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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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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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东市中的情景。

这是叛军败退、战乱初定后西京首开夜禁,长安百万民众受叛军铁蹄蹂躏践踏一年有余,如今终于云开月明,二圣还京,有望再续往日太平安定,欣悦之情自是难以言表。虽然事出仓促,不如往年上元佳节花样繁多,但热闹的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菡玉本只想去看看东市店铺的状况,等到觉得人多拥挤时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东市四面共有八个门,都是只见进不见出,不停地有人从四面八方拥进来,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她逆着人潮而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挤到了门口,冷不防被人拽了下袖子,回头一看,却是个走江湖的术士,须发花白,肩上扛一面布幡,指着她额面道:“郎君印堂发暗,目有阴翳,近期必有灾厄啊。”

菡玉正急着回去,哪有心思算命,谢道:“多谢老丈提醒,我自会当心。”转身欲走。

那算命先生道:“花市正好,郎君却这么着急要走,是去赴黄昏之约么?”

菡玉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停下脚步。算命先生见自己说中,赶紧接道:“郎君,你若想解灾厄,最好不要去。”

菡玉想了想道:“愿闻其详。”

算命先生神神秘秘地一笑:“红颜白骨,不过一念之间。”

若只论相貌,说是红颜也不为过……菡玉心里如是想着,没有说话。

算命先生以为她不明白,又凑近道:“敢问郎君近日是否常觉四肢乏力、关节酸痛有如针扎、腹下丹田处隐有黑气?是否在此之前……有艳异之遇?”

菡玉忍不住脸一红,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胸腹。他说的前几项都符合,至于丹田有无黑气倒是未注意过。

算命先生看她脸色,明白自己猜得不差,瞪大双目道:“郎君有所不知,这正是妖鬼缠身、精气泄露之兆啊!待那黑气升到胸口膻中穴,便是神仙也难救了!我这里有一道妙宝真符,郎君拿去贴在门上,保那女鬼难再近你身……”

精气泄露……她哪里来的精气,更别说什么女鬼。菡玉笑道:“多谢老丈提点,不过我真的不需要。”拜谢而去。那算命先生还在后头喊:“我劝郎君早早醒悟,切莫耽于美色,误了自己性命!”

菡玉匆忙回到崇化坊的寓所,卓月还没有来。她点起灯,想着算命先生说的话,顺手解开衣衫看了一眼,却比算命先生说的还要严重,不仅胸腹之间泛了黑,还一直延伸到心口,俨然是所谓神仙难救的症状了。她还是那日在马嵬驿时沐浴过,当时似乎没看到有这么明显的黑迹,后来就没留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难道真如算命先生所说,是与妖鬼接近所致?

正想得出神,冷不丁背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探进她衣领里。她吓得往旁边跳了一步,见卓月从阴影里现身出来,忙揪紧了领口:“卓、卓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谑道:“来很久了,看你磨磨蹭蹭脱件衣服都要脱半天,只好帮你一把了。不过说起来,玉儿,难得你这么自觉啊,一回来就宽衣解带。”

“你都看见什么了?”

“难道你身上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东西么?”

他往前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伸手挡住他,面色有些古怪:“等一等,卓兄,我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

她在榻边坐下,拍拍自己对面示意他也坐。“刚刚我从东市回来,遇到一个……”犹豫了一下又转而言它,“卓兄,你究竟为何会成厉鬼?”

他一语带过:“纯属机缘巧合。”

“有多厉害?黑无常说你至少有六七百年道行……”

“我不知道他们的道行怎么算,不过这种巧合,”他懒懒道,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或许一千年也不定遇上一个罢。”

她拉过他的手来,指尖一一抚过那高凸的骨节。“死后成了鬼,也会憔悴消瘦么?你以前没有这么瘦的。”

他的语调软下来:“鬼本无形态,游离于人世之外,法力深了方可触碰阳世之物,也就相当于有了形体。维持形体也要花费气力,自然能瘦一点就瘦一点。”

“那何不索性变成童子身形,不是更省气力?”

他拉长了脸:“我怎么能比你还矮?”

菡玉忍住笑,说:“其实你不必如此辛苦,我也是能看见鬼的。只要能日日看到你,即使触不到摸不着,我也心满意足了。”

“原来你绕来绕去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这个。你就这么不乐意?”

菡玉还没明白他说的什么,他突然欺身上来搂她,张口咬住她双唇,一只手就往她领口探去。“触不到摸不着也能心满意足,那是你,我可不答应。”

她死死揪住衣领,艰难地挣扎出一口气来:“别动!我乐意、我乐意!”他仍不停手,泥鳅一般溜进她衣内,她只好喊:“我、我要自己来!”

他果然饶有兴味地抬起头,凑近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呢喃:“难得你竟然肯动手,真是令人期待……希望今晚可以尽兴而归。”放开她往后退了少许。

菡玉仍是揪紧衣领,脸色微红,不敢看他露骨的眼神:“把灯灭掉。”

他十分配合地挥手熄了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摸索着去解衣带。黑暗中分明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呼吸,和着她解衣的悉索声。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甚至他的身影都看不清,她的心头却还是越跳越快,手指也忍不住微微发抖。解开上衣脱到肩胛处,她一不小心手下一滑,衣带“呲”的一声撕断。

空气中微妙的平衡霎时被这细微的撕裂声打破,他突然撞了过来,将她摁倒在身后榻上。

“唔……我还没……”她一句话没说完,身上半解的衣裳就被他一把扯开扔了出去。他的气息已然不稳,零零碎碎地吐在她耳边颈下:“我忘了告诉你……鬼是不需要灯火照明的……”

菡玉一惊:“那你都看到了?”

“看到……不如触到……”他哑声说,俯身向下,密而狂乱的吻掠过她每一寸肌肤。

那种细密如针的疼痛又来了,随着他的接近而剧烈,忽冷忽热,时而如冰芒刺骨,时而又如热火熬煎。她还不懂得分辨愉悦和痛楚的界限,又或者两相纠葛实在难解难分。脑子里浑浑噩噩,像有一面震耳欲聋的锣鼓在敲打,震得魂魄仿佛要撞出体外。她隐约已经明白是为什么,只能咬紧牙关强忍。但那疼痛越来越深,透过每一处与他相触的肌肤传来,终于在最贴近最紧密之时陡然暴发,好像所有的针都集中到了一点。眼前虚影一晃,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立即停住,感觉到她的紧张:“玉儿,怎么了?我弄痛你了吗?”

她头晕脑胀,又不敢摇头,生怕自己一摇魂魄就会离体而去。他似乎要退开,她伸手抱住他,五指手臂却都已麻木。

只听到他惊呼:“玉儿!你的手!”

菡玉吃力地睁开眼,灯火随即亮了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现出原形的焦黑手臂,无奈笑道:“抱歉,今晚还是要让你败兴而归了。我刚刚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卓月一拳捶在榻沿上:“我竟忘了,你是莲藕做的身子,与其他草木一样不能近我太久。”

菡玉低头看着那焦黑的痕迹一分一分慢慢从肢端向躯干延伸而来。“幸好我死不了,只要换一副躯壳而已。这个时节到哪里去找藕,回衡山肯定又要被大哥念了……”她自言自语道,“卓兄,你赶紧帮我算一算,五天换一次,到夏季新藕上来前,一共要备多少支?好像得上千哪……”

卓月瞪她一眼:“这个时候你倒有心思说笑了,动这个脑筋不如想想回头怎么补偿我今日的损失。”

菡玉脸上已渐渐显出绿色。“卓兄,你去衡山一趟要多久?”

“一夜足矣。怎么?”

“衡山最南面起始之处,两山所夹谷地有一大片荷塘,那塘边也有一棵老槐树,和金城县、马嵬驿旁一样。”她的脸色由绿转灰,却还透出微不可见的淡淡红晕,“明晚此时……我在树下等你。”

他心中一软,伸手抚她变形的面庞:“好,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她喃喃道,放心地要闭眼睡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记得只可去南山,千万别接近我师兄的道观……”话未说完,(奇*书*网。整*理*提*供)面容突然一黯,焦色袭上脸庞,只看到微蓝的光点一闪,全身化作几段灰黑的枯藕。

“李泌么?”他望着那光点消失的方向,笑容转冷,“我倒正想会一会他。”

一四·月黯

菡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门窗都紧闭着,冬日的暖阳还是透过缝隙洒进一线光芒来。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觉得身子还有些不爽利,使不出劲儿来似的,大概是睡得太久了。于是打开门出去,深深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鼻间尽是熟悉怀念的气息。

又回来了,衡山。

“菡玉,你醒了。”

身后传来柔和的女声,菡玉回头一看,不禁欣喜唤道:“明珠!”

明珠比两月前气色好了很多,眉眼都舒展开来,虽然只着荆钗布裙,却还是难掩天姿丽色,让人眼前一亮。她手里端了几样简单的清粥小菜,说:“你睡了这大半日,一定饿了吧,先来喝两口粥垫垫。”

菡玉道:“明珠,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再简单的东西到你手里也能变出美味佳肴来。好久没喝到这么香的粥了,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大哥有你在身边真是有福。”

明珠听她夸奖却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快吃吧,不然该凉了。”

菡玉坐下喝了几口粥,问:“对了,怎么不见大哥和小玉?”

明珠道:“你回来得真不赶巧,小玉跟着师傅出去云游了,我都没见着过。先生正在房中打坐休息,还不知道你醒了呢。”

菡玉讶道:“休息?这个时候?他怎么了?”

明珠却仿佛有话,欲言又止,忖度再三才说:“他昨晚……”

“咳!”突然一声咳嗽将她打断,李泌从屋外走进来。他脸色略显苍白,目下有淡淡的青影,步子也不像往常那般轻快飘逸。

菡玉叫了一声:“大哥!”放下碗筷迎上去,走得快了些撞了他一下,他身子一颤,眉头微微皱起,手扶在唇边又咳了一声。菡玉忙问:“大哥,你怎么了?”

李泌道:“前几日不小心吹了冷风,染了风寒,不要紧。”

菡玉笑道:“原来大哥也会生病啊,我还以为你早已修成半仙之体,百毒不侵了呢!”

李泌道:“我才修行二十年,还没学到师父的一点皮毛,算什么半仙。”

菡玉道:“大哥天资过人,修行不在年月。”转过头笑着对明珠说:“明珠,你可不知,大哥他是天生的仙骨,天上的仙人投胎转世,出生时就有彩云绕墙,奇香盈室。少时骨骼奇清,身轻如燕,可在箱笼边框上行走。更有方士预言他十八岁前将要乘云凭香羽化升仙,害得伯父伯母忧心忡忡,一闻到奇异香气就捣蒜驱香。虽然平平顺顺过了十八岁,到底还是没能绝了大哥的仙缘,这不还是拜了方外高人为师求仙问道,总有一日能修成正果再回天庭列位仙班的。”

李泌失笑道:“我小时候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少来编排糊弄明珠。”

菡玉道:“我怎么会胡编,都是师父告诉我的。明珠,你说说看,大哥他像不像天上降下的仙人?”

明珠只是一笑:“你们兄妹俩慢慢聊,我去洗碗。”菡玉正想说还没吃完,她低头迅速把碗筷一收,回厨房去了。

菡玉看着她背影,低声问:“大哥,明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她最近也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李泌道:“她的心思,我哪里晓得。”

菡玉道:“大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摆在你面前,朝夕相对,你也不怜香惜玉一点,对她多多关怀照顾么?”

李泌沉下脸:“玉儿,你胡说什么。”

菡玉看他面色不豫,连忙道:“我差点忘了,大哥潜心问道,不食荤、不近女色,是我失言,罪过罪过!”觑着他阴郁脸色,心里有些奇怪,转开话题道:“听明珠说小玉跟师父出去云游了?要多久回来?”

李泌容色稍霁,说:“我回来之前刚走的,保不准还得几个月才会回来。玉儿,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听说小玉可念叨你呢,你们俩也两年没见了。”

菡玉想说不一定会留下,又怕他问起自己离魂原因,便支吾其词:“她跟着师父和大哥,我是一万个放心的。”觉得站这么会儿肩膀有些酸,抬起手捶了一下。

李泌问:“玉儿,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么?这回师父不在,我只好自己动手帮你重塑新身,道行还是不如师父深。”

菡玉道:“难怪睡了这么久才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适,就是觉得浑身还有些乏力,不太利落。习惯了也许就好了。”心里咚咚跳着,一边思量他问起来该怎么搪塞。

但他终究也没有问。

菡玉寻思以她现在的脚程,走到南山那片荷塘得一两个时辰,中午心思就开始飞走了。李泌染病,午后要小憩片刻,她便偷偷溜了出来,到前院对正在收拾的明珠说:“我许久不回来了,想出去走走。如果大哥问起,你就这么跟他说。”

明珠抬起头问:“晚上还回来么?”

菡玉做贼心虚,不禁吓了一跳,转念又一想,她怎么可能知道,便说:“如果转得远了,兴许明天才回来——你不必担心,这片山我熟得很,每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清清楚楚,以前也总这样往山里一去几天。大哥都知道,你只管这么跟他说就是。”

明珠竟未劝阻,只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菡玉步子轻快,日落时就走到南山那片荷塘边。野生的莲荷无人采摘,满塘都是干枯的荷叶莲蓬,还依稀保留着夏日的姿态。她坐在塘边树下,看着夕阳从西面坠下去,一弯新月从东山头升上来,洒得池面上清辉泠泠,心想即使大哥容不下卓月在衡山,他俩也要找一个这样的地方,依山傍水,筑庐而居,多惬意的时光。

这一刻她心中忽然宁静,没有那么多忧国忧民、瞻前顾后的考量,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夜色下静静等待即将来赴约的情人。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她当然是希望的,但那不是她的。她自己想要的、能拥有的,从那一年的那一夜起,就只是这样一片月下的荷塘,塘边一棵老树,树下相依相偎的两个人,这样一个小而安宁的世界。一度她失去了,以为再也拼凑不全。而现在,她何其有幸,这个世界终于又将得以圆满。只要再等片刻,只要他一出现,她的世界便将圆满。

然而,他并没有来。

也许是天气太冷,腊月的夜里滴水成冰,纵是她这样不怕冷,也冻得四肢僵硬。她抱膝坐在树下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山脚下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才发现东边天色泛了白,已是黎明。

天亮了,而他还没有来。

菡玉一直坐到旭日东升,明晃晃的日光照到她身上,才放弃了等待站起来往回走。她神思恍惚,直走到山脚下方发现自己走岔了道,又转回头上山。她行速缓慢,又多走了许多冤枉路,等回到李泌的室庐门前,抬了头一看,日头又西斜了。她心里只想着,他只有晚上才能出来,约好了时间,不能让他空等,立即又转头要去南山。

明珠正在门口与一山下老农说话,看见她先叫了一声,见她不应,反而掉头又走,连忙追上去拉住她:“菡玉,怎么刚回来又要出去?”

菡玉恍惚答道:“再不去要来不及了。”

明珠一怔,即又笑道:“你别急着走,我这里有笔账算不明白,你帮我算一算。先生下山时请了这位老丈代为看顾观室,约好每月一百八十钱,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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