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若是证词不当,恐怕会酷刑加身啊。”
莲静安抚道:“阿翁不必惊慌,你我与韦尚书等并无来往,只是恰巧路过,就推说不知详情,京兆府总不至于叫人作伪证。况且审查此案的法曹与阿翁有故,必不会多加为难。”
“与我有故?”史敬忠讶问,“我并没有亲朋在京兆府中任职呀。”
“是……”莲静顿了一顿,“吉温。阿翁可还记得?”
史敬忠想了想:“哦,原来是七郎,他如今在衙门里当差了?他父亲是我故交,小时候我还常抱他哩。许多年不见,可要好好与他叙叙旧了。”这才放下心来,面露喜色。
两人正说着话,转眼已到京兆府衙,押送官差喝道:“衙门前头不许喧哗!肃静了!”一边指使众人绕过正门,往监牢而去。莲静质问:“我们只是证人,为何不在正堂证供,去牢里作什么?”
官差见他一身素白布衣,以为只是平民,斥道:“叫你走便走,少废话!主犯都在牢里关着审呢,不去那边去哪儿?”
莲静正色道:“审案不在公堂而在监牢,难道是要动用私刑,不能公之于众?”
史敬忠及众道士闻言色变,全都驻足不敢向前,唯恐进去了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屈打成招任人摆布。
“大胆!”官差怒喝,拔出佩刀来要挟,“御史台与京兆府合审此案,两位中丞都是秉公执法,你这大胆刁民,竟敢诬蔑御史公正!我看你是心里有鬼不敢受审,说不定就是犯人合谋!”说着就要过来拉扯莲静。
“住手!不可对太卜丞无礼。”忽有一人出言制止,官差急忙收刀退后。莲静抬头,见杨昭站在台阶上,看他的眼光颇具玩味。
那官差忙对莲静行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太卜丞,千万不要怪罪!”
莲静冷然不语。杨昭下了台阶,面带笑意:“居士喜穿素衣,的确容易让人误会。既是朝廷命官,怎可与庶民一般对待?这位军爷,太卜丞可是本案的重要证人,可否让我带他直入内堂?”
官差连应:“应该应该,有劳杨判官。”
史敬忠舒了口气,莲静却屹立原地不动:“府衙公堂在此,还要去什么内堂?”
杨昭笑道:“居士有所不知,此案关系太子、韦尚书、皇甫将军等人,都是陛下爱臣。陛下不相信韦尚书等谋反,若公开审理,即使韦尚书等人清白,也有损名声。三品大员、镇边大吏,又是谋反的重罪,怎可与市民百姓一般开堂审理,让街坊都来观看指点?所以只在内堂审案。”
莲静冷声道:“右相告发,审案者杨、王,不敢公开,是否顾惜韦尚书皇甫将军名声,还不好说呢。”李林甫告发韦坚,皇帝竟让李林甫审查,而审案的两位御史中丞杨慎矜、王鉷,又都依附于李林甫。此番关门审案,门内搞些什么名堂,外人谁管得着。莲静担心也不无道理。
杨昭道:“杨王二位中丞,职位皆在韦尚书之下,韦尚书如今仍是朝廷正三品官员,谁敢对他无礼?皇甫将军手握重兵,更不用说。何况此番会审,还有京兆尹参与,并非杨王二人专决。再说了,审案场所都已定下,也不会因为居士三言两语就换到大堂来,居士这般阻挠,只会使本案少一个证人呀。”
杨昭最后这句话,可是吃准了莲静心思。如果杨王要成冤狱,少了莲静证词,凭其他证人也一样能成;莲静入内,还有机会为韦坚等作证辩诬。莲静思索片刻,举步随杨昭进入内堂。
进去大门一关,莲静立刻后悔了。所谓内堂,不过是狱中一片空地,四周挂满各式刑具。审案者只有杨慎矜王鉷,京兆尹不知去向。韦坚皇甫惟明二人关在狱中,虽看不出有用过刑的迹象,但精神萎顿,容色憔悴不堪。
莲静怒问:“京兆尹何在?”
杨昭浅笑:“哦我都忘了,京兆尹抱恙,今日不能审案,因此全权委托吉法曹审理。居士尽管放心,有两位御史中丞监督,法曹定会秉公办案,令真相水落石出。吉法曹,可是如此?”他转向站在杨慎矜王鉷身后、乍看颇不显眼的吉温。
吉温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双目圆睁,直瞪着莲静,极其惊异,又仿佛怀着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杨昭心生疑窦,转去看莲静,见他竟已低下头,不复方才的正气凛然气焰高涨,好像也怀了心事。他身旁的史敬忠迟疑着开口:“七郎……”
吉温回神,打断史敬忠言语,对杨慎矜王鉷道:“二位中丞,既然证人已经传到,那就继续审案罢。”说完退到一旁,任凭杨王二人决断。
杨昭料想莲静必然出言阻止,谁知莲静只是目随吉温,并不开口制止,神色间还有几分凄然难言,而吉温也时不时瞅他,不由大为疑惑。
等到杨慎矜开始问话,莲静神情犹不自若,答非所以,锐气全失。
杨慎矜问道:“如居士所言,事发当日,居士确在景龙观中,那可有见韦尚书与皇甫将军私会?”
莲静只答:“不知。”
杨慎矜道:“太子乘舆到景龙观,此等大事,居士竟会不知?”
莲静颓然道:“杨中丞该问众道长才是。”
杨慎矜转而问史敬忠:“事发当日,你可是与太卜丞吉镇安同在景龙观?”
吉?杨昭耳尖地捕捉到这个字。他也姓吉?
史敬忠不敢随便开口,将目光投向吉温。吉温正色道:“杨中丞问话,你只管以实相告,莫有半点隐瞒,中丞自会审度。”
史敬忠遂答:“是,那日是正月十五,草民随太卜丞吉镇安访景龙观道友,直至今日都一直在观中。”
“那你可曾见太子、韦尚书会见皇甫将军?”
史敬忠又看吉温一眼,答道:“韦尚书曾引太子与皇甫将军同室饮茶。”
“阿翁!”莲静低呼一声,瞪视史敬忠,却与吉温视线相遇,连忙把头转开,对杨慎矜道:“太子来景龙观,只因为夜游时太子妃受寒不适,到观中暂歇,也是临时起意,偶遇皇甫将军,于是闲聊叙旧,前后不过片刻功夫。”
杨慎矜对他所言不置可否,只问史敬忠:“太卜丞所言可属实?”
史敬忠迟疑道:“确是如此……”话音未落,有京兆府小吏入报:“景龙观众道士都已招认,韦尚书事先嘱咐正月十五将与皇甫将军会面,令肃清观内以保机密。正月十五当晚,皇甫将军在观中等候,韦尚书引太子前来,三人同室密语一个时辰之久,并命众道人不得入内打扰。”
杨慎矜闻言怒目史敬忠:“太卜丞忘记当日详情,你也没记清楚吗?”
史敬忠吓得屈膝跪倒:“草民年高忘事,草民记错了!那天韦尚书等三人是同室相处了许久,草民从旁经过,还听到韦尚书说‘有将军兵力相助,大事必成’!”
莲静骇道:“阿翁,你……”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下。史敬忠既已招认,再说无益,只会为难他,身为后辈又怎可如此。况且他所说又确是实情,而且……
杨昭看莲静欲言又止,吉温心事重重,史敬忠惶恐不安,心中瞬间掠过千百种思量,却没有哪一种能让他解开心头疑惑。
有众道士和史敬忠的证词,杨慎矜王鉷就此定案,韦坚皇甫惟明再辩驳也无用,上报二人共谋坐实。韦坚二人向来得皇帝宠信,皇帝虽怀疑其有谋,但不显其罪,只将二人贬官。正月癸酉,下制书责韦坚野心谋求官职,贬缙云太守,皇甫惟明离间君臣关系,贬为播川太守,并另下制书让百官引以为戒。太子软禁宫中,因为向来深居简出,不与朝臣结党,又有高力士等力保,才未被牵连。
韦坚遭贬,太子束手,李适之孤立无援,惧怕李林甫接下来对他下手,自己上表请求改任散官。天宝五年四月,任命李适之为太子少保,免去参知政事,李林甫一举除去两名政敌。新任宰相陈希烈,只是因为善于讲老庄道家学说而受到重用,又用神仙符瑞等道法求得皇帝的欢心,柔顺易制,完全听命于李林甫,仅仅起个在文书上署名的作用,朝政大事完全由李林甫一手把持。
〇四·莲谏
此后韦坚党羽虽然仍有残喘挣扎,但已无法与李林甫相抗衡,不过是以卵击石。韦坚贬黜后半年,其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兄诉冤,并援引太子言为证,触怒龙颜。太子惧怕连累自身,上表请求与太子妃韦氏离婚,以表示要与韦家人划清界限,不以亲而废法。七月丙子,再贬韦坚为江夏别驾,韦兰韦芝皆贬往岭南荒蛮之地。皇帝素知太子孝顺,处事谨慎,因而不曾迁怒责怪,太子逃过一劫。
李林甫趁机进言说韦兰韦芝有人支持,才敢翻案上诉,必是韦坚与太子少师李适之等人结为朋党,李适之相助韦氏兄弟。数日后,韦坚流放临封,李适之贬为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嗣薛王李琄、睢阳太守裴宽、河南尹李齐物等人素来与韦坚亲善,都贬官降职。韦坚亲党因此而被流放、贬官者达数十人,凡有些权位的都被李林甫拔除。
然而李林甫并未就此罢手,非斩草除根不可。天宝六年初,又奏请赐死皇甫惟明及韦坚兄弟。派遣出京执行的官员罗希姡怯忻目崂簦质芾盍指Π低校宦反忧嘀葜亮肽希局猩北嶷毓僭保胤娇は毓僭苯跃Э只拧B尴'尚未到宜春,排马牒先到,李适之忧心恐惧,担心自己落于罗希姡е忠嗍芸啻Γ瓜确咀陨薄=韭硗蹊ⅲ彩且蚶盍指ο佣穸獗幔怕尴'来临,也服毒自尽,未死,又自缢。罗希姡频乐涟猜剑猜奖鸺菖峥硐蚵尴'叩头求生,才免于一死。一时人人自危。
李适之子李適迎父丧至东京洛阳,李林甫使人诬告他,将李適杖死于河南府。李林甫还不解恨,因韦坚以通漕水利有宠,遂派遣使臣沿黄河及江、淮州县搜集韦坚罪状,逮捕漕运官吏及船夫,牢狱充满,冤者无数。
莲静望着遥远的天幕,叹了一口气。韦坚李适之等,虽为李林甫所恶而惹祸上身,身死则事罢,但这些无辜臣民,株连灾祸,恐怕李林甫有生之年也不会穷尽。
史敬忠为证而成韦坚皇甫惟明之狱,称了杨慎矜心意,又见他精于术道,因此两人往来甚密。史敬忠屡为莲静美言,太常少卿韦斌贬谪后,杨慎矜荐莲静补缺。此时正是天宝六年正月,丁亥,皇帝祭祀太庙;第二日,又合祭天地于南郊,大赦天下。莲静为太常少卿,祭祀大典都要参与。
另一边杨贵妃正当受宠,每次骑马,高力士都为她牵马执鞭。专供贵妃的织绣工匠有七百人之多,朝野内外争相进献器服珍玩以取宠求媚。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因为所献器物精美,得贵妃喜爱,张九章加三品官,王翼入朝为户部侍郎,百官纷纷效仿。贵妃亲属家人受贵妃泽被,荣华富贵享之不及。民间有歌谣唱道:“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向来重男轻女的习俗甚至因此而改变。
贵妃爱吃荔枝,荔枝产于岭南,距长安数千里之遥,皇帝命岭南驿马飞驰入贡,送达长安时荔枝尚新鲜,色味不变。后人杜牧有《过华清宫》绝句诗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正是千里飞骑送荔枝的故事。
贵妃从祖兄杨昭虽不如贵妃堂兄杨铦、杨锜关系亲近,但善迎上意,日渐有宠。百官因他有掖庭之亲,常出入禁中,多加笼络,权重如李林甫者也对他十分友善。此人日后也将是一名位势滔天、权动朝野的人物啊。
思及此处,莲静忽然有些恼怒。杨昭这等祸国佞臣,才干不如李林甫,为害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有余力,剪除这个祸害也不足惜。怎会忽然想到他呢?
罢了罢了,李林甫杨昭都不是当务之急,最迫切的,就在眼前哪!
“吉卿夜观天象,可有所获?”
莲静双眉紧锁,面带忧虑,几欲泣下,对皇帝拜倒:“臣无才无德,不能为陛下、为社稷驱除祸端,臣万死!”
皇帝讶道:“吉卿何出此言?快快平身!”
莲静起身回答:“臣观天象,见北极五星,勾陈六星,皆在紫宫之中。北极,北辰最尊者,其纽星,天之枢也。第一星主月,示太子;第二星主日,示帝王,亦太乙之坐谓最赤明也;第三星主五星,示庶子。中星不明,主不用事;右星不明,太子碍。勾陈者,示后宫,大帝之后妃、常居。大帝上九星曰华盖,覆蔽大帝之坐,盖下九星曰华盖之柄,华盖下五星曰五帝内坐,设叙顺帝所居。客星犯紫宫坐,大臣犯主。傅舍九星在华盖上近河,宾客之馆,主胡人入中国。客星守之,备奸使,亦曰胡兵起。几年之内必有战事。”
皇帝听得稀里糊涂,只弄明白最后几句意思:“吉卿的意思是将有胡人乱中国?这怎么可能?”
莲静道:“臣也不愿见战乱纷争,生灵涂炭,但天象如此,是为陛下示警。”
皇帝沉思:“北方奚和契丹等势力分散,不成气候,应当不至于对中国构成危害;吐蕃兵力强盛,地域广阔,恐怕会生变数。皇甫惟明之后王忠嗣替代,朕当增强陇右军备,派遣能将协助王卿。”
莲静道:“陛下不必担忧吐蕃,天象显示此乱出于东北,与吐蕃无关。”
皇帝疑问:“东北?北方诸胡,同罗、奚、契丹、室韦等,都是弹丸小国,对我天朝臣服,又互不协同,怎会为害中原?”
莲静垂首:“臣愚鲁,未能尽解天机,但愿苍天再加明示,预昭祸患。臣一旦有所领悟,定立告陛下,只望陛下居安思危,莫失警惕。”
皇帝哈哈大笑:“如今四海升平,诸胡部落受我天朝恩泽,哪会无故起事。即使真有来犯,朕有范阳、平卢节度据守,何愁关中不安!”
莲静心知当前无凭无据,多说无益,只劝道:“上天示警,是为陛下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请慎思。”
皇帝道:“也罢,既然天佑我大唐,预示祸端,朕自当顺应天意,叮嘱边将警惕,加防增备。”心中计划却非莲静以为那般。
正月戊寅,以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御史大夫,安禄山入朝谢恩。
安禄山本营州杂胡,形貌痴肥,内心狡黠,屡屡在皇帝面前装傻卖乖而得到宠信。自任范阳平卢二镇节度使后,常兴起战事以邀功,侵犯奚和契丹,诸胡多有怨声,不敬中国。安禄山每岁献俘虏、珍玩、奇禽异兽入长安,不绝于路,沿途郡县疲于输运。
此番安禄山入朝,又献上无数战利珍宝,皇帝龙心大悦,赐宴勤政楼,飨宴群臣。皇帝不复当年节俭之风,此种筵席三天两头有,宫中已司空见惯。
宴前集结群臣,安禄山比多数人都先到,皇帝看他谨慎聪敏,愈发喜爱,休息时于偏殿召见。偏殿门槛有一尺来高,安禄山体形肥胖,腹垂过膝腰大成围,过此门槛颇为不便,须靠左右护卫协助,扶着他那大肚子才跨得过来,情景十分滑稽。
皇帝见状大笑,指着他肚子戏道:“你肚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怎么如此庞大?”
安禄山过了门槛,直奔皇帝面前,拍拍肚子回答:“别无他物,只有对陛下的一颗赤诚红心!”
皇帝十分高兴,恰巧太子在身边,便令太子与安禄山相见。安禄山只向太子颔首,并不跪拜。太子微恼,左右内侍怒喝:“见太子殿下,为何不拜?”
安禄山惊道:“臣是胡人,不识朝廷礼仪,敢问太子殿下是什么官?”
皇帝道:“太子就是储君,朕千秋万岁之后将传他帝位,他就是你的君主。”
安禄山惶恐:“臣愚钝,向来只知道有陛下,不知道还有储君,太子殿下勿怪!”说罢,才以君臣之礼向太子拜了几拜。
皇帝责道:“卿既然来到京师,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