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我们只是两个孤苦无助的人,谁会来杀我们?”
我等紫衫不再害怕后,就上山去告诉介凡禅师,可是介凡禅师一点惊诧的表情都没有,仿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把他们葬在山下吧。”介凡禅师平静地对我说,我吃惊于他的无动于衷,我在下山的时候甚至想是不是他杀了那些人,不然为什么他如此镇定。
这些陌生的人永远地留在了云涧山下,我把他们葬得很深,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他们了。
只是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又为什么而死?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的吧,可是他们再也不能相聚了。
我躺在自己的卧房内,看着面前的黑暗,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情景。
其实我又有什么未来呢?每天还是担水,劈柴,还不是就这么过下去。
不但为寺里担水劈柴,也为紫衫担水劈柴,去年紫衫的父亲生病,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了,于是我就承担了担水劈柴的重活,就这样,我感到了些快乐,比以前充实了一些,可我还是会被介凡禅师神秘的笑所迷茫,又恢复空虚,看到眼前穿不透的缥渺。
在我劈柴的时候,紫衫经常在一边看着,还会替我擦汗,可是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帮她才去帮她的。
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把她当作妹妹,我就不是孤单的了,就把我被父母遗弃的愁冲淡了许多。
不剃度就不剃度吧,我也无所谓的,这样我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下山,可我经常地想着介凡禅师的话:主星暗淡。
每当我想起来,我就会感受到其中的悲哀,它让我不能依然无所谓,我常想着它,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仍然平静地生活。
在月圆的夜里,我又看到了每次踏着月光而来的蒙面人,他从来不让我看到他的面孔,我只能看到他的双眼,他那漆黑的眸子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他是来教我学那些很好玩的幻术的,我听从他的叮嘱,从来不对介凡禅师提起这件事,可是后来介凡禅师还是知道了。
蒙面人教我学会幻感玄知术之后,曾对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不对你说起,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而这幻感玄知术就是获知别人秘密的最好手段。
我问他:“什么秘密都可以知道吗?”
他轻轻地摇摇头,黑色的面巾晃动着,上面跳跃着散碎的月光。
“那可以知道什么样的秘密呢?”
“只能知道法力比你弱的人的秘密,因为那些法力高出你的人,会牢固地守护着自己不想为别人所知的秘密,让你无法突破。”
“那么他们的秘密就永远不为人知了?”
“不是,你也可以获知他的全部记忆,在他死后,法力将全部涣散,但是只是一瞬间,因为记忆也会一起消散。”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那样的平静,用同一种腔调,没有感情的腔调,但我还是感到了父亲的味道。
是长久地待在一起的缘故吗?
我也曾想问出究竟来,可是他总是不让我知道。
我又问他:“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来教我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好玩的东西?”他不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不出声地笑了,我可以看到他蒙着黑巾的脸上的笑容。
我觉得我说了傻话了,我开始向他讲述那些陌生人,他们的穿着,他们的举止,还有他们的死,他们胸口的洞,他们流出的紫色的血。
“那不是血。”
他听了竟然也没有多少的惊诧,只是告诉我那不是血。
“那是什么?”
“一种幻术,很厉害的幻术,死去的人伤口流出的血都会被它的紫色煞气染成紫色。”
“那就还是紫色的血了。”我说。
他没有说话,我又问他:“你没有教过我吧?”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它太霸道。”
“那么谁是凶手呢?他竟然也会使用幻术。”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自己在思考着什么。
他又要走了,在月亮偏西的时候,他就会飘然离去。
“你不去看看介凡禅师吗?”我在他举步要走的时候问他。
他摇了摇头,我不再说话了,他其实原本不想让介凡禅师知道我在跟从他学习幻术的,他叮嘱过我什么也不要说。
可我还是让介凡禅师知道了,因为我在学会了幻感玄知术后,试图去感知介凡禅师记忆中的秘密,那些我想知道的有关我的秘密。
可是我在运用起幻感玄知术后,只是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犹如苍茫的雪天,纷乱无序。
在我收回我的玄术后,我才觉得宁静,我看到介凡禅师还是静静地坐在禅房里,缓缓地数念珠。
他仿佛是亘古以来就已经坐在那里的一尊石像,夕阳的余晖从窗格钻进去,把一些光洒在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脸上深深的皱纹写满了平静。
难道他也会幻术吗?而且法力比我还高。
我去问过神秘的蒙面人,可是他听说后竟然十分惊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匆匆离去,我十分失望,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因为介凡禅师一定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也会幻术的,他可以用幻感玄知术知道我所有的记忆。
可是在下一个月圆之夜,他又如期赶到,却没有来和我见面,而是直接去了介凡禅师的卧房。
我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我却不能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
他们的话都非常简单,却有猜不透的含义。
介凡禅师说:“我不想去探知你的秘密,可是你不能让一切都成为过去吗?”
“其实我也想忘了一切,可是我觉得,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我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让他学点幻术而已,不至于完全迷失了根本。”
介凡禅师说:“其实他是……”
我感觉介凡禅师说的就是我,可是他说到这里突然不再说下去了,而是一心数着念珠。
那个蒙面人说:“你不愿意,我以后不再来就是了。”
介凡禅师说:“既然已经至此,来与不来,还有什么区别?”
“那我还可以来了?”
介凡禅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时间长了,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那个人面露喜色,因为介凡禅师默许了他再来,他站起身来,退出禅房。
“你不应该掩饰自己,那是你的骄傲。”介凡禅师闭上眼睛说。
我听见他把骄傲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其实我也不希望和一个总是蒙面的人在一起,我也很想看看他的真实面目,可是我没办法。
我想着的时候,介凡禅师已经站在了我背后。
“难道他还不能冰释一切吗?”他说。
我问他在说什么,可是他不回答了,我觉得很气愤,既然不告诉我,为何又让我听到一些呢?为什么总是让神秘在我眼前漂浮,却让我永远抓不住它,永远不知道真相?
“以后你就知道了。”
介凡禅师好像知道了我的想法,平静地对我说。
蒙面人再来的时候,我依然跟从他学习幻术,可是他仍然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在我问他是否知道我的出身的时候,他仍是沉默不语。
我用幻感玄知术感知他的记忆,我想我会再次出现雪天的纷乱,只是一片空白,可是我错了,我感觉到了无比的明朗,仿佛是明媚的春天。
蒙面人:
我在路过的时候遇到了他,我没想到世上真的有如此符合我的要求的人,我将让他继承我全部的幻术,成为我最得意的作品。
迎春花在微风中摇摆,散发出温暖的气息,鸟儿在枝头啁啾,唱着快乐的旋律。
这是我感知到的全部信息,十分简单明了,可是我不相信,因为我听到了他和介凡禅师在禅房的谈话。
他看着我,好像知道我在感知他的记忆。
一定是他制作了这些假的秘密来骗我,可是我不能再进一步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只能得到这些假象,因为他的法力比我高,我突破不了他的故意封存。
“主星暗淡,凶兆隐现,祸事将起,天下将乱。”
又一个月圆之夜里,他听我说了介凡禅师的偈语,念了一遍后,长久地肃立,直到最后飘然离去,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黑色的身影在月色里飘忽不定,渐渐远去,隐入明亮的月光。
“回去吧,他不会再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介凡禅师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提醒我。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又这样搪塞我。
树林里,一只宿鸟被什么声音惊起,飞到空中,凄厉的鸣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回荡得很远很远。
介凡禅师问我:“你听到它在说什么?”
“它在说什么吗?我什么也听不出来。”我迷茫地回答。
介凡禅师说:“其实它是在说话的,可是人们听不懂。”
第二天,我在替紫衫劈柴的时候,又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也许就是昨晚的那只,它的叫声再次划破长空。
我问紫衫:“你知道它在说什么?”
紫衫摇摇头说:“我怎么能够听懂鸟儿的话。”
“鸟儿的话?那它们真的是在说话了?”
“应该是吧,可是人们听不懂。”
我呆呆地站住,我以为她会再次说我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是她的回答竟然和介凡禅师差不多。
再一次看到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是好几天以后。我又到山下去找紫衫的时候,我看到又有一批人来到了,他们和上次来的人一样的打扮,黑色的衣服上镶嵌着紫色的条纹,我甚至以为是他们复活了。
我躲在树后,因为我看到在他们的对面还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紫色衣服的人,我记得这就是紫衫说过的,表示地位尊贵的颜色,他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我发现他的眼睛竟然也是紫色的,闪闪发光。
那些黑衣人全部沉默在那里,盯着对面的蒙面人,一个个如临大敌,那个蒙面人把两只手慢慢合拢放在胸前,我很奇怪,难道他真是介凡禅师吗,不然为什么做出念佛的姿势来。
可是随即我就发现我错了,他又把两只手慢慢分开了,在他的两掌之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紫色光点,如同点点繁星,而且在不停地飞旋着,仿佛那里就是一个缩小的夜空。
那些黑衣人好像想跑,可是又没有跑,脸上都露出绝望的神情来。
我刚刚叫了一声住手,那些在紫衣人掌中飞旋的光点已经化为一道道紫光,飞射出去,对面的黑衣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紫色的血从细小的伤口中不停地流出来。
我知道自己的幻术绝对比不上这个人,可是我还是走了出来,我看着那些黑衣人,他们也和上次的人一样,就这样死了。
我责问那个人为什么在这里滥杀无辜,可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对我动手,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而去。
我上山告诉了介凡禅师,他还是没有吃惊,说:“该来的总要来的,你就再把他们葬了吧。”
我把他们埋在了他们的伙伴身边,我觉得他们一定是伙伴,我看着先前的那些坟茔,上面竟已经有些小草探出头来,我想,用不了多久,这些坟就会全部被草覆盖的,无论先前的还是现在新起的。
我又去找紫衫,我没有说我看到的杀人场面,我怕她会害怕,可是我想起了她说过的话,我就问她:“你说紫色的衣服是尊贵的象征,是地位高的人穿的,是吗?”
“是啊。”她回答说,“怎么了?你以为我骗你吗?”
我想着那个杀了那么多人的紫衣人,说:“当然不是,可是这些尊贵的人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啊。”
紫衫说:“是啊,地位高不一定就是心地好的人。”
然后我又帮她劈柴担水,她在一边依在墙上看着我,等我干完了,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脸上满是安静,我想她是太累了吧。
我不知怎么就握住了她的手,她醒了过来,我说:“我能常和你待在一起吗?”
紫衫用力一摔,挣脱了我的手,说:“不可能的,你别乱想了。”
我很懊丧,看着紫衫去照顾她的父亲去了,我又独自在院子里劈着另外一大堆现在用不到的柴禾,我可以用我学到的幻术,凝出光刀,轻易地将木柴劈好,我也可以念动破字诀,让它们自己一块变成两块,两块变成四块,可是我不用,我就这样劈下去,仿佛是在发泄什么。
就因为紫衫的拒绝吗?
其实我并没有想得太多,我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比在山上快乐,我真的就把她当作我的妹妹了,可是她说不可能的。
走在回寺院的路上,我又在手上凝聚出紫色的光,我曾想如果我能够将光中的紫色取出来该多好,我就有明亮如阳光的光刀了,我还可以用这紫色给紫衫染一件真正的紫色衣衫。
我随手把光芒挥向一根树枝,树枝应手而断,幻术真是很好玩的。可是那个凶手用的也是幻术吧?他竟然用它来杀人。
回到桃源寺,我又听到了一片颂经声,我就让自己在颂经声中起伏。
一只鸟从寺院上空飞过,留下一路凄厉的叫声,我觉得庄重肃穆被划破了。
我问介凡禅师:“那是什么鸟,是不是那天晚上的那只?”
介凡禅师说:“是幽鸣鸟,以前这里从来没有的。”
“那么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灾难,它们从灾难中来。”
说完,他就走了,我看着他转身离去,幽鸣鸟的叫声在天空留下划痕。
它们从灾难中来,那么它们到的地方,是不是会发生灾难,听到它的叫声的人,是不是也会遇到灾难?
我看着我种的那丛菊花,它们已经开放了,我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秋天,在秋风中,菊花争先恐后地怒放,丝丝的花瓣向四方张开,可我却感到了一些萧索,我觉得今天真是很不顺利的。
我看到已经有叶子在风中飘落,然后在地上随着风打旋,发出哗哗的声音。
这是它们临死的挣扎和呻吟吗?
深秋的夜空更加寂寥,闪烁的群星还一如既往地守着它们的秘密。
介凡禅师总是肃立在夜空下,看着已经变换了方位的北斗星,可是他没有再次说起过那十六个字。
直到一天晚上,我再也忍不住,在寒夜里起来,和他一起站在夜空下,然后我听到他说,斗转星移,世事轮回,悲惨的一幕又要重演了。
“禅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他再次用微笑来回答我的提问时,我才知道他的笑容其实也不是神秘,而是悲哀,很深沉的悲哀。
就像那在抽屉中无声哭泣的十六个字。
我感觉到了将要来到的不祥,可是我又无法预测它和我有什么关系,无法预测是否会波及到紫衫,因为我从未学过观星象来预测世事。
“学了也只能知道些大概,而且未来的事情不可更改的。”散发着父亲味道的蒙面人在我提出要求后,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还说,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运。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的话中也感觉到了悲哀和无奈。
第二天紫衫来找我,她让我在第二天和她一起去分发粥和馒头,看来她并没有怎么生气,还是和以前那样对我,这样就很好啊,我也没有别的企求,只要能这样下去就很好了。
“为什么要分发?”高兴之后我不解地问。
“因为有很多的难民。”
“难民?”