?
他自嘲一笑,当即否定了这一观点。就他看来,郭图此番聚拢人马在城门前等候乃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那么郭图到底图了些什么呢?
戏志才便这样揣着喘喘不安的心走向城门,离城门老远便见郭图、逢纪、颜良、文丑领着一大帮河北的官员热情的迎了上来。
“戏主教,你可算回来了。此番南下顺利否?”郭图呵呵笑着致以问候。
“瞧瞧,戏主教下了趟江南,人变得更精神了。之前我说什么来着,我早就说戏公非同凡响,将来必然飞黄腾达。怎么样?现在一跃成了朝廷的鸿胪寺卿,圣母教的红衣主教了。啧啧啧……了不得啊!”说话的乃是逢纪。
想当初,戏志才还在袁绍帐内效力那会儿,这逢纪最看不起他的身世,常跟袁绍说戏志才乃是犯官之后有辱袁绍名声,不可予以重任。今日却一改往常,改换上了一副献媚的模样,看得戏志才一阵恶心。嘴上却虚与委蛇回应,“哪里,哪里。全赖栾兖州信任有加。”
“栾教主当真是有识人之明呀!”郭图一发话,众人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教主?”戏志才迅速抓住郭图言语中的关键词,为之一愣。他清晰记得自己离开邺城之前,袁绍帐下的幕僚们多数都直呼栾奕姓名,稍微客气一点的会称呼其官位栾兖州,但喊他教主者却是前所未有。如今,郭图一改话语,以如此暧昧的称呼呼唤栾奕,这其中又暗含了什么信息?
发愣的工夫,却听郭图道:“戏主教,不若先回馆驿住下,再做叙话。”
戏志才没有拒绝,依郭图安排住进了邺城内的驿馆。深夜,正待安睡,去听陆玲来报有人来访。
访客不是别人,戏志才、陆玲还有陆奇都认得。只不过在戏志才的印象中,这位访客乃是郭图家中最为得宠的姬妾,名唤卢姬。而陆玲和陆奇却知道,眼前这位妇人还有一层身份,乃是与他们同批受训的神盾局精英细作。
卢姬见到戏志才,抬手便是一记标准的圣母教举手礼,“圣教神盾69号细作,拜见天礼红衣大主教。”
戏志才为之一愣,一脸震惊的望向陆玲和陆奇,“什么?你也是神盾局的细作?”
卢姬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奴家奉郭大人之命,前去见他!”
380门都没有
按理说,卢姬要带戏志才去见郭图应该走正门才是。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她领着戏志才和陆玲、陆奇兄妹不往正门方向走,转而绕进了驿馆的后院,在后院马圈的马槽前止住脚步。
深更半夜,负责养马的马夫正在圈边的草垛上呼呼大睡。听到脚步声噌的一下跳将起来,惊问:“什么人?”
“伊甸园中一团土!”
马夫遂既放下心来,定眼一瞧,“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卢前辈。”随后他在看到戏志才身上的红衣神袍后,一改刚才的玩世不恭,恭敬道:“拜见红衣主教大人。”
“闲话少说,我们赶时间去教堂。快把门开开。”
“喏!”马夫遵从卢姬所说,大踏步跨进马圈,双臂环抱饮马的马槽,猛一发力将木制马槽挪开,露出地面上幽深的洞穴。“主教大人,请!”
“这是……”见戏志才发愣,陆玲主动上前解释,道:“圣教把冀州分堂的大地之母教堂设在了地下,眼前便是入口。”
“地下?”戏志才恍然大悟。未作迟疑梗着卢姬迈着洞口的石阶走进了邺城内的地下世界。在见识了地下四通八达的地下网络之后,他终于明白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