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像背书一样,说得极为流利:“这是因为当年民妇与白氏比邻而居,她孩子满月时我也在场。”
“哦……”江老夫人仍是不置可否。她又问了旁的几个问题,刘氏皆是对答如流。
江老夫人又看了看那个那个女孩子,这孩子发黄而稀,细瘦伶仃,神态畏葸。
“来来,孩子别怕,让我瞧瞧。”
接着江老夫人又吩咐人端来两盘点心,给两个孩子吃。至于刘氏则被晾在一旁。
狄君端因为有事耽搁,所以比他们晚到了一会儿,一听说白氏的女儿找着了,他也过来瞧个热闹。招弟正贪婪而谨慎地吃着点心,无意间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清秀异众的少年翩然而来。她低下头,飞快地擦去嘴边的点心渣,直挺挺地立在那儿。
狄君端微笑着盯着着招弟看了片刻,转头对江老夫人道:“伯母,这孩子好像长得跟林四爷夫妻俩都不像。”
刘氏脸色微变,旋即低下头,须臾,她又抬起头来说道:“这孩子小时候就被人说像她死去的外婆。”
“哦,原来如此。”
狄君端又盯着招弟旁边的小男孩看了一眼,然后朝车厢里招手让江希瑞下来:“希瑞你不是吵着闷吗?喏,这来了一个孩子,你跟他玩去吧。”
刘氏面色犹豫,但不好出口拒绝。只得弯腰小声嘱咐孩子不要乱说话之类,便放他去了。
江希瑞看了那脏兮兮的小男孩一眼,似乎有些不喜。但是君哥哥对他很好,他又不好不答应。狄君端不知怎么想的,让小厮把希瑞抱下马车,找了一块较为干爽的地方,让两个孩子说话。
虽说江希瑞跟那孩子是同龄人。但两人初次见面,并没有立即玩到一处去。狄君端放下架子,陪着这两个小屁孩玩。
“小弟弟,跟哥哥说,姐姐对你好吗?”
“……好。”
“她来你家多久了?”
小男孩不由得卡壳了,他怯生生地看着不远处的娘亲,不知该不该说。
“姐姐是前天来的吗?”
小男孩点点头,接着又飞快地摇摇头。
狄君端又笑着问,“你今年几岁了?”
“五岁。”
“那姐姐是比你大两岁对吗?”
小男孩子一脸疑惑,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是,是两岁。”狄君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略带些愧疚地拍拍小男孩的头:“小弟弟真聪明。冬青,你去给拿些肉干给他。”
“哎。”
这边,江老夫人的问话已经告一段落。她捧着刘氏递上来的信物,来来回回地察看着,抚摸着,感慨万端地说道:“唉,这事今日可算有个眉目了,我对白氏有个交待。天可怜见,这一对苦命的母女。”
刘氏听到这话,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
她的面上不禁露出喜色,江老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开口问道:“对了,那白氏临走时对我说起她女儿身上有一块明显的胎记来着。”
刘氏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完全绽放便又缩了回去,她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接着极快地低下头去。她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当日初见那孩子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她身上有胎记的事。到底在哪儿呢?刘氏的额上渗出了层层细密的汗珠。
江老夫居高临下,将刘氏的神情尽收眼底。
片刻之后,刘氏已从方才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她忙说道:“也有许多小孩子出生时有胎记,但长大后就慢慢消失的。况且招弟这孩子长在乡下人家,难免磕磕碰碰的……”
江老夫人只是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刘氏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儿。再看那招弟早吓得脸色苍白。但此时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开口道:“老、老夫人,我身上确实有胎记,后来受伤磕没了。”
“哦,那是长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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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
招弟顿时傻眼了。她不知所措地偷眼瞅着刘氏。刘氏也是脑袋发蒙。
恰在这时,狄君端牵着小男孩慢慢悠悠地晃过来了。
他一脸笃定地说道:“伯母,侄儿可确定,这孩子是假冒的。”
江老夫人心里虽然有了底,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来了兴致。
狄君端看向刘氏和招弟,用清亮而平静的声意缓缓说道:“第一,年龄不对。这个女孩子根本不是七岁,而是十岁。”
“哦。”
刘氏脸色由白变灰,脚下一个趔趄,她慌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看长得多瘦小,哪是十岁的样子。”
狄君端微微一笑不理会刘氏,接着说道:“第二,她根本没有所谓的养父母,她的生母就是这个刘氏,她的生父是刘氏的前夫。”
刘氏哆嗦着唇,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招弟吓得傻愣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刘氏很快就明白过来事情败露在谁的手里,这人就是她的小儿子宝丰。原来这个少年带走他是有目的的。
这时,于妈妈忽然大喝一声:“大胆刁妇刘氏,还不跪下!”
刘氏还想垂死挣扎。江老夫人慢悠悠地说道:“刘氏,白氏根本不曾说过她女儿身上有胎记,我那是试探你。你真够大胆的,你真以为老身那么好骗?光凭着信物就能信你?”
刘氏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子一软,扑哧一声跪到泥水里,摁着两个孩子一起小群鸡啄米似的不停磕头:“老夫人饶命,民妇真是鬼迷心窍啊。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民妇的家乡发大水,田地房子都被冲垮了,就连当家的也被洪水冲走了。民妇带着两个孩子讨饭都不安生……”
刘氏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由原来的假哭变成了真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大放悲声。
江老夫人微微蹙着眉头。半晌,她摆手打断刘氏的哭诉:“你先说说你是如何找到白氏女儿的信物的?若是能帮着找到人,也算是折了你的罪孽,否则,我就将你交给官府法办。”
刘氏一听说送官,顿时吓得血色全无。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民妇带着两个孩子逃荒,没几日钱就花光了。老夫人赏赐的几两银子给孩子看病花了一些,剩下的被贼人偷了。民妇无法只得去当铺当首饰。城里的那家店大欺客,民妇就想去镇上碰碰运气,不想正好在铺子里碰到一个来当东西的男人。民妇瞧着这男人神色慌乱,急于把东西出手。就觉得这东西来路不当。民妇又想起当日银子被偷的事,心想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
等到那个男子将包袱打开时,民妇觉得有些眼熟。以前说过,民妇先前跟白氏是邻居,那白氏的丈夫还曾跟我父亲学过认字。她孩子满月时,民妇也在场。虽然时隔数年,但还是有些影像。民妇留了心就跟那男人攀谈。那男人没甚心机,民妇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出这东西是从他弟弟那里拿来的,他弟弟有个女儿就是从江边的木盆里捡来的。民妇想着今后生活无着,就决定昧着良心冒回险。老夫人,民妇这都是为孩子,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狄君端听罢她这长篇大论,矜怒道:“你为了自己的孩子,就可以阻止她们母女相认吗?亏你还自称是白氏的闺中好友。”
刘氏哭着辩解道:“民妇打听到了,那孩子在养父母家过得很好。”
狄君端摇摇头,不想再跟她争辩。
江老夫人半阖双目,似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她问道:“贤侄,依你看,该如何处置这刘氏?”
刘氏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到了,她在泥水中漆行数步,爬到狄君端面前,以头杵地,“这位公子,你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啊,请你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饶过我这一回吧。”
狄君端嫌恶地看了刘氏一眼,对着江老夫略一施礼,“若依侄儿来看,该将这妇人送官。”
“啊——”
刘氏险些要晕过去,两人孩子也哭成一团。
“不过,”狄君端话锋一转,“若真将她收官,这两个孩子就没人管了。我知道伯母心善,肯定不忍心如此办。因此就罚她将功折罪,找回白氏女儿,再让婆子打她一顿完事。”
“也好。”江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她转向刘氏,厉声道:“于妈妈,你狠狠地给我教训这个妇人。这天底下的穷人苦人多的是,也没见得人家都起这等奸猾心思。若非看在孩子的份上,老身定饶你不得!”
于妈妈领命下去,让人把刘氏拖到别处,结结实实地把刘氏掌掴一顿。
狄君端趁机说道:“伯母,你们可先到船上候着,我派人去县里和镇上的当铺看看,说不定原主会来寻找信物。”
☆、第二十三章原来是你
江老夫人颔首微笑,赞叹一句:“很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狄君端报之谦逊一笑,一老一小说了几句闲话,江老夫人便命人将包袱拿给狄君端,托他去办这事。
江希瑞这两天闷坏了,他生性好动,不肯放过外出的机会,因此就缠着狄君端不放:“君哥哥,刚才也我立功了,你就带着我去嘛。”
江老夫人面色微沉,斥道:“希瑞,你的病还未愈就想乱跑?你君端哥哥是去办事不是去玩儿。”
江希瑞撅嘴不语,只用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狄君端。狄君端失笑,只得出面向老夫人求情带了他去。
狄君端主仆三人,牵了马,带着江希瑞一道往清河县东边的金水镇驶去。
一离了江老夫人,江希瑞立即像飞出笼子的鸟儿一般,人也活泼了,话也多了。他与狄家的小厮熟稔,一路上不停地问东问西。
“雪松哥哥,我们是要找林家的小姐姐吗?”
雪松笑道:“是呀,江少爷真聪明。”
江希瑞昂着脑袋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屑于这种夸奖:“我当然聪明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上回我去林府看到了源弟弟,他说他也有一个亲姐姐的,这次找到了他肯定高兴坏了。” 冬青接道:“你说的可是那个病歪歪的林安源?他不是病得见不得风吗?小少爷怎地见着他了?”
江希瑞傲然挺起胸脯:“我自己找的。还有人欺负他,被我赶跑了。”至于他是因为捉蛐蛐而在林府迷路的事,他此时是忘得一干二净。
狄君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听着三人闲叙。他不由得想起了京城林家的一些闲事。心头不禁为这个即将谋面的女孩子担忧。她生母的处境本就不妙,外家又无势,到了府里怕还不如在乡下自在。
这时那名小冬青的小厮叹道:“这林家小姐以后有日子过了,将来不晓得该怎样感激江老夫人和少爷。”
狄君端淡然道:“感激也许会有,但能否算得上好日子得另说。”
雪松一脸不解地看着自爷少爷,“怎地不算好日子了?在小的看来,吃得饱穿得暖,没人打就是好日子。林府再怎么地,将来也不会亏了她。公子您是从小生在锦绣堆里,不知道平头百姓的苦。这乡下人家的孩子老小就都干活。特别是女孩子家,像瑞少爷这么大的,有的就得做饭喂鸡照看弟妹,赶上风调雨顺的还能吃上饱饭,要是碰上灾年,说不得就得被卖掉。更有那狠心的爹娘,把女孩子当牛做马地使唤到十几岁,说亲再要一大笔彩礼给兄弟娶媳妇盖房子,管你到婆家怎么过呢。”
雪松这一番话,登时让几人陷入沉默当中,一时谁也没说话。只余下略带些滞重的马蹄声。
又行了一段路,路两边多了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慢腾腾地走着,一看到有人经过,便不停的作揖:“好心的公子少爷,行行好吧,给点钱吧。”
狄君端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冬青撒给些碎银和铜钱。那些流民们一见到有人撒钱,立即像疯了一样围了上来,一双双沾满污泥的手向上伸着,大声叫喊:“给我,给我。”
四个人三匹马硬生生被困在中间,行进不得。还是雪松急中生智,夺过冬青手中的钱袋,抓了一把铜钱用力撒向远处,那帮人才一哄而散去抢钱了。
三人用力打马,速速脱离了这个混乱之地。待走远些,雪松好声劝道:“我的少爷,小的知道您是好心。可您也不能这样啊。这亏得咱们人多,这些流民又不成气候。假如是您独自一人,流民又多,那些人难保不见财起意。哄抢还是小事,说不定还伤人呢。”
狄君端倒是从善如流:“你说得有理。”
一路无话。四个人很快便到了镇西头那家唯一的当铺——张家当铺。冬青率先跳下马前去打听,问有没有人来问玉佩的事。那掌柜的今日见的人,正好记得,“小哥你来得不巧,刚刚正好一对母女问小老儿这事。”
冬青一喜忙问那母女二人在何处。
掌柜的道:“她们在此等了一会儿,说要去找一个逃荒的妇人。”
……
镇东头,青桐一边低着头刮掉鞋上的泥,一边安慰焦急不安的王氏:“娘,咱们不找了算了,这么多人上哪儿找去。那东西丢就丢了。”
王氏道:“傻孩子,那可是能证明你身世你的信物,不是寻常东西。”
青桐一脸淡然:“娘,我在你们身边过得很好,不用找亲生爹娘也行。”可能是母星上那种淡薄的血缘关系的观念已深入她心。她觉得亲生也好,收养也好,区别不大。况且,她曾在资料中看到,地球上,尤其是亚洲地区喜男厌女,有丢弃女婴的恶习。说不定她就是被亲生父母丢弃的。如果真那样,还找他们干吗?
王氏听到青桐的这番话,既感慨又欣慰。做为养母,她的心思十分矛盾。既想永远将青桐留在身边,又想着这样做不地道。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也跟李二成偷偷商量过,如果将来有天,孩子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他们该咋办?
李二成也跟她一样为难。送回去舍不得;不还,也不适合。孩子毕竟是人家亲生的。最后两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双双叹息道:“到时再说吧。”
这东西丢了也好。王氏的心中陡然升起这个念头,同时又不禁为自己的自私羞愧。
“那咱们再找找,找不着就回家去。你大伯你奶一配,你大伯母他们一回,指不定会将爹咋样呢。”
青桐想起留守在家的养父,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沉声问道:“他们会不会害爹?”
王氏看了青桐一眼,将心中的担忧狠狠压下,出言安抚道:“应该……不会。来,咱们再好好问一遍。这些逃荒的人可没个准头。”
母女二人从东头又走到了西头。她们在张家当铺前和狄君端一行当头相遇。双方都不可置信的微怔片刻。
其中最高兴的当数江希瑞,他甚至特意揉揉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待到一确认,他便迫不及待地惊叫道:“仙女,姐姐——”
李青桐仰头看着江希瑞和狄君端:“真巧,我正在找贼,刚好就遇到你们了。”
雪松和冬青不满地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位姑娘,你能把两句话分开说吗?”
狄君端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们也是在找人,不想却碰上你们二位。”说罢,他朝王氏略一点头,温和询问:“这位可是你的母亲?”
王氏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贵气的人,诚惶诚恐地说不出话来。
李青桐平静地答道:“是的。”
江希瑞在雪松怀里乱扑腾:“我要下去,要下去。”雪松征询了狄君端的意见,便把他抱了下来。
“姐姐。”江希瑞一路蹦蹦跳跳地朝李青桐跑过去,中间一不小眼踏在松泛的石板上,那石板哧地一声飚出一股脏水,喷了他一身一脸。江希瑞哭丧着脸,不住地用袖子擦着。
“小弟弟,你还好吧。”李青桐顺手牵起这个又白又软的雄性幼体。
此时,狄君端主仆三人已经下了马。雪松正在问王氏一些事情。王氏的紧张劲已减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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